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是那楚后害的!”他恨声道,看着床榻上安静睡颜的公子,“如果不是狩猎场受伤,此时此刻公子亲自提刀斩了那楚后。”
就像当初乱军中一刀斩了三皇子。
蔡伯忽的笑了。
这时候还笑什么!谢七爷转头瞪他。
“我觉得,今晚跟那一次好像啊。”蔡伯笑说,神情有些怅然,“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那一晚谢七爷并没有忘记,那一晚也并不是美好的回忆,对谢氏来说,一切筹谋随着太子和太子妃的死而天塌地陷。
“今夕绝不会像往夕。”谢七爷站起来,看着外边,眼神冷冷,狠声说,“这一次该让她天塌地陷了!”
楚后不过是依附皇帝所在,如果没有了皇帝,她还算什么?蝼蚁蛇虫而已!
他们谢氏不一样,就算没有了皇帝,依旧能翻云覆雨!
……
……
一重重宫廷也阻挡不了厮杀声,整个京城四面都火光腾腾。
齐公公站在殿外台阶上,遥望四周,感受着地面的震动,似乎有千军万马在冲撞京城,又似乎只是皇城内兵卫在奔走。
身后传来脚步声。
齐公公回头,看到穿着龙袍抱着一杆龙旗的萧羽。
“陛下,你这是?”齐公公忙迎过去。
萧羽道:“齐公公,朕这样出去号召大家迎皇后,与朕同去勇武者,赏万户侯!”
齐公公看着个头几乎到了自己肩膀的少年,夜色里眼神明亮,再不是当年那个躲在暗处瑟瑟发抖的孩童了。
“陛下,不可鲁莽。”他和蔼道。
萧羽要说什么,身后又冷笑声。
“你省省吧。”
齐公公和萧羽回头看到谢燕来走出来。
“你什么都不用做,你也号召不了谁。”谢燕来道,伸手从他怀着抽走龙旗。
话说到这里时,宫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重。
“陛下——末将等来护驾。”门外传来喊声,“请开宫门。”
这是外城的禁卫们来了,内城的一队禁卫此时也奔来。
“陛下,楚贼在攻打城门。”为首的将官道,“请陛下速速回避。”
听到这句话,萧羽不仅没退,反而忍不住要上前——
“真的?”他问。
但下一刻有人抓住他向后一甩,同时眼前晃动,伴着噗嗤一声,萧羽看到那杆龙旗插在了奔来将官的胸口。
那将官神情震惊,发出一声“你——”下一刻背在身后的手中的刀落地,呛啷一声。
怎么回事?
这一切发生的很突然。
齐公公没有丝毫犹豫,抱住萧羽大喊“护驾——”
这一声喊也让那死去的将官身后的兵卫从呆滞中回过神,再不掩饰拔刀:“杀——”
龙旗翻动,刀光乱飞,明黄的龙旗眨眼间染红一片。
萧羽被齐公公抱着没有丝毫畏惧,还伸手扶着这个老人,一双眼盯着翻飞的龙旗。
果然如同谢燕来所说,他和他不过都是在牢笼中,现在看守们要屠杀猎物了。
萧羽看着在兵卫中厮杀的谢燕来,一手翻动龙旗,一手长刀,如蛟龙一般在猎手中翻滚,先前围来的十几禁卫纷纷倒地。
蛟龙再勇,一人能抵十人,那二十人,三十人,百人呢?
萧羽看向四周,脚步杂乱,无数禁卫奔来,他张张口,不知道许诺什么能让诱惑人为他拼命?
翻飞的龙旗被插进了地上尸首中,龙旗已经变成了血旗,握着龙旗的人摘下了面具。
“我是谢燕来——”他高声喝道,看着四周涌来的禁卫,“——皇城禁卫何在?——”
谢燕来?
这名字让禁卫们一怔。
尤其是跑在后边的几个禁卫。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内宫里怎么突然杀起来了?这是楚后的兵马到了,还是其他人的?
今夜好乱,他们心神也一片混乱,不知道该停下脚步,还是跟着冲上去,冲上去之后呢?杀谁?
直到听到这个喊声,这个名字,他们陡然回过神。
“谢燕来!”
“是谢校尉!”
“但谢燕来不是死了吗?”
几人看着前方,拄着血旗站在一地尸首中的年轻人,火光跳跃,照着他的脸。
火光血旗,白皙面容,凤眼冷眉。
“是谢燕来——”一个禁卫喃喃。
他从未忘记这个人。
曾经谢燕来也是皇城禁卫,也是这样一个夜色,他站在城墙上,挥动着长刀,喊——
“皇城禁卫,守护天子。”
那禁卫下意识地精神振奋,跟着喊“敢来犯者,皆是逆贼——”
更有禁卫眼神恍惚喃喃“谢校尉显灵了——”
不管是精神振奋还是恍惚,他们毫不犹豫向谢燕来奔去。
禁卫们都还在跑,但跟先前不同了,泾渭分明变成了两方人马,一方将刀枪对准谢燕来,一方则转过身,将后背对准谢燕来。
“护驾——”
“谢校尉有令,护驾——”
……
……
无数箭雨飞上城墙,躲避不及的兵卫瞬时倒下,同时飞上来的还有绳索铁爪,夹杂着声声呼啸。
呼啸宛如浪涛拍打这城墙,坚厚的城墙似乎在颤抖。
梁蔷握着刀俯瞰,看到城墙下密密麻麻兵卫,不断有人跌下,但不断有人用软梯,木架,攀爬。
他再回头看城墙上,火光,巨石,箭矢中尸首遍地,兵卫们用箭,用各种工具对城墙下倾泻。
他再看向远处,城内的厮杀声也更大了,而且还是皇城所在。
“将军,他们攻城车来了了——”有兵卫嘶喊。
那就是要撞城门了,梁蔷握刀转身向城下奔去。
“与我杀敌——”
有兵卫们下意识跟着奔去,有兵卫们暂时没反应过来,下一刻又有箭雨飞石,有人倒地,有人躲避,城墙上再次陷入混乱。
城墙下亦是兵卫奔走。
比起上边,有城墙护卫的城门下也没有多安全。
城内不断有袭击而来,断断续续,躲躲藏藏,杀不过来,但也杀不尽,兵卫们离不开城门又不得不分神。
“开城门——”梁蔷忽地喊道,当先向城门冲去,“与我杀敌——”
城门的守兵,以及跟随他的兵卫都有些恍惚,与我杀敌听得懂,开城门似乎有些不对?
梁蔷已经到了城门前,有两个兵卫本能要阻止,但梁蔷抬手挥刀,两个兵卫跪地滚倒。
“开城门——杀敌——”
虽然他是谢氏扶持至今,勇武是假的,但身份地位是真的,军令如山倒,哪怕再奇怪兵卫们也前仆后继,无数兵卫涌来。
“梁蔷你这狗贼!”有将官在后追来喝道,“——拿下他——”
但已经晚了,城门缓缓拉开。
梁蔷夺过一匹马疾驰冲出去。
“城门已开——迎楚后入城——”梁蔷高声喊,同时举起刀。
他已经看到了破城车后凤旗飞扬紧随。
那女子就在那里。
如果当时在皇城她询问自己的时候,说出酒楼里遇到了谢燕芳,现在是不是他就在她身边,可并肩作战?
如果更早些,在边郡,她从刀下救下他的胳膊,他对她坦然到底出什么事,是不是早就在她身边,与她并肩而战?
梁蔷看着越来越近的凤旗,看到了那女子的身影,她骑在马上,手中握刀,刀上有血。
自那时候在酒楼一见,她越来越勇武,越来越所向披靡。
而他却步步后退。
“楚后——梁蔷迎您入城——”梁蔷再次喊道。
但话没说完,迎面有箭光飞来,他下意识抬手阻挡,伴着马儿嘶鸣,人跌下去。
“皇后入城——缴械不杀——”
“皇后入城——速速投降——”
兵卫踏踏,呼声如雷,攻城车隆隆,劈山斩海。
楚昭看着前方。
“好像刚才有人在喊什么。”小曼低声说,“投诚?”
楚昭淡淡道:“现在我还需要投诚吗?不用理会。”
她看着前方已经被撞开的城门。
兵马如潮水般涌入。
无数的喊声也随之涌入城池内。
“皇后入城——缴械不杀——”
……
……
厮杀声还在继续,比先前还要猛烈,房屋都似乎跟着抖动起来,但屋宅们的人们却没有先前的惊恐,反而都忍不住向外倾听。
“听——”
“皇后入城——”
“皇后入城了——”
人们将孩童们抱在怀里轻轻摇晃。
“没事了,没事了。”
……
……
城池的厮杀并没有结束,到处都是对战。
“如果皇城攻不下,我们必须入门夺户。”丁大锤大声喊,“娘娘,否则撑不住。”
这城中也早就被谢氏调配兵马,明兵暗阵,步步为城。
楚昭看向前方:“最有利的门户是皇城。”
丁大锤当然知道,那也必然是谢氏兵马重防之地,而且——
“娘娘,如果现在就杀入皇城,陛下如果出了意外。”他低声道,“那你——”
那样的话,天下真的大乱,天下大乱,皇后这个身份也不占优势了。
楚昭看向前方,忽的笑了笑:“不会。”
不会?
丁大锤要说什么,楚昭已经催马向前直奔皇城方向。
“丁大锤。”小曼左手持刀,道,“你重伤一次,胆子变着小了啊。”
丁大锤面色涨红:“没有啊——”
“没有啊?没有你这样那样思前想后的干什么呢?”小曼哼了声,“都到这份上了,还想什么想,干就完了——”
说罢挥刀向前疾驰去追楚昭。
旁边响起了笑声,丁大锤瞪了一眼四周男人们:“笑什么笑!没听到怎么吩咐的吗?还不快去干死他们!”
男人们嗷呜怪叫,乱乱向前杀去。
……
……
一重重街道杀过来,相比于沸腾的城池,皇城倒是坐在一片安静中。
高高的城墙被黑暗笼罩,无声无息,宛如死地。
奔来的兵马不由放慢了脚步。
“看起来——”丁大锤忍不住又要说话。
楚昭的速度却没有丝毫放慢,她疾驰直直向城门而去,仰头高喊。
“阿九——”
死静的宫门前回荡这女声。
一声接一声。
女声嘶哑,干涩,算不上多好听。
墙垛上夜色笼罩的人影似乎再也听不下去了,双腿晃动,人站起来。
“喊什么啊。”他说,俯瞰城门下,“门开着呢。”
第十七章 暗浓
兵马的涌入让皇城活了过来。
血腥气也随着风萦绕在鼻息间。
适才一路走上城墙的时候,遍地都是尸首,火光都照不出惨烈,不知明早天亮会看到什么样的地狱。
那个人靠着城墙,夜色披在他身上,笼罩在昏暗中。
当时小曼为她举着火把走过来时,他嫌弃地喝止:“你傻了啊,想让人都看到我吗?想让我白死啊?”
楚昭让小曼收了火把离开,她摸到他身边与他并排靠着墙。
城门下兵马踏踏,城墙上换上了新人,四周嘈杂又混乱,但两个人靠在这里,仿佛与世隔绝。
而且一时谁也没说话。
还是谢燕来先打破了安静:“哎。”
总要说点什么吧。
否则这样子怪怪的。
他开口了,楚昭便也开口了。
“谢燕来。”她说,“你那天干吗把我扔下山!”
谢燕来好气又好笑:“你说什么呢!”
这是什么时候?刚刚经历了多大的事?怎么这毛病就改不了,每次都是这样,明明重要的时候,有那么多重要的事可说,结果一开口就是莫名其妙无聊的话。
“这怎么莫名其妙了?”楚昭气道,垂在身侧的手攥起来,“我要是摔死了怎么办?”
谢燕来道:“不会,你娘接着呢,我们都商议好了。”
“商议好了?黑灯瞎火,乱成一团,谁敢保证不出意外?”楚昭质问,“我要是真死了,怎么办!”
说得好像多怕死似的,要是真怕死,跑回来干什么!
“你还说我?你又跑回来干什么?你不知道我在这里当傀儡啊,你打打杀杀的冲过来,万一我被人杀了怎么办?”谢燕来竖眉反问。
楚昭好气,却莫名其妙喷笑。
真要怕死,怎么会来当傀儡啊。
他为了什么,她知道。
楚昭突然不说话了,谢燕来本来要继续的嘲讽质问,到了嘴边又咽回去。
她为了什么,他也知道。
要说些什么,又觉得没什么可说的。
“不会的,真是商议好了。”他低声说,“很多人潜伏在山下等着呢,搭好了网子,就算你娘抓不住你,也不会有事的,你想想,你落下去的时候没见到网子吗?”
还真说起这个了啊,楚昭声音闷闷:“我不知道,我那时候都吓晕了,什么都不知道。”
吓晕了啊,谁能吓晕她啊,装可怜,谢燕来摸了摸下巴:“楚昭,你可别忘了,你先咬我一口呢,留下好大一个疤呢,我可没说你什么。”
有冰凉又柔软的手摸过来,捧着他的脸,仔细摩挲。
“真的吗?”
女孩儿站直身子来摸他的脸,因为他个子太高,她不得不踮着脚,又或许因为太累了,踮脚后摇晃不稳。
谢燕来忙伸手扶住她的腰。
她更贴近他,伸着手在他下巴上摩挲,仰着头贴近仔细看。
“留疤了啊?”她担忧地问。
她当时中毒了,差点没了命,真要咬破了,阿九也中毒,然后溃烂什么的。
他是因为力竭靠着墙,墙就是他的支撑,根本没有半点力气再去扶着一个人,但不知道此时这个女孩儿贴在怀里,谢燕来没有脱力倒下,反而好像又多了一个支撑。
他慢慢将身前的人抱住,觉得疲惫都散去了,身后墙都不需要了。
身前的人突然将她抱住,楚昭吓了一跳。
“阿九阿九。”她急急唤。
她又不是傻瓜,不让灯火照出来哪里是怕被身份暴露,都杀成这样了,谁还在乎身份,他分明是身上伤太重,不想让她看到。
“怎么办怎么办?”楚昭喃喃。
直接唤来大夫来,还是自己扶着他先躺下来?
“怎么办?”谢燕来有些想笑。
因为他突然将她抱在怀里,女孩儿双手落在他肩头,人更贴近他,然后额头抵着他的下巴。
谢燕来其实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听到自己的声音说:“那我也咬你一口好了。”
然后他果然咬下来。
他是要咬下巴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他力气不够,视线又看不清,就咬错了地方。
这个地方也是皮肉,但跟她捧着自己脸的手不一样,跟贴滑过脸的肌肤也不一样。
又软又润。
他只是打算咬一口,但入口汁水四溅,饥渴疲惫瞬时被抚平,他不由贪心要多咬几口。
但奇怪的是,多咬几口后消失的饥渴又如火一般从心底冒出来,且点燃全身。
浓烈,炙热,滚烫,他不得不用力地吮吸,撬开阻挡的贝齿,攥取更多汁水。
直到身前传来嘤咛声,还有手捶打他,才陡然回过神。
他在做什么。
他睁开眼,夜色幽暗中,看到乌黑的眼,他与她还唇齿相贴。
这一瞬间呼吸都停下了。
城门下的脚步声,说话声,闪动的火光,血腥气,都消失了。
只能听到心跳声。
他的,或者她的。
他们身体也贴在一起,分不清谁的心跳。
谢燕来陡然松开,要想向后退——
身后是城墙,退无可退。
撞上城墙,他又向前栽去。
楚昭抱住了他,将他推着靠在城墙上。
“还,好吧?”她颤声问。
不知道是不是被咬坏了,她的声音跟先前不同,支离破碎。
这时候回答什么?好,还是不好,好像都不对,谢燕来没说话。
“要不要叫大夫?”楚昭又问,人更贴近他,伸手摸他的脸,到处乱摸,“到底伤在哪里?”
谢燕来抓住她的手,再将她抱紧,免得乱动。
“不用。”他说,又停顿一下,“伤得不轻,但一时半时不看大夫也死不了。”
楚昭便不说话了,安静被他抱着。
谢燕来却又松开,道:“你,入皇城了,先去忙吧。”
楚昭的声音似乎有些笑意:“不用,丁大锤小曼他们都在,城防已经接手了,张谷他们在京营盯着,虽然的确有很多事要做,但,这一时半时我不去做,也不会天翻地覆。”
“城内。”谢燕来也想到什么,说,“我杀了一些人示威后,那小子拿出皇帝之威稳住了大家,我就算不在他身边,他也在重重护卫中。”
所以也不用担心萧羽的安危。
所以,他们可以贪这一时半时轻松,继续在这昏暗的城墙上,伴着一地的尸首相拥。
楚昭忍不住笑了,靠着他的胸前,忽的问:“你,以前,亲过吗?”
说什么呢,谢燕来感觉耳朵发热。
“我没有。”楚昭不用他回答,接着说,声音有些古怪,似乎高兴又似乎哀伤,“原来,是这个感觉啊。”
那一世,萧珣与她欢好,但从没亲过她的脸,更不要说唇齿。
她以为,欢好也不过是那样了。
但,原来,吻能这样欢悦。
“阿九。”她抬起头。
谢燕来嗯了声,低头看女孩儿眼睛亮晶晶。
“你再咬我一次。”她轻声说。
谢燕来好气又好笑,先前是他失态了,做出这样的事,但,是不是要说些什么啊,怎么什么都不说,就,还,这样啊。
此时浓浓夜色变淡,贴着这么近,能看清女孩儿小小的脸,红红的唇,明明适才咬过了,咬得那样狠,为什么没有干枯,反而汁水更浓。
算了。
他轻唤一声:“阿福。”
然后低下头,轻轻含住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