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道:“她这么样做,当然是为了原公子。但她也未想到华山派中突然多出个华真真这么样的监护人,因为华姑娘是最近才去找她的。”
胡铁花道:“就因为华姑娘要追究这件事的责任,所以枯梅大师也不能不装模作样,故意亲自要出来调查这件事。”
楚留香道:“我们都认为华姑娘是个很柔弱的人,都低估了她。但枯梅大师却很了解她是个怎么样的女孩子,知道她的聪明和坚强。”
华真真眼睛里发出了光。
对一个少女来说,世上永远没有任何事比自己心上人的称赞更值得珍惜、更值得欢喜的了。
胡铁花道:“那时枯梅大师已知道这秘密迟早都有被华姑娘发现的一天,她想除去华姑娘,却又不敢下手,所以才使出这种法子来。”
楚留香道:“不错,她这么样做,不但是为了要陷害华姑娘,还想利用我们来和华姑娘对抗,也可以消除华姑娘对她的怀疑,无论什么事她都可以更放开手去做了。”
胡铁花道:“这么样说来,英万里那天看到的白衣人也是她了?”
楚留香道:“不错,英万里当然也是死在枯梅大师手上的,那天他其实也已听出了枯梅大师的声音,却一直不敢说出来。”
胡铁花道:“因为他绝没有想到枯梅大师会是这种人,想不到她也会诈死复活,所以他才会连自己的耳朵都信不过了。”
楚留香点点头,叹息道:“每个人都有做错事的时候,只可惜枯梅大师这次做得太错了些。”
胡铁花道:“我还是要问,她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呢?她和原随云究竟有什么关系?”
楚留香沉吟着,缓缓道:“这件事除了他们自己外,只怕谁也不知道。”
原随云一直在听着,此刻忽然冷冷道:“我可以保证,你们永远都没法子知道的。”
楚留香淡淡道:“这种事我也不想知道,但另外有件事我倒想问问你。”
原随云道:“你可以问。”
楚留香道:“你们是用什么法子要挟住金灵芝的,为什么不索性将她杀了灭口?”
胡铁花立刻也抢着道:“不错,这一点我也始终想不通。”
原随云嘴角忽然露出种很奇特的笑容,道:“其实这道理简单得很,我们不杀她,也没有要挟她,因为我们根本用不着那么样做,她本来就绝不会泄漏我们的秘密。”
胡铁花道:“为什么?”
原随云道:“因为她爱的不是你,是我,她早已将整个人都交给了我。”
这句话说出来,胡铁花简直比听到枯梅大师是凶手时还吃惊。
就连楚留香都也有被人踢了一脚的感觉。
原随云道:“其实这点你们早就该想到的,无论谁都只能到蝙蝠岛来一次,她为什么能来两次?无论谁来过一次后,都不会想再来,她为什么还想来第二次?”
他淡淡的笑了笑,接着道:“她这次来,当然就是为了找我。”
胡铁花忽然跳了起来,大声道:“放屁,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原随云淡淡道:“你不必相信,我也用不着要你相信。”
胡铁花只觉满嘴发苦,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他嘴里虽说不信,心里却不能不信。
金灵芝有些地方的确表现得很古怪,胡铁花不去想反而好,越想越想不通。
“那天晚上她在船舷旁的真情流露,难道也是装出来的?”
胡铁花的心里就好像有针在刺着。
这时他若肯去看金灵芝一眼,也许就不会觉得如此痛苦,只可惜现在他死也不肯去看她一眼。
金灵芝虽似仍晕迷不醒,但眼角却已有了泪珠。
她知道自己对胡铁花的感情并不假,但却不知道自己怎会有这种感情。
因为她的确已将整个人都交给了原随云。
她爱胡铁花,是因为胡铁花的真诚、豪爽、热心、正直。
但原随云无论是个怎么样的人,无论做出了多么可怕的事,她还是爱他。
她关心胡铁花的一切,甚至更超过关心自己,但原随云若要她死,她也会毫不考虑的去死。
她不懂自己怎会有这种感情,因为世上本就很少有人懂得“爱情”和“迷恋”根本是两回事。
爱情如星,迷恋如火。
星光虽淡却永恒,火焰虽短暂却热烈,爱情还有条件,还可以解释,迷恋却是完全疯狂的。
所以爱情永远可以令人幸福,迷恋的结果却只有造成不幸。
只听原随云道:“香帅若还有什么不明的事,还可以再问。”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没有了。”
原随云冷冷道:“你不问,也许只不过因为有件事你还未想到。”
楚留香道:“哦?”
原随云道:“不知道你想过没有,这一战最后胜利的究竟是谁?”
楚留香道:“我想过。”
原随云道:“你若真的想过,就该知道这一战最后胜利的还是我。”
楚留香拒绝回答。
原随云淡淡道:“因为我还是我,而你们已全都要死了,因为你们谁也没法子活着离开这蝙蝠岛。”
楚留香道:“你呢?”
原随云笑了笑,挥了挥手。
他身后三丈外一块最大的礁石后,立刻就有条小船摇了出来。
摇船的是八个精赤着上身的彪形大汉,轻轻一摇桨,小艇就箭一般窜出,手一停,小艇就戛然顿住。
原随云道:“我只要一纵身,就可掠上这艘船,香帅的轻功纵然妙绝天下,只怕也无法阻止我了。”
楚留香只能点点头,因为他说的确是事实。
原随云接道:“片刻后这艘小艇就可以将我带到早已在山坳后避风处等着的一条海船上去,用不了几天,我就可安然返回“无争山庄”,江湖中绝对不会有人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事,因为那时各位只怕已死在这里。”
他也叹了口气,悠然道:“等死的滋味虽不好受,但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因为这里绝不会再找到第二条船,在下当然也不会让别的船经过这里。”
楚留香沉吟着,道:“你一个人走?”
原随云道:“我是否一个人,就得看你们了。”
楚留香道:“看我们?”
原随云道:“各位若肯让我将枯梅大师、金灵芝和高姑娘带走,我并不反对,但各位若是不肯,我也不在乎。”
金灵芝突然跳了起来,猛冲过去,狂呼道:“带我走,带我走,我不想死在这里,我要死也得跟你死在一起。”
没有人阻拦她,甚至连看都没有人看她。
她受的伤虽不轻,但此刻却似已使出了身体里每一分潜力。
她踉跄扑上礁石,扑入原随云怀里。
原随云嘴里又露出了微笑,道:“在下方才说的话是真是假,现在各位总该相信了吧?”
这句话未说完,他脸上的微笑突然消失。
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到他和金灵芝两个人紧紧拥抱着,从几丈高的礁石上跌了下去。
海浪卷起了他们的身子,撞上另一块岩石。
海浪的白沫立刻变成了粉红色,鲜艳得像少女颊上的胭脂。
无论什么事都有结束的时候。
越冗长复杂的事,往往结束得越突然。
因为它的发展本已到了尽头,而别人却没有看出来。
你虽觉得它突然,其实它并不突然。
因为这根线本已放完了。
楚留香截住了那艘小艇,回来时枯梅大师已圆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