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停下脚。
已经走到门外的萧羽也停下脚。
而看到他停下脚,原本来恭敬相迎的内侍们也纷纷停下,还刻意地屏住了呼吸,安静无声。
女子的笑声从库房里传来:“你想什么呢,怎么想到我嫁人了?”
阿乐用力摇了摇她的衣袖:“小姐,我说真的呢,阿棠小姐都找到喜欢的人嫁了,你呢,一辈子都当皇后吗?”
楚昭一笑:“一辈子长着呢。”说罢抽回衣袖,“谁知道呢,说不定——”
阿乐不解:“说不定什么?说不定什么?小姐伱告诉我嘛。”
楚昭只是笑,却不回答,将手背在身后晃晃悠悠向外走。
说不定,她也要嫁人呢。
她迈出殿门,看到萧羽站在一旁,对她嘻嘻一笑,指了指上方:“姐姐,该吃午饭了,要不吃过饭再做功课吧?”
“休想。”楚昭故作沉脸,“一会儿我查你功课,做不完,不许吃饭。”
萧羽撒脚就跑:“快去做功课,否则饿肚子——”
伴着他蹬蹬跑开,一群内侍也跟着小跑簇拥着。
楚昭一笑,再看跟出来,一脸不放弃还要问的阿乐,她也拎起裙子跑开了。
阿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也跑着追上去。
春日的皇宫中宛如有蝴蝶轻快飞舞。
萧羽迈进了寝宫,宫内四五个内侍立刻涌来,有人捧茶,有人捧着巾帕,有人打扇,有人捧着熏香将萧羽团团围住侍奉,但又不挡住萧羽走路。
“陛下,御膳房送了新的点心。”一个内侍说,将点心捧来,“奴婢让他们雕刻小动物。”
萧羽看了眼盘子,随手捏起一个白嫩软糯红眼睛的小兔子糕点扔进嘴里。
“不错,做得好。”他说,“小旭子有心了。”
被唤作小旭子的内侍高兴地道:“陛下开心就好,陛下喜欢,奴婢就喜欢。”
萧羽道:“喜欢。”
他嘴里说着喜欢,眼里没有半点欢喜,坐在椅子上,看着内侍们忙而不乱地给他摆好笔墨纸砚。
这皇城里,不,这天下人都在取悦他,而他随口说一句话就能取悦天下人。
但他们取悦的不是他,只是皇帝。
只有楚姐姐不一样,在楚姐姐眼里,他不是皇帝,他是阿羽。
要是没有了楚姐姐,世上也就没有阿羽了。
楚姐姐绝不会离开了,楚姐姐不会嫁人,楚姐姐永远都会跟他在一起。
必须跟他在一起。
……
……
楚昭回去后不用写功课,但也没能准时吃午饭。
丁大锤和殷参事带来了于商的最新消息。
“竟然还能查到。”楚昭都有些惊讶。
自从钟长荣险些遇害,以及梁蔷密告后,拱卫司一直在秘密地调查,但总是迟一步,云中郡那边怎么查都是没有问题,而京城这边,因为于商久不归,于商的家人卖了铺子去寻亲,然后消失不见了,甚至连邻居都搬走了,换成了新人。
对于这個结果,楚昭倒也并不意外。
能做出这种事的人,一旦察觉于商出事,钟长荣遇害未遂,必然会及时抹去痕迹。
其实一开始她不意外是因为那一世经历过,知道梁氏害了钟叔,背后指使的人自然是萧珣。
但这一世梁蔷都反水去攻打萧珣,如果真是萧珣安排,萧珣自己都要死了,怎么会放任梁蔷活着?
“于商做小买卖,跟京城大商人们来往不多,但为人和气,这让对码头上的人力都有印象。”丁大锤说,“我们负责追查的队员从人力无意的一句话查到了于商的一点讯息。”
“于商在两年前离京的时候,拿着一瓶酒,称为仙人赠的仙人酿。”殷参事接着道,“我们猜测这应该是送行酒,也许就是他的主人赠送。”
“所以我们查了那几日京城所有的酒楼茶肆,甚至世家大族有没有宴请。”丁大锤道。
这可不容易啊,这是大海捞针,楚昭看着他们。
“我们捞到了。”殷参事说,拿出两本厚厚的册子,册上有莲池楼三字,“于商那几日出入过几家酒楼,其中一间,梁蔷也在。”
京城这么大,有名的酒楼也就那么几家,人和人遇上是难免的,但人和人能遇上,也绝不会仅仅是巧合。
楚昭看着册子没说话,这是莲池楼记录预订的草册以及账册。
“梁蔷那时刚被封了游击将军,这几家公子宴请他。”丁大锤说,“那几家人我们已经查了,暂时没发现问题。”
“于商并没有显示在册子上,是在酒楼卖花的阿婆记得,因为于商不小心撞到了她,为了表示歉意,拿了她一束花,给了两份钱,阿婆对好人念念不忘。”殷参事低声说,同时忍不住想,可见如果给人卖命就不能再想着做好人——
“他也不是要做好人。”丁大锤道,“他只是打造做好人,老实人,普通人的样子罢了,这是他用来掩藏真实身份的行径,只能说是事情既然做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殷参事应声是,又道:“只知道于商和梁蔷这一刻都在莲池楼,但没有发现他们有过接触。”再指着册子道,“那晚楼里的客人我们正在仔细追查,但,时间太久了,只怕会有遗漏。”
楚昭笑了笑:“一定会有遗漏的,因为有些店家会有私密客人,不会留下任何记录。”
殷参事点头,他的顾虑也正是如此,而且他们也不能真把莲池楼主仆都抓起来拷问,这账册还是他们偷出来的,唯恐打草惊蛇。
“那就继续打已经被打动的草好了。”楚昭说,“把梁蔷叫来。”
第八十四章 遗忘
听到宫里传唤时,梁蔷有些惊喜又有些忐忑。
虽然恢复了游击将军之位,但在京城没有兵马给他领,算是赋闲在家。
除了参加那次宫宴,他似乎被遗忘了。
那次宫宴上他也并没能靠近皇后,他的母亲和妹妹也只是在最后跟着其他人对皇后皇帝施礼。
不过,也并没有多焦急,他在家中借口养伤,偶尔见几个朋友,大多数都闭门不出。
他知道皇后一定让人盯着他。
只是可惜没有人来找他。
或许背后人也一直在他身边,只是不让他发现,也在观察他。
但不管怎么样他现在是有用的,所以他有耐心等。
现在皇后突然找他,是有发现了吗?
“娘娘,梁将军到了。”内侍们向内通传。
梁蔷深吸一口气收回遐思看向前方,有宫女走出来,打量梁蔷一眼,道:“将军请。”
梁蔷认得她,是楚昭的婢女,阿乐,他跟着她走进去,当视线里看到一个鹅黄裙衫女子身影时,梁蔷垂下视线。
“梁蔷,见过皇后殿下。”他施礼。
“免礼。”楚昭道,“将军请这边坐。”
梁蔷抬起头,看到楚昭坐在窗边,下首摆设置一席。
“谢娘娘恩典。”他没有丝毫迟疑依言坐下,看着桌案上摆着一溜酒杯,其内酒水晶莹剔透。
他收回视线看着楚昭。
“不知娘娘今日传召有何吩咐?”
楚昭笑了笑:“请梁将军喝酒。”
……
……
白玉酒杯被轻轻晃了晃,晶莹的酒水在其中荡漾,谢燕芳将酒放到嘴边,轻轻嗅了嗅。
“这次味道不错。”他说,“封起来吧。”
蔡伯坐在对面,将两坛酒封起来:“再过五年就能喝到公子酿的好酒了。”说罢又有些可惜,“可惜上一次送给了于商一坛,我都没喝多少。”
杜七从外边疾步进来:“公子,皇后请梁蔷进宫了。”
谢燕芳对蔡伯一笑:“你输了!我就说皇后能查到。”
蔡伯哪里还在意赌局,皱眉看杜七:“他们查到莲池楼了?怎么查到的?于商的人都清理干净了啊。”
杜七道:“码头上的人力,于商经常从那边卸货装货,离京前,于商给他们喝了公子送的酒。”
蔡伯大怒:“这蠢货蛮子暴殄天物!公子就不该给他酒!他懂个屁!”
谢燕芳哈哈笑:“蔡伯,给他送酒是我这個人该做的事,而他把酒随手送给码头上的人力喝也是他该做的事,没办法,我们都各自是这样的人。”
蔡伯看着他,嗔怪:“你还笑,莲池楼你赠了那梁蔷一杯酒,还让他知道是你赠送的,现在好了,傻子也能猜到是你了。”
他说着话,眼神渐渐沉下来。
那皇后也就该知道了。
谢燕芳道:“放心,梁蔷知道是我,就不会告诉皇后了。”说着微微一笑,“他又不是真心为了皇后娘娘,他不敢也不舍得跟我做对。”
他一手支颐,一手轻轻摇晃酒杯。
只有他才是真心为了她啊。
……
……
梁蔷将酒杯端起来一饮而尽。
桌案上摆的一溜酒杯都已经空了,他手里是最后一杯。
放下酒杯,梁蔷的眼角微微带着酒意。
“这些酒怎么样?”楚昭问。
梁蔷道:“口感略有不同,但都是好酒。”
楚昭笑了笑,倚着凭几翻看一本册子,说:“这些都是莲池楼的酒,档次不同,价格不同。”
梁蔷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他当然知道楚昭请他来不是真的喝酒,莲池楼?
“你进京获封游击将军,伱的朋友们为你在莲池楼摆宴。”楚昭说,指了指桌案上,“不知道你喝的是哪一种酒?”
莲池楼的酒有什么问题?让她这么在意?梁蔷想了想,道:“时间太久了,我记不清,我心思也不在喝酒上,也没在意,应该是最贵的。”
那些朋友们对他的心意并一定是真的,但要拉拢他的心意是真的,所以一定会准备最好最贵的酒水。
楚昭点点头,这一点也不意外,除非特别爱酒的人才会关注。
“皇后殿下,这酒有什么问题?”梁蔷问道,又攥了攥手,“我知道,我没资格问太多,只回答就好,我只是想或许被提醒能想起更多。”
楚昭唤:“丁大锤。”
旁边的屋子里便走进来两人。
梁蔷看见是穿着蟒纹袍拱卫司的人,其中一人手里拿着一幅画。
“梁蔷。”楚昭道,“你见过这个人没有?”
梁蔷看着画像,摇摇头:“不认识,没见过。”忍不住问,“他是什么人?”
楚昭道:“他是于商,钟将军遇难的时候,他在西凉境内,看到官兵就服毒自尽了。”
梁蔷明白了,也就是说这是跟西凉的奸细。
“那一晚你在莲池楼的时候,于商也在。”楚昭说。
所以,那一晚,那个背后人就在莲池楼?
梁蔷震惊,不由站起来,走近一步,更仔细地看这张画像,但最终也只能摇头:“我那晚没见过他,我那晚其实几乎没有出包厢,也没心思在宴请上,心不在焉,没有注意到都有什么人。”
楚昭道:“你有没有见他这个人,其实也不重要。”
不重要?梁蔷转头看楚昭,神情不解。
楚昭看着他:“你那一晚喝了很多酒,有没有喝到不在这几种酒之内的酒?”
不在这其中?梁蔷视线又去看桌案上摆着的酒杯。
他已经说过了,哪里记得这些酒有什么不同,都一样——念头刚闪过,他的身形一僵,眼神一顿,不对,有不一样的。
耳边也传来楚昭继续说话的声音。
“——于商那晚从莲池楼得到了赠酒,据说是仙人酿,美味无比。”
赠酒!
仙人酿!
美味无比!
梁蔷觉得似乎有一道雷落下,将他劈成了两半,他的心跳了出来,而眼前也宛如有窗被推开了,一个青衣公子对他微微一笑。
“是那位公子——”
“这酒不是我们店里的,是那位公子亲手酿的——”
“梁蔷!”
女声在耳边响起,梁蔷分开的身体合拢,神魂归位,眼前的幻像也散去,他看着对面的楚昭。
楚昭也看着他,显然察觉了他的异样,一字一顿问:“所以,你在那里有没有也有赠酒?”
梁蔷看着她,慢慢点头:“有,那天除了我的朋友们,我接到了别人赠我一杯酒。”
果然!楚昭问:“谁?”
丁大锤和殷参事的视线也凝聚在他身上。
“我——”梁蔷摇摇头,“没见到——”
……
……
没见到?
楚昭还没说话,丁大锤已经眼一凝,上前一步。
“梁蔷。”他沉声道,“你可有说实话?”
眼前的壮汉,眼神阴森森,如同盯着猎物,下一刻就要将他撕裂,梁蔷毫不回避,道:“我的确没见到,我那时候是去方便,也是在室内觉得心烦,就在走廊里站着,看莲池楼中的荷花——”
他的神情带着几分追忆。
“然后一个店伙计过来,给我一杯酒,说是别人赠送的,我原本不打算要,莫名其妙,但店伙计说——”
他看向殷参事手中举着的画像。
“——这酒不是他们店里的,是赠酒人自己酿的,说倾慕我英勇所为,特表心意——”
“我就接过喝了,那酒——”
“现在我一回忆,似乎还能感觉到满口芳香。”
谁要知道这酒什么味,丁大锤待要再喝问,楚昭阻止了他。
“本宫知道了。”她点点头,说着一笑,“看来这位是个酿酒高手啊——丁指挥使,你们接下来着重查一查这种人。”
丁大锤和殷参事应声是。
楚昭再看梁蔷:“梁将军,这件事本宫明白了,你可以回去了。”
梁蔷垂目施礼:“皇后娘娘,如果那人联系我,我会立刻禀告。”
“不用。”楚昭的声音落下来,“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会有人盯着你的。”
梁蔷应声是不再多言施礼退了出去。
……
……
外边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
梁蔷谢绝了内侍撑伞相送,步伐稳稳地走在雨中,雨并不大,淅淅沥沥,但他的心如大雨瓢泼。
原本在皇后殿内的时候他心里就已经翻江倒海了,他死命地压住,不让自己露出异样。
现在走出皇后殿,就要跨过皇城宫门,他再也压不住了。
那个人!
那个人!
那个人!
就在此时,他脚步一顿,看着前方宫门内缓缓走来的一人,那人穿着官袍,手中举着一把黑伞,迤迤然而行。
“谢大人——”
“谢中丞——”
宫门的禁卫守将们的施礼声传来。
梁蔷站在原地,只觉得那人轻逸的脚步一步一步踩在心上,踩得他心跳都停了。
谢燕芳走近,看他一眼,又看了看天,含笑道:“梁将军,要不要伞?”
他将手中的伞向前递了递。
“我到值殿了,你回去还要走一段,借给你吧。”
梁蔷看着他,虽然心跳是停的,但他能听到自己开口说话:“谢,大人。”
谢燕芳一笑将伞放进他手里,道:“不用谢。”说罢越过他,双手袖在身前慢悠悠而去。
梁蔷举着伞怔怔,直到传来脚步声,夹杂着内侍官吏的声音。
“谢大人,您来了,快快撑伞来。”
“谢大人,陛下先前还在问你。”
杂乱的脚步让梁蔷的心跳恢复了,他举着伞慢慢转过头,看着被内侍官员们簇拥的谢燕芳。
“谢谢,谢大人。”他哑声喃喃说。
第八十五章 山雨
今年颇多雨,京城淅淅沥沥小雨下个不停,而在邯郡则是大雨瓢泼。
大街上几乎看不到人。
不过酒楼茶肆里依旧坐着不少客人。
雨天人更闲,饮酒喝茶听书,伴着说书先生舌灿莲花,茶楼里响起一阵阵叫好声。
去年叛乱引发的战火痕迹早已经消失不见了,损毁的屋宅都已经修补好了,有能力的自己修补,没能力的官府统一修补,世家大族更捐了慈善堂,遇难的遗孤老弱都有照看,一派安乐。
但外表的创伤修补遮盖了,内心的创伤还难免残留,大雨空寂的街上忽的传来哭声,伴着妇人的喊叫。
茶楼酒肆里的人听到了,说笑声一顿,有不少人向外看去,更多的人则司空见惯。
“姜家嫂又发病了。”有人摇头,看着桌案的棋局,“怎么也没看着?”
“她家里只有一个病弱老婆婆了,错眼就看不住了吧。”对面的同伴一脸凝重说,斟酌着走哪一步。
“我早就说应该送去慈善堂,姜婆婆照看自己都难,还得照看疯妇。”旁边观棋的人道。
拎着茶壶来添茶的店伙计插话道:“姜阿婆哪里舍得,就剩儿媳妇一个亲人了,疯了也是亲人啊。”
而在这时,街上的妇人也跑到门外了,大雨中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她却毫无察觉,只不停地喊“救命,杀人了——”
站在门口看的人们大概猜到什么了,问:“她家人是死在逆贼萧珣手里了吧?”
旁边的人点头:“她丈夫和两个儿子,被征去当役夫,结果遇到官兵,官兵说要练兵,让他们当靶子,都被杀了。”
当年叛贼萧珣的兵马多么可恶凶残,逼的本来归顺的世家大族都忍无可忍,带着民众揭竿而起投了朝廷,这些事大家都知道,果然这个妇人是叛军的受害者。
“可怜。”大家摇头。
有人看不过去,冲出去给那疯妇裹上雨布,大声劝:“姜阿嫂,快回去吧,坏人已经被杀了,你放心吧。”
姜阿嫂喃喃“坏人,被杀了?”
那人点头:“是啊,皇后的兵马杀进来了,坏人都被杀了,你丈夫儿子也都报仇了,你快回家去吧。”
姜阿嫂再看向四周:“坏人,真的,被杀了?”
四周站着的人们也纷纷点头“是啊是啊,坏人都被杀了。”“皇后已经给你报仇了。”
这话也不是哄骗姜阿嫂,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
但听到四周的声音,姜阿嫂呆呆一刻,反而更发狂了,将雨布扯下来,将劝自己的人一头撞开。
“坏人,杀人了,杀人了——救命啊,救命啊——”
她大喊大叫,流泪大哭,在街上狂奔。
四周的人们看得无奈,又怜悯摇头:“没办法,疯了,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听不懂。”
疯妇在大雨中哭喊而去,街边的人们议论着收回视线,继续饮茶下棋听书。
直到疯妇浑浑噩噩,没有力气才停下来,还好疯了也知道家,跌跌撞撞摇摇晃晃往家走,暮色降临,大雨中更是视线昏昏,一间矮房前宛如多了一堵黑墙。
疯妇呆了呆,然后才看到那是几个人,他们穿着乌黑的雨布,头脸几乎都遮挡。
“姜阿嫂。”为首的人喊道。
疯妇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也不管前面是人还是墙,跌跌撞撞奔过来,口中喃喃“杀人了,救命——”
人墙让开路。
“姜阿嫂。”为首的人再次道,“是谁杀人了?”
冲过来的姜阿嫂身形踉跄跌倒在地上,泥水溅在她脸上,但没有挡住她的视线,她看到随着这些人的走动,黑雨布下露出几道金灿灿的蟒纹——
“姜阿嫂。”声音继续落下来,“是谁杀了你丈夫和儿子?”
是谁?人人都知道,人人都知道,为什么要这样问?姜阿嫂跌跌撞撞爬起来冲进家门。
身后的人没有追进来,声音追进来。
“你可看到杀人凶手?”
杀人凶手?杀人凶手?
姜阿嫂扑进室内,撞在桌子上,湿透的乱发遮住她的脸,乱发下她的双眼没有半点浑浊痴傻,而是如血一般红,泪水涌出,在脸上纵横。
竟然还有人会听到。
竟然还有人会来问。
“救命,杀人啦。”她嘶哑无声地说。
……
……
深夜的魏宅被人敲响,原本这么晚了,魏氏没有哪个老爷会来见客,但当得知对方身穿蟒纹袍,腰悬长刀,魏家大老爷便亲自出来接见。
作为带着邯郡民众杀萧珣兵将,投奔皇后的功臣,魏氏跟如今的郡城官员几乎可以平起平坐——就像曾经一样。
但跟曾经不同的是,郡城多了一个新的衙门,拱卫司。
拱卫司的威名魏氏早有耳闻,皇后直属独掌,身披御赐蟒纹,有生杀予夺大权。
邓弈之所以被逼走,就是拱卫司的威力。
这群虎狼今晚突然来访,魏大老爷觉得有些不妙。
但这半年多拱卫司在邯郡安静地如同不存在,从不过问邯郡官府行事。
毕竟邯郡才收复,总不能立刻就搅动的官民不安吧,那皇后的脸面也不好看。
魏大老爷含笑迎出来,见过为首的官员,虽然拱卫司很安静,但大家也都知道姓名。
这位坐镇北方归顺之地拱卫司的同知朱咏,亦是声名赫赫,可以说,就是因为他,皇后才成立了拱卫司。
“朱大人。”魏大老爷施礼,“不知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