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怕她的妹妹,因为她已经死了!”那巫师说着脸色已经发青,似乎怕到极点。
绯绡听到此处,只觉得耳边山风呼啸,吹得他的脸生痛,头上树影摇曳,如同鬼魅,他望着远处那红色花轿,终于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从出门的时候就存在于心中的怀疑,终于得到了证实。
12、绯绡一转身,收回长刀,对那巫师道:“此番饶你一命!”说罢看了看那焚着的香炉,点点香火忽明忽暗,“待到香火灭了之前,你自己想办法吧!”
那巫师听了,突然凄厉的叫了起来,“公子,公子,救救我啊,我只会施术,不会破术啊!”
绯绡却健步如飞,几步跑到那花轿前面,一掀轿帘,里面露出珠喜那被吓得花容失色的脸来。
她见了绯绡,颤声道:“胡公子,这,这是怎么了?”
“跟我走!”绯绡一把把她拉了出来,牵了白马,抱着她一起上了马,两人一骑飞快的下山去了。
珠喜只觉得马背上颠簸得难过,耳边的风声不断呼啸,颤道:“胡公子,我们得救了是吗?”
绯绡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只好默默的点了点头。
“太好了,太好了!”珠喜靠在他怀里,脸上泪水纵横,“老天终于可怜我一回,能让我继续活下去!”说罢又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道:“我就说,穿着这样漂亮的衣服,我又怎么会
死呢?”
仰起小脸又问道:“胡公子,我是不是很漂亮?”
绯绡看着她充满期待的眼神,又缓缓的点了点头。
珠喜似乎非常开心,靠在绯绡温暖的怀里,幸福无比的望着头顶不断倒退树枝,谁说人生不是幸福的呢?那巍峨的,如巨人一般的大山,此时看来也不觉得那是可怕的了。
她又抬头看了看绯绡俊俏的脸,秀气的下巴,突然觉得心中无比平安喜乐,竟然隐隐希望这山路永远不要有尽头。
此时天色已暗,王子进点着了烛火,在灯下翻看着书籍。
这些书似乎要告诉他什么,可是他又偏偏找不到事情的线索。
烛光不甚明朗,忽明忽暗,他伸手挑亮蜡烛,却一不小心碰翻了烛台,那蜡烛无力的委顿在地上,烛泪洒了一地。
王子进只觉眼前突然一片黑暗,他急忙摸索着去找滚在地上的蜡烛,似乎在墙角的某个地方。
正在摸索中,却听耳边传来房门开启的声音,一个人影已经闪了进来,还没等他反映过来,就见黑暗中刀光一闪,一个闪亮的弧形就朝着自己的方向过来了。
“哇哇哇!救命啊!”
王子进叫嚷着钻到桌子底下,吓得手脚发软,这到底是谁?怎么会对自己下杀手?
还没等想完,那人的尖刀就又朝着他隐身的桌子下面插了进来。
眼见刀锋尖利,无处可避,他一着急间,一下站了起来,随手抄起那木质的椅子,就往那人头上砸了过去。
椅子带着风声呼啸着飞了出去,那个人似乎身材身材矮胖,眼见椅子飞了过来,在地上打了个滚让了过去。
王子进扔完椅子,只觉得手臂火辣辣的生痛,似乎被刀割了一道口子,他急忙夺门而出。
庭院中漂散着树林中才有的清新气息,他死里逃生,大口的喘着气,还没等心情平复,就听黑暗的夜色中,突然有人在他的身后说了一句话,“王公子,你的书看完了?”
王子进战栗的回过头来,只见身后正站在珠玉,她还穿着白日里的那件淡红色的衣服,站在朦胧的夜色中,看起来甚为可怕。
“珠,珠玉!”王子进急忙回头看向书房,刚刚追杀自己的那个人并没有跟出来,“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说过,我是这家的大小姐,我怎么不能在这里?”珠玉说着笑了一声,摆动着款款的腰肢就往王子进的方向走了过去。
此时王子进只觉得心脏狂跳不已,手臂上的伤口似乎还在流血,可是他都无暇管这些事了,因为珠玉的身后,分明的站着另一个女人,一个也穿着淡红色衣服的女人。
那个女人没有抬起头,看不清眉目,只能隐约的看到她带着阴森笑容的红唇,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那,那是谁?”王子进抬手指着珠玉身后的女人颤声道:“跟在你后面的,是谁?”
“王公子,你当我是孩子吗?”珠玉阴笑道:“以为我会上你的当?”说罢,手一翻,就从袖口里拿出一把匕首来,要往王子进的心口刺去。
“莫要怪我,只能怪你自己非要进那书房!”
王子进眼见珠玉的脸孔狰狞,明晃晃的匕首就要刺向自己,刚刚要抵挡,就见那站在珠玉身后的女人一伸手就拽住了珠玉的手臂。
“啊?你是谁?”珠玉吓得浑身一抖,回头一看,脸孔都白了,“你,你不是坐上花轿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谁,说我走了?我,一直都没走!”那个女人缓缓的说道,语气倒像是没有生气的叹息,低沉的声音在空气中漂浮。
王子进这才看清那夜色中的女人的脸,每晚踩着细碎的脚步踏入自己梦境的就是她,她一张脸惨白,头发乌黑,眼神空洞,在额角有一个三角形的伤口,皮肉外翻着,甚为怕人。
可是那鼻子,那眼,那带着一点菜色的消瘦脸庞,让他想起前日那坐在绿树下吹草笛的一个女孩。
那时她眼波流转,笑意盎然,穿着翠绿的衣服,吹着轻快的曲子,怎么不过两日就变成了这样?
这个女人,分明就是珠喜,那今早坐着花轿离家的珠喜。
13、接着那女人手臂一长,一把就掐住了珠玉的脖颈,“你杀了我,我也要你去死!”
“珠喜,珠喜,放过珠玉吧,她并不是故意要杀你的!”那漆黑的书房中突然跑出一个肥胖的人来,脸上肌肉纠结老泪纵横,正是这家的主人赵善人。
他说着就要扑过去拉开那个女人,可是一看到那个女人带着伤口的脸,又停在原地不敢动了。
王子进这才知道方才在书房中要追杀自己的正是那赵善人。
怎么会这样?王子进望着这父女两个,怎么他们都要杀了自己,只是因为自己进了书房?那书房中,又有什么?
却见那被掐住脖颈的珠玉,渐渐眼白外翻,脸色青白,似乎就要没有命了。
那个掐着她脖子的女人,脸上始浮现出一丝浅笑来,那是冷冷的,不带着生气的笑容。
正在此时,突然斜里飞出一只碧绿玉笛,一下就打在那个女人的后心,她一下就松了双手,手中的珠玉,就如一团破败的棉絮,倒在了庭院的草地上。
“绯绡?你回来了?”王子进一见这玉笛,心中不由高兴万分,知道绯绡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却见远处的回廊中缓缓走来两个人影,一个白衣如雪,长发飘飘,另一个娇小玲珑,穿着一身红色嫁衣,却是绯绡与珠喜。
王子进望着绯绡身边跟着的珠喜,不由愣住了,眼见她笑靥如花,眼见她生气勃勃,那这个穿着淡红色的裙子,如鬼魅一般的女人又是谁?
那赵善人见了珠喜与绯绡走过来,又看了看那似乎悬浮在夜雾中的红衣女人,突然抱头痛哭起来。
珠喜欢快的跑了过去,到赵善人面前道:“爹,爹,你看我回来了,你高兴吗?”
那赵善人见了她,一把把她推开,颤声道:“你,你不是我的女儿,我的女儿早就死了,在两年以前就死了!”
珠喜被他推得一下坐在地上,一双眼睛直勾勾的望着那个穿着淡红色衣服的女人,一下就呆住了。
这个女人是谁?怎么和自己长得这般像?她的头上为什么会有伤痕?难道自己真的死了?
她回头朝绯绡哭道:“胡公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真的死了吗?可是为什么会有两个我啊?我不是还活生生的吗?”
她满蕴着泪水的双眼望着绯绡,“是不是,我没有死?我还活着,是不是啊?”
绯绡见了,缓缓的走到她面前道:“珠喜,你看开一点吧,你是已经死了,已经两年了,只是你自己尚未察觉!”
“不,不会,怎么会?”珠喜说着摇头道,“那,那个女人是谁?她为什么会和我长得那么像?”
王子进也用探询的目光望着绯绡,希望他能解释自己心中的迷惑。
“那是你的怨恨啊,珠喜!”绯绡望着那个薄雾中的女人,“你死的时候就是这般模样,因为你忘了自己已经死了,所以才变成了一个无忧无虑,什么都不记得的女孩,而另一个记
得自己已经死亡的你,就变成了一个怨鬼!”
“不错,不错!”珠喜说着目光迷离,“是的,我好像有些想起来了!”说罢,抬头忘了一眼赵善人道:“爹爹,你什么都知道是吗?所以才想通过山鬼娶亲的事把我送出这个家?
”
那赵善人哭道:“珠喜,珠喜,不要怪爹爹啊,你和姐姐因为一些琐事发生争执,结果姐姐失手误伤了你,我怕又陪了你姐姐一条性命去,没有报官,和你姐姐偷偷把你的尸体藏了
起来!”说罢脸色带着恐惧的神情继续道:“哪知,哪知你居然在第二天早上又像活着的时候一样走到我们面前!”
“这实在是太恐怖了,太恐怖了,我受不了了,你的尸体明明都已经藏起来了,可是你又活着回来,这两年间我没有一日睡了好觉的!”那赵善人说着哀号一声,瘫坐在地上起不来
了。
珠喜听了,望着那穿着红色衣服的女人,眼神迷茫,“这就是我死的时候的样子吗?”她说着哭了起来,“我全都想起来了,那个时候好喜欢姐姐的这件衣服啊,就偷偷的试了一下
,结果被姐姐发现,争执中我的额头磕在了桌角上,就这样死了!”说罢望着绯绡道:“胡公子,帮帮我吧,我要怎么办才好?”
绯绡望了一眼那死尸一样的女人,她青白的眼睛还死死的盯着那昏厥在地上的珠玉,慑于绯绡的力量,不敢造次,摇头对珠喜道:“你只要去除心中怨恨,自可以得到解脱!”
“我,我怨恨什么啊?”珠喜缓缓道,“生下来的时候就没有名字,那个时候家里人都叫我‘杂种’,因为我娘是个下人,并没有地位!”说罢又笑了一下,“那个时候别人问我的
名字,我还说我叫‘杂种’呢。后来请了先生,才给了我名字,可是还是随着姐姐的!”
她眼望着那倒在地上的珠玉哭道:“这些我都不怨恨,都不怨恨,就连她杀了我也不怨恨,我唯一怨恨的是,母亲临死以前留给我的东西,她也要夺去!”
“那是什么?”王子进按着伤口过来问她。
“是珍珠,好美的珍珠!”珠喜望着王子进答道。
“珍珠?”王子进听了一愣,回头望向绯绡,珠喜的母亲是个下人,怎么会有那么贵重的东西?
那珍珠,又是什么?
14、“子进,你不要紧吧?”绯绡此时放看到他的伤口,急忙走了过来。
“不要紧!”王子进疑惑的看着他道:“她说的珍珠你知道是什么吗?”
“不知道!”绯绡俯身过去,问珠喜道,“那珍珠是什么模样,你还记得吗?”
“是圆圆的,软软的,可是掉到雪里就再也找不到了!”
绯绡听了笑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伸手到草丛中,似乎抓了什么东西,过来一会儿对珠喜道,“伸出手来,我给你珍珠!”
“真的?”珠喜说着伸出小小白白的手掌,摊开手心,等着绯绡给她东西。
绯绡的长指一松,一把细碎的光芒洒了下来,珠喜只觉得手掌中一凉,手心中竟然聚集了几颗闪亮的珠子。
“这,这是露水!”她望着手中的水珠颤声道,脸色跟着一变。
“不错,多年以前你母亲留给你的,怕只是她的眼泪,只不过你年纪太小,记成了珍珠!”
珠喜望着手中的夜露,颤声道:“不错,不错,我说贫穷的母亲怎么会有珍珠留给我,我居然为了这莫须有的事情,怨恨了这许多年!”
说罢仰天笑道:“就为了这眼泪,死了以后还念念不忘,不能超升,这是多么的好笑啊!多么的有趣啊?”她笑中带泪,声音凄惨。
那穿着淡红衣裳,一直站在珠玉旁边的女人,此时缓缓的低下头,款摆着腰肢,走入淡淡的夜雾中,直往大门的方向走去了。
“她怎么走了?”王子进问绯绡道。
“珠喜心中恨意已除,她自然就消失了!”
珠喜望着那女人消失的方向,朝二人做了个万福道:“多谢二位公子,珠喜也要走了!”
“你,你要去哪里?”王子进急道,只觉得这珠喜太过可怜,想到她的遭遇,心中不由难过。
“我不想超升了,做人太辛苦,只愿在这青翠的山里,过逍遥自在的生活!”说罢又朝二人鞠了一躬道:“望二位公子能找到我的尸骨,好好安葬,这是珠喜最大的心愿了!”
“你这样不超升转世,根本不是办法啊!”绯绡见了劝道。
那珠喜回身望着远处幽幽的青山道:“我活着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快乐,死了以后倒是找到了一生中最喜乐平安的时候,这山中,有我太多的回忆!”
在那黑暗的山林中,在凛冽的山风中,是谁带着自己纵马狂奔?又是谁?用温暖的怀抱保护着自己?那是她第一次被人重视,被小心的保护,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自己要变成风?还是变成雨?永远的在这青翠深山里面,这美丽的树林中央,守护着那属于她自己的小小的回忆。
王子进眼见珠喜的身影慢慢的变淡,最后消失在浓重的夜雾中,他急忙要去挽留,却只抓了一把湿润的水滴。
这是什么?掌中湿湿冷冷,在夜色中泛着炫目光泽,真的只是夜雾?还是一个女孩伤心的眼泪?
“绯绡,绯绡,她走了吗?到哪里去了?”王子进急忙回头问站在自己身后的绯绡。
绯绡眼光冷峻,望着远处那如剪影一般云雾缭绕的群山缓缓道:“这山里,本来是没有山鬼的,现在倒是有了!”
“你是什么意思?”
还没有得到回答,却听见地上传来一个女人呻吟的声音,却是那珠玉醒了,只见她头发蓬乱,目光涣散,抓着赵善人的手道:“爹爹,爹爹,我做了一个好好玩的梦啊,呵呵,好好
玩的!”
“珠玉啊,珠玉啊,已经没有事了,爹爹对不起你们俩,都是爹爹的错,才会闹成今天这个局面!”
却听珠玉接着笑道:“珠喜呢?珠喜呢?我要和她玩游戏呢?”说罢拍手唱道:“小彩球,蹦蹦跳,姐妹淘,乐逍遥!”显是已经疯了。
那儿歌欢快而轻松,珠玉摇头晃脑的唱着,“姐妹淘,乐逍遥~乐逍遥~”
王子进望着珠玉那痴痴傻傻的一张脸,心中只觉得难过万分,难道她也知道自己做了亏心事,不堪重负,以至于记忆回到童年时刻?
“子进,我们走吧,还要找了珠喜的尸体出来!”绯绡说着拉着王子进远离那两父女。
王子进想起夜夜梦到的女人消失的那面青石砖墙,又想起自己摸索到书房墙角的时候,那进来砍杀自己的赵善人,缓缓道:“我知道,尸体在哪里!”
如果没有猜错,应该就在那书房的墙壁中吧,所以珠玉才会那样紧张自己进去看书,所以在自己找蜡烛的时候他们父女要杀他灭口,皆是因为他们误会他已经发现尸体。
15、次日,这小小的村子便被流言包围,一夜之间,发生了太多奇怪的事情。
那赵善人家的墙壁中,居然发现一具女子的干尸,听说就是二小姐珠喜。
而大小姐珠玉,却在一夜之间疯了,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还要找自己的妹妹完耍。
以行善闻名的赵善人也被官府来的人带走。
去送亲的巫师也没有回来,后来尸体在山中被发现,死的时候身边爬满了蚯蚓,面色狰狞,似乎是被吓死的。
王子进和绯绡此时已经纵马远离村子,两人又到了岔路口上。
“走那条路能到江陵府呢?”王子进望着眼前纵横交错的道路,又迷茫起来。
“我来看看地图吧!”绯绡说着拿起地图,看了起来,手指天空道:“子进,我们该往上走啊!”
王子进见了无奈摇头,正在踌躇间,只见路边坐了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女孩,正笑着望向二人。
“二位公子,去江陵的路,便是那条!”那女孩伸手指着其中一条路笑道。
王子进望着那女孩明媚的笑脸,不由愣住了,似曾相识,又如此陌生,他记忆中的那张脸,何尝绽放出如此快乐的表情。
“多谢小姐了!”绯绡说着抱拳朝她微笑了一下,纵马走上了那女孩指引的道路上。
王子进急忙紧跟在他后面,再一回头,两人身后只有马蹄卷起的烟尘,又哪里有什么红衣的少女了?
“绯绡,绯绡,那是什么?”王子进问道。
“可能就是山鬼吧!”绯绡说着望着身后巍峨的青山,叹道“本来山中是没有鬼的,倒是人的怨恨,造就了山鬼!”
“也许有了她,这山上就不会再有祸事发生了吧!”王子进叹道,“看她的笑容,不管能不能超升,她幸福就是好的!”
“不错!”绯绡说着快马加鞭,已经走在前面,“快乐与幸福,本来就没有什么定义!”
王子进见他背影渐远,急忙跟上,两人的坐骑很快就卷着烟尘,消失在土路上,把这青山,这绿水,这小小村落,这遥远的怨恨,都抛到了身后。
两人见眼前道路野花点点,清风宜人,不由一路高歌一路行。
王子进心中郁结渐渐消失,耳边似乎又传来细细的草笛声,那是谁家的少女,凭靠在绿柳下,穿着如草色般青绿的裙子,在吹奏着不为人知的心事?
山鬼娶亲 完
尾声 雪里春
1、“绯绡,绯绡!我们为何要如此着急的赶到江陵啊?”王子进与绯绡二人此时已经到了江陵府,街上的人熙熙攘攘,比肩接踵。
绯绡但笑不语,望着街上的人群,似乎在看一场热闹的好戏。
“这里怎么这样多的人?是有集市吗?”街道两旁,更有人家张灯结彩,还有商铺挂了大红灯笼出来。
“此时已近十五,江陵会有一个传统的游园灯会!”绯绡说着语气淡然,“我只是想带你看看而已!”
“你知道我爱凑热闹?所以着急赶路来带我看灯会?”王子进听了异常高兴,急忙纵马走在头里,朝绯绡招手道:“绯绡,绯绡,我们再去找有锦缎被褥的客栈啊,住下了晚上看花
灯!”
绯绡远远的骑着白马立在人群中,俊秀的一张脸上似乎有着清冷的神色。
王子进却浑然不绝,依旧远远的招呼着他。
两人找了客栈投宿,又特意去饭馆吃了江陵有名的烧鸡,王子进许久没有来到大城市了,看到眼前热闹景象,心中高兴,不由多喝了两杯。
眼见绯绡似乎心情不佳,他奇道:“绯绡,吃鸡的时候你不是最快乐吗?怎么今日愁眉不展?”
绯绡朝他笑了一下,望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缓缓道:“子进,你知道,江陵的灯会为什么这样有名?又为什么有这样多的人千里迢迢的来看花灯吗?”
王子进听了又喝了一杯酒摇头道:“不知道!”心中不由纳闷,眼见绯绡甚为不对劲,这灯会又关二人什么事了?
“子进!”绯绡说着也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道,“其实我来这灯会,是来送一个人回去!”
“什么人?”王子进听了不由一愣,怎么没有见他提过。
却见绯绡的俊秀的五官如雕似画,不带一丝感情,慢慢说道:“据说在灯火之中,会接通生人与死地的道路,更会有人的灵魂被美丽的花灯吸引,前来观赏!”
“哦!”王子进听了不再说话,心下不由凄然,莫不是这几日旅途劳顿,把他累到了?
“只有那个时候,迷失的游魂才有机会回到他真正在的地方!”
王子进望着他落寞的表情,只觉得心中难过,安慰他道:“绯绡,不管你送什么人回去,不是还有我吗?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不是吗?”
“子进,不说了,我们喝酒!”绯绡说着轻笑了一下,眉宇之间却依旧有掩不住的悲哀神色。
“好,喝酒!”
“子进,认识了你,我真的很快乐啊!”此时窗外的树叶已经被染上了淡淡的秋色,绯绡望着那已现萧条之色的虬枝叹道。
“我也是啊!”王子进突然觉得豪兴大发,又倒了几杯酒喝了下去,“如果没有你的话,我王子进的一生还有什么意思?”
“子进,我们再喝酒!”绯绡说着又斟了一杯酒给他。
“相逢意气为君饮!”王子进笑着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两人觥筹交错,不知喝了多久,王子进终于不胜酒力,头脑有些发昏。
只见自己面前的绯绡一身白衣,在金黄枫叶的映衬下似乎如世外仙人一般随时都要驾鹤而去,心中不由伤感莫名,“绯绡,答应我,不要和我分开!”
绯绡见他神志不清的趴在桌子上,缓缓点头笑道:“我答应你!”
这话却没有得到回答,那醉倒在桌子上的王子进已经没了知觉,嘴里还兀自嘟囔着什么。
绯绡见他那少不更事的模样,摇头笑了一下,秋风乍起,吹起他黑色的发丝,是什么时候呢?第一次和子进相逢?
似乎也是个秋天,那时的青石堤,绿柳岸尤历历在目,是谁站在小小渡船之上,远远的隔着烟波江水,用他明澄无暇的双眼一直注视着他?
这一切似乎都那么近,又是如此的遥远。
绯绡望着窗外的满树金黄,一丝淡淡的浅笑又挂在他微红的嘴角边,似乎他的思绪,已经飘到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
到了夜晚,江陵有名的花灯会已经开始了,街上挤满了熙熙攘攘的看灯人,各式各样的彩灯在树枝上,在桥沿旁,在屋檐下,绽放着比星星更明亮的璀璨光辉。
“子进,这个给你!”绯绡说着递给王子进一个东西。
“是什么?”王子进伸手接过,却是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为什么要带这个?”
“这是本地的风俗,看灯的时候都要带上!”绯绡说罢拿起自己的面具伸手带上。
他那如满月一般的俊俏容颜,如勾似画的眉目似乎一下就隐没在夜色中,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黑脸红须的狰狞面孔。
“真是无趣!”王子进说着也带上自己手上的面具,“若是错过佳人可怎么办?”
绯绡摇了摇头,拉着王子进的手道:“不要走丢了!”
“好!”王子进只觉绯绡的手冰冷而坚硬,似乎不带一丝感情,却又是这样的可靠。
他懵懵懂懂的跟在绯绡后面,望着那美丽异常,各放华彩的的花灯,只觉得到了神仙国度,似乎不似人间。
来来往往的人都带着鬼怪面具,也是形态各异,王子进好奇的看着头上的灯,水中的月,街上的人,一双眼睛似乎都不够用了。
完全没有发现,绯绡已经带着他走到了一条偏僻的小路上。
“咦?这里怎么没有灯了?”王子进奇道,只见深蓝的天空上一轮明亮的圆月高悬在头顶,清冷而美丽。
四野漆黑,眼前只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不知通向何方,王子进望着这凄凉景色道:“我们回去吧,这里不好玩!”
“子进,我说过要送一个人回去,你还记得吗?”绯绡说着摘下自己脸上的面具道。
“自然记得!”王子进只见绯绡站在沉沉黑夜中,白衣如雪,身影单薄,俊美的脸上挂着悲凉表情,似乎面临离别一般。
“子进!”绯绡继续道,“我今夜要送走的,就是你啊!”
王子进听了这话,心中如被大石击了一般,酸痛难当,颤声道:“怎么,怎么会是我?”
却见绯绡面色凄哀,“子进,人不能永远生活在梦里,纵使梦里的景色再美,也终究是要面对现实的!”
“绯绡,绯绡,你怎么了?”王子进一时难过,眼眶已经濡湿,“不是说好了要一直在一起的吗?你为什么说这样的傻话?”
“子进!”绯绡似乎也语气艰涩,伸手拂了一下王子进的头发笑道,“我又何尝离开过你,我们不是一直在一起吗?”
接着伸手一推,王子进只觉一股大力推向自己胸口,身子不受控制的向下倒去,地上该是柔柔的草地,但是不知何时却变成万丈深渊。
为什么?为什么绯绡会这样对他?两人不是约定要结伴江湖,比肩遨游的吗?
他湿湿冷冷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了出来,绯绡的身影模糊在他朦胧的泪眼中,幻化成一片细碎泪光中的白色花瓣。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垂直的掉了下去,头脑却突然不清晰起来。
那是谁?那样的望着他?为什么他的眼神这样的悲哀?
那悬崖之上,白衣翩翩,一直在注视着他的是谁?自己为何想不起来了呢?
这秋月,这青草,这耳边呼啸的风声?谁能告诉他,那遥远的彼方,那春江花月的夜晚,一直陪伴在他自己身边的
2、月亮的影子吞没了那人白色身影,王子进只觉得耳边有人轻声呼唤他,“子进,子进!”
他费力的睁开眼睛,却见到一张妇人苍老的面孔,“柳儿?”
“子进,子进,你总算是醒了,你昏迷了几天了!我,我还以为再也不能与你说话了~”柳儿说着哭了起来,瘦小的肩膀微微颤抖,甚为可怜。
她此时年事已高,已然不是那个倔强任性的美丽少女了。
“我,我只觉得自己做了很美丽的一个梦啊!”王子进望着那昏黄的烛光,那重的帷帐叹息道,“真的不想醒来了!”
“子进,莫要说傻话了!”柳儿说着擦干眼泪,“我去叫人熬药给你喝!”
说罢,慢慢的走出房去,关上房门,王子进望着她花白的头发,微弓的背影,只觉得心中郁结。
那梦中的白衣少年,又是谁呢?
似乎那少年的一颦一笑都牵系着自己的喜怒哀乐。
王子进费力的扭头看向窗外,此时正是冬天,雪花如精灵一般一片片飞舞下来,映衬得院落里的红梅如珊瑚般美丽娇俏。
自己是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的老了呢?连扭头也如此的费力,人生真的就像一场愁梦,待到醒来已经换了人间。
在这寒冷的冬天里,在这飞扬的落雪中,已是迟暮之年的王子进,似乎渐渐的找回了他那年少轻狂时的记忆。
这雪花像是谁轻轻的笑容,像是谁翩翩的白衣,在这苍茫而辽阔的大地上,舞出一曲风花雪月的动人诗篇。
“子进 ,子进!你好了一点没有!”
王子进费力的转过头来,轻声问,“孩子们呢?我有话要对他们说!”
“他们都走了,你忘了吗?”
王子进昏花的老眼望着床上厚厚的帷帐,是的,是的,自己的孩子都醉心功名,早就去官府里谋了差事干了。
真是有人辞乡归故里,有人漏夜赶科举,自己一生淡薄名利,儿孙却都醉心功名。
是谁在他耳边轻诉,子进,子进,你逃过此劫,比可得善终。
如果这真的是所谓的善终的话,他宁可不要。
他轻轻的闭上眼睛,又陷入深深的回忆中,那被自己遗忘的年少的往事,似乎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又过了十几天,王子进已经滴米未进,脸颊消瘦,似乎不久于人世了,柳儿日日守在他的身边,还是无法阻止死神的脚步。
这夜红烛摇曳,落雪纷飞,他缓缓的闭上眼睛,眼前却出现了一个白衣的少年,那少年容貌俊秀,色如春花,一双丹凤眼中,满含着笑意的望着自己。
“子进,跟我走吧,我是来接你的!”他说着朝王子进伸出手去。
“你,你是谁?”是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那样的轻柔浅笑,那样嘲弄世人的眼神,似乎勾起他心中酸楚的回忆。
“我是绯绡啊,你怎么忘了?快随我走吧!”
“对啊,对啊!”王子进一拍脑袋,笑道,“看我怎么忘了你,怎么能忘了绯绡你呢?”
面前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他恍然觉得时光倒流,这似乎是多年以前在那绿柳堤前伸到自己面前的那只手。
那时他还是一个冒冒失失的书生,那时他被谁的风姿迷惑,跳入湖水中,是如此的义无反顾。
“好!”王子进一把抓住那只手,像以前一样没有半分犹豫。
“我们走吧!”绯绡了拉着他,往黑暗的深处走去,王子进突然觉得身体轻灵无比,一跃而起,跟着他走了。
他终于可以抛弃那老迈的躯壳,他终于如少年时那般自由了,他像是得到了新生一般与那白衣少年欢快的走了。
眼前是一片花田,是五彩缤纷的美丽,王子进一直跟着那白衣少年走入了花海中。
那是落花飞雪,那是美不胜收的景致,那是他一生都在等待的时刻,是如梦似幻的幸福。
窗外的白雪依旧“簌簌”的下着,没有人发现,一个生命已经告别了这个世界。
谁说冬天就代表着生命的终结?
那厚厚的积雪下,明明孕育着另一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