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王子进指着一扇大门半开的房间道,“那里好像是书房,我想去看看!”
见绯绡不高兴,急忙道,“你先去找那位生病的夫人,我马上就过去!”

他说完,也不理绯绡了,端着忽明忽暗的油灯,往那半开的门中走去。那房门中黑漆漆的一片,像是等人踏入的陷阱。
可是好奇心还是驱使他要去里面看看,那郑先生说他是读书人。
不巧王子进也是读书人。
天下的读书人,都喜欢把秘密藏在书里。


8、绯绡顺着回廊七拐八拐已然走到后院,在这大宅中,似乎有人布置下了机关,他不敢轻易展露法术,所以才用这样粗浅的法子找人。
后院的景致已经远远不如前面的庭院,他却像是有灵感一样,径直往一个有着琉璃瓦顶的房子走了过去。
在黑夜中,都能感觉到这屋子里飘来的死气。
这家的夫人真的重病了?这死亡的味道怎么这样浓郁?
他踏在青石砖上,环视左右无人,推门就要进入那房中,哪想门却上了锁。
真是奇怪?哪有人住在家里还要锁上自己的房门?而且还是从外面锁的?
他伸出长指拨了一下那亮晃晃的门锁,那门应声就开了。
里面一股浓郁的呛人的气息迎面扑来,似乎还夹杂着厚重的脂粉味道。
他急忙用手掩鼻,走了进去。

是一个有着帷帐的房间,厅里放着一张八仙桌,与别的房间并无不同。只是过分干净,似乎没有人居住一般。
这屋子的主人,会是那个穿着白衣的女子吗?
里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他只好伸手唤出青火,托在掌心,忽明忽暗的火光中,帷帐重重,屋子里仅有家具,哪有人的影子?
他拨开帷帐,往内室走去,刚刚走了几步,就见眼前一张雕花大床,厚厚的深红色帷帐遮住了整张床,床下的踏脚凳旁,放了一双女人的绣鞋。
他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重病的女人是谁?会是那个人吗?
绯绡轻轻的伸手掀开布帘,只看了一眼,脸上露出诧异神色,过了一会儿,又轻轻放下了帷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望着窗外隐隐透过的月光,只觉得心中的谜团越来越多,本以为自己料到七八分,哪想事实却全然和自己想的不同。
这屋子里,有太多的事无法明白。

王子进拿着油灯摸到书房里,那书房中棕黑色的书架靠墙而立,在黑夜中带来一种压迫的感觉。
他一进去,就关上了房门,点上蜡烛,急忙在书桌旁翻找东西。
怎么会没有?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书房中应该有家书。
虽然不是道德的行为,但是从只言片语中,或许可以知道一些有关郑先生的事情。
他手忙脚乱的翻着,把书桌前的书本都碰落在地上。
书房里几乎全是有关药石灵丹的书,看来这家主人真是想成神仙想疯了。
他一本本的翻落散在地上的书籍,终于从一本书里找到一张泛黄的纸条。
这会不会是他要找的东西?
他小心翼翼的展开纸条,那泛黄纸条似乎是一张花笺,上面写了两行字: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字迹清瘦端正,似乎是个男人的笔迹,下面的落款有些看不清楚。
王子进急忙将那花笺凑到烛光下,隐隐可见几个小字:礼部侍郎郑仕齐。
果然,果然,那郑先生哪是教书的先生那样普通?那样的风度翩翩,那样的傲于凡人,确实只有朝廷中的官员,而且是专门负责迎来送往,司仪祭奠的礼部侍郎才该有的风度。
他望着那花笺上的署名,脑海中似有电光闪过,似乎发现了什么可怕的事,面如死灰。王子进急忙一口吹灭了蜡烛,连油灯也不拿了,匆匆忙忙的跑出门外。

刚刚走出书房,就见漆黑的庭院中有人站在树影中等他,那人白衣如雪,黑发如墨。却是绯绡。
“绯绡啊,绯绡!”王子进见了他急忙跑了过去,“你发现什么没有?那女人?是不是那个坟里的女人啊?”
“回去再说!”绯绡似乎满面愁容,像是有解不开的心结。
“等等,等等!”王子进慌道,“我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啊!”
“什么事!”绯绡问道,眼见王子进神色异常,双眼发亮,似乎受了什么惊吓。
“你,你有没有想到小孩子的事?”王子进颤声道,“小孩子除了死了,还有一种方法可以消失!”
绯绡偏着脑袋,似乎隐隐也察觉到这其中玄机。
只听王子进瞪着眼睛小声道,“小孩子,还能变成大人啊,他会长大的啊!”说完又继续道,“这家主人全名叫郑仕齐,名字中刚好有一个齐字,会不会是那白衣女人口中的齐儿啊

?”
此时树影摇曳,似乎连月亮都隐去了光辉,两人在这时间停滞的院落间,只觉得有太多的事无法了解。
这里,真的是桃源仙境吗?

 9、正在这时,只见绯绡突然眼角一斜,把王子进一把拉进树木的阴影里,一只手按在他嘴上。
王子进大气也不敢喘,只见眼前的回廊石阶上,有一双穿着缎子面靴子的脚从二人面前缓缓踏过。
卷起一阵风,风夹着尘土扑面而来,他甚至能闻到灰土的味道。如果不是绯绡耳力了得,两人此时定会被发现。
只见那人踱着步子,甚为稳重的往后院去了,看那颀长背影,似乎是这家的主人郑先生。

绯绡松开按着王子进的手,一把拉住他。两人就借着黑暗,跟在郑先生身后往内院走去。
只见那郑先生径直走到一个有着琉璃瓦顶的房前,看了一眼门上的锁,似乎甚为惊讶,又回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后,确定没有人,一闪身就推门进去了,又小心的关上了身后的房门。
“唉!”王子进望着那郑先生隐没的身影对绯绡道,“你看他伸手如此敏捷,正当壮年,有什么要别人救助的地方啊?”
绯绡却摇头道,“子进,现在不可妄下定论,我们肉眼所见的东西不一定是真的!”说罢又笑道,“你莫忘了那绿竹村庄,当时你看到的一切皆是幻象!”
王子进想起以前发生的一切,自己在千山镇遍寻不着的景况,心有余悸,颤声道,“你,你说,我们看到的都是假的?”
“不见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绯绡说着对王子进道,“我们且去看看他干什么去了!”
说完,拉着王子进就往那房子方向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

此时层层树影中,突然闪出一个人来,眼见着王子进和绯绡一步步接近那房间,又拉开房门走了进去。
一双明亮的眼睛中闪出一抹凶狠神色,如嗜血猛兽。

王子进一路双腿颤抖,万万没有想到绯绡会拉着自己走了进来,他本以为绯绡是要在窗外偷听,哪想他如此大胆。
一进那屋子,就是一股刺鼻香粉味道扑面而来,屋子里挂满层层叠叠的纱缦,似乎要把人埋葬在里面一样。
在这样的房子里,怕是在黑夜中连自己的身边人都看不清。
绯绡冰冷的手一直紧紧的拽着他,两人蹑手蹑脚的穿过大厅,在黑夜中隐约可以听到一个男人温柔的声音。

绯绡转头看他,伸出一只长指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示意他要听仔细。
那男人声音浑厚低沉,语气中似乎夹杂哽咽。
“芸儿,芸儿,你听得到吗?我好久都没有听你说话了,我好想念你啊!”似是在对床上的女人诉说衷情。
王子进只觉得听人说私房话不妥,却见绯绡依旧满脸认真的偷听,只好跟着他一起听了下去。
越往下听,越觉得不对劲,只听他说的话语中似乎隐约可以听到东京汴梁什么的,还有就是开宝年间的什么事。
王子进听他所说朝代,立时就惊呆了,此时已是元丰年间,距离这郑先生所说的开宝年间,已经过了近二百年。
莫非这郑先生真的有不死之术?
却见绯绡面色如常,显是人间年号,朝代轮换,在他那里都是没有意义。

“芸儿啊,芸儿!”那郑先生继续道,“我的人生少了你,多活这许多年又有什么用呢?”说罢,又无限温柔的说,“我今日已经与淮管家说了,让他尽力医治你,让你早日好起来

,他是那样厉害的一个人,又有求必应,你定能好起来的!”

这话一出口,王子进和绯绡都是听得清清楚楚,两人都是相视一愣,淮管家?这又关他什么事?难道那淮管家,才是这所有事情的始作俑者吗?
绯绡在黑暗中却突然面色一变,拉着王子进的手,身子斜斜的往旁边一闪。
王子进一个趔趄没有站稳,坐在地上,还没等出口询问,就听耳边一阵布帛撕裂之声,一只干枯的手臂居然撕裂帷帐,直取两人后心。
若绯绡慢上一时片刻,两人此时就成了串糖葫芦了。

“来了!”绯绡说着一把把王子进拉到自己身后,只见暗夜里,层层叠叠的帷帐随风慢慢飘摇出不尽风情的温柔。
这样美丽婀娜的柔软帷帐中,又有什么隐藏在后面,又遮盖了怎样的恐怖?

 

 10,“谁来了啊?”王子进颤声问道,还没等得到回答,就见身边的绯绡似乎发现了什么,身子一窜,就往屋子的一个角落去了,白色的身影立刻隐没在那重重叠叠的帷帐中。
王子进一个人坐在地上,只听黑暗之中,耳边不停传来布帛撕裂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人正借着这帷帐与黑暗的掩护,在互相搏斗。
他吓得浑身颤抖,急忙手脚并用的往屋里爬去,黑暗之中看不清方向,那帷帐又挡住他视线,再抬头时,却见眼前有个踏脚的凳子,那凳子上面放了一双女人的绣鞋。
那绣鞋做得精致而小巧,只是不沾泥土,看起来倒不像是给人穿的。

似乎是到了女人的闺房?王子进站起身,抬头看了一眼,果然,自己面前正有一张雕花木床,那床上也挂着厚厚帷帐,透出暧昧神情。
这就是那夫人的床吗?这床里的,会不会是那白衣的女人?
王子进想到那个女人的白色头纱,身上冷汗直冒,颤抖的伸出手,缓缓拉开了挡在床前的帷帐。
一股腐败的气息随之扑面而来,他一眼看去,只觉得心脏停止了跳动。
借着黑暗中撒进来的点点月光,可以看到那床上锦缎的被褥发出的华丽光泽,上面躺着一个骷髅,穿着华丽的绣着繁复花纹的衣服,双手交叠,放在胸前。
那骷髅的云鬓上,插了一个非常精致的金色发簪,上面镶满珠玉,宝光流动,衬得那没有皮肉的骷髅更是凄惨可怕。
“不,不是,不是她!”王子进颤声道,这,这个躺在床上的女人,这副骷髅,根本就不是那个自己梦到的白衣女人。
虽然不知那女子面目,可是感觉完全不同。
这到底怎么回事?这家夫人已经化作白骨,可是那纠缠自己和绯绡,指引他们到这里来的女人又是谁?
正在这时,他只觉得颈上一凉,似乎有什么兵刃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只见黑暗之中一个人渐渐从床边的帷帐中显出身影,手中拿着一柄泛着冷冷光泽的长剑,那人面如冠玉,美髯飘飘,却是这家主人郑先生。

“你是谁?”那郑先生眼睛里全是恼怒神色,“为何夜探我夫人房间?”
“这?这是你夫人?”王子进指着那床上的骷髅,这男人真的想成仙想疯了吗?
“不错!”那郑先生答道,“她现在是这副模样,有一天一定会变成人的,她一定会复活!”
王子进用眼光扫了一下那床上骷髅,这么个东西就是真的复活了估计也不会是善类,他的胆子也真是忒大了一点吧。
只听那郑先生继续说道,“淮管家定有办法,她一定还会像以前一样与我吟歌唱曲,谈诗论画的!”
“真,真的吗?”王子进实在不敢多说,毕竟一把宝剑架在自己脖子上,争几分志气也不在这一时三刻。
“自是真的!”那郑先生似乎非常生气,眼睛中冒出异光,王子进只觉得自己脖子吃痛,似乎那剑锋已经割破了他的皮肤,有温热的血流了下来。
“自我记事起,那淮管家就一直住在这里,他本领很大的,我想永葆青春,他就让我一直不老,我想要桃源仙境,他就让这庭院中时间静止,薄雾终年不散。这点小事又算什么?”
“是,是,不,不算什么!”眼见这郑先生神经明显不是很正常,他只好顺着他说话。心中暗暗叫苦,绯绡啊,绯绡,你还在外面折腾什么?还不快来帮我?

刚刚想完,就见一个东西裹着一团红色帷帐打了几个滚就冲了进来,正停在二人脚边。
“这又是什么东西?”那郑先生吓了一跳,急忙把剑从王子进的脖子上撤了下来,直指着那地上的帷帐。
那帐子中突然伸出一个人的手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就夹住那闪亮的剑锋,再一抽手,郑先生手上的那把宝剑居然脱手而飞,一下就钉在了房梁上,剑柄兀自摇晃颤动。
王子进见了这人身手,知道必是绯绡无疑了,心中开心异常。
果然地上的人缓缓站起身来,抖落裹在身上的红色帷帐,露出一头如瀑黑发,一张桃花春风面,眼角带笑,不是绯绡是谁?

“你,你又是什么人?”那郑先生颤声道。
“在下胡绯绡啊!”绯绡说着朝他行了个礼,“郑侍郎也太健忘了吧?”
这话一出口,那郑先生突然面色一变,似乎受了很大的打击,浑身颤抖,一步步往后退去,目光涣散,口中喃喃念叨,“对,对了,我是,我是礼部侍郎来着。后来,后来呢?因为

追求方术,被同僚奏到皇上面前,就被贬了官,回到自己老家!”
说罢又四处张望,“旅途劳累,芸儿一到我的老家就得病死了,然后呢?然后呢?”他说罢拍着脑袋,“我的记性怎么这样差?好多事都想不起来!”
然后四处张望,“淮管家呢?淮管家呢?我有好多事要问他,他在哪里?”

“你的那个仆人就在那里!”绯绡说着指着身后那重重帷帐,“只是他不敢出来见你!”
“为?为什么不敢出来见我?”郑先生说着叫道,“淮管家,淮管家,你快出来吧,我有好多事要问你!”

却见帷帐缓缓飘动,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走出来。
渐渐的紫红色的帷帐中显出一个轮廓来,凸起了非常大的一片,似乎有什么庞然大物渐渐显出身影。
接着布帛撕裂的声音不绝于耳,从里面走出一个庞大黑影,那郑先生见了,一下坐在地上,颤声道:“你就是淮管家?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
王子进眼望着眼前出现的怪物,不禁也吓得呆了。

 

 11、只见那怪物身高能有两丈有余,头颅都要顶到房梁,身上疙疙瘩瘩,四肢如虬枝纠结而成,躯干上凭空多了一双眼睛,却是无头无脸,可怕异常。
“淮,淮管家?”郑先生指着眼前的怪物,死活都不敢相信这是那个面容慈祥,与自己相伴了许多年的管家。
“不错,是我!”声音却还是一样的。
“这样说你是妖怪?”那郑先生惊愕道,“那我呢?我呢?我没有成仙吗?我没有死?是不是也是妖怪呢?”
绯绡见他忘记往事,急忙插口道,“你好好想想,你是真的没有死吗?”
这话一出口,那淮管家突然伸出树枝一样的手臂,就往绯绡身上抓去,怒道,“我救了你们,就是这样报答我吗?还不快快离开这里?”
绯绡一伸手架住它的手臂道,“你要瞒他到何时?让他在这里灵魂得不到超升,当一辈子糊涂神仙就是幸福吗?”
那怪物听了,似乎触动心事,语气竟带呜咽,“我,我本是这院子里的槐树,因为活得太久,成了精魅。小公子出生的时候我就守护着他!哪想着后来公子飞黄腾达,全家搬离这里

,这房子就空了!”
那郑先生听着,神清恍惚,在他的脑海中又浮现起儿时在这院落中玩耍的情景,那时是多么的开心。自己年少时雄心万丈,想着去一展抱负,出人头地,这才离家向学,最后终于在

朝廷中身居要职。
可是那又怎样呢?纵使有荣华富贵,他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却是在这偏远庭院中渡过。
纵使死去也不能忘怀的快乐时光。

却听那槐树继续说道,“我一个人,在这里一站就是二十年,如果没有灵魂还不觉得怎样,有了灵魂却知道了寂寞的滋味。好不容易等到长大了的小公子偕了家眷回来,却住了没有

多久就双双病死了!”说罢,眼中老泪纵横,“小公子,你一心想脱离尘世,得道成仙,我就自私的留下你的灵魂,过来陪我,你不会怪老奴吧?”
那郑先生听了,茫然的望着床上的骷髅,对了对了,芸儿一到这里就得了风寒死了,就像憔悴的花,经不住风雨,提前凋谢了。
他是那样的伤心,不久也跟着去了,这一切的一切,是这样的重要,他怎么忘了呢?
他回头朝王子进和绯绡道,“多谢二位相助,不然郑某还迷途而不知返!”朝二人行了个大礼,眼中却有泪水流出。
回头朝那槐树道:“我怎么会怪你?你看,是你让我做了一个多美好的梦啊?”那郑先生说罢负手道,“来人世一遭,才知富贵如浮云过眼,转瞬即逝,生命又何尝不是如此?过于

执着于高官厚禄,长生不老,最后又得到了什么?”
他望着那窗外明月,过往一切历历在目,自己最快乐的时候,不过是儿时爬到那院落后的老槐顶端的那一瞬,远望长河落日,风景美不胜收,凉风习习,如在天上翱翔。
原来自己想得到的,在那么久以前就已经得到了。
他笑了一下,回头朝那槐树道,“让我走吧,我已明白所有一切,不能再执迷不悟!”

那槐树却一下隐没身影,从屋中消失了,似乎不愿与他话别,“拔掉那女人头上金钗,一切皆可恢复如常!”
王子进听了望向那床上骷髅,头上一枚金钗耀眼,原来那大头怪物口中所说的女人就是指这个死去了的女人。
一切关键,就在她的身上。
他刚刚要伸手去拔,斜里却伸出一只手阻住了他,却是那郑先生,他眼角带泪,却笑道,:“我来拔!”
只见他伸手无限爱怜的捋了捋那死尸的如云秀发,笑道,“芸儿,芸儿,昔日这凤头钗是我给你插上的,现在我要拿下来了,你不会怪我吧?”
那骷髅黑洞洞的双眼似乎露出几许笑意。
郑先生见了,点了点头,伸手拔下那骷髅头上金钗。

王子进只觉得脑中一阵眩晕,似乎突然间变了天地,屋中帷帐一下布满蛛网,破落得不成样子。
再一看,那床上躺着两具骸骨,不知死去多长时间了,皮肉都烂没了,身上只余一条条的褴褛衣服。其中一具干枯的手掌中还抓着一枝凤头金钗。
王子进见了,吓了一跳,对绯绡道,“这就是人间仙境吗?”
绯绡笑道,“仙境与地狱,有时不过一线之隔!”

此时天色已经蒙蒙亮了,两人往屋外走去,只见幻术一去,这庭院破旧不堪,房子几近倒塌,断垣残壁无处不在,池塘早已干涸,院落里杂草丛生,哪里还有一丝桃源的样子。
王子进望着这破败房子,又想起屋子里的那两具干尸,不由心中郁结,这破落房子,竟成了一个死人的仙境,一个死后还在做的美梦,又是何等讽刺?
“绯绡!”王子进叹道,“我想岁月的极美,就在于它的必然流逝,是吧!”
绯绡笑了笑,“子进,说的有道理啊!”
“原来我会老,也是一件好事啊!”王子进乐颠颠的走出门去,只见大门外面似乎隐隐约约的站了一个带着白纱帽,穿着白色衣服的女人。


王子进和绯绡见了这女人,都呆住了,只见那女人脸上皱纹密布,似乎已经上了年纪,她朝二人鞠了个躬,转身就走了,白衣背影又消失在连天碧草中。
“绯,绯绡,那个是什么?不是屋子里的那个吗?”
“可能是那郑先生的母亲或祖母的灵魂吧!”绯绡望着那远房消失了的女人,叹道,“虽然死了可是惦记自己的骨肉无法超升,才四处托梦找人助他吧!”

两人正在说着,却听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房屋倒塌之声,却是那破旧屋子的大梁年久失修,终于折断了,扬起一片灰尘,呛得人睁不开眼睛。
只见那灰尘中缓缓露出一个大大的头来,却是那日王子进所见的大头妖怪。
它还是穿着那蓝色的破旧衣服,摆着小小的手,从灰尘中走了出来。
一双碧绿大眼睛里全是喜色。

走到王子进面前道,“多谢王公子啦,我终于能下山去玩了!”声音稚嫩,如孩童一般。
王子进无奈的朝它摆了摆手,那妖怪大摇大摆的走出破落庭院,往山下去了。
绯绡望着它背影道,“子进,这,这是什么东西?”
“它说是这个房子的灵魂,一直想出去看看,可是苦于被困,不能得偿心愿!”
“不,不是!”绯绡望着它棕色的蒜头一样的脑袋道,“我问的是它变的是什么?蒜头吗?”
“它说它变的是个人!”
“真的?”绯绡听了不由紧张的摸起自己的脸来,“我,我没有那个样子吧?”
“你?”王子进笑道,“你绝色无双,容貌无人能及,是古往今来第一美男啊!”

绯绡听了也不觉是讽刺,甚为得意的走出庭院,笑道:“子进,你还磨蹭什么?莫非真的要在这仙境中做神仙不成?”
王子进见他白衣胜雪,负手在前面等他,急忙跟着他去了,两人找到马匹,一阵疾驰,将这桃源仙境远远的抛到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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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绯绡,绯绡,我想到一首诗,我唱给你听好不好?”王子进在马上赶路,眼见绿柳如荫,景色宜人,不由雅兴大发。
“你唱吧,我听着!”
王子进伸手折了一只绿柳,朗声唱道:“ 一个犁牛半块田,收也凭天,荒也凭天!”
绯绡笑道,“你什么时候当农夫了?”
“粗茶淡饭饱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王子进继续摇头晃脑道:“布衣得暖胜丝绵,长也可穿,短也可穿。草舍茅屋有几间,行也安然,待也安然!”
绯绡在一边听他唱歌,不禁摇头浅笑。
却听王子进突然提高嗓门,挥舞手中枝条继续道:“雨过天青驾小船,鱼在一边,酒在一边!”
这话甚得绯绡心意,他不由抚掌大笑。
“夜归儿女话灯前,今也有言,古也有言!”王子进继续提高嗓门,声音变得破落难听,“日上三竿我独眠,谁是神仙?我是神仙!”
“子进,恭喜你!得到成仙了!”绯绡听了这句,会心的笑了起来。

两人就迎着和煦微风,青草芳香,踏歌远去,路上野花点点,美不胜收,一片芳草接天映碧,两人身影渐渐消失在这美丽的青绿色海洋之间。

谁说长生不老,锦衣玉食就是神仙?所谓神仙,不过一时心境而已。

桃源仙境 完

 

 第九个故事 山鬼娶亲

1、冬天的夜晚来得特别的早,深山中更是如此,寒冷挟着山风,与夜幕一起慢慢降临,侵人骨髓。
一个破败的草房里,有人的生命之火正要熄灭。
那几成败絮的褥子上躺着一个憔悴的妇人,她面色蜡黄,伸出干瘦的手,摸着一个小女孩的头,那女孩不过五、六岁,大概此时也知道自己的母亲已是弥留之际,失声痛哭起来。
“珠儿,娘要是走了,你要好好的照顾自己,好好的听你爹和大娘的话!”
“娘,不要叫我珠儿,我不要和姐姐一样的名字!”她说着又哭了起来,好像不太懂她娘嘴里的走了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