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捉了能有两个时辰,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虫子越来越难捉了。
绯绡手中那小小竹笼里,已经装了百十只虫子,在黑夜里散发着悠悠的绿光。
“差不多了,这些虫子应该很快就给我们带来好消息!”绯绡说着,把竹笼托在手上,口中念念有词,不知在说些什么。
只见那竹笼中的飞虫,似乎对他说的话有感应一般,绿光一会儿暗一会儿明,把绯绡的一张脸,也映得如大理石般光洁好看。
“好了!”绯绡说着,伸出两指,打开了笼子的门,里面开始稀稀落落的飞出点点的青光来。
渐渐那青光越来越多,直如一把繁星撒在黑暗中,渐渐的往遥远的天空飞去。
王子进被那荧光包围,只觉得像是踩在云端,正与繁星朗月为伍,不由心中喜乐无比。
过了许久,那光才散去,周围又陷入了一片黑暗,只有荒草遍野,晚风萧瑟,无限凄凉。
“好美啊!”王子进这才敛回心神,只觉得方才似乎到太虚游历了一番,是不是人生也是如此,弹指芳华,转瞬即逝?
正自悲哀,只见晚风中,绯绡白衣如雪,袍裾随风飘扬,正面朝他微笑,似乎已经明白他的心事一般。
“子进,我们回去了!”
“绯绡,做人好累,我刚刚也想变了那青虫飞去了!”
“你莫要看那青虫美丽!”绯绡笑道:“它们现在都要受我指使,怕也没有那么好过!”
“恩?你怎生指使它们?”
绯绡朝他坏笑了一下,“我先把它们捉到笼子里,再用自由要挟它们,和它们定下契约。”说罢又摇头补充:“它们为了自由,自然要帮我的忙了!”
“你,你这不是乘人之危吗!”
“那现在你还羡慕那青虫吗?”
王子进急忙摆摆手道:“不不不,我还是自由自在的听歌赏曲比较好!”
说罢,疾步走在头里回客栈去了,绯绡笑着跟在他后面,只觉得有趣。
只有身着喜服的兰香,站在荒原中一直愣愣的望着满天繁星,似乎那点点星光,都化成她那小小的微薄的希望。
6、过了没有两日,王子进就不觉得那些虫子有多美了,回想起那夜美丽的光辉也只有头痛的份儿。
因为在这草长莺飞的暮春,他们每天都要把窗户全都打开。
这也不算什么,最可怕的是每天在这窗户里进进出出的都是虫子,一只只,一个个,络绎不绝,比那富人家的门庭还要热闹几分。
而绯绡就端坐在客厅里,摇着折扇等着各路消息的到来,那模样就像接受大臣朝拜的天子一般。
“子进,赶快把这两只捉住扔出去!”绯绡急忙指使王子进。
那些虫子完成任务以后,便与一般虫子无异,爬得满屋到处都是,王子进每日就是不停的捉虫子,再把它们扔出窗外。
这一天下来,累得他连腰都直不起来。
“王公子,我帮你捶捶背吧!”兰香见了甚是过意不去。
“不,不用了!”王子进趴在长椅上,望着烛光下的绯绡,现在已经是晚上了,总算是没有虫子再飞进来,“我说绯绡啊,这样的日子已经有三天了,到底有没有消息啊?”
“当然有消息!”绯绡笑道,面向兰香道:“兰香小姐……”
“公子请叫我兰香吧!”兰香听他这样称呼自己,面色一红。
“兰香!”绯绡朝她笑道:“你对于江宁府有什么特别的记忆吗?”
“江宁?”兰香听了眼神迷离,似乎勾起她的心事,“容儿就是江宁人士,而我也总在江宁附近徘徊!”
绯绡听了这话含笑道:“也许我们快要知道你活着时候的事了,昨日一只青虫带回消息,五年前有一个新娘,刚刚结婚就死了!正是江宁人士!”
兰香听了这话面色一下就僵住了,似乎是平地里响了一个炸雷,只炸得她的心里既没有喜也没有悲,一时头脑中一片空白。
“怎么死的啊?”王子进没心没肺的趴在长椅上问。
“不知道!”绯绡摇头笑道,“时间过得太久,这是青虫带来的隐隐约约的消息,还要我们确认再说!”
“那我们明日就出发吧!”王子进说着望向兰香,“坐船从长江顺流而下,两日就能到达!”
只见兰香面色凄婉,点了一下头道:“好!”,一点也不见喜悦的颜色。
“她这是怎么了?”王子进悄声问绯绡。
“就是鬼魂,听着自己已经死了的消息也不会好受吧!”
王子进望着兰香的侧脸,似懂非懂的点了一下头。
次日,几人就收拾一下东西出发了,绯绡一到渡口就雇了一条最华丽舒适的船,还特意去集市买了两包鸡腿才上了船,真是半点也不能委屈自己。
王子进对于他的行径已经见怪不怪,只当他是一只狐狸,在山里待久了受了不少的苦,现在好不容易到了繁华人世,就当是把以前没有享受到的都找了回来吧。
“容儿,容儿,吃鸡腿啊!”王子进拿起一只鸡腿在甲板上逗弄那女孩。
那女孩也不说话,伸手就拿了过来,眼神凶恶的啃了起来,好像在吃自己仇人的骨肉。
王子进见了她的表情,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看来是该早早悟透那一字箴言,这孩子简直就是恶魔的孩子。
“王公子,两日以后就要到了吧!”
“是!”王子进见兰香过来,急忙站了起来。
“王公子,此番多谢你了!”兰香低首道:“希望兰香化为烟尘后,公子还能记得我吧!”
“兰香!”王子进笑着拍了一下心口道:“不会化为烟尘的,因为我的心中有你,绯绡也会记得你,你只要留在我们的心中,就永远都不会消失!”
说罢又望着滔滔江水道:“人生便如这长江送流水,又有何人不会化为烟尘?但这长江后浪推前浪,生命也是如此生生不息,死了的人会在活着的人的心里继续存在,就是在这前仆
后继中,人生才如长河般源远流长!”
又笑道:“你不也是为了容儿才这般努力吗?”
兰香听了这一番话,不由愣住了,望着滔滔江水,似乎有无限哀思。
月上中天的时候,绯绡雅兴既发,盘膝坐在甲板上合着和煦的春风吹起了玉笛。
那笛声悠扬动听,在长江上随着流水奔流不息,正是一首《春江花月夜》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照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兰香在舱里见甲板上的人白衣飘飘,仙乐缥缈,再抬头一看,天空一轮圆月高高的挂在头顶。
想着长江流水,人生轮回,何其相似,又望着容儿的脸,突然觉得心中豁然开朗,对于前途再无畏惧。
7、两日后,几人到了江宁府。
绯绡却并不下船,指引着船夫继续走下去,终于在日暮的时候停在一个小小村庄。
“是这个村子里吗?”王子进不由失望,他一向在繁华闹市里游玩,根本就没有来过这样荒僻的地方。
“这村子里有一个叫黄大的人,好像五年以前死了新妇!”
“黄大?这名字好生奇怪!”
“估计是他娘起名的时候图省事,老大就叫黄大,老二就叫黄二吧!”
王子进瞟了一眼兰香,觉得她像是哪家的小家碧玉,虽然不是豪门之女,但是也不能和这样的“黄大”、“黄二”的扯上关系啊。
但是一想,世间有无限可能,不能妄下结论。
几人就踏着夕阳,从小路走到田埂,去找那个叫做黄大的人去了。
不知行了多久,远见一群村夫扛着锄头回来,王子进连忙快跑两步,朝他们做了一个揖道:“请问哪位是黄大?”
“我就是!”那群村夫的后面站出一个魁梧的汉子,身材高大,面目却生得甚为丑陋。
王子进一见这人立刻就呆住了,感觉像是蚍蜉遇到了大象,他现在觉得黄大这个名字倒是在形容一个人很大。
“找我什么事啊?”黄大望着王子进问道。
“我,我……”
“我们是夫人的娘家人,这次是来祭拜她的!”绯绡急忙在后面抢上一步道。
这话一出口,那些村夫都愣住了,黄大则是一脸怒容:“谁说我娘子死了?她还好好的活着,你们是哪里来的穷酸书生,来诅咒我娘子!”
绯绡和王子进听了这话,都是一愣,相视看了一眼,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会有错,那青虫可直达阴间,我们回去再从长记忆!”
绯绡说完就朝黄大做了个揖道:“我们弄错人了,请壮士不要放在心上,在下这就告辞了!”
说罢,拉着王子进,急急忙忙的就走了!
身后的那帮村夫还在不停的起着哄。
“我家娘子好着呢,晚上还经常织布,这些你们都是知道的!”那个黄大提起自己的妻子,一张丑脸上露出了羞涩的笑容。
“绯绡啊,你这消息是不是不对啊!”王子进急忙问他。
“不可能!”绯绡歪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道:“今天晚上,我们就想办法去他家看看,看这个粗人,到底藏了什么古怪!”
“你去?”
“不,子进,你去!”
王子进听了又“哇哇哇”的叫着抗议起来,“为什么又是我?”
“我还有别的事要做啊!”绯绡狡黠的笑了起来。
王子进见他这一脸坏笑,就知道今夜估计没有什么好事,不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眼见夕阳西下,夜晚就要来了。
晚上月上中天的时候,王子进一个人走在村庄的土路上,天空的月亮残了一角,一把细碎的月光撒在地上,夜路倒也看得分明。
“村里墙最高的那家既是黄大家!”白日里问过一个乡间的老汉,是这样回答的。
“最高的墙?最高的墙?”王子进一边思量一边寻找着。
果然又走了两步,就见到前面不远处一个类似于堡垒一般的东西立在月色中。
王子进远远的望着那围着黑色的高高的围墙的人家,不由吞了口口水。
那黑色的围墙,在夜里看来分外的诡异怕人,似乎有什么洪水猛兽要从那堡垒中喷涌而出。
“算了!”王子进一想到兰香的脸,只好硬着头皮又往前走去,“不如虎穴,焉得虎子?”
待得走到高墙外面,他这才发现这墙筑得足有两人半高,而且两旁几十米内都没有一户人家。
“真是奇怪?”王子进一边搬石头垫脚一边嘟囔着,这种村庄气氛和睦,一般都是左邻右舍的互通有无,哪里有自己搭个堡垒住的离别人那么远的?
过了能有半个时辰,王子进才手脚并用的爬到墙头,只见高墙里是一个小瓦房,大概能有三四间屋子,其中一间屋子亮着昏黄的灯光。
“咔哒”、“咔哒”,织布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那声音清脆响亮,在夜色中悠扬着飘向远方。
王子进趴在墙头,只觉得这景象古怪无比,天上一轮明月高悬,此时已近丑时,哪家的妇人又会在这深更半夜的时候摆弄织机呢?
8、王子进见旁边一株大树枝叶繁茂,郁郁葱葱,想也不想,就伸手抓住树枝,小心的溜了下来。
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干得多了,也自然轻车熟路了,想他一个熟读圣贤书的书生,竟然沦落到这种爬墙越户的地步,真是欲哭无泪。
可是也没有多少时间能让他伤感了,他急忙拍拍身上的泥土,蹑手蹑脚的往那亮着的屋子里看去。
只见屋内一灯如豆,窄小的斗室中摆着一架木质的织机。
正有一个妇人,体形键硕,盘着乌黑油亮的发髻,穿着粗布印花的衣服在织布,一只手拿着织梭上下挥舞着,倒是十分繁忙的样子。
这家的女主人看来真是尚在人世啊!
王子进不由纳闷,绯绡为什么偏偏说人家已经死了呢?
他又看了一眼那在深夜织布的女人,突然觉得身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在那昏暗的灯光下,依稀可见那织梭上下翻飞,如舞动的蝶。
但是那却是一只没有线的织梭,
没有线的织梭又怎么能织布?
她不是在织布?
那为什么要在半夜里坐在这摆出织布的样子?
王子进只觉得这事情诡异至极,自己实在不敢多待,刚刚要走,哪想着脚踏在石砖上发出“嗒”的一声脆响。
那屋子里的女人听到声音,缓缓的回过头来。
万事休矣!王子进心中暗叫,急忙拔脚要走,哪知见了那女人的面目,他一时竟愣住了,久久都回不过神来。
只见在幽暗的灯光下,一张丑陋的脸正面向着他,那人顶着黑亮的云髻,穿着碎花的衣服,面孔被忽明忽暗的灯光晃得分外的狰狞。
这张脸是如此的熟悉,白日里在田埂上还见到过,正是那个丑人黄大的一张脸。
“是什么人在外面?”只见屋内的灯光一下就灭了,估计是里面的人一口吹灭了油灯。
“天啊,天啊!”王子进手脚发软,但还是摸摸索索的往大门跑去,伸手一推,门却纹丝不动,一把锃亮的铜锁正在夜色中闪着光。
“怎么在里面还锁着门啊?”王子进哭丧着脸又望了一下眼前的高墙,现在垫石头逃跑已经来不及了。
正在走投无路间,只听身后“吱呀”一声,有人从屋里出来了。
王子进听了这声音,七魂吓走了六魄,急忙慌不择路的回身就钻到了一间屋子里。
那屋子堆满了柴草,似乎是个柴房。
他急忙钻到柴草堆里,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隐约可以听到有人走路的声音,那人也没有点灯,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就又折返回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门“嗒”的一声被打开了。
王子进的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生怕被人发现。
从干草的缝隙里,可以看到一个粗壮的人影走了进来,环视了一周,似乎没有发现什么变化,那人又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去查看别的屋子了。
王子进见他走了,不由松了口气,哪知一回手就摸到一把柔软的丝一样的东西。
很长的,很滑的,柔软的丝线。
黑暗中看不分明,那东西上似乎还带着一丝腐败的气味。
他把手上的东西举起来,借着月光仔细的看了一下。
这东西看得分明,王子进只觉得心脏停止跳动,恐惧已经完全的操纵了他。
这比刚刚看到男人穿着女人的衣服在夜间纺纱更让人害怕。
因为他清晰可见,手上纠纠缠缠的,一团黑色的丝,在夜光中发着幽蓝的光泽,分明是一把女人的长发!
9、“哇!”王子进再也控制不住了,大声尖叫起来,一下从柴草堆里跳了出来,拼命的甩着自己的手。
可是那长发竟如海藻般纠缠着他,怎么甩也甩不脱。
正在慌乱间,只见柴房的门被人一把推开,一个高大的人影拿着一柄闪亮的斧子冲了进来。
“救,救我啊!”王子进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这人虽然凶恶可怕,总比死人要好。
“你!”那冲进来的人正是黄大,见王子进的手上拽着一把头发,立刻明白了几分,“你居然打扰我娘子休息?”
“这、这是你娘子?”王子进哆哆嗦嗦的问道。
“不错!她一直在这里好好的,偏偏你闯了进来打扰她!”
“既然是你娘子,你就和她说说,不要纠缠小生了!”王子进边说边用手拼命的解缠在手上的头发。
只是两只手都在发抖,折腾了半天那头发似乎是长在他手上一般,怎么弄也弄不下去。
“这可怎么办啊?怎么办?”
还没等他哭完,就觉得耳边一阵凉风拂过。王子进以为是女鬼显灵,吓得一下就抱头蹲在地上。
这一蹲不要紧,紧接着只觉得头上“当”的一声,是金石之声,墙上还溅了火花出来。
再一抬眼,一把板斧正砍在离自己的头颅仅几寸的墙上,深入寸许。
王子进见了立刻就傻了眼,回头一看,那个黄大正在看着自己狞笑,一排黄黄的板牙,在夜色中看得清晰,简直就是如鬼一般的面孔。
“所有打扰到我娘子的人都要死!”那黄大一字一句缓缓说道。
说完又一板斧就朝王子进挥了过来。
“哇!”王子进一闪身又躲开了,眼见这村汉已经神智不清醒,也不知绯绡到哪里去了,这种时候也不来帮他。
两人正在斗室中搏斗时,院落里那锃亮的铜锁像是有人拿钥匙打开了一般,锁簧发出轻响,接着“啪”的一声就掉落在地上。
院子里没有风,但是门却徐徐的开了。
一只穿着绣鞋的脚踏了进来,绣花的红色群裾掠过门槛,那是新娘才会穿的喜服的群裾。
但是屋子里的人全然没有发觉。
“我与你无怨无仇,你干吗要取我性命啊?”王子进哀号着。
“我娘子那么辛苦,晚上还要纺纱,所以打扰她的人都要死!”黄大说着更要有搏命之势。
王子进见他似乎神智不清,急忙钻了个空子要冲出门外。
哪想着手上的发丝还没有解下来,刚刚跑了几步就觉得后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拉了他一把,把他拽了个跟头,接着是“哗哗啦啦”的一阵声响。
王子进急忙回头一看,那柴草堆被他这么一拽居然塌了,里面一个尸骨歪歪斜斜的露了出来。
那是一个几乎只剩白骨的尸体,身上的衣服都已经破烂成条,但是隐约可见那是红色的布料,正是一个穿着喜服的尸体。
而那骷髅上头上的发丝,有几缕正缠在王子进的手上,一双黑洞洞的眼窝,直直的望着王子进的方向。
似乎在求救,又似乎有满腔怨恨。
王子进坐在地上,见了这骷髅,不由吓得傻了,慢慢的往外移去,拼命的摇头,“不,不要来找我,不是我害的你!”
那黄大见尸骨露了出来,一把扔了斧子,几步过去把那尸骨扶正坐好,又爱怜的捋了捋它的头发,柔声道:“娘子,娘子,是我不好,可是摔痛你了?”
一张脸上挂满柔情蜜意,配着凶恶的五官,让人看着说不出的毛骨悚然。
王子进见他扔了斧子,急忙一把捡起来,手一挥就剁断了缠在手上的头发,急忙拎着斧子跌跌撞撞的就往外跑去。
才跑了没有两步,他又面色惊恐,一点一点的退了回来。
只觉得浑身大汗淋漓,似乎从水中捞起来一般。
他的面前,正有一个女人,穿着新娘的嫁衣,用徐徐的脚步往前走着,那个女人面色苍白,嘴画得分外的红,似乎刚刚从花轿上走下来的一般。
她慢慢的走着,头发披散着,面无表情,在夜色里像是凝固了一副可怕的画,夜是背景,红是底色,泛着幽怨的鬼气。
10、王子进一步一步的后退着,终于一脚绊在门槛上,一屁股又坐在了柴房的门边。
那个女人却看也没有看他一眼,拎着裙角,迈过了柴房的门槛,直接朝着那副骷髅去了。
只见她缓缓的蹲下,似乎在看一个好玩的东西一样仔细的打量着那具尸骨,脸上全是惋惜的表情。
“我生前是那么美啊,没有想到只有五年,就变成了这般模样!”说罢轻笑一声,“人说红颜最易老,真是不错,真是不错!”
黄大也看到那个女人,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娘子,娘子,你回来了?”说罢声音竟带呜咽,“我就知道,你没有死,你一定会回来!”
“夫君!”那女子缓声道:“我知道你喜欢我,可是这世间的事,不是你喜欢就可以的!”
“娘子,娘子,你还要抛弃我吗?”
“我结婚那天就已经自缢而死,哪想到我作鬼你还不放过我,让我暴尸了五年!”
“娘子,娘子,我错了,娘子!”那黄大立刻磕头如捣蒜,“你说我要怎么做,只要你回来,怎么样都可以!”
那女子却轻笑一声,“水倒在地上又怎么可能再收回去?话说出来又如何能吞回去?”说罢,顿了一段,“同样,人死了又怎么能复活呢?”
黄大愣愣的望着眼前的人,似乎在努力的思考着什么,又好像在反复的咀嚼着这话。
只听那女子道:“谢了的花要它留在枝头是不可能的,同样,人死了也是如此!你又何必为了那些谢了的花,那些死了的人,赔上自己的幸福与快乐?”
黄大喃喃念道:“谢了的花?死了的人?”
似乎在思索一件极为重要的事。
“爱何其深?恨何其深?这世上的事,一旦执着就会陷入魔障!”
“爱何其深?恨何其深?”黄大又重复了一遍,似乎要急于把这话参透。
外面依旧是圆月清风,王子进见那两人全情说话,急忙悄悄的爬了起来,往门外走去,刚刚走到大门,就看到一个人白衣如雪,正站在门外。
王子进见了这人,不由浑身虚软,一下安心下来,哭丧着脸道:“绯绡啊,绯绡,吓死我了,你怎么才来啊?”
绯绡见他受惊不小,急忙安慰他,“我也没有想到会这样,我设了个法术,把黄大妻子的亡魂招了出来,希望能解脱这人的心魔吧!”
“这是怎么回事?”王子进急忙问道。
“这黄大面目丑陋,偏偏娶了一个略读了些诗书的美貌女子为妻,这女子在结婚当天看到丈夫后,后悔异常,自缢而死!”
“是这样啊!那他为什么和别人说自己妻子未死?”
“那黄大仅见了妻子一面,竟然不能忘情,就对外说自己的妻子没有死,尸骨也未下葬,一个人搬到远处居住,又筑了围墙,唯恐别人发现他妻子已经死了,只期有朝一日他的妻子
能够复活!”
“这根本就没有可能啊!”
还没等说完,王子进就见屋子里面大步的走出一个人来,那人高大魁梧,跌跌撞撞的过来了,目光呆滞,口中还喃喃念着:“爱何其深?恨何其深……”
绯绡见他出来,急忙一把把王子进拉在身后,可那黄大似乎像没有看到二人一般,直往山上去了。
王子进和绯绡对望一眼,都想不通他这是怎么了,两人穿过庭院,往柴房那边去了。
只见如水的月光倾泻在那斗室中,一个穿着喜服的尸骨,正端坐在柴房中央,似乎有生命一般,坐得直直的,一袭长发,在黑夜中闪着幽蓝的光。
绯绡和王子进见了那尸骨,只觉得心中有说不出的难受,这个连名字都不清楚的女子,生前就受到命运的捉弄,哪想死了还不能入土为安,两人想着就朝那尸骨拜了一拜。
“小姐,蒙承相救,小生定会让你早日入土,得偿心愿!”
刚刚说完,那尸骨似乎得到感应一般,一下委顿在地上,只跌得七零八落,尘土四起,无限凄凉。
“她心愿终于了了!这个女子,也是可怜的!”绯绡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回眼望向圆月,松涛声起,只觉得风中似乎有女人在窃窃私语和又似乎是悠长的叹息。
过了几日,王子进和绯绡择了一个好日子把那黄大妻子的尸骨安葬了。
那碑上连个姓名也无,一个早早就死了的女子,一个五年都没有入土的尸骨,最终又得了一块没有名字的石碑。
王子进只觉得这人生苦短,朝生暮死,正有无限感慨,只见远方走来了一个高大的穿着灰色衣服的僧人,那僧人面目丑陋,身材魁梧,缓步走了过来。
只见他朝那石碑拜了几拜,面露凄凉之色,然后挥了挥袖子,迈开大步就走了,且行且歌:
由爱故生痴,由爱故生怖。若离无爱故,无忧也无怖……
“那人是谁?”王子进在夕阳中望着那僧人远去的背影问绯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