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将官上前一步,抖落身上的雪,大喊,“是卫将军楚岺派来的援兵吗?”

  城门下那个握着马槊小将抬起头,血肉残躯映衬,白雪飞舞之间,他凤眼飞扬,嘴角弯弯一笑:“不是。”

  不是?

  城门上的将官兵皆一愣,不知道是看这小将愣住的,还是听这话愣住的。

  那小将将马槊一挥指向远处,高声道:“是楚皇后。”

  楚皇后?

  城门上的人们更是呆呆,视线随着小将手中的马槊看向远处,先前伫立在那边的人马正向这边奔来,为首的马上是一个女子,黑马黑斗篷,面容如同雪一样白皙。

  皇后?

  皇后!

第五十九章 明知

  对于民众来说,皇后陌生,也不陌生。

  先前朝廷的告示已经传遍了,大家都知道先帝驾崩,新帝登基,还有一个新皇后。

  这个皇后是卫将军楚岺的女儿。

  不过也没有什么具体的念头,就是遥远的皇城里皇帝的妻子而已。

  此时此刻,死里逃生的城中民众纷纷涌出来,看着通过城门走进来的人马,看着为首骑在马上的女子——她的年纪也就十四五岁吧,她身上背着弓弩,马背上悬着刀,衣袍简陋,且遍布血迹。

  她就是楚将军的女儿,虎父无犬女。

  她就是大夏新的皇后,但并不是遥不可及高高在上。

  楚将军在云中郡守卫边郡,阻挡了西凉大军,他的女儿则从遥远的皇城,来到这里,杀掉了西凉散兵。

  他们以为他们被抛弃了,没想到皇后娘娘亲自来救他们。

  “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威武!”

  “叩谢皇后娘娘救命大恩!”

  无数的声音与雪花一般铺天盖地席卷城池。

  行走在队列中的丁大锤腿脚一软,还好旁边有人及时扶住他。

  丁大锤转头看是自己的“妻子”。

  丁大婶依旧蒙着脸,雪花飞舞,让她的面容更加模糊。

  “你,你。”丁大锤忍不住低声说,“你可猜到她,她——”

  这个女孩儿竟然是皇后。

  皇后!

  先前对着西凉兵冲杀的时候他都没有半点腿软,但听到铺天盖地的喊皇后,他真要跪下去。

  这女孩儿说自己家大业大,他猜过这是真的,但再猜也猜不到家大业大到这种地步啊!

  这可怎么办?

  这条大鱼,还能钓吗?

  嗯——

  丁大锤又站直了身子,看着扶着自己胳膊的女子,如果立刻把这女子按在地上揭穿她的身份和歹意,自己在皇后面前也算是戴罪立功了吧?

  ……

  ……

  入城之后,谢燕来带着兵马清剿附近的西凉散兵,楚昭与官员们去抚慰民众伤者,还好城池未破,伤亡不算太大。

  楚昭亲自为伤者裹敷伤口。

  女孩儿束扎衣袖,对血肉翻滚的伤口没有丝毫的畏惧,倒是让得知身份的伤者都顾不上疼痛惶恐道谢。

  一直到暮色降临,楚昭才回到官衙,刚洗漱更衣,谢燕来披着一身厚雪踏步而来。

  “吃了吗?伤口包扎过了吗?”楚昭一叠声问。

  谢燕来瞥了她一眼,才不回答她这些没用的问题,只道:“这附近已经清剿了,算下来大约有百数西凉兵。”又嗤声,“真是可笑,区区百数就能肆虐这么久。”

  楚昭轻叹:“到底是许久未经战事,措手不及。”再抬头问,“你伤——”

  “饭没吃,伤处理过了。”谢燕来不耐烦打断她,又问,“还有别的事吗?没有,末将告退。”

  说着话转脚要走。

  楚昭伸手揪住他袖子:“有,有,有。”

  谢燕来斜眼看着她没有再迈步。

  “先前你为什么不说我们是我父亲派来的援兵?”楚昭笑问。

  当时她还没近前,谢燕来已经跟城池的官将喊出了她的身份。

  她一路走来都是隐瞒身份,连踌躇不能前的时候都没有告之当地驻军,此时一路顺畅,却揭穿了身份?

  “我不是怪罪你啊。”楚昭又道,“我是说,那样更能为我父亲增加声望呢。”

  谢燕来呵了声:“我怕你怪罪吗?”居高临下看了这女孩儿一眼,冷冷说,“你父亲是你父亲,你是你,你们虽然是父女,但并不就是一体,而且你父亲就要死了,死了声望就没了,你还活着,还要活下去,比起你父亲,是你更要声望。”

  说罢甩袖子挣脱楚昭的手,大步走了出去。

  楚昭看着翻动的门帘,怔怔又呆呆。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不幸的,就算醒来重活也堵着一口气,直到此时此刻那一口气轻轻吐出来。

  她是幸运的,这一世能遇到这么一个为自己着想的人。

  她抬起头,唤道:“来人。”

  老白应声走进来,对楚昭俯首听令。

  楚昭道:“传令,露布,报皇后剿望城西凉兵大捷。”

  ……

  ……

  谢燕来离开楚昭这里,并没有回去吃饭,而是来到另一处房屋前。

  兵马都驻扎在城门,一是为了警戒,二是不扰民,毕竟这里刚经历过围城。

  只有女眷跟着楚昭住进来。

  谢燕来走近时,屋檐上响起了鸟鸣,如同鸟儿受惊飞过——

  谢燕来头都不抬一下,抬手就推开了屋门,哐当一声,人裹着寒气冲进去,屋子里的一男一女吓了一跳。

  丁大锤坐在椅子上,瞪眼僵硬,似乎忘记了起身。

  倒是那妇人——丁大婶受惊过后忙施礼:“谢都尉。”

  谢燕来看着两人,淡淡说:“大叔大婶不要怪我不请而入。”

  丁大锤僵硬着身子,磕磕巴巴说:“——什么?”

  丁大婶还蒙着脸,但从眼睛里可以感受到她在笑,接过丈夫的话,说:“谢大人客——”

  气还没说出来,谢燕来已经再次开口。

  “——因为丁大婶你们已经接到警报我来,就不用我再多次一问了。”他说。

  年轻人身高瘦长,面容桀骜,长腿一勾将一把椅子带过来,大马金刀坐上去,冷冷看着两人。

  谢燕来刚来的时候就先把丁大锤这些人见了一遍,一个一个盯着看,连丁大婶都不放过,还不客气问为什么蒙着脸。

  丁大婶说受过伤,面残,怕吓到人自惭形秽。

  谢燕来当时就笑:“大婶怕吓到什么人?吓到你们身边的这些人?那他们不配当你同伴,至于吓到其他人,那不是正合适?”

  他说这话的时候,楚昭在后戳了他好几下,见戳他不理会,干脆说有其他的事,把他扯走了。

  接下来谢燕来没有再揪着蒙面的事,也不再盯着他们这些好心的猎户,对他们排兵布阵,和身边的兵将一样呼来喝去。

  直到今天,坐在这里,看着这两人。

  “丁大叔怎么来这里了?”谢燕来问,“你们夫妻两个不是知道避讳吗?一路上比陌生人还陌生人。”

  “我当家的,把胳膊扭到了。”丁大婶说,“我不放心,叫他过来看一看。”

  说着看了眼谢燕来。

  “这夫妻相处,在心不在外,看起来陌生,但其实都是互相惦记的。”

  跟他说这些做什么,谁在意他们夫妻怎么相处,谢燕来嗤笑,挑眉道:“为什么扭到胳膊啊?先前冲阵杀敌的时候也没见到丁大锤你受伤啊?”

  他话说的是丁大锤,但视线看着丁大婶,嘴角似笑非笑。

  丁大婶垂下视线,用手戳了戳丁大锤:“你说嘛,有什么好丢人的。”

  丁大锤被戳了下,僵着身子,说:“因为,我被吓到了,所以没站稳,摔倒了,脱臼。”

  他说完了,丁大婶才接着说:“我们,真没想到小姐她身份如此不凡——”

  谢燕来呵呵笑:“大婶,别这么谦逊,有什么你们没想到的啊,你们要是没想到,会被一个小丫头说动来为她拼命?”

  丁大婶眼里似有笑意,再次伸手戳一旁的丁大锤:“当家的——”

  “行了,大婶,不用装了。”谢燕来打断她,说,“你才是当家的,这位丁大叔,不是你的丈夫,或者,是,但也只是傀儡而已。”

  没错,他是傀儡,还是随意能被打的傀儡,终于有人看出来了,丁大锤眼角差点滴泪,这个女人才是大山贼啊,他真想大喊一声,但——想着适才不过是略动了心思,略动了下身形,就被这女人几乎拆散——

  眼前这个谢都尉打起来跟这女人可能不相上下,但不相上下之前,这女人解决他也是轻而易举。

  丁大锤僵硬着身子继续做傀儡。

  丁大婶垂着头,眼里的笑意再也掩饰不住,然后抬起头,看着这年轻小将。

  “是。”她说,“我的确是当家的,我们也猜到小姐身份不凡,但都将,我们再猜也猜不到小姐会是人间龙凤啊,这场面,真是吓坏了。”

  吓坏了?谢燕来看着这妇人的一双眼,看不出来半点惊吓,只有欢喜——

  “觉得发了大财了吗?”他淡淡说。

  丁大婶说:“是,走了大运了。”这一次不待年轻小将审问,主动开口,“我们这样身份的人,原本只想求财,如今遇到这般机缘,就想再求个运道。”

  谢燕来看着她,这妇人自从承认自己是当家的,虽然依旧柔弱,但气势不同了。

  “有所求,就要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淡淡说。

  丁大婶没有回答,眼中含笑反问:“都将一路应该亲眼看到我们求财的心意吧?所以我们今日还能坐在在这里。”

  谢燕来看着这妇人,不喜不怒。

  丁大婶也没有惶恐,郑重施礼:“都将,我们声名狼藉苟且偷生,能为皇后娘娘鞍前马后,是天上落下来的大好事,请谢都将接下来再看看我们求运道的心意。”

  “当家的果然不一般。”谢燕来站起来,看着这妇人,幽幽道,“既然当家的知道我看着,那就别怪我看不顺眼的时候,砍掉你们的头——”

  他说到这里时,门外有脚步响。

  “阿九——”女声唤。

  谢燕来幽冷的脸顿时浮现不耐烦,也不答话。

  女孩儿已经推门进来了,眉眼灿烂一笑。

  “你果然在这里。”她说,对他招手,“我正要找你呢。”

  谢燕来冷冷说:“末将不是你随从,娘娘有吩咐找老白去。”

  楚昭根本不理会他的冷脸,扯住他衣袖:“要紧的事,天大的事,离了你不行,快跟我来。”说罢向外走。

  谢燕来唯恐被扯坏了衣袖,只能跟着出去:“楚昭!你注意身份。”

  楚昭回头一笑:“我身份高高在上,谁能奈我何?”

  谢燕来哈的笑了:“厉害啊阿昭小姐,不是先前离开皇城都踌躇的时候了。”

  楚昭也笑了:“好了,不要胡扯了。”回头看了眼这边的屋子,见丁大婶站在门口目送,她对她笑了笑,再收回视线看谢燕来,“你又来吓唬人家干什么?”

  谢燕来抬着下巴看她:“难道你以为你装聋作哑人家就真以为你装聋作哑吗?”又冷笑,“人用了,就不问问清楚吗?”

  楚昭知道谢燕来一来就猫儿一般盯上了丁大锤这些山贼,一双眼看来看去,几乎把这些山贼看得神魂出窍,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笑。

  “看破不说破嘛。”她说,“我知道他们知道,他们知道我知道,这不就行了。”

  说到这里又哼了声。

  “当初你呀非要揪着我说破,害我今天多走一遍这条路。”

  谢燕来的眼尾一沉:“我是个怕死的人,要说破一切危险,楚小姐不怕请随意。”说罢一甩袖子大步向前去。

  “你生什么气啊。”楚昭笑道,追上去,“我没有怪你哦,过去的事我可没那么小气,你也别那么小气——”

  两人一前一后在视线里越来越远,听不到说什么,但丁大婶依旧站在门口看着,眼里的笑溢出来。

  “这谢都将,还不错。”她点头。

  丁大锤在后忍不住说:“他太凶了吧,哪里不错。”

  对他们凶,对那位小姐也很凶。

  “他对我们凶,是担心那位小姐,想要护她周全。”丁大婶含笑说。

  所以那位小姐啊也一点都不害怕他。

  丁大婶看着远处,女孩儿摇摇晃晃跟在小将身侧说说笑笑,那小将肩背挺直阔步不理会,但背负在身后的手勾在一起,小尾指晃啊晃。

第六十章 所为

  “报——”

  “云中郡外西凉兵被诛——”

  “大捷,望城大捷——”

  “皇后楚氏望城大捷——”

  飞驰的驿兵,背后插着飞扬的帛锦旗穿过了城池,本就繁闹的大街上瞬时如同爆竹炸裂。

  二楼的包厢上齐乐云砰砰两声将窗户推开,冷风裹着喧嚣声涌进来。

  室内穿着单薄的女孩儿们发出抱怨“齐乐云你干什么!”

  齐乐云站在窗边大声说:“让大家听清楚些。”

  女孩儿们嗔怪“还用这样听?”“我们早听清楚了。”

  这些人非富即贵,消息灵通,这次又是露布飞捷,早在到达京城之前,家中已经得到消息了。

  大家顾不得理会窗边的齐乐云,纷纷看着坐在正中的楚棠。

  “阿棠,这到底怎么回事?”“楚昭怎么去边郡了?”

  楚棠伸手按住心口:“这件事我终于可以说了,我瞒得好辛苦啊,你们不知道,我的心我的身备受——”

  女孩儿们不待她说话就打断,摇晃着“别管你的心你的身了。”“快说怎么回事!”

  楚棠被摇晃得笑,避开女孩儿们走出几步。

  “这件事很简单,当京城诸人纷纷指责我叔父主将不力,痛惜民众之苦时,楚昭她从宫中率兵而出——”她站定脚,伸手向前一挥,宛如利剑,劈下,“直奔边郡,诛贼,救民。”

  很简单,听起来,是很简单,但做起来,那么远,那么险——女孩儿们神情激动看着她。

  楚棠转过头看大家:“这就是我楚氏,救国护民,不惧骂名艰险,我们不说,只做。”

  齐乐云在窗边一拍:“怎能不说!先前有过,楚将军被骂,现在有功,就要夸!阿棠,楚园开宴,下帖子,都来夸皇后!”

  ……

  ……

  “荒唐!”

  朝堂大殿里,在隔了许久后,满耳都是在说皇后。

  在露布飞捷进京之前,朝廷大多数官员也都接到消息了,当时就堵了太傅和谢三公子的所在。

  先不说皇后为什么出现在边郡,先把这个消息压下去,只说大捷,不要说皇后。

  但依旧没有用,露布飞捷喊着皇后的名义穿城过镇直达京城,人尽皆知。

  朝殿上,满朝文武追问太傅,包括谢燕芳,以及坐在龙椅上的小皇帝。

  事到如今大家都心里透彻了。

  “外边现在沸沸扬扬传皇后什么深宫听到百姓遭难心不安,连夜带兵赴边关——都是假的!”

  皇后在这件事之前就不在深宫了。

  朝官们看向龙椅,龙椅后帘子还垂着,后边已经许久没有人——当然,帘子后本就该没有人。

  当时说皇后救护皇帝时的伤复发要休养,所以不能再陪同皇帝上朝——他们巴不得她一辈子都伤不好呢。

  为此欢呼雀跃,感谢上天有眼。

  谁想到!

  那楚后不在朝中垂帘听证,竟然带兵跑去边郡了。

  古往今来,哪有这样荒唐事!

  更荒唐的是,皇帝也就罢了,年纪小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管不了,监国太傅,还有谢燕芳,这两人可别说自己不知道!

  真要他们两个也不知道,那这大夏就是楚后一手遮天了。

  “太傅,谢大人,你们怎能这样纵容皇后,做出这种荒唐事?”

  这一刻满朝文武齐声质问。

  邓弈自始至终都不说话。

  “诸位,这也不算荒唐事。”谢燕芳道,“这毕竟是捷报,喜事——”

  “谢大人!”一个官员愤声打断谢燕芳,“现在说的不是捷报,是皇后离宫!”

  谢燕芳缓声道:“其实也还是这件事,皇后离开宫廷就是为了救护边民。”

  “谢大人呐。”一个年老的官员颤声,“我们大夏已经到了需要皇后领兵打仗的地步了吗?这难道还不是荒唐事吗?如果大夏真到了这种地步,本官虽然老迈,但也敢赴死一战!”

  谢燕芳对他一礼,道:“大人之心,燕芳明白。”

  明白,光说好听话,就是不说这件事有什么用,几个官员急着上前一步——

  “有什么荒唐的?”邓弈的声音从前方砸下来,“如果这是荒唐事,先前也不是没有过。”

  大家看向他。

  “别忘了,陛下——”邓弈说,“就是楚皇后亲自御马杀敌救来的。”

  他扫了眼在场的诸官。

  “我大夏如今本就是国朝不稳,荒唐事不断,楚皇后能亲手杀贼护陛下,当然也能亲赴边关守疆土。”

  “我大夏有如此皇后是不幸中的大幸,尔等有什么好质问的!”

  “现在听到消息你们说荒唐,说自己要去杀敌,先前怎么不说?”

  “当然,现在说也不晚——”

  邓弈的视线落在那位老大人身上。

  “你们想要如同皇后一般上阵杀敌守卫疆土,就请即刻赴边关吧。”

  满朝哗然,这是威胁!

  那老大人又是气又是急:“好你个邓弈,本官这就脱下官袍,去边关杀敌。”再号召其他人,“我等都去,我等为大夏赴死,这朝堂就留给太傅一人足矣。”

  大殿里不少官员当即脱下官帽,有人愤慨有人哭先帝乱作一团。

  这是自临朝以来,萧羽第一次见到这场面,他坐在高高的龙椅上,越过这些官员,似乎看到了那一夜——那一夜好像也这么乱,不,那一夜不乱,那一夜只有黑暗,兵器,火光。

  萧羽要抱紧怀里的竹筒,伸手发现空空——竹筒留在寝宫了。

  怎么办,竹筒不在,姐姐也不在——

  “阿羽。”有声音传来。

  这声音,跟母亲好像,但又不一样,他快要忘记母亲的声音了。

  萧羽循声看去,撞上一双明亮又温暖的眼。

  “阿羽。”谢燕芳说,“还记得舅舅告诉你的话吗?”

  ……

  ……

  上朝前,萧羽走出寝宫,看到谢燕芳站在门口——这个舅舅,他从不召唤,而这个舅舅也从不来他面前。

  就好像不存在一样。

  但到底是存在的,在朝堂上,他就会看到他,跟那些官员朝臣一样。

  没错,就是朝臣官员。

  萧羽没有说话,等着他施礼。

  “阿羽。”谢燕芳却没有施礼,蹲下来,看着他,“我知道你不信我,不喜欢我,但我说的话你这次要听,这是为了保护你楚姐姐。”

  这个舅舅要劝他把楚姐姐带回来了吗?这个舅舅很聪明,一定猜到他和那个舅舅真正的打算。萧羽动了动嘴唇:“姐姐不会有危险的,朕相信姐姐,那些西凉兵伤害不了她,谢大人无须担心。”

  谢燕芳看着他:“我知道,那些西凉兵伤害不了她,但朝中的这些人能伤害她,伤害不一定是肉体,还有声望,阿羽,你要保护她的声望,就像她去见他父亲,为她父亲解忧,你也要在后为她解忧。”

  “我没有保护好你的父母,也没有保护好你,是我无能不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但阿羽不一样。”

  “阿羽现在能保护你想保护的人。”

  ……

  ……

  萧羽看着站在下方的谢燕芳,满朝嘈杂,他的声音清晰传入耳内。

  他收回视线,站起来。

  “肃静!”他说道。

  小孩儿的声音稚气,在满殿嘈杂中并不响亮。

  但他是皇帝。

  皇帝开口了,齐公公立刻高声“肃静!”,再就是殿内当值的禁卫,齐齐呼喝“肃静!”,同时顿响手里的兵器,如雷声滚滚。

  殿内官员们的嘈杂瞬时停下,这才看到站起来的皇帝。

  小皇帝,开口说话了?

  小皇帝很少说话,除了开头免礼平身,以及最后退朝,在朝议的时候只是聆听。

  这是看到混乱争论,小孩儿害怕了?不高兴了?

  “陛下。”诸人施礼,有人请陛下息怒,有人流泪悲戚。

  “诸位爱卿,请听朕一言。”萧羽说。

  小小孩童声音稚气,但在场的官员没有人笑,皆抬头看着他。

  “皇后是率六宫之人,当行母仪教化之德。”萧羽说,“但朕这个皇后,与历来不同,朕因为皇后救护,幸存与乱事,楚皇后是卫将军楚岺之女,她虽然是个女子,但勇武善战,所以皇祖父将她封为皇后,让她可以继续守卫朕安危,大夏子民与朕是一体,大夏子民是否安危,关系着朕是否安危,朕九五之尊,坐镇皇城,不能亲赴边关救国护民,所以,朕才请皇后赴边关,为朕解忧,这并不是荒唐事,本就是先帝遗命。”

  诸官怔怔看着这个孩童皇帝,心里冒出第一个念头就是谁教他的?太傅?谢燕芳?还是楚后?

  “诸官不用妄自猜测,皇后出宫,是朕的命令,也是朕说服太傅和谢大人。”萧羽朗声说,“但朕命皇后去边郡,不是不信任诸位爱卿,国朝安稳也非一人可以做到,皇后代朕察边郡,诸位爱卿为朕稳国朝,都是朕心之所安的根本。”

  说道这里,皇帝板正小脸环视殿内。

  “朕年幼仓促登基,奉行先帝治世以文,戡乱以武,文臣武将皆是朝廷砥柱,凡我诸臣,当奉公体国,不得挑衅生罅,乱我朝纲。”

  最后一句话虽然稚气,但落在诸臣耳内,下意识的俯身参拜:“臣等不敢!臣等有罪!”

  待余声散去,孩童的声音再次落下。

  “此事无须再议苛责,皇后大捷乃国朝喜事,当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