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羽脸色微微发白,手握着文册道:“我不怕,我是皇帝。”

  谢燕芳一笑,伸手握住孩童的手,轻声道:“你当然不用怕,你是皇帝,但你不要跟他们吵。”

  萧羽愣了下,眨了眨眼,露出孩童的不解。

  “你一个人怎能吵过那么多人呢?”谢燕芳笑道,“我们阿羽再聪明,一个人的心思哪里转的过那么多人?我先前说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满朝文武天下吏役皆可为你所用,你要做的就是让别人替你吵,你想做的事也不要自己去做,让他人去做。”

  萧羽怔怔:“那我怎么做,他们才能如我心意?”

  谢燕芳道:“就是不要他们知道,你的心意。”

  萧羽更怔怔,那——

  “不知道你的心意,就不知道你要做什么,就自然不能跟你吵。”谢燕芳笑道,手指在桌案上一转,“然后你就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让他们按照你的心意去吵。”

  萧羽看着他,心里似乎明白,又似乎差一点点,只紧紧看着谢燕芳,似乎只待他一句话就打通心窍,但谢燕芳却话头一转。

  “你还太小,这些事你还听不懂。”他说。

  萧羽瞬时眼中难掩恼怒:“你说了,我自己会想,懂不懂我自己知道。”

  这种不加掩饰的躁怒才是他真实的本性,谢燕芳似乎没察觉,不惊慌也不安抚,只摇头:“我知道阿羽很聪明,但小孩和成人到底不同,你觉得懂了,其实只是一知半解似懂非懂,那样与你毫无用处,反而迷乱了你的心智,这些事你不要急,你且静静看着朝堂,舅舅我会一点一点告诉你,让你身体力行,如此才是真正的懂,就像——”

  他抬手抚上萧羽的面颊。

  “我带着你一起上战场,迎击萧珣贼子一样,有我陪着你,不用怕。”

  萧羽看着面前的公子,他的手温暖轻柔,他的眼如春水——就像母亲,他已经快要忘记母亲的样子了。

  怔怔间谢燕芳的手收回去,坐直身子,一笑。

  “不过,当下倒是有一件事能让陛下实践。”

  萧羽忙问:“是什么?”

  谢燕芳道:“不要对太傅生气。”

  萧羽啊了声,竖眉:“他欺负姐姐——”

  “我是说,不要让人发现你对太傅生气。”谢燕芳笑道,“如果知道了,他们就会来跟你吵了,这样的话,不仅帮不了你楚姐姐,还要楚姐姐为你费心。”

  萧羽若有所思:“如果不知道我对太傅生气,他们就不会盯着我。”

  “然后就可以看着他们自己吵。”谢燕芳说,“朝堂之上,可吵的事无数,也不是谁都能随心所欲万事如意,太傅也不例外。”

  萧羽这次郑重点头:“我大概明白了。”

  “其实就是别让人猜到你的心思。”谢燕芳道,“帝王之心不可测,也不能测,你厌恶的人不要让他知道,你喜欢的人也不要让他知道,这样就没有人能用你的心思你的喜厌来左右你,如此,你坐在朝堂上,才能掌控御使天下人。”

  萧羽再次点头,站起来握住谢燕芳的手,说:“多谢舅舅教导。”

  哎,他费了这么多口舌,掏心掏肺之后,这小孩子才给他真正的热情,真是一副天生帝王心,而他会将这颗帝王心雕琢成他最满意的样子。

  谢燕芳一笑,轻轻一推他:“去吧,让楚姐姐看看你写的文章,你高兴,楚姐姐也就高兴了。”

  萧羽这次依言拿着文册高高兴兴去了,谢燕芳没有跟去,站在殿外听着楚昭书房这边传来笑声。

  萧羽的笑声,楚昭的笑声,以及谢燕来的哼声。

  “我不识字,陛下不用让我看,我也看不懂。”

  “陛下这么小都写得这么好,你这么大了不识字不羞惭,还得意洋洋做什么!”

  “舅舅虽然不识字,但能杀敌,应当得意。”

  “陛下圣明,待将来陛下能金口玉言做主的时候,给我加官进爵封赏厚重。”

  “你可别教坏了小孩子。”

  “陛下如此圣明,哪里用我教。”

  殿内三人你来我往说笑热闹,谢燕芳站在殿外听得也微微一笑,看,这不是没打断楚姐姐的开心嘛。

  所以说不用想那么多,当皇帝的人怎么能被别人喜怒所困呢?

  谢燕芳收回视线向外走去,走出后宫的时候,他又忍不住回头,似乎还能听到殿内传来的说笑。

  被别人喜怒所困,是不是,也很开心?

  ……

  ……

  过了一夜,这个念头谢燕芳还挂在心头。

  替谢燕来领过赏,早朝谢燕芳又告假了,一边闲坐下棋一边琢磨,还对来斟茶的蔡伯问出来,把蔡伯问了个莫名其妙。

  “那有什么好开心的?”老仆瞪眼。

  “不知道啊。”谢燕芳说,支颐看着棋盘,“所以好奇。”

  蔡伯哼声,捻起棋子落在一处:“公子你输了。”

  谢燕芳坐直身子,哎呀一声:“怎么这个疏漏被你发现了。”

  蔡伯一笑:“公子被他人喜怒所困,现在开心了吗?”

  谢燕芳哈哈大笑,又莞尔抿嘴,慢慢点头:“还真是,有点开心。”

  真的假的啊,蔡伯皱眉:“公子你胡思乱想什么呢,这些日子看热闹看太多无聊了吗?”

  谢燕芳笑道:“热闹怎么算多?不多不多。”说着重新摆棋盘。

  蔡伯也开始说正事。

  “昨晚谢燕来没来回,去军中跟人喝酒去了,坐东的是林昆,兵马司林封的幼子。”

  谢燕芳嗯了声,落子,不在意。

  “昨晚太傅府也举办了宴席,咱们那位新晋游记将军梁蔷也赴宴了。”

  谢燕芳笑了,再落子:“应该的,这以后就是太傅的门下弟子了。”

  蔡伯又道:“昨日宴席一如先前,布置了眼线里外盯着,从来赴宴的宾客,到宴席上吃了什么都清楚。”

  谢燕芳嗯了声。

  “除了我们外,有另外一路人马也盯着。”蔡伯说,“这些人虽然行迹掩藏,但身份不掩藏,老奴亲眼看到他们的腰牌,龙威军。”

  谢燕芳捏着棋子一顿,看向蔡伯。

  蔡伯看着谢燕芳,微微一笑,道:“还有,今天早朝的时候,皇后依旧不垂帘。”

  谢燕芳将棋子一抛,如池水淡然的眉眼一瞬间荡漾,他哈哈大笑。

  阿昭小姐有胆有识,有兵有权,怎能乖乖坐在垂帘后?怎能跟人你好我好大家好?

  那样的话,就算是皇后,与碌碌无为凡尘俗子又有何区别?

  阿昭小姐做皇后,就应当众生之上,应该无心无情无顾忌。

  这样的阿昭小姐——

  谢燕芳看着眼前的棋盘,眉眼灿烂:“才是我要的皇后。”

  也才更像他。

第二十八章 龙卫

  散朝后皇帝会用早膳,然后就来上课。

  今日依旧是礼部郎中授课,看着走来的小皇帝和皇后,他恭敬施礼。

  “去吧,好好听课。”楚昭笑道,再看礼部郎中,“有劳大人了。”

  礼部郎中请皇帝先进书房内,他再跟进去,进门之前看了眼皇后走向另一边,那是皇后的书房,皇帝上课的时候,皇后会在那边读书写字,以及看奏章。

  虽然这些奏章都是太傅已经处理好的,但皇后还是会一个不落的地看,看完了再陪同皇帝看。

  皇后先是垂帘听政,现在突然在朝堂上开口,昨日今日也不垂帘,接下来还会有什么事?

  礼部郎中忍不住失神,总觉得有些事要变了——

  失神间忽看到有三个身高体壮的兵卫走来,穿着打扮跟后宫这边的禁卫一样。

  之所以强调跟后宫这边禁卫一样,是因为后宫的禁卫跟皇城禁卫有区别。

  后宫禁卫是先帝留下的龙威军。

  他们不在军制中,由皇后掌管,负责后宫禁守,为了以示区分,一年前皇后借着祭奠先帝的时候,赐他们衣襟左右绣行蟒,大家私下以龙衣卫戏称。

  此时一个龙衣卫手中捧着一个匣子,不知道装的什么?礼部郎中不由多看几眼,那三个龙衣卫立刻察觉,眼神如刀看过来。

  礼部郎中忙收回视线,迈入皇帝书房中。

  ……

  ……

  楚昭从匣子里拿出一本册子翻看。

  “这是昨晚赴太傅家宴的名单。”丁大锤说,“共有二十五人。”

  他说着又从匣子拿出一本册子。

  “这是二十五人的随从,包括随侍小厮,护卫,车夫,共有七十二人。”

  楚昭接过点点头,再看匣子里还有几本册子,问:“还有什么?”

  丁大锤道:“还有太傅家中以及这二十五人家中的人丁关系。”说到这里略有些惭愧,“因为时间仓促不太详细。”

  楚昭又拿出余下几本册子翻看,一眼看到写着家中马四匹,车五辆,再看这一页连院子里的树几棵都写了,不由失笑:“这个还叫不详细啊?很详细了。”

  她看着丁大锤,神情惊讶。

  “大锤,本宫小瞧你了,你除了能打仗,做其他的事也这厉害。”

  丁大锤的脸通红,宛如衣襟上绣着的红蟒乱爬。

  “其实这也没什么,我先前当山——猎户的时候,去山下打——售卖猎物的时候,习惯观察人家——”他结结巴巴解释。

  楚昭听懂了,当山贼偶尔下山去劫掠,动手前要踩点,家里多少口人,门窗在哪里,库房,车马等等都要查到。

  她笑了笑,制止丁大锤再解释,点头:“本宫知道了,原本以为你做不来这些,是本宫小瞧人了。”

  丁大锤松口气,又摇头:“小的不敢当,是底下的人厉害,原先的兄弟们教会了咱们不少。”

  龙威军一分为二,守宫禁卫的是老白带领的老龙威军,丁大锤这些从边军一路带回来的,则分到了外围与一小部分龙威军,负责闲散听令,任务是与在沿途边军等地留守的龙威军消息来往。

  这是他们第一次接到这种命令,皇后说,监察太傅以及百官动向,还好先前的龙威军在京城蛰伏十年,散布各方,身份各异,手段人脉也多得很,将这件事顺利的做下来了。

  “太傅宴席上所谈窥探一多半,也都写下来了。”丁大锤接着说,“但有些机密的话,咱们还没能有机会接近。”

  楚昭道:“不用急,才开始做这件事,慢慢来。”

  丁大锤忙施礼:“小的明白。”

  楚昭道:“还有,以后不要自称小的,丁大锤,你是领七百人的校尉,而且,是先帝所留的龙威军校尉。”

  丁大锤站直身子:“末将明白。”

  楚昭看着他:“所以你们是奉本宫之命监察,行事隐匿,是为了不惊扰大家,免生不必要的事端,如若被发现,你们也无须退避。”

  丁大锤再次应声是。

  楚昭这才点点头:“下去吧。”

  丁大锤走出后宫穿过前殿来到宫门,宫门的禁卫们看到他们,纷纷打招呼,一年的时间,原本陌生面孔的丁大锤也被大家所认识,就算不认识他这个人,这身衣服也认得。

  丁大锤在前边,身后两人紧随,其中一个是一同出来的山贼兄弟,另一个是老龙威军,姓殷,在龙威军任参事,辅助丁大锤。

  “娘娘适才说的话,校尉听懂了吧?”殷参事低声说。

  丁大锤点点头:“娘娘让我们放开手脚。”说完又轻叹口气,“我只怕辜负娘娘重任,我出身不好,什么都不懂——”

  殷参事道:“校尉想多了,这件事除了你,别人还都做不好。”

  丁大锤回头道:“我知道殷兄弟从不笑我们出身,但也不要吹捧我嘛。”

  殷参事笑了笑:“校尉的出身是跟一路跟着娘娘打出来的,谁敢嘲笑。”又道,“我说这件事适合校尉的身份也不是吹捧,娘娘要咱们做的事,其实也就是校尉先前一直做的事。”

  丁大锤和另一个兄弟都看着他。

  “守山,窥探,收劫。”殷参事伸手比划一下,“我们把京城当成一座山就好,这里人和物都要在掌控中,娘娘一声吩咐,我们便出手劫了那人,将他的一切打包收缴就好。”

  他说完一笑。

  “看,是不是很简单?”

  旁边的兄弟一想还真是这个理,那时候大哥带着他们摸遍了山,山上的草木果子山鸡兔子野猪什么时候能吃,什么时候可以再养养,哪个果子甜,哪个果子可以用来做诱饵捕捉猎物,无一不知,一旦有需要,随手就能取来,现在呢这些官员就是山上的猎物,盯着他们,摸透他们,只待娘娘令下——他不由失笑:“闹了半天,咱们是来京城做山贼了啊。”

  殷参事哈哈笑:“应该是,奉旨做山贼。”

  丁大锤轻咳一声:“胡说八道。”

  虽然丁大锤山贼出身,但论起杀人来,当了十几年龙威军的殷参事不一定比得过,山野土匪再加上跟着皇后杀西凉围攻中山王,一沉脸不笑,气息冷肃。

  殷参事的笑也立刻收起来,应声是。

  丁大锤却又微微一笑:“应该是,奉旨做猎户。”

  殷参事立刻跟着也笑了:“校尉说的是。”

  丁大锤又道:“而且,咱们奉的是先帝旨。”

  如今皇帝还小,没有亲政,所以但凡说圣旨,都是监国太傅下发的,丁大锤搬出先帝来,所谓的奉旨就跟太傅无关,殷参事心想,山是乡下的山,但贼则自来都是很聪明的,不容小觑啊。

  “是。”他郑重应声。

  他们穿过了宫门,宫门外散站着十几个禁卫,看到丁大锤三人出来,忙收起说笑迎来“校尉。”

  丁大锤一眼扫过,每个人身前兵袍上的行蟒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与宫门禁卫们的森严不同,但并不显得轻浮,更添几分寒意,令人不敢直视。

  “上马。”他说。

  随着他一声令下十几个人上马,丁大锤也不多说,猛地催马,马儿一声嘶鸣,撒蹄飞驰。

  宫门外的禁卫被吓了一跳,宫门前能御马的不多,还能跑得这样快的更是少,除了紧急驿报,就只有国舅谢燕这样干过几次。

  这丁大锤也不是国舅,突然发什么疯?

  跟着丁大锤的龙威军们可没想这么多,首领发疯,他们也跟着发疯就是了,一时间宫门前马儿嘶鸣如雷,从宫门前到御街上,再向更远处滚滚而去。

  热闹的大街上宛如掀起了狂风,民众们躲避不及,因为看到穿着兵袍,大多数人都没说什么,但到底有人忍不住——跟西凉的战事还没结束,但这一年多都几乎感受不到了。

  战事都没那么紧张了,当兵的不能这么没规矩横冲直撞吧。

  “这些当兵的,瞎跑什么!”有人生气骂,“人家边军勇武进京来觐见,都没这么狂呢。”

  “大概因为他们不是普通当兵的吧。”也有人站在墙边笑。

  什么意思?这话让四周的闲人都好奇询问。

  “看清楚点,他们兵袍上蟒纹。”那人道,“这可不一般,蟒纹,是皇帝赐才能有的。”

  站在一旁的梁蔷将手挥了挥荡起的尘雾。

  “我知道,他们是龙威军。”跟在身边的族弟踮脚看滚滚而去的兵卫,低声说,“以往都在后宫禁卫,很少见到啊,原来出来这么威风。”

  梁蔷默默看了眼收回视线:“别多管闲事,东西收拾好了吗?”

  族弟眼中兴奋散去,有些哀怨:“怎么这么快就要走,在京城多留几日吧,咱们跟谢燕来他们不一样,私人身份,行期也没那么急。”

  梁蔷道:“有什么好留的,事情办完了。”

  事情办完了,才好风光嘛,雪片般的帖子都要把他埋住了,以前的亲朋好友都冒出来了,除了宴请,还有送礼物,梁氏的房子已经充公了,但有人给他们送了新宅邸。

  京城,新的,宅邸。

  这得多少钱啊!

  梁氏真的重新翻身了!

  “那不是给我送的。”梁蔷说,“是太傅的面子。”

  说罢抬脚向前大步而去。

  族弟哦了声,不觉得这有什么区别,忙跟上,从袖子里拿出几张帖子:“别的也就罢了,但这几位的宴请,阿蔷你还是去一趟,都是曾经的好友,最要紧是他们家世显赫,不管怎么说,诚意满满,咱们不能不理会。否则人家说,能请动你的只有太傅。”

  梁蔷看了眼帖子:“是在莲池楼啊,当年我最喜欢的地方。”眼中几分怅然,“他们有心了。”

  他点点头。

  “那就去吧。”

第二十九章 里外

  丁大锤离开后,楚昭就一直看那些册子,太傅宴席上出现的官员,因为每天上朝,看奏章,官员们名字都认识,但她从未详细了解过他们。

  他们出身哪里,家里有什么人,住在京城哪里。

  更不用说官员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同窗,姻亲,或者邻居。

  楚昭看着册子上,昨晚赴宴的官员中有两人比邻而居,有两人敬酒的时候追忆一位共同的先生,有两人对坐冷笑讽刺,好像是因为儿女婚事不成生了嫌隙。

  丁大锤窥探仓促,信息并不详细,但就算如此,也能从中了解这些官员。

  甚至比如有个官员家中养了数十头犬——

  这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官员,爱好倒是很奇特。

  窥探,果然是利器,能让她了解朝堂上这些人,而不是被太傅一手遮天。

  她并不想这样揣测邓弈,但这次梁蔷的事实在让她紧张不安。

  那一世,邓弈是萧珣的太傅。

  这一世,邓弈原本也选了萧珣,是她抢先一步,又用萧羽敲开了宫门。

  谁知道接下来邓弈会不会突然为萧珣打开宫门。

  楚昭握着册子的手攥起,她不是介意邓弈的过往,也不是对邓弈生疑,她只是让自己再面临与邓弈有分歧的时候,有准备,不会像这次这样措手不及。

  是,只是这样——

  “姐姐。”

  萧羽的声音响起。

  楚昭回过神看到萧羽站在不远处,有些紧张地看着她。

  “阿羽下课了?”楚昭忙笑道。

  萧羽点点头:“我看姐姐在忙——有没有打扰你。”

  楚昭要招手让他过来,但看了眼桌案上散落的册子,这些窥探阴私的事——

  “阿羽上课坐了半天。”她站起来,向萧羽走来,“我也忙了半天,我们去校场射箭吧。”

  萧羽高兴地点头:“好。”视线半点都不看桌案上。

  ……

  ……

  初夏怡人,暮色闲散,晚场的酒席已经热闹起来。

  美酒佳肴,姬人歌舞悠扬,坐在莲池楼最好的包厢,能俯瞰满池碧水。

  此时荷花尚未盛开,只有碧叶点缀,但依旧赏心悦目。

  梁蔷坐在窗边,看着池水出神,直到被一个年轻公子搭住肩头。

  “阿蔷你在看什么?”年轻公子几杯酒后眼中已经有了醉意,随着梁蔷一起往外看。

  梁蔷笑道:“看池水啊,我许久未看到这么好看的池水了。”

  云中郡那地方就算有池水,做苦役的公子也没心情和机会去看,年轻公子心里想,不过高兴的时候就不要揭伤疤了,他拍打着梁蔷的肩头,笑道:“阿蔷就是喜欢这池水,当年还直接跳进去,害的我们被店家轰出酒楼。”

  这话让室内的公子们都笑起来,梁蔷也笑起来,当时年少的浮浪无忧无虑啊。

  “阿蔷,你现在跳进去。”有人喊道,“店家一定不敢把我们轰出去。”

  其他人立刻也纷纷喊“没错,阿蔷现在可是游击将军。”“觐见陛下的游击将军。”“太傅大人的座上客。”

  甚至进来捧酒送菜的店家小厮听到了都带着笑。

  “梁将军如有雅兴,我们为你准备干净的衣衫。”他们笑道。

  听着满屋子的恭维,梁蔷并没有跳进池水中洗去一身尘泥,但也没有驳斥诸人的恭维讨好,举起酒杯。

  “来来,咱们公平公正,不能只我一人享受,不如看谁喝得顶不住了,就把谁扔进池水。”

  包厢内顿时喧闹更甚,你灌我我灌你,美酒如水般送进来,梁蔷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似乎醉了,似乎又清醒,似乎回到了曾经少年得意时,但此时此刻加官进爵才是更得意,他似乎在大笑,又似乎什么感觉都没有。

  这包厢里的热闹因为他,他坐在这里又觉得置身事外,他起身站起来,摇摇晃晃向外走。

  “阿蔷去哪里?”

  “去净房?都伺候着,不,我亲自伺候阿蔷公子。”

  室内乱七八糟喊声,梁蔷一概不理会走出。

  门外有十几兵卫侍立,冷肃的气息的确将这边隔绝成另一个天地。

  门内有几个公子跌跌撞撞跟出来。

  “阿蔷,我们陪你——”他们说,抬头看到兵卫森寒,便停下脚,打个哈哈,“阿蔷现在是将军,这么多兵卫,不用我们陪了。”

  梁蔷对他们一笑,淡然点头:“不用你们,回去喝酒吧。”

  几个公子们看梁蔷缓步向外走,有一个兵卫跟在他身后。

  “阿蔷跟以前的确不一样了。”

  “杀过很多人啊,你们发现没阿蔷就是笑着,都吓人。”

  “我想好了,让我爹把给梁氏的礼再加一倍。”

  几人窃窃私语,看着梁蔷拐过弯消失在走廊里,再看门外站着的兵卫更觉得血气冲天,忙缩回去。

  梁蔷却没去净房,拐过弯,在阁楼平台停下,倚着栏杆看池水,这里也是观赏风景的好地方。

  兵卫在他身后站着,如石如木,不闻不问。

  “我的归期,有没有要求?”梁蔷忽问。

  那兵士道:“没有,将军自便。”

  梁蔷转头看他,道:“我这几天赴很多宴席,提携我的,拉拢我的,都有,但有一人不见,实在是遗憾,不知可否见一见?”

  他以为进京来能见到背后人,但直到现在,都没有这个人出现。

  兵士看着他,道:“该见的时候就见了。”

  该见的时候?什么是该见?罢了,他人都到京城了,此人想见自然能见,不见,就是不想见,懒得见,梁蔷自嘲一笑,他不过是个工具而已,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死了,不值得人家一见。

  他待要转身,对面走廊里有一个店伙计疾步来,手里捧着一杯酒,远远喊“梁将军且留步。”

  梁蔷看去,那店伙计近前,笑道:“梁将军,这是一位客人敬您一杯酒。”

  敬酒?

  梁蔷皱眉。

  他现在是京城的大红人,不是因为战功,而是因为与谢氏争功,被太傅提携,引得皇后都跟太傅争执,轰动全城——人人都想结识他。

  “既然敬酒。”梁蔷淡淡说,“人不来,算什么敬?”

  他梁蔷不是谁想敬就能敬的,说罢转身要走。

  “将军。”店伙计忙拦住,恭维讨好,“这酒不是我们店里的,是那人亲自酿的,那人不是不敬将军,是担心他亲自来,打扰将军饮酒乐趣,美酒,也就不美了。”

  什么人?古古怪怪,梁蔷皱眉。

  店伙计不待他问,伸手向对面一指“是那位客人。”

  那位?梁蔷下意识随着他所指看去,越过栏杆,越过中厅碧绿池水,看到对面。

  一位青衣公子坐在窗边,一手扶窗,一手握着酒杯,就在梁蔷看过来的同时,他也转过头微微一笑,举起酒杯。

  满池水宛如被风掀动,碧波荡漾。

  梁蔷神情惊讶,脱口:“谢三公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