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洁洁开口了。

她开口并不是为了说话,是为了咬人。

她一口向楚留香的耳朵上咬了下去。

天下有很多奇怪的事。

人身上能说话的,本来是嘴。

但有经验的男人都知道,女人用眼睛说话也好,用鼻子说话也好,用手和腿说话也好,都比用嘴说话可爱。

嘴本来是说话的。

但也有很多男人认为,女人用嘴咬人的时候,也比她用来说话可爱。他倒宁可被她咬一口,也不愿听她说话。

所以聪明的女人都应该懂得一件事——

在男人面前最好少开口说话。

张洁洁没有咬到。

她张开嘴的时候,就发现楚留香已经从她面前溜开了。

等她张开眼睛,楚留香已掠入了窗子。

他好像还没有忘记那老板娘,还想看看她。

但老板娘却已看不见他了。

又白又嫩的老板娘、现在全身都已变成黑紫色,紧紧闭着眼睛,紧紧咬着牙,嘴里还含着样东西。

她显然是被人毒死的。

被什么毒死的呢?

楚留香想法子拍开她的嘴,就有样东西从她嘴里掉了下来。

一颗荔枝。

后面衣袂带风的声音在响。

楚留香转过身,瞪着刚穿入窗子的张洁洁。

张洁洁脸上也带着吃惊的表情,道:“你瞪着我干什么?难道以为是我杀了她?”

楚留香还是瞪着她。

张洁洁冷笑道:“像这种重色轻友的女人,虽然死一个少一个,但我却没有杀她——她根本还不值得我动手。”

楚留香忽然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没有杀她,她死的时候,你还在外面跟我说话。”

张洁洁冷冷道:“你明白最好,不明白也没关系,反正我根本不在乎,连一点都不在乎。”

这当然是气话。

女孩子说完了气话,往往只有一个动作——说完了扭头就走。

楚留香早已准备到了。

张洁洁一扭头,就看到楚留香还站在她面前。

刚好站在她眼睛前面。

张洁洁却偏偏有本事不用眼睛看他,冷笑道:“好狗不挡路,你挡住我的路干什么?”

楚留香道:“因为你不在乎,我在乎。”

张洁洁道:“你在乎什么?”

楚留香道:“在乎你。”

张洁洁眨了眨眼珠子,眼睛里的冰已渐渐开始在解冻了。

楚留香道:“因为我知道你是为我而来的,可是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的呢?你……”

张洁洁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大声道:“原来你并不是真的在乎我,只不过怀疑我,怀疑我是不是跟他们串通的,若非如此,就算我死了,你也绝不会在乎。”

这可是气话。

所以张洁洁说完了后,立刻扭头就走。

这次她走得快多了。

她真的要走的时候,连楚留香都拦不住。

楚留香追出去时,已看不见她的人——只看到刚才躺在地上的七八个人。

这七八个人刚才虽然在满脸流血,但总算还是活着的。

现在他们脸上好像已没有血了,人却也死了。

因为他们的脸,已变成紫黑色的,连血色都已分不清。

楚留香握紧双拳,脸色也变成紫色的。

那表示他已愤怒到极点。

他痛恨杀人,痛恨暴力。

他也在痛恨自己的疏忽,刚才他本可以将这些人的穴道解开的。

那么现在这些人也许就不会死了。

现在他觉得这些人简直就好像死在他自己手上的一样。

他甚至连手都在发抖。

一只手从后面伸了过来,雾般轻柔的声音立刻在他耳边响起:“你的手好冷。”

楚留香的手真冷,而且还在流着汗。

这样的手,正需要一个女人将它轻轻握住。

可是他甩脱了她的手。

这也许是楚留香第一次甩脱女人的手。

张洁洁垂下头,居然没有生气,也没有走,声音反而更温柔。

“这些人只不过是最低级的打手,为了二十两银子就可以杀人的,他们死了,你为什么这么难受?”

楚留香突然扭过头,瞪着她,一字字说道:“不错,这些人都很卑贱,但你最好不要忘记,他们也是人!”

张洁洁道:“可是……可是人也有很多种,像他们这种人……”

楚留香道:“像他们这种人,死了当然不值得同情,但他们难道没有他们的亲人,他们的妻子,那些人呢?是不是无辜的?”

张洁洁不说话了。

楚留香道:“所以下次你要杀人的时候,就算这人真的该杀,你也最好多想一想,想想那些无辜的,那些要依靠他们生活的人,他们死了后,那些存活者多么悲惨,心里会多么难受?”

张洁洁垂下头。

她虽然垂下头,但楚留香还是可以看到她的眼睛。

那双仿佛永远都带着笑意的眼睛里,现在竟已泪珠盈眶。

没有泪流下。

只有一层珠光般的泪光。

楚留香是个有原则的人,他尊重有原则的人。

他尊重别人的原则,正如尊重自己的原则一样。

对女孩子,他当然也有原则。

他绝不和任何女孩子争辩,绝不伤害任何女孩子的自尊。

他不喜欢扳起脸来教训别人,更不愿扳起脸来对付女孩子。

因为他觉得带着微笑的劝告,远比扳起脸来的教训有用得多。

可是今天他忽然发现他自己竟违背了自己的原则。

在他说来,这简直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这是不是因为他已没有将她当做一个女孩子?是不是因为他已将她当做自己一个很知心的朋友,很亲近的人?

人,只有在自己最亲密的朋友面前,才最容易做出错事。

因为只有这种时候,他的心情才会完全放松,不但忘了对别人的警戒,也忘了对自己的警戒。

尤其是在自己的情人面前,每个男人都会很容易的就忘去一切,甚至会变成个孩子。

“难道我真的已将她当做我的知己?我的情人?”

“为什么我在她面前,总是容易说错话,做错事,连判断都会发生错误?”

“我为什么会这样做?我对她了解的又有多少?”

楚留香看着张洁洁,看着她的眼睛。

这双眼睛笑的时候固然可爱,悲哀的时候却更令人心动。

那就像一钩弯弯的新月,突然被一抹淡淡的云雾掩住。

但除了这一点外,楚留香对她所有的一切,几乎都完全不知道。

“我甚至连她的脚好不好看都不知道。”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苦笑着。

他以前也看过她哭。

但那次不同。

那次她的哭,还带着几分使气,几分撒娇。

这次楚留香却看得出她是真的悲哀,真的感动。

他忽然发现这野马般的女孩子,也有她温柔善良的一面。

到现在为止,也许他只能知道她这一点。

但这一点已足够。

杨柳岸。

月光轻柔。

张洁洁挽着楚留香的手,漫步在长而直的堤岸上。

轻涛拍打着长堤,轻得就好像张洁洁的发丝。

她解开了束发的缎带,让晚风吹乱她的头发,吻在楚留香面颊上,脖子上。

发丝轻柔,轻得就像是堤下的浪涛。

苍穹清洁,只有明月,没有别的。

楚留香心里也没有别的,只有一点轻轻的、淡淡的、甜甜的惆怅。

人只有在自己感觉最幸福的时候,才会有这种奇异的惆怅。

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张洁洁忽然道:“你知不知道我最喜欢的一句词是什么?”

楚留香道:“你说。”

张洁洁道:“你猜?”

楚留香抬起头,柳丝正在风中轻舞,月色苍白,长堤苍白。

轻涛拍奏如乐曲。

楚留香情不自禁,曼声低吟。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张洁洁的手忽然握紧,人也倚在他肩边。

她没有说什么。她什么都不必再说。

两个人若是心意相通,又何必再说别的?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这是何等意境?何等洒脱?又是多么凄凉?多么寂寞!

楚留香认得过很多女孩子,他爱过她们,也了解过她们。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他只有和张洁洁在一起的时候,才能真正领略到这种意境的滋味。

一个人和自己最知心的人相处时,往往也会感觉到有种凄凉的寂寞。

但那并不是真正的凄凉,真正的寂寞。

那只不过是对人生的一种奇异感觉,一个人只有存在已领受到最美境界时,才会有这种感受。

那种意境也正和“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泪下”相同。

那不是悲哀,不是寂寞。

那只是美!

美得令人魂销,美得令人意消。

一个人若从未领略过这种意境,他的人生才真正是寂寞。

长堤已尽。

无论多长的路,都有走完的时候。

路若已走完,是不是就已到了该分手的时候?

楚留香轻轻叹了口气,近乎耳语道:“你是不是又要走了?”

张洁洁垂着头,咬着嘴唇,道:“你呢?”

楚留香道:“我?……”

张洁洁道:“你总有你该去的地方。”

楚留香道:“我有……每个人都有。”

张洁洁道:“可是你从来没有问过我,问我是从哪里来的?问我要到哪里去?”

楚留香道:“我没有问过。”

他一向很少问。

因为他总觉得,那件事若是别人愿意说的,根本不必他问。

否则他又何必问?

张洁洁道:“你只问过我,那只手的主人是谁?人在哪里?”

楚留香点点头。

张洁洁道:“可是……可是你今天为什么没有问呢?”

楚留香道:“我既已问过,又何必再问?”

张洁洁道:“你以为我不会说?”

楚留香苦笑道:“你若愿意说,又何必要我问。”

张洁洁道:“那也许只因为连我自己以前都不知道。”

楚留香笑了笑,淡淡道:“无论如何,我却已不想再问了。”

张洁洁眨眨眼,道:“为什么?”

楚留香道:“我以前在偶然间见到你时,的确是想从你身上打听出一点消息来的,所以我才问,但是现在……”

张洁洁道:“现在呢?”

楚留香道:“现在……现在我见到你,只不过是想跟你在一起,再也没有别的。”

张洁洁仰起头,凝视着他,眼波如醉。她的身子在轻颤。

是为了这堤上的冷风?还是为了她心里的热情?

她忽然倒在楚留香怀里。

杨柳岸。

夜已将残,月已将残。

张洁洁坐起,轻抚边鬓的乱发。

楚留香的胸膛宽阔。

他的胸膛里究竟能容纳下多少爱?多少恨?

张洁洁伏在他胸膛上,良久良久,忽然道:“起来,我带你到个地方去。”

楚留香道:“哪里去?”

张洁洁道:“一个好地方。”

楚留香道:“去干什么?”

张洁洁道:“去找一个人。”

楚留香道:“找谁?”

张洁洁眼波流动,一个字、一个字的慢慢道:“那只手的主人!”

女孩子们都很妙,的确很妙。

你若逼着要问她一句话的时候,她就是偏偏不说,死也不说。

你若不问时,她也许反而一定要告诉你。

高墙。

墙高得连红杏都探不出头来。明月仿佛就在墙头。

楚留香道:“你就是要带我到这里来?”

张洁洁道:“嗯。”

楚留香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张洁洁没有回答,反而问道:“这道墙你能不能上得去?”

楚留香笑了笑,道:“天下还没有上不去的墙。”

张洁洁道:“那么你就上去。”

楚留香道:“然后呢?”

张洁洁道:“然后再跳下去。”

楚留香道:“跳下去之后呢?”

张洁洁道:“墙下面有条小路,是用雨花台的彩石铺成的。”

楚留香道:“好豪华的路。”

张洁洁道:“你若不敢用脚走,用手也行,无论你怎么走,走到尽头,就会看到一片花林,好像是桃花,花林里有几间屋子。”

楚留香道:“然后呢?”

张洁洁道:“你走进那屋子,就可以找到你想找的那个人了。”

楚留香道:“就这么简单?”

张洁洁道:“就这么简单。”

她嫣然一笑,又道:“天下事就是这样子的,看来越复杂的事,其实却往往简单得很。”

楚留香道:“你至少应该告诉我,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那屋子里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张洁洁道:“你既然很快就会知道,又何必要我说!”

楚留香道:“但你又怎么会知道的呢!又怎么会知道那人一定在屋子里?”

张洁洁不说话了。

楚留香叹了口气,苦笑道:“我早就知道,我若要问你,你一定不肯说的。”

张洁洁抬起头,瞪着他,道:“你是不是也早就知道,你若故意不问,我反而告诉你了!”

楚留香忽然在咳嗽。

张洁洁瞪着他,忽然拉起他的手重重咬了一口,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凌空一个翻身人已在四五丈外。“你简直不是人,是个猪,死猪,死不要脸的大活猪!”

她骂声还在楚留香耳里,人却已不见了。

高墙,好高的墙。

但天下哪里还有楚留香上不去的墙?

楚留香站在墙头,被晚风一吹,人才清醒了些。但心里却还是乱糟糟的,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张洁洁她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女孩子,他实在无法了解。

但现在绝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

楚留香勉强使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自己现在若不能冷静,也许就永远无法冷静了。

庭园深沉,虽然有几点灯光点缀在其间,看来还是一片黑暗。

“上了墙头,就跳下去。”

但下面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黑暗中究竟有什么在等着他?

楚留香不知道,可是他决心要冒险试一试。

他跳了下去!

 

第六回断魂夜断肠人

一个人若要往上爬,就得要吃苦,要流汗。可是等他爬上去之后,就会发觉他无论吃多少苦,无论流多少汗,都是值得的。

若要往下跳,就容易多了。

无论从哪里往下跳都很容易,而且往下坠落时那种感觉,通常都带着种罪恶的愉快。

直到他落下去之后,他才会后悔。

因为下面很可能是个泥沼,是个陷阱,甚至是个火坑。

那时他非但要吃更多苦,流更多汗,有时甚至要流血!

楚留香从高墙上跳了下去。他并没有流血,却已开始后悔。

刚才在高墙上,他本已将这地方的环境,看得很清楚。

现在他才发觉自己到了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刚才他可以看得很远,这园子里每一丛花,每一棵树,本都在他眼下。

但现在他却忽然发现,刚才看起来很瘦小的花木都比他的人高些,几乎已完全挡住了他视线。

假如有个人就站在他前面的花树后,他都未必能看得见。

一个人在高处时,总是比较看得远些,看得清楚些,但一等到他开始往下落时,他就往往会变得什么都看不清了。

这或许也正是他往下落的原因。

“花林中的小轩,人就在那里。”

楚留香总算还记住了那方向,现在他的人既已到了这里,就只有往那方向去走。

只有先走一步,算一步。

因为他根本无法预料到这件事的结果,对这件事应有的发展和变化,他都完全不能控制。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那个人究竟是谁?”

他连一点边都猜不出来。

晚风中带着幽雅的花香,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他本不是如此鲁莽,如此大意的人,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呢?

是不是他太信任张洁洁了?

可是他为什么要如此信任一个女人呢?

这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张洁洁根本就没有做过一件能值得他完全信任的事情。

庭园深深。

风吹在树叶上,簌簌的响,衬得山下更幽静,更神秘。

楚留香虽觉得这件事做得很可笑,但心里同时也觉得有种神秘的紧张和刺激。

就如同像一个人突然接到份神秘的礼物,正要打开它看的时候。

他既不知道这礼物是谁送来的,也猜不出送来的是什么。

所以他非打开来看看不可。

那里面很可能是条杀人的毒剑,也很可能是件他最希望能得到的东西。

这种事虽然冒险,但也的确是种新奇的刺激。

楚留香本就是个喜欢冒险的人。

是不是因为张洁洁已经很了解他,所以才故意用这种法子令他上当呢?

花林中的确有几间精致的小轩。

小轩在九曲桥上。

青石桥在夜色中看来,晶莹如玉。

窗子里还有灯,灯光是紫红色的。

屋里的人是不是已算准了楚留香要来,所以在如此深夜里,还在等着他?

在等着他的,难道又是个女人?

楚留香还不能确定。

现在他只能确定,这桥上绝对没有埋伏,也没有陷井。

所以他走了上去。

直走到门外,他才停下来。

他本不必停下来。

既已到了这里,到了这种情况,是本可一脚踢开门闯进去。

或许先一脚踢开这扇门,再踢开另一扇窗子然后闯进去。

或许先用指甲蘸些口水,在窗纸上点破个月牙小洞,看看屋子里的情形。

别的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用这几种法子的。

但楚留香不是别的人。

楚留香做事有他自己独特的法子。

他虽然也偷,偷各种东西,甚至偷香,但他用的却是最光明、最君子的那种偷法。

所以他去偷一个人的东西时,往往也同时会偷到那个人的心。

房门是掩着的。

楚留香居然轻轻敲了敲门,就像一个君子去拜访他朋友般敲了敲门。

没有人回应。

楚留香再想敲门的时候,门却忽然开了。

他立刻看到了一张绝美的脸。

女人的美也有很多种。

张洁洁的美是明朗的,生动的,艾青的美是成熟的,撩人的。

这女人却不同。

她也许没有张洁洁那么可爱,也没有艾青那种撩人的风情。但却美得更优雅、更高贵。

张洁洁她们的美若是热的,这女人的美就是冷的。

冷得像冬夜中的寒月,冷得像寒月下的梅花。

连她的目光都是冷漠的,仿佛无论遇到任何事情,都不会吃惊。

所以她看到楚留香时也没有吃惊,只是冷冷淡淡的打量了他两眼。

这种眼色居然看得楚留香觉得很不安,甚至已好像有点脸红。

无论如何,半夜三更来敲一个陌生女孩子的门,总不是件很有面子的事。

他正想找几句比较聪明些的话来说说,替自己找个下台阶的机会。

谁知她却已转身走了进去。

屋子里当然布置得很精雅,大理石面的梨花几旁,只有两张椅子。

到这里等的客人显然并不多。

她慢慢的坐下来,忽然向另一张椅摆了摆手道:“请坐。”

这邀请不但来得突然,而且奇怪。

一个像她这样的女孩子,怎么会随随便便就邀请一个半夜三更来敲她房门的陌生男人,到她闺房里坐下来呢?

难道她早已知道来的这个人是谁?

楚留香虽然已坐了下来,却还是觉得有些局促,有些不安。

他实在没有理由就这样闯进一个陌生女孩子的房里来的。

假如这少女并不是他要找的人,和这件事并没有关系,就算别人不说他,他自己也觉得很丢人。

他忍不住又摸了摸鼻子。

在他心里不安的时候,除了摸鼻子之外,好像就没有别的事可做。连一双手都不知应该放在哪里才好。

然后他就看到了她的手伸过来,手里端着杯茶。

碧绿色的翡翠杯,碧绿的茶,衬得她的手更白,白而晶莹,仿佛透明的玉。

她忽然淡淡的笑了笑,道:“这杯茶我刚喝过,你嫌不嫌脏?”

没有人会嫌她脏。

她清秀得就像是朵刚出水的白莲。

但这邀请却来得更突然,更奇怪。

一个像她这样的女孩子,怎么会随随便便就请一个陌生男人喝她自己喝过的茶呢?

楚留香看看她,终于也笑了笑,道:“多谢。”

他接过了这杯茶。

他忽然发现她的美不但优雅高贵,而且还带着某种说不出的神秘气质,仿佛对任何事,都看得很淡,很随便。

她请楚留香喝的这杯茶,并不是种很亲密的动作,只不过因为她根本就觉得这种事情无所谓,根本就不在乎。

她甚至好像根本就没有将楚留香放在心上。

楚留香被女人恨过,也被女人爱过,却从未受过女人如此冷淡过。

冷淡得简直已接近轻蔑。

这种感觉虽令他觉得很恼火,但对他说来,却也无疑是种很新奇的经验。

新奇就是刺激。

也不知为了什么,他忽然有了种要征服这个女人的愿望。

也许每个男人看到这种女人时,都难免会有这种愿望。

楚留香将这杯茶喝了下去——因为他也一定要作出满不在乎的样子。

对任何事都不在乎的样子。

何况他早已决定这杯茶里绝没有毒。

他对任何毒药都有种神秘而灵敏的反应,就好像一只久经训练的猎犬,总能嗅得出狐狸在哪里一样。

她冷冷淡淡的看着他,忽又道:“这儿只有一个茶杯,因为从来都没有客人来过。”

楚留香的回答也很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