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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留香又道:“现在我已将那位石观音气疯了,一个半时辰内,她绝不会出来,咱们要走,就得趁这个时候。”
姬冰雁道:“但我们还是没有力气,只怕走不出去。”
楚留香先不答话,却将那两个少女的腰带解了下来,然后才沉声道:“你先将红兄背在背上,用这腰带扎紧,我再背起你……你站起来的力气总该有吧?”
这是间石头屋子,有一缕清泉,自石壁上的虎口中流出来,两个赤裸着的少女,正在清泉下沐浴。
她们面貌虽不美,但结实的胴体,却充满着青春的魅力,正互相泼着水,格格的娇笑着。
忽然间,三个人闯了来。
这三个人竟是叠在一起的,就像是叠元宝似的。
少女们瞪大眼睛,张大嘴,再也笑不出来,其中一人蹲下来用手掩住自己的胸膛,另一人却去抢衣服。
楚留香微笑道:“姑娘们请放心,在下等都是正人君子,眼睛绝不会胡乱看的。”他的手一弹,那少女只觉半身麻木,刚拿起的衣服又掉了下来。
这少女连耳朵根子都红了,颤声道:“正人君子为何……为何不许人家穿衣服?”
楚留香柔声道:“这只因在下知道,一个人身子若是赤裸着时,就不大会说谎的。”
姬冰雁接道:“而且也一定不好意思出手。”
这少女咬着嘴唇,只有也蹲下来。
楚留香仰首望天,道:“现在我只想请问姑娘,石夫人将苏蓉蓉、李红袖和宋甜儿三个人藏在什么地方了?”
那少女呆了呆,道:“三个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楚留香叹道:“自然是女的。”
那少女咬着嘴唇,道:“我们夫人从来不会将女人藏起来的。”
另一少女道:“这里一共有五十六位姐妹,但都没有姓苏的。”
楚留香皱起了眉头,回首道:“你看她们说的可是真话?”
姬冰雁道:“女人在如此情况下,还能说谎的并不多。”
楚留香长叹道:“如此说来,她们的确是不在这里的了。”
他瞧了少女们一眼,又叹道:“沙漠上每天渴死的人至少有十个,姑娘们却在这里洗澡……唉!”
一口气叹出时,手指又轻轻弹了出去。
长廊中静静悄悄的,不闻人声。
姬冰雁沉声道:“你认得出去的路么?”
楚留香道:“她们将我抬进来时,我已记住了。”
姬冰雁道:“蓉儿既不在这里,你为何还不快走?这里的女子武功都不弱,你若遇见几个穿着衣服的,只怕就麻烦了。”
一点红忽然道:“我也想找个人。”
姬冰雁皱眉道:“谁?”
楚留香却微笑道:“莫非是那位曲姑娘?”
一点红似乎叹了口气,道:“我只觉得不能让她留在这里。”
姬冰雁道:“但你认为她会跟咱们走么?”
一点红默然半晌,黯然道:“只怕不会的。”
姬冰雁道:“你既明知她不会跟咱们走,为何还要去找她?”
一点红沉声道:“但我却知道,她至少不会阻拦咱们……”
突听一人冷笑道:“你凭什么以为她不会拦阻你?就凭你们三人这样子,若能逃得出去,这地方只怕早已变成了一片瓦砾。”
胡铁花倒在沙堆上,喘着气,现在只怕已没有几个人认得他就是胡铁花了,简直连他自己都已不认得自己。
他只觉得又脏汉饿、又累,喉咙里更像是被火烧一般,烧得他整个人都要发疯,整个人都要裂开。
第二十八回 生死之间
琵琶公主就躺在他身旁,那模样看来比他更惨,她一身昂贵的衣服几乎已裂成碎片,玉腿上沾染了沙尘和鲜血。烈日虽已偏西,但余威仍在,就晒着他们的脸,不远处就有遮荫的地方,他们却似已没有力气走过去。
胡铁花以手挡着眼睛,喃喃道:“我们这一辈子,只怕休想找得到那老臭虫了。”
琵琶公主黯然道:“我们本不该走这条路的。”
胡铁花眼睛里忽然射出怒火,大声道:“不错,我们本不该走这条路的,但这难道怪我?你不是说,在沙漠上比我有用得多么?为什么也跟我一样,狗也似的躺在这里没法子?”
琵琶公主目中流下泪来,嗄声道:“我实在不该跟你来,拖累了你,否则你那袋水若是一个人喝,至少也还可以多支持一阵子。”
胡铁花呆了半晌,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我真是个混账,这种事怎能怪你?我一个大男人,连一个女孩子都保护不了,居然还有脸在这里发脾气。”
琵琶公主忽然扑到他身上,放声痛哭道:“这不怪你,怪我……我现在只想死,最好马上就死。”
胡铁花轻抚着她的头发,喃喃道:“咱们就算不想死,只怕也没法子活下去了。”
极目望去,黄沙连着天,天连着黄沙,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一片令人绝望的死黄色,再没有别的。琵琶公主缓缓抬起头来,嘴角泛出一丝凄凉的微笑,道:“我居然会和你死在一起,这只怕是谁也想不到的事吧?”
胡铁花忽然大笑起来,道:“能和你死在一起,倒是件令人愉快的事,你……你实在是个非常美丽的女孩子,你……你……”
他喉咙里像是忽又被什么堵塞住了,嘶哑的笑声也忽然停顿,只是痴痴地望着她的眸子,嘶声道:“但我们死也该死得快乐些,是么?”
琵琶公主的身子似乎有些发抖,颤声道:“你……你可是要我……”
胡铁花的目光,已自她眸子移到她的腿上。
这双腿虽已沾满沙垢血迹,但仍是修长、美丽、结实而诱人的,胡铁花喉结上下滚动,嘶哑的语声更嘶哑。目光却变得炽热,热得似乎要燃烧起来,他的手终于颤抖着移上她的腰肢,一字字道:“我要你……我真的要你,除了你之外,我不知还要什么?”
琵琶公主只是不停地颤抖着,苍白的面靥渐渐发红,她伸出手,想以衣服来掩住裸露的腿。
但已裂成碎片的衣服是什么也掩不住的,这动作只不过增加了儿分诱惑,非但诱惑了别人,也诱惑了自己。
她只觉一颗心快跳出了腔子。
人,真是种奇怪的动物。
人的欲望,往往在最不该来的时候,却偏偏来了,人的肉体越疲乏时,欲望反而会来得更突然,更强烈。
胡铁花终于紧紧抱住了她——在死亡的阴影下,他的欲望忽然变得火一般烧着,他再也不能遏制。
琵琶公主闭起了眼睛,仿佛已准备承受。
死前的狂欢,岂非正是每个人都曾经幻想过的。
沙,是那么柔软,而且也是炽热的。
胡铁花翻身压上了她,他们的伤心、悲哀、痛苦和绝望,似乎已都可在这股欲焰中燃烧而尽。
但就在时,胡铁花忽然负痛大呼一声,跳了起来,他双手掩着自己,吃惊地瞪着琵琶公主,嗄声道:“你……你为什么这样……为什么这样?难道你不愿意?”
琵琶公主目中又流下泪来,轻轻道:“我……我是愿意的,在临死之前,我已决定将什么都交给你,但我却不能不告诉你一件事。”
胡铁花道:“什么事?”
琵琶公主合起眼睑,道:“我的……我的身子已不再完整,已交给别人了。”
胡铁花双拳紧握,嘶声道:“谁?”
琵琶公主一字字道:“就是他。”
她说的“他”是什么人,胡铁花还会不知道?
胡铁花就像是被一桶冷水白头上淋下,整个人都呆住了。
琵琶公主惨然道:“我也想要你的,我实在也已没法子控制自己,只想忘记一切,死在你怀里,但……但也不知为了什么,我竟无法将这件事瞒住你。”
胡铁花突然跳起来,大呼道:“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他疯狂般地踢着沙子,每踢一脚,就骂一句:“老臭虫。”踢得满天黄沙,几乎将他自己都包围住了。
琵琶公主幽幽道:“你现在很恨他么?”
胡铁花道:“哼!”
琵琶公主叹道:“你就算很恨他,我也不怪你,我有时也很恨他……无论任何人和他在一起,胜利和光荣总是属于他的,无论任何人的心事,他只要瞧一眼就能猜出,而他的心事,却永远没有人能知道。”
胡铁花的脚忽然停了下来,望着她道:“你认为我们和他在一起,实在太吃亏了,是不是?”
琵琶公主道:“嗯!”
胡铁花道:“但我们却都是心甘情愿和他在一起的,他并没有强迫过我们,是不是?”
琵琶公主低下了头,道:“嗯!”
胡铁花竟然大声笑起来,道:“说来说去,我们两个倒真是同病相怜,虽然很恨他,却又忍不住要喜欢他。”
琵琶公主叹道:“有时,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胡铁花微笑道:“因为老臭虫的确是值得别人喜欢的,是不是?”
琵琶公主默然半晌,终于也嫣然一笑,道:“你真不愧是他的好朋友……”
她语声忽然顿住,瞪大了眼睛,望着胡铁花,目光中满是惊骇恐惧之色,虽然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丝毫声音。
胡铁花笑道:“瞧什么?我的头难道忽然变成两个?”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语声也骤然顿住,目光也立刻充满了惊骇恐惧之色,瞪着自己的手,说不出话来。
这只手竟已被鲜血染红了。
他头上竟已流满了鲜血。
胡铁花的头并没有破,血是从哪里来的呢?
胡铁花抬起头,只见满天黄沙中,有两片黑影,在盘旋飞舞,而且越飞越低,眼看就要落下来。
这竟是两只鹰。
血,无疑是鹰身上落下来的,鹰,无疑已受了伤,若非胡铁花感觉已麻木,他原该早就已觉察到。
琵琶公主讶然道:“这鹰是从哪里来的?又怎会受了伤?莫非附近有人来了?”
说到最后一句话,她的惊讶已变成了欢喜……只要有人来了,他们也就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但胡铁花的面色更沉重,他忽然想起,那日自死去了的镖客们身上,将他们珠宝攫去的飞鹰。
沙漠上的鹰,显然也都是石观音的奴隶。
只听“哧”的一声,一只鹰流星般落了下来。
胡铁花捡起来一看,鹰腹上灰白的柔毛,已被鲜血染红,鹰腹已几乎裂开,受的竟然是剑伤。
这只鹰显然是在向人飞扑袭击时,反被人一剑刺伤。
胡铁花皱起了眉,喃喃道:“好快的剑法。”
琵琶公主目中又出现了希望之色,道:“是不是他?”
胡铁花道:“绝不是,若是他出的手,这鹰绝对没法子还能飞这么远,何况,就算是只扁毛畜牲,他也舍不得杀死。”
这时另一只鹰也落了下来,致命的创口也是剑伤。
琵琶公主又道:“那么,会不会是你另外那个朋友?”
胡铁花摇头道:“也不是,姬冰雁从来不用剑的。”
他忽然一笑,喃喃道:“无论如何,这两只鹰来的倒很是时候。”
琵琶公主还未听明白他说的是什么。胡铁花已将一只鹰送到她的面前,道:“把它吃下去。”
琵琶公主骇然道:“吃下去?这怎么吃得下去?”
胡铁花瞪着她道:“你假如不想死,就一定要想法子吃下去,能吃多少就多少,尽量多吃,越多越好,知道么?”
美食家都知道,世上所有的肉类中,鹰的肉,怕是最粗糙了,就算煮熟也未必咬得动,何况是生的。
琵琶公主用小刀切了一堆,吃药似的放进嘴里,皱着眉咀嚼着,几次都忍不住要吐出来。
胡铁花道:“你这样子吃法,永远也恢复不了力气的,要像我这样吃,你看……”
他将带血的鹰肉,一整块割了下来,先吮吸着上面的血汁,再将肉切成,细条,放进口里嚼几下,就用力吞下去。
琵琶公主简直连看都不敢看,苦着脸道:“我……我不能这样吃,我吃不下去。”
胡铁花笑道:“你只要闭起眼睛,幻想着自己吃的是白切羊肉酱加烧饼,你就吃得下去了。”
鹰肉虽然粗粝,鹰血虽然腥,但对一个饥渴垂死的人来说,却真比什么十全大补剂都要有用多了。
胡铁花脸色已渐渐恢复了红晕,琵琶公主也缓过气来。
就在这时,忽听一声惨叫,自那边沙丘后传了过来。
胡铁花微微变色,沉声道:“你在这里等着,我过去瞧瞧。”
琵琶公主道:“我也要去。”
胡铁花叹了口气,苦笑道:“好,来吧……看来除了那老臭虫外,也没有别人能管得住你……但你可千万小心些才好。”
沙丘后刀光闪闪,剑影纵横。
黄沙上染着碧血,已有几具尸身倒卧在地上,还有十余条黑衣大汉,围着两个人在浴血苦斗。
大汉们,俱都十分矫健剽悍,刀法也十分沉猛凶狠,尤其可怕的是,每个人面上所带的那股杀气,竟是不将对方碎尸万段绝不罢休。
但被围的两个人,武功却较他们高出很多,剑光如匹练般纵横飞舞,竟赫然是海内名家华山正宗。
只不过他们的力气,显已衰退,对方的人数却实在太多,这样打下去,纵不被杀死,也要被累死。
琵琶公主和胡铁花藏在沙丘后,忽然失声道:“你瞧,那……那不是你们的马夫么?”
胡铁花自然也已发现,被围的两个人中,一个身法较呆滞,出手较迟缓的人,赫然竟是石驼。
另一人剑法轻捷而狠辣,却正是那行踪诡秘,为了追赶石驼而一去无消息的隐名剑客王冲。
黑衣大汉们,无疑就是石观音的属下。
胡铁花瞧了半晌,终于沉不住气了,道:“这一次,你一定要在这里等着。”
琵琶公主咬着嘴唇,道:“但若有人逃到我这边来,我总不能看着不出手吧?”
胡铁花笑着点了点头,忽然狂吼一声,飞身而出。
黑衣大汉们苦战半日,死伤狼藉,直到此刻,才开始占了上风,眼看就要将这两个追寻多日的人,分尸于刀下。
谁知就在这时,突听一声霹雳般的大喝,一人如飞将军白天而降,夹起一条大汉的头颅,飞起一脚,将另一条大汉,踢出三丈开外,出手一拳,将第三条大汉的满嘴牙齿都打了下来。
再看那一条大汉,一个头已被他生生夹扁。
他举手投足间,已有三个人倒下去,如此神威,当真令人胆寒股栗,大汉们不禁都被吓得呆了。
那边石驼和王冲,精神却为之一震,两柄剑交剪而出,剑光闪动间,也有两条大汉伏尸在剑下。
胡铁花大喝道:“胡某也不愿多伤无辜,只要放下刀来,绝不伤你们性命。”
谁知这些大汉们,竟像是疯了一样,还是不要命的扑过来。
王冲掌中长剑展动,口中喝道:“这些人神智已狂,完全不可理喻,只有杀了他们,别无他法。”
胡铁花叹了口气,只见两柄刀已泼风般劈了过来,这两条大汉眼睛都红了,竟真的和两条疯狗差不多。
胡铁花上身一偏,已自刀光中穿了过去,左肘向外一撞,右手一托,右面大汉的掌中刀已到了他手里。
只听“喀嚓”一声,左边那条大汉的肋骨已被他全部撞断,但冲出数步后,竟又狂吼着回刀扑来。
胡铁花道:“你这是何苦?”
一句话说完,两个人都已倒卧在血泊中。
琵琶公主远远瞧着,只见大汉们前扑后继,明知死也不退缩,竟没有一个人逃过来的。
她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喃喃道:“咱们龟兹国里若有这么多勇士,咱们又何致像今天这么惨。”
自己却不知这些大汉早已将生命出卖给石观音,他们看来虽有血有肉,其实已不过只是群走肉行尸。
血战终于停止,黄沙碧血,尸身遍地。
石驼双手扶剑,不住喘息,面上却仍是岩石般全无表情,王冲走过去向胡铁花深深一礼,长叹道:“大恩不敢言谢,今日若非胡大侠仗义相助,我兄弟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胡铁花瞧了瞧他,又瞧了瞧石驼,愕然道:“你们是兄弟?”
王冲道:“虽非骨肉,情同手足。”
胡铁花讶然道:“如此说来,你们是早已认识的?”
王冲叹道:“在下浪迹天涯,为的就是要寻找他,说来……这已快二十年了。”
胡铁花目光凝注到他掌中剑上,忽然笑道:“二十年来,江湖中已不复能见到正宗华山剑法,阁下方才那一招‘惊虹贯日’,当真已可算是武林绝响。”
王冲神色像是微微变了变,勉强笑道:“胡大侠过奖了。”
胡铁花目光灼灼,瞪着他的脸,微笑道:“据在下所知,纵然在昔年华山剑派全盛时,能将这一招‘惊虹贯日’使得如此精妙,也不过只有寥寥数人而已,而华山高手剑客中,却绝没有‘王冲’这个人的,阁下现在总该将真实姓名说出来了吧?”
王冲讷讷道:“在下只不过是江湖中的一个无名小卒而已,阁下又何必……”
胡铁花不让他再说下去,大笑道:“到了现在,阁下还不肯以真面目示人么?要知道一个人的姓名虽能瞒得住人,但剑法却是瞒不住人的。”
王冲沉默了很久,终于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在下性命蒙胡大侠所救,实也不敢再以虚言相欺。”
他语声又停顿了片刻,才接着道:“实不相瞒,在下本姓柳,小名别飞……”
胡铁花失声道:“柳别飞,莫非就是昔年华山派掌门真人的收山弟子,华山七剑外,最负盛名的‘神龙小剑客’么?”
柳别飞惨笑了笑,唏嘘叹道:“岁月催人,昔日的小伙子,如今两鬓也已斑白了。”
胡铁花目光闪动,瞟了石驼一眼,道:“阁下既是柳大侠,他……”
柳别飞像是已下了很大的决心,一字字道:“他就是我的大师兄皇甫高。”
胡铁花耸然动容,道:“难道竟是‘华山七剑’之首,侠义之名,传遍八州,天下武林中人莫不敬仰的‘仁义剑客’?”
柳别飞黯然道:“正是。”
胡铁花又瞧了那“石驼”一眼,只见他目光茫然直视着远方,仍然似乎什么也没有瞧见,什么也没有听见。
这昔年风采飞扬的名剑客,怎会变得如此模样?
胡铁花也不禁为之黯然长叹,忍不住道:“那石观音究竟和皇甫高大侠有什么仇恨?要害得他如此惨?”
柳别飞叹道:“此中曲折,说来话长,非但皇甫大哥被她害得身成残废,我华山派数百年的基业,也就是断送在这……这恶魔手里的。”
胡铁花默然半晌,缓缓道:“现在,你总算已找着他了,你又想怎么样呢?”
柳别飞垂首道:“我……我……”
他语声哽咽,目中似已有热泪将夺眶而出。
胡铁花忽然握住他的手,大声道:“你难道不想报仇?”
柳别飞喃喃道:“报仇……报仇……”
他重复着这两个字,也不知说了多少遍,目中终于流下泪来,忽然重重摔脱了胡铁花的手,嘶声道:“你可知道我皇甫大哥为何自甘沦落,与驼马为伍?”
胡铁花叹道:“我也早已看出,他必有难言的隐痛。”
柳别飞道:“他隐姓埋名,忍辱负重,为的就是不愿复仇。”
胡铁花怔了怔,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柳别飞道:“只因他知道以我们之力要想复仇,实无异以卵击石,他不愿我华山一脉就此断送,也不忍令华山弟子全都死尽死绝。”
琵琶公主已走了过来,此刻忽然道:“华山弟子,现在难道还有活着的么?”
柳别飞凄然道:“所存实也无几了。”
琵琶公主冷冷道:“哦!原来还有几个,我却以为早已死光了。”
柳别飞面上变了颜色,嗄声道:“你……”
琵琶公主却不让他说话,冷笑着接道:“昔年‘华山七剑’纵横江湖,是何等的光彩,江湖中人提起‘华山派’三个字,谁敢不退避三分,就连我这化外之民,也已久慕华山风采,但现在……”
她摇了摇头,叹息着道:“但现在江湖中人却已几乎忘记武林中有过“华山派”这名字了,华山弟子就算全部活着,又和死了有什么分别?”
第二十九回 画 眉 鸟
柳别飞就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个耳光,脸上每一根肌肉都颤抖起来,满头大汗如雨点般滚滚而落。
琵琶公主悠悠道:“男子汉大丈夫,与其苟延偷生,倒不如光荣战死,你说是么?”
柳别飞跺了跺脚,嘶声道:“柳别飞何惧一死,但死也要死得有价值,若只是去白送性命……”
琵琶公主打断了他的话,道:“你觉得自己不是石观音的对手?”
柳别飞道:“普天之下,能和她一较高下的人,只怕还不多。”
琵琶公主叹了口气,道:“只要你能带我们找到石观音,我们倒不惜为你拼一拼命,但你既然……既然不敢,那也只好算了。”
柳别飞面上一阵青一阵白,忽然咬了咬牙,转身奔到皇甫高面前,拉起他的手,扑地跪了下来。
只见柳别飞满面痛泪,在皇甫高掌心不停的划着字。
皇甫高像是忽然大怒起来,一脚将他踢开。
但柳别飞却又爬过去,皇甫高身子发抖,一双空洞的眼睛里,竟有两行眼泪,缓缓落了下来。
又过了半晌,柳别飞忽然长身而起,嗄声道:“两位真的要陪我兄弟去找石观音?”
胡铁花立刻道:“自然是真的。”
柳别飞道:“纵然有去无回,也在所不惜?”
胡铁花大声道:“胡某难道是贪生怕死的人么?”
柳别飞仰天长长吐了口气,道:“好,既是如此,两位就随我来吧!”
一片石峰,平地拔起,大地至此,似已到了尽头,皇甫高到了这里,手脚都似乎已在微微颤抖起来。
胡铁花极目四望,不禁动容道:“好险恶的所在,莫非已到了地狱的入口?”
柳别飞叹道:“不是地狱的入口,这里就已是地狱。”
他沉声接着道:“群山之中,有处秘谷,石观音就住在那里,我皇甫大哥也就是在那里受尽了非人所能忍受的折磨。”
胡铁花眼睛里发出了光,捏紧拳头,大声道:“现在他报仇的时候已经到了,咱们冲进去吧!”
柳别飞道:“但这石峰之间,道路迂回,往复交错,而且穷极生克变化,咱们若是就这样撞进去,只怕永远也无法走进这迷谷。”
琵琶公主着急道:“那……那怎么办?”
柳别飞道:“只望到了晚上,风向能改变。”
琵琶公主又忍不住道:“为什么要等风向改变?”
柳别飞叹道:“我皇甫大哥耳目俱已残废,所以后来石观音已将他看得和死人无异,对他丝毫不加防范,谁知他出入这迷谷几次之后,便已凭着一种特异的触觉,将谷中道路的生克变化,俱都默记在心。”
琵琶公主道:“所以他才能摸索着逃了出来,是么?”
柳别飞道:“正是。”
琵琶公主道:“那么,这和风向又有什么关系?”
柳别飞叹道:“一个又聋又哑又盲的人,要分辨出方向,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他需要倚靠许多种因素,风向,自然就是许多种因素之一。”
琵琶公主叹道:“我明白了,他逃出来的那天,吹的风和现在不一样,他生怕感觉上有了差异,就会将方向走错,是么?”
柳别飞道:“不错,在那迷谷之中,只要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的了。”
胡铁花抬头仰望着天色,着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这见鬼的风向才能改变?”
琵琶公主道:“沙漠上,白天和晚上吹的风,往往是不同的。”
柳别飞道:“不错,到了晚上,风向说不定就会改变了。”
胡铁花道:“它若偏偏不变呢?”
柳别飞叹了口气,道:“它若不变,咱们就只有等着。”
幸好胡铁花的运气并不错,入夜时风向果然已改变,由东南变为西北,寒气也自西北方卷了过来。
石驼以剑点地,当先而行。
他每一步都走得十分缓慢,十分慎重,像是生怕一步踏错,便将永生沉沦于万劫不复的鬼狱。
但片刻后,他们还是走入了石峰群中。
五星五月,大地漆黑得好像已被装在棺材里。
胡铁花几乎什么都瞧不见,心头也沉重得透不过气来。
但他也知道,越黑暗,反而对皇甫高越有利,因为在这样的黑暗里,有眼睛的人,行动反而不如瞎子方便。
皇甫高还是走得很慢,但却是不停的在走,行动就像是猫一样,几乎完全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来。
其实,这时狂风怒号,纵有脚步声发出,别人也不会听见——别人若有脚步声发出,他们自然也不会听见。
只有皇甫高,他不用听,也能感觉得出。
就在这时,他像是忽然感觉到有了警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