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默然半晌,长叹道:“我想的本没有这么多,我……”
姬冰雁一字字道:“你要记住,对方正是因为知道在别的地方杀不死你,才要把你诱到沙漠里去,他既要将你诱人沙漠,自然是因为他在沙漠里有把握杀死你,这正是你平生最艰苦的一战,你怎能不多想想?”
楚留香苦笑道:“但有些事却也不能想得太多的。”
姬冰雁干了杯酒,道:“好!现在我们什么都不要想,先睡一觉,纵然睡不着觉,也要强迫自己睡,因为我们现在绝不能浪费精力。”
锦榻很大,三个人都睡了下来。
胡铁花手里拿着酒杯,忽然笑道:“无论如何,现在我们三个人总算又睡在一起了,就像十几年前一样……唉!那些甜蜜的美好的老日子。”
姬冰雁冷冷道:“那些日子也不见得有多好,那时我们喝的是酸酒,躺在又湿又冷的草地上,现在,我们却有又软又暖的床。”
胡铁花叹了口气,摇头道:“过去的日子,永远是美好的,只可惜这种事你永远也不会懂,只因你既不解风情,又太现实,太势利,你只知道……”
他忽然停住嘴,只因他发觉姬冰雁已睡着了。
第二天黄昏时,到了老龙湾。
在姬冰雁的一座农庄里,楚留香等下了马,他忽然发觉自己对这匹马也有些依依不舍起来,不禁喃喃苦笑道:“也许我的确是老了,所以心也越变越软了。”
马,也在轻嘶着。
楚留香抚着柔滑的马背,笑道:“你也舍不得我是么?是不是怕我这一去,就永远不回来了呢?”
胡铁花却像是兴奋得很,正在那边和姬冰雁检视着骆驼和车马,每样东西他都要看一看,问一问。
他现在已知道那又聋又哑的大汉叫“石驼”,但却想不出一个人的皮肤怎会变成这种样子。
他现在也已知道那赶车的小伙子叫“小潘”,这小潘其实早已不是小伙子,至少已有三十来岁,但却天生着一张娃娃脸,没说话就先笑,说完了还在笑,叫任何人也没法子对他发脾气。
胡铁花越看越觉有趣,忍不住道:“小潘,你今年可有三十五么?”
小潘笑嘻嘻道:“不瞒您说,再过一个月,小人就四十三了。”
胡铁花失笑道:“四十三,这倒看不出……四十多岁的人,还被人叫做‘小潘’,你倒真该开心才是。”
小潘笑眯眯道:“小人就算活到八十,还是要被人叫做‘小’潘,但这可不是什么露脸的事,这简直是丢人。”
胡铁花盯着他笑道:“姬冰雁既然把你带来,你必定有些特别的本事,你有什么本事,露两手让我瞧瞧好么?”
小潘赔着笑道:“小人的本事,就是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一个人活到四十多,还是一点本事也没有,这也不是件容易事,您说是么?”
胡铁花大笑道:“你能说出这句话,可见你的本事已不小了。”
日子过久了,他更发现小潘不但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而且还有种特别的本事。
长江南北,大河两岸,福建岭南,黔贵川鄂,无论哪一种方言,他竟都能说得流利自然,就和在那边土生土长的人完全一样,无论做什么交易,都只管放心让他去做,他就算闭着眼,也不会吃亏的。
而那石驼,虽然不能和人说话,却能和畜生说——他似乎能用一种神秘的语言,来沟通他和畜生间的思想。
无论驴马骆驼心里在想什么,他全都能知道,他心里想要这些畜生干什么,他们居然也能乖乖的听话。
有时候胡铁花简直想不通姬冰雁是用了什么法子将这样两个人找来的,他实在不能不佩服。
马车果然在昼夜不停地赶着路,小潘和石驼就像是根本没睡过觉,但过了几天,小潘仍是兴高采烈,满脸笑容,石驼更是连头都没有低下去过。
胡铁花忍不住问道:“这两人难道可以不睡觉的么?”
姬冰雁道:“有些人无论在做什么事时,都可睡觉的。”
胡铁花道:“赶车时也能睡觉?”
姬冰雁道:“马已识途,赶车为何不能睡觉?”
胡铁花想了又想道:“不错!赶车时总还是坐着的,但那石驼非但没有坐下来,简直连站都没有站住,难道他走路时也能睡觉么?”
姬冰雁淡淡道:“正是如此。”
胡铁花大笑道:“你当我是三岁的小孩子?”
姬冰雁沉下脸,不再说话。
楚留香却笑道:“他这倒不是骗你,有人的确是在走路时也能睡觉的,只因他两腿虽在走路,但精神却已完全松驰,正和别人睡觉时一样。”
胡铁花失笑道:“这本事倒真不小。”
姬冰雁冷冷道:“这本事并非天生的,而是被磨练成的,一个人若被人用鞭子赶着,不停不歇地走上一年,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要挨鞭子,那么他以后纵然赤着脚走在雪地里,也照样能睡得着了。”
胡铁花动容道:“石驼难道就受过这样的罪?”
姬冰雁道:“嗯!”
胡铁花叹了口气,又道:“但别人为什么要他不停的走,而且走了一年呢?”
姬冰雁默然半晌,忽然道:“你可瞧见拉磨的驴子么?”
胡铁花道:“见过。”
姬冰雁缓缓道:“他就曾经被人当做拉磨的驴子,只不过比驴子还要惨些,驴子还有休息的时间,他却脚不停步,整整拉了一年。”
胡铁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怒道:“那是什么人?为何要如此残忍?为何会如此对待他?”
姬冰雁摇了摇头,又不开腔了。
胡铁花只有喝酒,他心里还是有些不信,“一个人怎能在走路时睡觉呢?”他决心要瞧个明白。
这车子纵然是天下最舒服的一辆,但整天整夜地闷在里面,胡铁花也快被闷得发疯了。
他本来就想找件事做。
于是他就伏在车窗上,瞪大了眼睛,去瞧那石驼,他倒要瞧这人走路时怎么能睡觉。
石驼那双灰蒙蒙的眼睛,也始终是瞪着的,茫然瞪着远方,就好像能望见一些别人看不到的美景似的。
胡铁花时时刻刻留意着他,过了一天,忽然大笑道:“好个死公鸡,原来在骗我。”
姬冰雁皱了皱眉,道:“骗你?”
胡铁花道:“他连眼睛都没有闭起来过,怎能睡觉?”
姬冰雁道:“他睡觉是不必闭眼睛的。”
胡铁花道:“这又是为了什么?”
姬冰雁淡淡道:“只因他本就是个瞎子。”
胡铁花跳了起来,道:“瞎子?你说这人不但又聋又哑,而且还是个瞎子?”
姬冰雁闭着嘴,他说话是从来不说第二遍的。
胡铁花道:“难怪他眼睛看来这么奇怪,但……但瞎子又怎能像他那样走路?我实在更想不通了。”
姬冰雁道:“他身旁的牲口就是他的眼睛。”
胡铁花道:“身旁若是没有牲口了呢?”
姬冰雁道:“那么他就会设法叫一只来。”
胡铁花笑道:“你越说越玄了,说得他简直不像人,简直也像只野兽。”
姬冰雁道:“有时他根本就是只野兽,只因他自己本希望自己是只野兽,他认为和野兽在一起,比和人相处容易得多。”
胡铁花默然许久,道:“那么他为何要为你做事呢?”
姬冰雁的嘴又闭起来了,胡铁花已看出他非但不愿回答这句话,而且也不愿再讨论这件事。
谁知过了半晌,姬冰雁居然一字字答道:“那只因我救了他的性命。”
胡铁花又默然许久,叹道:“那么,你为什么还要带这样一个又聋又哑又瞎的人,再去沙漠中涉险呢?”
姬冰雁冷冷道:“只因他在沙漠上,比十个不聋不哑不瞎的人,都要有用得多。”
第五回 沙漠风光
沙漠,终于到了沙漠。
这里是沙漠边缘的一个小镇,站在这小镇惟一的客栈门口,已可望见那无边的大沙漠。
小镇上只有三五户人家,在刺人的风沙中,度着艰辛的岁月,他们惟一珍贵之物,就是口水井。
姬冰雁以比买酒更贵的价钱,买了十几大羊皮袋清水,然后又以比卖猪更便宜的价钱,将几匹已露疲态的马,卖给这小镇上的住户,却放火将那大车烧了——这是他心爱之物,他不能带走,就毁去。
他绝不肯将自己心爱之物留在别人手上。
胡铁花又忍不住问道:“我懂得你为何将这大车毁了,但却不懂为何要卖马?你就算小器,总也不至于贪图这几两银子吧?”
姬冰雁道:“若将这几匹马带入沙漠,不出三天,它们就会累死。”
胡铁花道:“那么你为何不索性放了它们?马性识途,也许它们自己能走回家的。”
姬冰雁道:“它们一定走不回去的。”
胡铁花道:“为什么?”
姬冰雁道:“这条路上不但盗贼横行,而且终年饥饿的人太多,若将它们放走,它们不落入盗匪手中,就难免要落入别人的肚子。”
胡铁花道:“你认为这小镇上的人会好好待它们?”
姬冰雁道:“不错,这些人节俭而善良,对于马匹也都很爱护,必定会将它们养得肥肥的。”
他嘴角露出一丝讥嘲的笑容,接着道:“这样,等他们将马卖出时.再能卖得好价钱,而肯花好价钱买马的人,就绝不会将马买来吃了。”
胡铁花道:“既是如此,你为何不索性将马送给他们呢?”
姬冰雁淡淡道:“人们对自己买来的东西,总会珍惜些,若是别人送的,就难免要瞧得轻了。”
胡铁花默然牛晌,叹了口气道:“想不到你竟会为几匹马设想得如此周到,看来你也有些变了。”
姬冰雁冷笑道:“你以为这是我的主意?”
胡铁花怔了怔,道:“不是你的主意,是谁的主意?”
这句话已用不着姬冰雁回答,只因这时他已瞧见了石驼那张冷默、丑陋,像是用麻石雕成的脸。
这张如麻石雕成的脸上,此刻竟电有些哀伤之意,就仿佛在哀伤着好友的别离,而那几匹马的嘶声,也微弱得如同叹息。
现在,楚留香、胡铁花、姬冰雁,都已打扮得和任何一个普通的行商客旅没有什么两样了。
石驼却换了蒙人的装束,用一条宽大的白布,缚在头顶上,为的并不是遮住阳光,只是遮住面目。
至于小潘呢?他随便穿什么,你无沦将他放在哪种人中,他也绝不会令人觉得刺眼的。
他们在将近黄昏时进入沙漠。
这时太阳虽已落下,热气从沙漠里蒸发出来,仍然热得令人恨不得把身上衣裳都脱光。
但用不着多久,这热气就消失了,接着而来的,是刺骨的寒意,风刮在脸上,就像是刀一样。
胡铁花恨不得把全身都躲到驼峰后面去,他坐在骆驼上,只觉摇摇荡荡的,又像是在坐船。
楚留香、姬冰雁和小潘,也坐在骆驼上,他们瞧见胡铁花坐骆驼的样子,几乎忍不住笑出来。
任何人坐在骆驼上都不会好看的。
只有石驼,仍然跟着骆驼一步步地走着,是沙漠、是沼泽、是冷是热……对这人仿佛毫无影响。
若是以前,胡铁花一定会忍不住要问:“你为什么不也坐在骆驼上?”
但现在他已用不着问了,他知道石驼是绝不会坐在任何驴马或骆驼背上的,因为他们是朋友。
夜越深,寒气越重。
小潘冷得在骆驼峰上不住地发抖,姬冰雁才找到一个避风的地方,在沙丘后搭起了帐篷,生起了火。
石驼将骆驼圈成一圈,驼峰挡住了火光。
火上煮了一锅热菜,他们围着火,喝着酒,嗅着那胡椒、葱姜和牛羊肉混合的香气。
这时胡铁花才觉得舒服多了。
但石驼却还是远远坐在一边,大漠里明亮的星光照耀下,他的脸非但更冷,更丑,而且还有种奇异的神色。
他看来既像很自卑,又像是很倨傲,既像不敢过来享受楚留香他们的欢乐,却又像是不屑于和他们为伍。
越在空旷的地方,越是寂静的地方,他这种神情也就越明显,现在,他坐在这无边无际的大漠中,寒冷寂静的夜色里,他看来竟像是个被放逐的帝王,在默默忍受着深沉的寂寞、痛苦和屈辱!
就连楚留香,也不禁对这神秘人物的往事觉得好奇起来,却猜不透这神秘人物的心事。
但楚留香并没有去问姬冰雁。
他知道姬冰雁绝不会说的。
到了晚上,他们都回到帐篷中睡觉了,石驼却只是用张毯子裹着,睡在骆驼旁,仰视着天上的星光。
楚留香也不知他究竟睡了没有,只知道他宁可睡在骆驼旁,也不愿和任何人睡在一起。
胡铁花自然也留意到了,他不像楚留香,有时可以将话留在心里,他忍了半天,终于还是问了出来:“他为什么不进来和我们在一起?”
姬冰雁道:“只因他瞧不起我们。”
胡铁花跳了起来,怒道:“他瞧不起谁?”
姬冰雁道:“任何人他都瞧不起。”
胡铁花怔了怔,道:“连你也瞧不起么?”
姬冰雁淡淡笑道:“正是连我也瞧不起。”
胡铁花道:“他瞧不起你,为何要替你做事?”
姬冰雁冷冷道:“你为人做事,并不一定是瞧得起他的,是么?”
他像是也叹了口气,然后接着道:“他现在为我做事,只因欠了我的情,等他觉得已不再欠我什么时,就算我跪下来求他,他也不会留下来的。”
胡铁花又怔住了,他起来倒了一大碗酒喝下去,只想快些睡着,但翻来覆去,却总是想着那张奇异的脸。
“这人究竟是谁?究竟是被谁害成这样子的?”
他自然想不通,只得叹了口气,喃喃道:“这鬼地方,日子可真有些难过。”
姬冰雁像是已睡着了,此刻却忽然冷冷道:“你现在已觉得难过了么?真正难过的日子,还未开始哩!”
胡铁花从第一次跳下他家后边的那小河游水开始,就喜欢太阳了,从此以后,只要有阳光的日子,他就忍不住要脱下衣服,晒晒太阳,在扬子江边,在黄鹤楼头,在青城,在罗浮,在华山之阴,在泰山之巅,他看过各式各样的太阳,有的猛烈如虬髯丈夫,有的温柔如黄花处子,有的迷茫灰黯,如老叟的眼睛,有的却又绚丽多彩,如少女的面靥。
但他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太阳。
虽然是同一个太阳,但这太阳到了沙漠上,就忽然变得又狠又毒,像是要将整个沙漠都晒得燃烧起来似的。
太阳晒得胡铁花连酒都不想喝了,只盼太阳快些下山——一个酒徒不想喝酒的时候,他一定已经难过得要死。
没有风,一丝风都没有,也没有丝毫声音,在烈日下,沙漠上所有的生命,都已进入了一种晕死状态。
胡铁花简直忍不住要跳到驼峰上去狂吼起来……就在这时,不知哪里传来了一声呻吟。
呻吟之声虽然微弱,但在死寂的沙漠上,听来却比一个人在耳边说话要清晰。
楚留香、姬冰雁、胡铁花背脊都挺了起来。
胡铁花瞪大眼睛,道:“你们听见这声音了么?”
楚留香道:“嗯!”
胡铁花道:“你听这是什么声音?”
楚留香道:“这附近有人。”
胡铁花道:“不错!是有人,但却是个快要死了的人。”
姬冰雁冷冷道:“你怎知道?”
胡铁花苦笑道:“我虽不喜欢杀人,但一个人垂死前的呻吟声,我却听得多了。依我看,这人不是快要被晒死,就是快要渴死。”
就在这时,又有一声呻吟声传了过来,胡铁花已听出这呻吟是从左面——堆沙丘后传出来的。
他立刻跳下骆驼,道:“人就在那边,咱们瞧瞧去。”
姬冰雁道:“一个快死的人,有什么好看的?”
胡铁花叫了起来,道:“有什么好看的……你知道有人就快要死了,难道不去救他?”
姬冰雁缓缓道:“我早就告诉过你,在沙漠上,每天都可能遇到几十个垂死的人的,你若要救人,别的事就不必做了。”
胡铁花吃惊道:“你……难道见死不救?”
姬冰雁冷冷道:“我们难道是为救人而来的?”
胡铁花又叫了起来,道:“你的心这么狠?”
姬冰雁道:“在这种地方,只有心狠的人,才能活下去,你快要死的时候,也绝不会有人来救你的,只因若有人将水分给你,他自己就要渴死。”
楚留香微笑道:“但现在我们的水岂非足够有余?”
姬冰雁道:“沙漠上还有种人,你救了他,等他力气恢复时,反而将你杀死,再抢了你的食水和牲口逃走。”
楚留香笑道:“凭我们三个人,世上有谁能杀得了我们?”
胡铁花大声道:“不错,谁能杀得了咱们?”
他瞪着姬冰雁道:“看来你不但心肠越来越狠,而且胆子也越来越小,一个人若是钱太多了,只怕会变成这样子。”
姬冰雁寒着脸,不再说话。
胡铁花道:“不管你去不去救人,我总是非去不可。”
楚留香微笑道:“要去大家一齐去,好吗?”
他这话自然是向姬冰雁说的,姬冰雁默然半晌,像是叹了口气,于是整个队伍,都转向左方。
左面那沙丘并不大,转过沙丘,就瞧见两个人,一瞧见这两人,楚留香和胡铁花心都寒了。
这两个简直已不大像是人,而像是两只被架在火上,快被烤焦了的羊,他们赤裸裸地被人钉在地上,手腕、足踝和面额上,都绑着牛皮,牛皮本来是湿的,被太阳晒干后,就越来越紧,直嵌入肉里。
他们全身的皮肤都已被晒黑,嘴唇也晒裂了,他们的眼睛半合半张,眼珠和眼白却已分不清了,看来就像个灰蒙蒙的洞。
这时胡铁花才终于了解石驼眼睛是如何瞎的——石驼的眼睛就和这两人一样,是生生被晒瞎的。
石驼虽然看不见,听不见,但到了这里,全身都发起抖来,他似乎有一种神奇的触觉,能感觉出眼前的不祥,和未来的恶兆。
牛皮被挑断,楚留香和胡铁花用毛毡将这两个人裹了起来,又用丝巾蘸了水,让他们轻轻吮吸。
然后,他们才开始颤抖、呻吟起来。“水……水……”
他们能发出声音时,就不停地呼喊、哀求。
但楚留香知道现在若是让他们放量喝水,他们立刻就会死。
胡铁花叹了口气,柔声道:“朋友你放心吧,这里水多得很,你要喝多少就有多少。”
垂死的人茫然张开眼睛,还是呻吟着道:“水……”
胡铁花笑道:“你不放心?”
他站起来,拍着骆驼上的羊毛囊,又道:“你看,这里都是水。”
姬冰雁突然厉声道:“你们是被谁绑在这里的?你们是犯了什么罪?”
垂死的人拼命摇着头,道:“没……没有……是强盗。”
胡铁花耸然道:“强盗?在哪里?”
垂死的人挣扎着抬起手,向远方指了指,又拼命抓住头发,一张脸因惊惧而扭曲,身子也抖得更厉害。
姬冰雁厉声道:“据我所知,附近并无盗迹,你们莫非是说谎?”
两个人又一齐摇头,眼睛里似要流下泪来。
胡铁花大声道:“人家已惨到这种地步,你何苦还要逼他们?就算他们说谎又怎样,他们身上连一块布都没有,难道还能害得了咱们?”
姬冰雁又不说话了。
只因胡铁花的话说得不错,这两人非但手无寸铁,而且完全赤裸,就算是他们没有受伤,却也没有什么地方能令姬冰雁觉得不放心的。
胡铁花转头去看楚留香道:“现在,可以让他们多喝些水了吧?”
楚留香沉吟着,点了点头,道:“还是少喝。”
他一面说,一面走向水袋,但这句话还未说完,两个奄奄一息垂死的人,竟突然兔子般跳了起来。
他们本在抓头发的手,也突然闪电般挥出,每个人手里,都射出了十几道乌光,去势比闪电还更急。
这赫然是一种以机簧弩筒射出的暗器。
这暗器原来是藏在头发里的。
他们的手一挥出,楚留香、胡铁花、姬冰雁也立刻像燕子般掠起,他们纵然事出意外,但以他们的动作反应之快,已很少有暗器能伤得了他们。
谁知暗器竟没有打向他们,却击向水袋,只听“噗!噗!”一连串声响,数十条水柱,箭一般从羊皮囊里射出来。
那两个“垂死的人”也飞一般窜了出去。
胡铁花的怒火已将爆炸,怒喝道:“兔崽子!你想逃。”
他以几乎比楚留香还快的速度,向他们扑去。
姬冰雁却没有去追人,翻身抢救水袋,他知道在楚留香和胡铁花的手下,没有人能逃得了的。
那两人自然逃不了。
他们还没逃出十丈外,已觉得有一股劲风袭向脖子,他们想转身迎击,但还未回头,人已倒下去。
他们甚至连对方的手都没有瞧见。
胡铁花骑马般骑在一个人的身上,不断地掴他的脸,怒喝道:“我救了你,你反害我?为什么?为什么?”
这人没有回答,他已永远不能回答了,胡铁花从地上揪起他时,他的脖子已像稻草般折为两段。
另一个人还倒在地上,楚留香并没动手打他,只是站在他面前,静静地瞧着他,也没有问他的话。
等他听见同伴脖子断的声音时,他全身都缩成一团,嘴里却疯狂般大叫起来,嘶声叫道:“你杀了我吧!没关系,反正你们也活不长的,我在鬼门关上等着你,再和你算账。”
楚留香的眼睛连眨都没有眨,缓缓道:“我绝不杀你,只要你肯说出,是什么人叫你来的?”
这人忽然疯狂般大笑起来,道:“你要问是什么人叫我来的?你难道还打算去找他?”
楚留香道:“正是要找他,你难道觉得很好笑?”
这人像是已笑出了眼泪,喘着气道:“当然很好笑,任何一个没有发疯的人,都不会想去找他的,除非这人已活得不耐烦了。”
胡铁花已抢过来,大吼道:“是不是札木合的儿子叫你来的?”
这人笑道:“札木合?札木合是什么东西,替他老人家提鞭都不配。”
楚留香皱眉道:“不是札木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