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道:“你自然知道,他如此做,必定并非只为了要杀任慈,他必定还有许多阴谋,我绝不能眼看着他的阴谋再发展下去,我一定要阻止他!”
南宫灵紧咬着牙关,一字字道:“你永远不能阻止住他的,没有人能阻止住他!”
楚留香大声道:“到了此刻,你为什么还要为他守秘密?你可知道,要任慈死,只不过是他整个阴谋中的一环,你也不过是被他利用做杀死任慈的工具而已,到了必要时,他一样也会杀死你的。”
南宫灵突又狂笑起来,道:“他利用我?他也会杀死我?……你可知道.他是谁么?”
楚留香沉声道:“我正是不知道,所以才要问你。”
南宫灵狂笑道:“你想我会说么?”
楚留香长长叹了口气,说道:“南宫灵!南宫灵!我实在也不愿伤害你,你为何还要逼我?”
南宫灵颤声道:“是你在逼我,不是我在逼你,我虽不愿伤害你,但到了万不得已时,也只好出手了!”
楚留香缓缓道:“你绝不会出手的,你武功绝不是我的敌手!”
南宫灵冷笑道:“真的?”
他身子看来没有丝毫动弹,却已自椅子中平空飞起,楚留香身子也似是未动弹,也飞了起来。
但到了空中,楚留香竟还是坐着的,那硕大而沉重的紫檀木椅,竟好像已黏在他身上。
两人凌空相遇,只听掌击之声,一连串响了七次,两人竟在这快得如白驹过隙的刹那间,交了七掌。
掌声七响后,两人身形乍合又分。
楚留香带着椅子,飘飘落在地上,恰巧正落在原处,几乎不差分寸,沉重的木椅落地,竟未发出丝毫声音。
南宫灵凌空一个翻身,也落回椅上,却将那坚实的木椅,压得发出“吱”的一声,他面色也已惨变。
两人虽然各无伤损,但无疑已分出高下,两人交手时间虽短,却也无疑正是可以决定当今武林局势的一战。
这一战看来虽轻描淡写,但其重要性,却绝不在古往今来任何一战之下。
楚留香叹道:“南宫灵,你难道还要逼我出手不成?”
南宫灵面上乍青乍红,神色说不出的凄凉,仰天叹道:“南宫灵!南宫灵!你苦练二十年的武功,竟如此不堪一击么?”
他突又长身而起,大喝道:“楚留香,你也莫要得意,我南宫灵今日既然在这里等着你,又怎会没有别的手段?”
喝声中,他挥了挥手,一个身高八尺,赤膊秃顶,仿佛野兽般的大汉,已高举着张椅子,大步走了出来。
辉煌的灯火下,只见那椅子上,竟也木然端坐着一个人,苍白的脸上,一双美丽的眼睛,空洞地凝注着前方。
楚留香大惊失色,变色道:“蓉儿你……你怎会在这里?”
苏蓉蓉竟似已听不见他的话,仍然动也不动。
南宫灵冷笑道:“苏姑娘自然是我请来的,除了我之外,还有谁请得动她?”
楚留香道:“大明湖边的风雨亭上,那四个绿衣人也是你派去的?”
南宫灵道:“正是!”
楚留香道:“你怎知道她在那里?”
南宫灵笑道:“月下大明湖,人约黄昏后!无花大师既然提醒了我,我自然要去瞧瞧,我既然为她画过像,又怎会不认得她?”
楚留香道:“你生怕她已探出了神水宫的秘密,所以竟令人骤下毒手,但你们既已下过毒手,又怎知她还未死?”
南宫灵微笑道:“我知道那黑衣少年在一旁瞧看,故意要他传话给你,但你来到这里后,面上却毫无悲戚之色,由此可见,苏蓉蓉必定未死,所以你借尿遁之后,我并没有追你,却去追她,追你虽不易,要追上她却不难的。”
楚留香长叹道:“而她却显然没有对你起丝毫怀疑,否则又怎会落入你的手中?”
南宫灵大笑道:“她又怎会怀疑楚留香的朋友!”
楚留香突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大喝道:“不对!那四个绿衣人向她下手时,你正陪着我去寻任夫人,这件事显然另有别人主使,他是谁?他又怎会认得蓉儿?”
南宫灵面色又变,厉声道:“我既已下令,还用得着亲自在场么?”
他不等楚留香再说话,大喝又道:“放她下来!”
那野兽般的大汉,双手平伸,缓缓将椅子放下。
南宫灵道:“你为何不让这位朋友瞧瞧你的手劲?”
那大汉咧开大嘴一笑,伸出一双毛茸茸的巨掌,缓缓抓起旁边一张椅子,两只手轻轻一夹。
只听“喀嚓”一响,坚实的木椅,竞被他夹得粉碎——这哪里像是人?这实在是像一只来自洪荒的恶兽。
南宫灵大笑道:“很好!现在,你就将你这双手,放在这小姑娘的头上,只是要小心些,莫要将她的头压扁了。”
那大汉的手,果然缓缓落在苏蓉蓉头上。
南宫灵指着楚留香对那大汉道:“现在,你张大了眼睛,瞧着他,他全身上下,无论手脚,只要稍微动一动,你就将这位小姑娘的头捏碎!”
那大汉竟然吃吃笑了起来,像是觉得这件事有趣已极,楚留香却只觉手脚有些发冷,仰天叹道:“南宫灵!南宫灵!想不到你竟也做得出如此卑鄙无耻的事来,你……你实在有些令我失望了。”
南宫灵扭转了头,嗄声道:“我本也不愿如此做,但你为何定要苦苦逼我?”
楚留香道:“现在你……你究竟想怎样?”
南宫灵道:“我只是要你知道,苏蓉蓉已落在我手中,你若还想她好好活下去,就千万莫要再管我的闲事。”
楚留香沉默了许久,缓缓道:“我若不顾她的性命,定要管呢?”
南宫灵回过头,微微笑道:“我确信楚留香不会是这样的人。”
楚留香道:“如此说来,你……你莫非竟要将蓉儿永远留在这里?”
南宫灵道:“无论在哪里,我总会让你知道她还是活着的,那总比死了的好,是么?”
楚留香缓缓道:“但我也还是活着的,只要我活着,你们就再也不能放心,我此刻纵然答应了你,你们还是要设法将我置之于死地,是么?”
南宫灵面色缓缓沉下,一字字道:“那是另外一件事了,你的死活,与她的死活无关,你若还想她活下去,此刻就非答应不可。”
楚留香道:“我死了之后,你还是要杀她的?”
南宫灵悠悠道:“你既已死了,她是死是活,都已与你无关,但你只要活着,就绝不会忍心见她为你而死,是么?”
楚留香惨笑道:“这条约岂非太不公平。”
南宫灵放声笑道:“到了此时,你还期望什么公平的条约?何况,在你未死之前,说不定还有些机会将她救出去的。”
楚留香目光凝注着苏蓉蓉,指尖已不觉在发抖,若有人说楚留香居然也发起抖来,天下只怕谁也不会相信。
南宫灵大笑道:“楚留香,我实已将你的骨子都瞧透了,我知道你非答应不可,你已无选择的余地。”
楚留香眼角似乎向窗外瞟了一眼,又叹了口气,悠悠道:“南宫灵,你既如此令我失望,有时我说不定也会令你失望的。”
语声中,只听“嗤”的一声,一线乌光,挟带着尖锐的风声,毒蛇般卷住了那大汉的咽喉。
那大汉狂吼着抬起手,他刚抬起手,楚留香已轻烟般掠了过去,将苏蓉蓉连人带椅子一齐推开。
南宫灵大惊之下,也想扑上去,但一道冷森森的剑光,已匹练般飞来,挡住他的去路。
楚留香直将苏蓉蓉推到角落里,才松了口气,喃喃笑道:“黑珍珠、一点红,我认得你们两人,真是运气。”
黑珍珠掌中的长鞭,已如弓弦般绷紧。
他双手用力紧拉着长鞭,就像是长江险滩上拉船的纤夫似的,身子几乎已和地面平行,纤柔的手掌,已暴出青筋。
第二十三回 兄杀其弟
他用尽了所有力气,那大汉仍未被拉倒。鞭梢几乎已嵌进这野兽般大汉的脖子里,他那双野兽般的眼睛,几乎已要凸出眼眶来。
但他竟只是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既不伸手去夺长鞭,也不向黑珍珠走过去,他喉咙里嘶嘶作响,格格笑道:“小小子,你拉不倒我的!”
黑珍珠既未瞧见力气这么大的人,也未瞧过这么愚蠢的人,只觉又是惊骇,又是奇怪,突然大声道:“你能拉得倒我么?”
那大汉咧嘴一笑,竟真的用脖子去拉那长鞭,两边都用于力气,“啪”的一声,长鞭一折而断。
黑珍珠身子撞上了墙壁,大骇跃起,掠上横梁,只见那大汉铁塔般的身子已缓缓倒下,又黑又紫的脸上,舌头已吐了出来,眼珠子也凸在眼眶外,似乎还在瞪着黑珍珠,黑珍珠忍不住激灵灵地打个寒噤,苦笑道:“四肢发达的人,头脑为何总是这么简单?”
从梁上望下去,一点红和南宫灵就像是两个木头人似的,面对面地站在那里,到现在还没有动弹。
南宫灵眼睛盯着一点红掌中的剑,再也不敢去瞧别的,但旁边发生了什么事,他自然不瞧也可想到。
他额上已开始沁出了冷汗,突然大声道:“一点红,听说你只有为了钱才肯杀人,是么?”
一点红灰色的眼睛,死鱼般盯着他,并不说话。
南宫灵嗄声道:“你若肯助我杀死楚留香,我给你十万两。”
一点红嘴角动了动,咧嘴一笑,道:“十万两?楚留香竟如此值钱么?”
南宫灵道:“你杀了我,绝对没有人肯给你十万两的,是么?”
一点红冷冷道:“不错,只因你这人实在连一文都不值。”
南宫灵道:“既是如此,你更不该杀我。”
一点红嘴角露出一丝冷削的微笑,缓缓道:“你可知道,纵然是妓女,遇对了客人时,也会奉送一次的……我这次杀人,就是奉送的。”
话说完,剑已出手。
黑珍珠脸虽一红,却忍不住笑道:“这比喻又粗又脏,倒的确妙极。”
只见一点红霎时间已刺出七剑,他的剑法仍是犀利而独特,肘以上纹风不动,剑光却已如雨点般洒出。
南宫灵连退七步,嘶声狂笑道:“一点红,你难道以为我怕你?”
一点红冷冷道:“我并不要你怕我,我只要你死!”
南宫灵喝道:“死的只怕是你!”
他左手抄起张椅子,迎面掷了出去,右手自腰边抽出柄缅刀,刀亮如雪,刷刷刷,三刀劈下。
他刀法毫无花俏,但迅速、毒辣,实用已极。
一点红平生与人交手无数,自然知道只有这种武功,才是最可怕,你若认为他不好看,他已制了你死命。
这种刀法也许并没有什么优点,也没有什么别的用处,它惟一的用处,就是杀人,而且非常有效。
一点红眼睛亮了,大笑道:“不想我今日能遇见你这样的对手,倒也算不虚此行。”
刀光与剑气,逼得黑珍珠全身发冷,他虽也曾见过不少人交手,却从未见过像这两人一样的。
这两人简直不像是在交手,而像是两匹狼在搏斗,每一招使出手,只是想要对方的命,绝没有别的意思。
刀光、剑影,闪电般往来冲击,虽听不见兵刃相击声,但冷森森的杀气,却逼得黑珍珠连梁上都呆不住了。
他横掠三丈,才落下地,只见楚留香犹在为苏蓉蓉推拿,苏蓉蓉苍白的脸上,已渐渐有了血色。
黑珍珠忍不住走过去一拍楚留香肩头,冷冷道:“你可知道别人在为你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