那船长抬起了一只手。“很抱歉,阁下。城市议会的规定非常明确。任何没有通行证件的人都不能进入威尼斯城。”
莱昂纳多正想抗议,可埃齐奥阻止了他。“别担心,莱昂纳多。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我也很想帮您,先生,”船长说,“但我必须遵守规定。”他又抬高嗓门,对周围的行人宣布说:“请注意!请注意!渡船将在十点的钟声响起时出发!”埃齐奥知道,他必须抓紧时间了。
他的注意力被一对穿着极其奢华的男女吸引了过去:他们先前和他坐的是同一条船,住的是船上最好的船舱,而且几乎不和任何人来往。眼下他们正站在一座停泊着几艘私人贡多拉的码头旁边,显然正在进行激烈的争吵。
“亲爱的,请……”那男人开口道。他看起来性格软弱,比他那位眼神锐利的红发女伴年长起码二十岁。
“吉罗拉莫——你就是个蠢货!只有上帝知道我为什么要嫁给你,也只有他知道我受了多少罪!你成天挑三拣四,像圈养小鸡那样把我圈养在那个可怕的乡下镇子上,现在——现在!你就连一条能带我们去威尼斯的贡多拉都找不到!我当时还想,既然你叔叔是教皇,你也总该有点影响力吧!可看看你——你就跟鼻涕虫一样软弱无能!”
“卡特琳娜……
“别叫我‘卡特琳娜’,你这癞蛤蟆!赶紧找人来搬行李,看在上帝的份上,想办法把我送到威尼斯去。我需要洗澡,还有酒!”
吉罗拉莫生气了。“我真想把你丢在这儿,自己到波代诺内去。”
“我们本来就该走陆路的。”
“走陆路太危险了。”
“没错!对你这样没有脊梁骨的家伙太危险了!”
埃齐奥看到吉罗拉莫突然闷声不响。然后他狡猾地说:“不如你先上那条贡多拉去……”他指了指,“我这就去找几个船夫来。”
“哈!你终于说点人话了!”她气冲冲地说着,让他扶着自己上了船。但刚等她在船上坐稳,吉罗拉莫飞快地解开缆绳,用力一推船首,让贡多拉飘向潟湖中央。
“一路顺风!”他恶毒地大喊道。
“你这混蛋!”她吼了回去。接着,她像是察觉了自己的窘境,开始大喊:“救命!救命!”但吉罗拉莫已经朝围着行李堆乱转的那些仆人走了过去,开始发号施令。他带着仆人和行李来到码头的另一边,开始为自己安排渡船。
这时候,埃齐奥看着不幸的卡特琳娜,有些想笑,当然也有些为她担心。她的双眼看向了他。
“嘿,你!别光是站在那儿了!我需要帮助!”
埃齐奥解下佩剑,脱下靴子和外衣,跳进了湖里。
回到码头,卡特琳娜笑着向湿淋淋的埃齐奥伸出手来。“我的英雄。”她说。
“举手之劳而已。”
“我也许会溺水的!那头猪根本不在乎我的死活!”她感激地看着埃齐奥,“可你!我的天哪,你肯定很强壮。我真不敢相信你能一边拖着贡多拉的缆绳一边游回去。”
“就像羽毛那么轻巧。”埃齐奥说。
“你真会奉承人!”
“我是说,这些小艇的平衡性良好……”
卡特琳娜皱起眉头。
“能为您效劳是我的荣幸,女士。”埃齐奥笨拙地接上了后半句。
“总有一天我会报答你的,”她说着,眼中流转着的却不是这句话的字面含义,“你叫什么名字?”
“奥迪托雷家的埃齐奥。”
“我是卡特琳娜,”她顿了顿,“你要去哪儿?”
“我要去威尼斯,可我没有通行证件,所以渡船……”
“我知道了!”她打断他的话,“所以那个芝麻小官不让你上船,是吗?”
“对。”
“我们走着瞧吧!”她没等埃齐奥穿上鞋子和外衣,就转身走远了。等他跟上去的时候,她已经来到了渡船边,正在狠狠地数落那位船长。他只能听到那位船长毕恭毕敬地嘟囔着:“好的,女士;当然,女士;您说了算,女士。”
“你最好说到做到!否则我就让人砍了你的脑袋示众!他就在这儿!自己去把他的马匹和行李弄上船!快去!别怠慢了他!如果你办不到,就别怪我发火了!”船长匆忙走开了。卡特琳娜转身看着埃齐奥。“看到没?问题解决了!”
“感谢您,女士。”
“善有善报,”她看着他,“希望我们能有再见的一天。”她伸出手。“我的家乡在弗利。有空去那儿转转吧。我很愿意做你的东道主。”她让他吻了手,然后转过身,准备离开。
“您不是也要去威尼斯吗?”
她又看了看他,再看看那条渡船。“坐这条破船?别说笑了!”然后她迈开步子,朝着她丈夫那边走去,后者刚刚把他们的最后一件行李放到船上。
船长匆忙上前牵过埃齐奥的马。“请上船吧,先生。向您致以由衷的歉意,先生。如果我早知道……”
“等我们抵达目的地以后,我需要把马匹存进马厩。”
“乐意为您效劳,先生。”
等渡船离开岸边,开始跨越浅灰色的潟湖水面时,目睹了这段插曲的莱昂纳多做了个鬼脸,说道:“你知道她是谁吧?”
“我倒是不介意让她成为我的新欢。”埃齐奥笑着说。
“那就小心点儿!那是卡特琳娜·斯福尔扎,米兰公爵之女。她的丈夫是弗利公爵,也是教皇的侄子。”
“他叫什么?”
“吉罗拉莫·利拉奥。”
埃齐奥沉默不语。那个姓氏很耳熟。然后他说:“噢,他可真是娶了个火药桶。”
“我说过了,”莱昂纳多答道,“你要小心点儿。”
第十二章
1481年的威尼斯总督是乔凡尼·莫塞尼戈,在他稳健的治理方针下,那座城市总体来说相当宜人。他们和土耳其人和平相处,城市日渐繁荣,无论是海上还是陆上的贸易路线都得到了保障,银行开出的利息众所周知地高,但投资的行情仍然看好,储户也相当满意。那里的教会也很富有,艺术家们也拥有精神和物质双方面的支持。这座城市因第四次十字军东征后掠夺君士坦丁堡而起家,当时的丹多罗总督借由十字军的力量征服了拜占庭帝国,更不知羞耻地展示他们夺来的战利品:其中最显眼的,就是沿着圣马可大教堂正墙上方一字排开的那四尊青铜骏马雕像。
在那个初夏的早晨,初次造访威尼斯的莱昂纳多和埃齐奥并不清楚这座城市卑劣而又奸诈的过去。他们看到的只有华丽的总督府那粉红色的大理石与砖石,向前方和左方延伸的宽阔广场,高得惊人的砖砌钟楼,以及身材苗条,穿着深色衣物的威尼斯人:他们仿佛阴影般穿梭于陆地上,又或是在那散发着臭气、纷繁如迷宫的运河上驾船往来,他们乘坐的有优雅的贡多拉,也有丑陋的驳船,而驳船上装着各式各样的货物,从水果到砖块,不一而足。
达·佩萨罗伯爵的仆人们接管了莱昂纳多的行李,又在他的暗示下接过了埃齐奥的马匹,更答应为这位来自佛罗伦萨的银行家之子安排合适的住处。然后仆人们各自散去,只留下一个脸色蜡黄、身材肥胖、有一双水泡眼的年轻男人,他的衬衣被汗水浸湿,笑容连糖蜜都会自愧不如。
“阁下,”他假笑着走上前来,“请允许我做自我介绍。我是尼罗,专门为伯爵大人接待来客。我的职责是带两位短暂地游览一下我们引以为豪的城市,随后伯爵大人会……”说到这里,尼罗的目光紧张地在莱昂纳多和埃齐奥之间移动,试图确认谁才是接受委任的那位艺术家,最后他选择了看起来不那么像行动派的莱昂纳多。“……接待您,莱昂纳多先生,并和您在晚餐前喝上一杯,位置就选在仆役大厅。”他鞠了一躬,又补充道:“我们的贡多拉正等着您……”
在接下来的半个钟头里,埃齐奥和莱昂纳多在半强迫下开始欣赏威尼斯的美景。他们坐在一条由船首和船尾的船夫娴熟地驾驶着的贡多拉上,以最佳的角度游览这座城市。但这份乐趣却被尼罗的滔滔不绝给破坏了。尽管埃齐奥对这里独特而美丽的建筑很感兴趣,但先前救助卡特琳娜女士的行为让他浑身湿透,疲惫不堪。他本想趁着尼罗沉闷的独白小睡一会儿,突然又惊醒过来。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埃齐奥听到,从运河的河堤那边,距离德·费拉拉侯爵宫不远的地方,传来了叫喊声。两个手持武器的卫兵正在骚扰一名商贩。
“先生,你应该留在家里才对。”卫兵之一说。
“我已经付过租金了。我有权在这儿贩卖商品。”
“抱歉,先生,但这违反了艾米利欧大人的新规定。恐怕您违规的情况相当严重。”
“我要向十人议会上诉!”
“你可没这个时间了,先生。”另一个卫兵说着,一脚踢翻了货摊的雨蓬。那人卖的是皮革制品,而那些卫兵把最好的那些塞进口袋,其余的则丢进运河里。
“下次可别再说这种荒谬的话了,先生。”说完,两个卫兵便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这是怎么回事?”埃齐奥问尼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