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写了这半封信。

  楚昭手指落在这最后一行字上,慢慢地轻轻地来回滑动,怎么办呢?怎么办呢?可以倾诉所有担心,但无法开口劝说,只因为他知道,他明白,他——

  “小姐——谢——”老白的声音在外响起。

  话没说完,门帘就被人哗啦掀开,有人站在日光里,和日光一起闯进来,洒满室内。

  楚昭一手抬起挡在额头,看到日光在他风尘仆仆的铠甲上,白皙的脸庞上,飞扬的凤眼高鼻上跳跃。

  “阿九。”

  下一刻,她跳起来,高兴地扑过去。

  阿九来了!

  ……

  ……

  老白不知道这算什么。

  他明明站在门口,下一刻却被甩进来。

  冲过来的女孩儿在他面前收住脚,似乎看到多滑稽的事,哈哈大笑。

  嗯,路途以来,楚小姐还是第一次笑的这么大声。

  在他身后,年轻的小将也在笑,从牙缝里冒出嘶嘶漏冷风吹在他脖颈。

  楚小姐哈哈笑说:“阿九,没想到你来了啊。”

  谢都尉嘶嘶笑说:“小姐过谦了,哪有您不知道的事。”

  老白心想,他什么都不知道,比如他为什么站在这里?

  还好皇后娘娘果然什么都知道,看出他的窘迫和茫然,笑道:“你先去忙吧。”

  老白连一句是都没顾上说,转身出去了。

  挡在面前的老白消失了,楚昭能看到谢燕来眼里的讥嘲和得意,一副我就知道你要这样做,但我更高一筹的神态,她再次笑了。

  “我刚看到谢三公子的信。”她说,“你就来了。”

  谢燕来神情依旧讥嘲,但飞扬的凤眼垂下来,说:“我就是他派来抓你回去的。”说罢一摆头,“走吧。”

  他大步迈出去了。

  楚昭笑着在后跟上来,碎步绕到他身前挡住路,脸上没有丝毫的恼怒不安,笑:“又吓唬人。”

  ……

  ……

  “那人,是什么人?”

  不远处的“丁大婶”恰好看到这一幕,有些惊讶问。

  因为适才的事太突然太惊喜,她慌乱不堪不知道如何是好,在营地里乱走一番。

  小曼找来时,她心绪才稳一些。

  小曼跟她抱怨:“楚昭就是这样,她鬼精鬼精的,也不知道琢磨了什么,什么时候盯上你们,就把姑姑你堵上了。”

  女子想着适才的场景,那女孩儿走进来,宛如一盏华灯,她根本就没敢多看,炫目刺眼心神慌乱——她没有看到她是不是鬼精鬼精的,她只听到她说每一句话都那么可爱又体贴。

  可爱到相信她是丁大锤的妻子,体贴到让他们夫妻相伴。

  女子噗嗤笑了,喃喃:“将军把她养的很好。”

  是个被爱养大的女孩儿。

  “明明是姑姑你生的好。”小曼气道,这么多年了,姑姑就是从不说那楚岺半点坏话,又问,“那接下来怎么办?”

  就如楚昭所说吗?跟着他们一起走,不用再避开躲起来?

  她从未奢望过能出现在她面前,还能跟她说话,被她笑盈盈地看着——

  女子伸手按着心口:“这是上天垂怜我吧。”她抬起头看着小曼,“那我来做这个丁大婶吧。”

  听到这个称呼,再想当时的场景,那个丁大锤脸都白了,楚昭竟然也没看出来,小曼忍不住哈哈笑。

  “她傻乎乎的。”她说。

  丁大婶抬手轻拍她:“别笑了,丁大婶跟你也不熟,你把脸板起来。”

  小曼捂住肚子避免自己笑岔气。

  两人正说笑着,丁大婶忽的看向一个方向,那是一队人马疾驰而来——在军营里这种人马很常见,此时此刻其他地方也都有,但她还是只盯着这队人马。

  风尘仆仆,他们不是当地的。

  其他人马停下来,其中一个直向楚昭所在而来。

  这也很常见,驿兵们送信都是直接送到楚昭手里。

  但这个驿兵——

  女子眯起眼,年纪轻轻,气势不凡。

  他跳下马,门口的兵将们没有丝毫阻拦,那个老白还热情地迎上,那年轻的驿兵直接掀门帘就进去了——

  然后,他又走出去来,看起来似乎不高兴,而楚昭笑着在他身后,如小鹿一般跳到他面前,挡住路——

  女子觉得自己的心也跳了下。

  不知道这个年轻驿兵是不是也跳了好几下?

第五十章 家回

  那人,是什么人?

  笑着的小曼听到问,随着女子的视线看去,一眼看到,哦了声。

  “他啊。”她说,“是阿九。”

  阿九?这是个小名吧,小曼都知道,可见是楚昭身边很熟的人,侍卫?不可能,楚昭不可能在侍卫面前这样——

  女子眯着眼想。

  “他不是侍卫,也不是驿兵,他是谢家的公子,皇帝的亲舅舅。”小曼接着说,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又哼了声,“跟姓钟的一伙的,那个什么龙威军,姓钟的就交给他管呢。”

  谢家,皇帝的舅舅,这是一个世家公子啊,女子惊讶,而且还能接钟长荣的手,那,将军必然也是知道,认识,且,认可的。

  既然是将军认可的,那自然就是很好的,女子嘴角浮现笑意。

  “这个人很凶的。”小曼撇嘴说,“经常跟楚昭吵架,也不听楚昭的话。”

  是吗?很凶吗?不听楚昭的话?女子含笑看着那边站定的少年男女。

  ……

  ……

  少年神情恼火。

  又这个字什么意思,少来摆出她对他了若指掌的姿态。

  谢燕来冷笑,不过,垂下的凤眼又飞了上去,看着拦在身前的女孩儿。

  “当初在河边,我识破你身份要杀你,果然就动手。”他说,“你诉苦再三要去见你父亲,我说与我无关并不理会,果然就不理会,哪一个不是我谢燕来说到做到?”

  楚昭点头:“是是,你说的都对。”

  这也太敷衍了,谢燕来要说什么,被楚昭一步站过来打断。

  “你带了多少人?”她问,低声说,“如果真遇到中山王的劫杀,我们有把握吗?”

  她怎么就笃定自己不是来抓她回去的,谢燕来觉得一口气堵在心口,她凭什么这么笃定!

  “我在这里耽搁很久了。”女孩儿看着他,眼圈发红,“最新的消息是西凉又增兵了,整个云中郡都成了战场了,不知道父亲现在怎么样。”

  “小曼帮忙找了人手,有三十几人,但他们只能壮门面,杀伤力并不大。”

  “就在刚才这边的驻军告诉我,他们不能调动人马护送我,朝廷有令必须驻守本地。”

  “我正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啊。”

  说到这里,她发红的眼里星光闪闪。

  “阿九你就来了!”

  “阿九你来了真是太好了。”

  好个屁,谢燕来转过头将一口气吐出来:“只要中山王不敢明目张胆反了,他就不是威胁。”

  眼前的女孩儿绽开了笑容,又向前迈步——

  谢燕来伸出手,一根手指抵住女孩儿的肩头,宛如按住一只猫,将她定住在原地。

  “离我远点。”他淡淡说,“跟皇后娘娘不清不楚,可比跟楚小姐要严重的多。”

  楚昭笑弯了腰:“我只是想对你道谢。”

  谢燕来道:“道谢也站远点。”

  楚昭笑着弯腰,对他深深一礼:“谢谢九公子。”

  ……

  ……

  军营里再一次人马集结,不过这次终于轮到他们。

  楚昭骑在马上看着前后左右,最外边是谢燕来带来的兵甲,再一层是小曼带着热心“猎户”们,老白和幸存的龙威军则是楚昭最后的防卫。

  “我才是。”阿乐听到小姐的自言自语,忙举着手里的弓抗议。

  楚昭看着她笑了:“阿乐不是最后的防卫,阿乐和我是一体的。”

  阿乐也笑了,点点头,没错她和小姐同生共死,她向前看,看到最前方的小将——

  初冬的日光下,那年轻人瘦高似松柏,铠甲外裹着大红的斗篷,和清冷的脸形成鲜明的对比,如雪山高冷,又火焰炙热——

  “小姐。”阿乐靠近楚昭,低声说,“你好厉害,三言两语就能说动他帮我们。”

  又想起当初,怅然感慨。

  “当上皇后,是跟楚小姐待遇不一样。”

  当初她和小姐费心机借助他们这些驿兵去边郡,他戒备着,揭穿,最后小姐在他面前落泪了,他都冷漠不理会。

  楚昭说:“不是的,在阿九眼里,皇后和楚小姐都一样。”也看向前方谢燕来,一笑,“而且不是我说动他的。”

  她的视线才看过去,那小将立刻就察觉了,皱眉看过来。

  楚昭展颜一笑。

  小将倨傲地抬着下巴。

  “他,本就是来帮我的。”楚昭对阿乐继续说。

  啊,本就是来帮忙的?阿乐惊讶,不会吧,阿九怎么会来帮忙?而且谢三公子先写了信,他就来了,他不是也说了,是谢三公子让他抓她回去的。

  “别听他说什么。”楚昭笑道,“看他做什么就好。”

  阿乐哦了声,小姐说是就是,不管到底为什么,小姐如愿就好。

  啪的一声鞭子脆响。

  “出发。”谢燕来收回高傲的下巴,鞭子在空中一甩,伴着一声呼喝,自己一马当先疾驰。

  在他身后众人齐齐呼喝而动。

  楚昭也在其中,和阿乐一起乱声呼喝。

  “出发——”

  回家了。

  去见父亲了。

  去做那一世没有做的事。

  大路上尘土飞扬,铠甲兵士疾驰,遇到车马人的时候也丝毫不放慢速度。

  “朝廷急行军。”为首的兵将高喝,“速速避开,挡路者死。”

  兵马疾驰。

  不分大路小路,也不分边郡还是内地。

  边郡战事,整个大夏都紧张,中山郡外也有越来越多的兵马,不过,到底是在中山郡,敏感的民众还是有些猜测。

  “这么多兵马来中山郡做什么?”

  “该不会是要打中山王——”

  “好像说皇帝不满中山王没有去朝贺。”

  “王爷怎么去朝贺啊,因为先帝的死,哭的眼睛都快瞎了。”

  “中山王府寻找大夫的人每日都不绝——”

  “这就有点过了,不管怎么说,中山王是陛下唯一的长辈了。”

  这议论让民众们变得有些紧张,看向兵马们的眼神也不太对,甚至还有一些当地的读书人去问官兵,来这里做什么。

  不过官府兵马并没有将这些大胆的读书人抓起来,只说军政之秘不得窥探。

  虽然说不得窥探,但很快有另外一些读书人自己窥破。

  “这是战略布局。”路边的茶棚里有一读书人说,用手指沾着茶水在桌案上画得弯弯曲曲,“中山郡是京城最重的防线,在这里布防是最合适,退能守京城,进能援云中郡。”

  四周的人聚集过来听得似懂非懂半信半疑。

  中山郡真是兵防重地?怎么以前——

  “以前怎么了?”读书人用沾满水的手指抚了抚胡须,眼神幽远,“你们以为当年景泰皇帝为什么分封中山王到中山郡?景泰皇帝子嗣艰难,最后只剩下先帝和中山王,那时候西凉凶猛,肆虐边郡,几乎入侵道中原腹地,景泰皇位为了安稳大夏,所以才选中中山郡这个要害之地,让中山王驻扎,危急时刻铸成一道坚固的防守——”

  原来如此啊,四周的人恍然大悟,果然景泰皇帝高瞻远瞩。

  听到这里时,萧珣将斗笠往下压了压,饶是如此也没有挡住嘴角的笑。

  “人死了真好,皇祖父如今也能被称为高瞻远瞩了。”他低声说,“倒不如说皇祖母高瞻远瞩。”

  说完这句话萧珣笑意更浓,丝毫不觉得这是对长辈的调侃。

  皇祖母能亲手害皇室子,皇祖父明知却不言不语,不罚皇祖母,也不抚慰父王,将父王赶到中山郡自生自灭。

  长辈对儿孙不公,他们不配当他萧珣的长辈。

第五十一章 心底

  中山王跟朝廷的过往恩怨,中山王府每一个人都烙印在心底。

  不过此时此刻,铁英更关注眼前。

  “这人是谁安排的?”他低声说,看着还在讲解布局侃侃而谈胡说八道的读书人,眼中寒光森森,“邓弈还是谢三?”

  萧珣倒不在意:“我们能散布谣言,别人也能,不管是邓弈还是谢三,如今都是我们的对立。”

  世上哪有那么多闲话,尤其是这个时候,挑动人心,安抚人心,自然都是人为安排的。

  铁英恨恨说:“谢三也就罢了,邓弈真是无耻小人,收了我们的钱,竟然言而无信,可惜殿下你把那封圣旨毁了,否则拿出那封圣旨,告诉天下人这就是邓弈写的,看看他还能坐稳太傅的位置!”

  那封圣旨啊,萧珣轻轻按了按胸口,笑了笑:“既然知道他是小人,小人做什么都意外,也没必要生气,将来——”他站起来,“欠我们的再讨回来就是。”

  铁英忙跟上,和萧珣一起走出去。

  茶馆里人来人往,也没有人在意这两个年轻人。

  一个年轻人上了车,一个年轻人御马,缓缓向前方的一座城池而去。

  这里是中山郡最重要的一道关卡,比起先前,兵马更多,一层层如林,盯着每一个路过的人,哪怕是筐子里的鸡鸭都被拎出来查看。

  在这里有很多人被拦住,问理由又不说,再问,就有兵将拔刀“是西凉奸细还是赵氏余孽?”一副将人就地斩杀的模样。

  城门关卡气氛紧张。

  在这紧张的气氛中铁英驾车缓缓而行,越来越接近城门,他的神情没有丝毫地紧张,直到被卫兵拦住。

  “下车。”几个卫兵冷声喝。

  铁英尚未说话,站在一旁的一个将官上前,看了眼车上垂着的徽记。

  “这是郡守大人家的。”他对卫兵说,“小公子体弱多病,这是刚求医问药回来,不能见风。”

  卫兵神情为难看着将官,旁边又有一个将官走过来,对铁英打招呼:“这次回来这么快?郡守大人昨天还问呢。”

  铁英沉声说:“外边不太平,大夫跑了,没找到。”

  那可真是——将官面带遗憾:“再寻名医就是。”说罢伸手做请,“小公子快些回去吧。”

  既然两个将官都这么说了,看起来还跟车里人很熟悉的模样,卫兵们便也不再阻拦核查,说核查哪有那么绝对的核查,总有一两个地头蛇的面子要给。

  再说了,一辆马车也藏不了多少人。

  卫兵们让开路,在一众森森铠甲兵器卫兵中,铁英驾车缓缓而过。

  朝廷兵马围住又怎样?中山郡已经属于中山王数十年了,他才是这里的主人,这些外来人一天不敢宣称要更换主人,那么就只是外来人。

  萧珣回到中山王府,来见中山王时,中山王正在温泉池招待客人。

  温泉池蒸汽腾腾,侍女穿着夏裙,被池水蒸汽浸透,薄纱一般裹在身上,宛如赤裸,不过池水中的两人都没有看美人。

  一个男人闭目养神,专注的用手轻轻梳笼自己的山羊胡。

  另一边,婢女将温热的巾帕敷在中山王眼睛上,中山王靠在玉枕上发出舒坦的声音:“本王要小憩一刻——”

  “父王。”萧珣的声音在一旁传来。

  中山王有些无奈:“你就不能等会儿再喊?”

  萧珣笑着在池边蹲下:“父王,西凉这次入侵,可给了朝廷对付我们的好机会了,一口一个查西凉奸细,我看用不了多久我们都要成西凉奸细被抓起来了。”

  西凉王还没说话,对面的山羊胡男人先开口。

  “世子殿下,我们大凉可不是入侵。”他说,声调带着口音,其实不用口音,大凉这个称呼就足以证明他的身份。

  “我们只是要来祭拜大夏皇帝。”他接着说,又感叹,“自从正统旁落,这中原的皇朝越来越蛮夷,越来越没规矩。”

  萧珣哈哈笑:“这位大人,如果不是我们,你现在哪里能在温暖的池水中浸泡?只能在官府的铁牢里生死不如了,受了帮助要感恩,这才是体面人首要的规矩。”

  山羊胡睁开眼,神情不悦:“你——”

  中山王打断他们:“好了,温泉是养生呢,在温泉池水中动气,可不好。”

  山羊胡显然不想惹怒中山王,收起了脾气,不再理会那个酒窝浅笑的年轻人,看到中山王道:“还有,我们也是为王爷抱打不平,怎么说也该王爷您或者您的儿子当皇帝,那六岁小儿又不是先帝的儿子,一个孙子哪里轮到他。”

  中山王将盖在眼睛上的巾帕拿下来,没有丝毫谦逊或者客套,拱手一礼:“多谢大凉王。”又微微一笑,“不知道大凉王想要什么回礼?”

  山羊胡从池中站起来,神情悲愤:“我王只要楚岺的项上人头!”

  当年在大夏因为太平已久,居安不思危的时候,野心勃勃的大凉发动了征战。

  体弱多病的大夏皇帝一命归西,大夏节节败退,失去了一大片疆域,与大凉僵持,直到十几年后,大夏的新帝忽然重用一个年轻的将官。

  那年轻的将官不仅夺回了疆域,将大凉驱赶出境,还突袭大凉王庭,杀死了大凉王最珍爱的王子。

  王子的头颅被悬挂在边境,大凉的兵士来一批被楚岺被杀一批,最后大凉王亲自来到边郡,赤裸上身,披头散发,跪地求饶,俯首称臣,大夏皇帝下旨,楚岺才将王子的头颅还给大凉王。

  这是大凉最痛心的事,十几年过去了,犹自深恨。

  “先王临终前拉着大王的手,死死不能瞑目,直到大王允诺,一定要拿下楚岺的头颅祭奠父王和长兄,先王才闭上眼。”山羊胡捶胸顿足,泪流不止,“我知道两国交战生死有命,但他楚岺——”

  山羊胡指着天。

  “杀了我家王子,还如此羞辱折磨,残暴无情,非人哉!”

  “我家大王此举就是为了给父兄报仇,只要楚岺人头。”

  中山王同情地看着他,唤四周垂首而立的侍女们:“快扶贵人去歇息,泡了温泉,大悲大怒,会脱力。”

  侍女们涌上将山羊胡扶出来,裹上袍子,山羊胡倒也没有拒绝。

  “王爷。”他悲声说,“我们大王只有这一个诉求,愿与王爷共谋,愿与王爷永世结好。”

  中山王看着他,似乎思索,然后问:“你们大王有公主吗?”

  山羊胡一愣,似乎没反应过来。

  萧珣已经做悲痛状:“父王,我已心有所属——”

  山羊胡这才反应过来,是要联姻?

  “有——”他道,就是没有,也有。

  中山王哈哈笑:“以后再说以后再说,贵人先去歇息。”他摆摆手。

  随着他摆手,娇弱的侍女将山羊胡扶着就走,山羊胡也似乎真的脱力,没有半点反抗。

  温泉池只剩下他们父子。

  中山王舒口气,重新躺回去,自己拿起手帕在温泉里浸湿,再遮挡在眼上:“猴子泡温泉都知道不吵不闹。”

  萧珣笑道:“父王,你信他的话吗?”

  中山王道:“我信不信不重要,西凉自己信就行了。”说到这里又轻叹一口气,“不过,楚将军这次大限真是到了。”

  萧珣道:“那父王要去救他吗?为了大夏,为了楚将军,不惜暴露自己私藏的兵马。”他按住心口,“父王此举真是让人又恨又感动,天下人不像那楚昭铁石心肠,一定会为父王倾倒。”

  中山王哈哈笑了,抬手一扬温泉水:“那是自然,论起倾倒众生,你这个儿子可比不上老子我。”

  萧珣也不躲开,任凭温泉水打在脸上,泉水又如珍珠从他光洁细腻的脸上落下。

  “父王,孩儿愿替父王领兵去。”他说。

  中山王笑了笑,拿下巾帕看萧珣:“又要去英雄救美啊,俗话说事不过三——”

  萧珣要说什么,中山王摆手。

  “不过,现在还不用你出手,你有更重要的时候再出现。”

  “这一次再出现,我儿要让天下人倾倒。”

  ……

  ……

  深夜的皇城灯火通明。

  邓弈所在的太傅殿人来人往不断,谢燕芳这里倒是安静很多。

  一个驿兵被一个官吏引着急匆匆进来,带着一身风霜,对谢燕芳施礼:“三公子,信送到了。”又道,“燕来公子也到了。”

  谢燕芳哦了声,抬起头要问什么又笑了笑,点点头摆摆手。

  驿兵立刻退了出去。

  “公子。”官吏神情带着几分愉悦,道,“有你的信,有燕来公子,皇后这次应该会很快就回来了。”

  谢燕芳哈哈笑了,摇摇头:“不会,只看了信,她或许还会犹豫,但见了谢燕来,就再无犹豫,不会回来了。”

  官吏愕然:“这是为什么?”

  “因为有人做英雄了啊。”谢燕芳笑道。

  什么意思?官吏不解要再问。

  谢燕芳制止他,问:“往边郡的信都按时送出去了吧。”

  这是还要确认?官吏再次应声是并保证万无一失。

  “那封信千真万确比谢燕来更早到。”他强调。

  谢燕芳笑了笑,没有说话,只用手轻轻抚了抚脸颊。

  “英雄最诱人。”他轻声说,“唯英雄让人倾倒。”

  ……

  ……

  云中郡的风嚎叫了一夜,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停下来,但梁蔷也睡不着了,土炕已经凉透了,寒意从身下嘶嘶向身体里钻,而身上盖得被子也如同冰坨一般,僵硬冰冷。

  梁蔷从来不知道冷原来能这么冷。

  他出身富贵,但自小读书也明白骄奢淫逸败坏心智,所以寒窗苦读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事他也做过,但此时此刻才知道,拥有富贵权势的时候,所谓的苦都是笑话,当失去富贵权势,你做每一件事都是苦,没有不苦,只有更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