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愣了下:“走?去哪里?”
皇帝看她:“去边郡,去找你父亲,你知道你父亲多厉害了,所以,带着小殿下去吧。”
竟然——楚昭不由看向邓弈。
邓弈迎着她的视线:“楚小姐,我在城门楼说的话不是对小殿下不善,我让你带着小殿下离开,是对小殿下最好的选择,小殿下留在这里,并不安全。”
楚昭又看陛下:“陛下,小殿下跟您在一起才是最安全啊。”
皇帝哦了声:“朕要死了,朕死了,他在朕身边,还安全吗?”
楚昭愕然,要死了?
她的确知道皇帝会死,但——
“朕马上就要死了。”皇帝看着女孩儿的神情,指着地上残留的血迹,“朕中毒了,马上就要死了。”
原来,是中毒啊,楚昭恍然,神情怅然,怔怔看着地上的血,耳边听着皇帝的声音。
“朕死了,阿羽还在这里,安全吗?”
楚昭抬起头:“陛下,您死了,阿羽如果不在皇城,就更不安全了。”
就知道她不会死心,邓弈不再说也呵斥,默然不语。
皇帝看着楚昭,眼神浑浊,似笑非笑。
“他是太子的儿子,是您的长孙,离开了皇城,他什么都不是了,这天下,没有他的容身之地。”楚昭说。
皇帝视线看向萧羽,神情漠然:“他是太子的儿子,朕的长孙,太子死了,朕死了,他的确什么都不是了。”
小小孩童,大概根本理解不了,什么叫什么都不是,只牵着楚昭的手一动不动,等待别人决定他的未来。
皇祖父曾经宠溺的眼神看不到了,而且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
似乎这个孩子与他半点关系也没有。
皇帝的视线又看向楚昭。
“一个什么都不是的人,躲远点吧,你的父亲不是很厉害吗?去找他吧。”
说完这个,力气也似乎用尽了,他缓缓躺下去,一句话也不想再多说。
楚昭听到这里也彻底的明白了,此时此刻,不只是邓弈选择了萧珣,皇帝也选择了萧珣。
为什么啊?
上一世就罢了,这一世,小殿下还活着。
“陛下。”她干脆问,“小殿下还活着,太子不在了,您不在了,他不是什么都不是了,他就是皇城的主人,天下的主人。”
皇帝看着这女孩儿,哈哈笑了,伸手指着萧羽。
“楚小姐,太子不在了,朕不在了,他能当这天下皇城的主人?楚小姐,他要是真当了这主人,那才是死路一条。”
邓弈看着楚昭:“楚小姐,家国大事,容不得感情用事,陛下自有分寸,你带着小殿下走吧,去找你父亲,这是小殿下最好的活路了。”
楚昭看着他们,她其实理解皇帝和邓弈的决定,如今天下,中山王世子是最合适的继位人选,也是无可奈何的人选,萧羽这个六岁小儿,纵然血脉嫡亲,但没了太子,没了皇帝,中山王父子一口就能吞了他。
与其被人除掉夺位,还不如早点退去,还能得到一条生路。
的确,对于萧羽来说,这是最好的路。
她这一世也不会再嫁给萧珣,她带着萧羽离开京城,远避到边郡,从此后自由自在。
她不是一直想要回去见父亲吗?
想到父亲,楚昭很开心,又很心酸。
“陛下。”她说,“我父亲也要死了。”
殿内沉默。
龙床上皇帝看着她,眼神一瞬茫然,是了,他想起来了,好像是说过,楚岺病了。
好像他还写过信,说要死了,拜别陛下。
那封信哪里去了?大概是扔到香炉里烧了。
皇帝垂下视线,淡淡说:“楚将军就算死,也会把你们安置好的。”
父亲必然会这么做,那一世她能活那么久,就是因为父亲,父亲虽然死了,却依旧保着她性命那么多年。
不对。
楚昭抬起头,父亲是很厉害,但正因为父亲厉害,萧珣岂能放过她?
皇帝死了,父亲死了,她带着萧羽在边郡,身边又有龙威军,萧珣这个皇帝,会放过她才怪。
不止萧珣,还有谢氏,谢燕芳。
太子横死,萧珣登基,谢燕芳怎么可能认命?那一世没有萧羽活着,他还能造反呢。
这一世有萧羽在,他岂能罢休?!
这天下,她躲不开的。
“陛下。”她抬起头看向皇帝,“您既然相信我父亲能在边郡护小殿下平安,为什么不能相信,他能护小殿下坐稳这江山呢?”
邓弈看过来一眼,不过,这话也没什么奇怪,楚昭带着萧羽进宫来,必然有让楚氏护江山目的,如此大功,谁肯错过。
所以适才他才不赞成她进来,因为这目的,不可能。
皇帝看着女孩儿,被她的话逗笑了:“你不是说了吗,他要死了,他怎么保江山?”
“他人死了,但只要让天下人看到他保江山的心,他如同还活着。”楚昭说。
皇帝摇摇头:“怎么看啊?”
活着都没有人看到他,死了,还怎么看?
楚昭低头看萧羽,呆呆的孩童立刻察觉,抬起头看她,没有说话也没有询问,只将她的手握紧了。
“让我——”楚昭抬起头,说,“为小殿下的皇后。”
殿内似乎闪过一道雷。
邓弈看着这女孩儿,一瞬间微微发麻。
原来,还可以这样啊。
……
(本卷终)
第三卷丽宫坐
第一章 渐明
夜空里烟花炸裂,驿所里的萧珣自然也看到了。
他抬头盯着烟火看,待烟火消失后再低下头,视线都变的模糊。
“这是什么人?”
“三皇子加派人手了?”
“太子的人杀过来了?”
“也许是谢氏,谢氏私藏人马。”
室内诸人也是低声议论,看着夜空恢复了安静,听着街上似乎有更多的马蹄声奔驰。
不多久消息来报,皇城门杀成一片。
宁昆神情变幻,再次看萧珣:“殿下,不能再等了。”
这样看来,城外的厮杀要结束了,如果三皇子和谢氏太子人马都围住皇城的话,他们要进去就不容易了。
“我们不一定要进去。”萧珣说,“我们也在皇城外,守护陛下。”
反正又不是让陛下看,是为了让天下人看。
宁昆拉住他:“我们人手不够,那样太危险了。”
这边铁英抬脚迈步:“待我来为殿下探路。”
但这一次他还是没有走出去,门外有人急急跑进来。
“殿下,楚家那边不太对。”
楚家那边不太对?室内的人们都停下脚步,怎么不太对?
楚家那一群老弱妇孺还能怎样?
因为在楚家布下天罗地网,所以也没有一直盯着那边,只等送消息过来。
如果天亮楚岚不动手,他们自会替楚岚动手。
当然也不是一点都不关注那边。
“我们一直有去查看。”来人说,“暗号都对的上。”
所以呢,还有什么问题?
来人看着萧珣:“但适才我们要靠近,却不能。”
却不能是什么意思?
“我们上前,那边就——”来人说,“动手了。”
他指着自己身上,他身上血迹斑斑,一条胳膊还在渗血,仔细看其上插着一柄小飞刀。
“我们再问话。”他说,“他们还是能对上暗号,但就是不让靠近,这是不是有问题——”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铁英一脚踢倒了。
“还是不是?”他骂道,“你们脑子坏了?这还用问吗?”
这当然是有问题!
楚家那边出事了。
“我去看看。”铁英抬脚要走。
萧珣拦住他:“不用了。”他看向外边正在褪去的夜幕,再抬头看天上,“我们失策了,楚家,不是我们掌控了。”
那烟火——
也许就是父亲一直认为楚岺值得结交的真正原因。
宁昆也变了脸色:“殿下,现在——”
萧珣道:“现在我们立刻离开京城,回中山郡。”
说罢要走,想到什么,又将扔在地上的圣旨捡起来,大步迈出了室内。
原本安静的驿所变得杂乱,无数脚步嘈杂,但所有人动作很快,几乎是一眨眼就簇拥着萧珣疾驰在夜色里,乌压压地让原本要澄清的夜色,又再次变得浑浊。
萧珣在马背上疾驰,离开这条街道时,转头看向皇城。
适才皇城的厮杀,是她吗?
他想到了很多人会去皇城,三皇子,赵氏随众,太子余众,谢氏,当然,还有他,就是没有想到那个女孩儿。
接下来会怎么样?
他猜不出来,但这次他是没机会进皇城了。
他的手攥了攥,低下头,看到怀里的圣旨卷轴。
至少,不用为难了。
他是该庆幸呢?还是遗憾?
……
……
夜色渐渐散去,躲在一个桥洞下的人们也能互相看到对方的脸。
齐乐云忍不住向外探身,下一刻被长辈们按住。
“娘。”她低声说,“外边好像没什么动静了。”
齐夫人将女儿按在身边:“不许去。”
齐乐云还是坚持探头看了眼外边,喃喃:“咱们家烧光了。”
听到这话,齐夫人身子再次发抖,已经抖了一晚上了,但想起先前的凶险,她还是要抖的晕过去。
是突然乱起来的,毫无征兆,门外马蹄重重,还有火把扔进来,家丁们刚打开门还没喝问,就被迎面的刀砍死了。
家里顿时乱了,四处躲藏,但齐家家宅小,哪里能躲得住,齐老爷一咬牙带着老小仆从硬是冲了出来。
还好这些凶人似乎很匆忙,在齐家放了一通火,也没有追着人非要杀,喧嚣着离开了。
街上来来去去厮杀,整个京城都陷入火海。
他们一家人躲在在桥洞下,被水泡了一夜,性命保住了。
齐乐云呆呆看着青色蒙蒙的天,她以前没醒过这么早,原来夜色褪去,晨光亮起之前,天色是这样的——
“不知道今天,有多少人还能如常醒来。”她喃喃。
小姐妹们都怎么样了?
尤其是楚昭——
“爹。”齐乐云忍不住转头唤,在挤着的家人里寻找父亲,“你说这些人是三皇子——”
话没说完就被家人堵住嘴,一片嘘嘘声。
“是什么贼人,自有官府朝廷论断。”齐老爷也低声呵斥女儿,“你不要胡说八道。”
齐乐云撇撇嘴,都装什么啊,一晚上来来去去厮杀嘈杂里都喊出来,先是一群人喊太子遇刺身亡,贼人作乱,三皇子捉贼,后来又响起三皇子造反的喊声——
多明显啊。
她也不是非要知道是谁作乱,只是担心楚昭,三皇子忌恨楚昭,会不会趁着这个机会,把楚昭一家——
她再次探头看,他们家已经烧光了,楚昭的家不知道如何。
青色蒙蒙,原本只有火燃烧噼里啪啦声音的街上,忽的再次响起了马蹄声,如雨点密集敲打,也敲打在桥洞下齐家人心上。
被河水泡了一夜的身体冰冷,脸也变得惨白。
又来了吗!
夜色已经褪去了,不用刻意搜查,很容易就能找出他们——
“皇城司办差,贼人伏诛!”
皇城司?
齐家老小愣了下,真的假的?齐乐云再次探身去看,果然见一队队兵马疾驰而过,身后还跟着一群差役,提桶拉车,哗啦将水泼到路边燃烧的火上。
与此同时四面八方的街上都传来了这般动静,伴着这些动静,又传来厮杀声。
“缴械不杀!”
“贼人伏诛!”
厮杀声听的人心惊胆战,但喊的话又让人心神安定。
……
……
天光破晓,大路上马蹄疾驰,尘土飞扬,谢燕芳疾驰其中,他背负剑,手握弩弓,身上血迹斑斑,乍一看很吓人,但仔细看,依旧是公子翩翩。
“三公子。”
前方有人疾驰而来,高声唤。
谢燕芳身边的杜七示意,那人被放过来。
“京城如何?”谢燕芳问。
三皇子和赵氏养了不少人手,通往京城的路被堵的死死的,后方京营也不安稳,前后夹击,鏖战一夜才得以杀过来。
但更厉害的阻拦是城门。
三皇子必然重兵死守城门。
他们又不能喊三皇子死了来击溃人心——否则更不能遏制中山王世子的野心。
“攻城极其艰难。”来人说,“但后来城门上突然杀起来了。”
城门上?杜七问:“七爷在城内有了安排?”
谢燕芳摇头:“我们在城内没那么多人。”看向来人,“现在呢?”
“现在安静了。”来人说,“不过依旧不能近前。”
杜七看向谢燕芳,问:“是萧珣吗?”
谢燕芳看向前方,面无惧色,一催马:“去看看就知道了。”
……
……
高厚威严的城门一夜之间,似乎蒙上了一层灰败。
到处散落着尸首兵器,燃烧的火把,再不复以往的繁华。
城门上安安静静,似乎无人之境。
但当谢燕芳靠近时,无数的利箭如雨而落,齐齐刷刷地在地上竖立屏障。
“皇城戒严,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城!”城门上传来喊声,“速速退去!”
皇城戒严,闲杂人等。
“我是谢燕芳。”谢燕芳猛地拔高声音喊,“我守护着太子和太子妃尸首,我要进宫见陛下。”
伴着说话,他催马向前一步,越过那一道密密的羽箭。
杜七紧张跟上护在他身侧。
这一次城门上没有羽箭射来,反而有一人站出来,俯瞰。
这是一个陌生的将官,身材高大,黑红面堂,在高高的城门上,打量城门下的公子。
“谢燕芳?你谁啊?”
不知道这不知道是真还是假,但只要没有射杀他,就有机会,哪怕萧珣已经抢占了先机,他也能跟说服萧珣——谢燕芳扬声道:“臣太子妃三弟。”
那将官哦了声,也不知道是知道了还是不知道,但他没有再追问,而是摆手。
“你且退后,继续守护太子和太子妃。”他说,“待朝中安排后续。”
竟然还是不让他进城。
谢燕芳握着缰绳:“大人,我必须面见陛下,事关三皇子。”
那将官不为所动:“你且退后,待朝中安排后会召你觐见。”
谢燕芳还要说什么,那将官忽的转头看向一旁,恭敬一礼,向后退了一步,另有一人站过来。
城门高高,那个人出现在谢燕芳的视线里,他披甲带械,身长瘦高,身后黑红披风随风飘飘。
很明显,这是比那将官还要大的官,但——
谢燕芳没有喊话,而是有些惊讶的看着,那人。
身边的杜七也看着那人,他瞪圆了眼,不可置信,他眼瞎了吗?为什么会看到——
“谢燕来!”
第二章 入城
杜七以为自己看错了。
但他能百步穿杨,城门再高厚,他也不至于看错一张人脸。
更何况是谢燕来的脸。
那张脸谁见过能忘记?
城门上少年长眸微挑,喊了声:“三哥。”
谢燕芳惊讶散去,对他点点头。
“谢燕来。”杜七喝道,“快开城门!”
听到这句话,城门上的少年嘴角弯了弯,他抱臂俯身:“杜七,你这是,命令我吗?”
杜七脸色瞬时一沉,他是不是在命令谢燕来且不说,但谢燕来这是在故意挑衅。
谢燕来此时守的是天子的城门,能命令的他只有天子。
这是在骂杜七忤逆猖狂,也是在质问谢燕芳呢。
这混账!杜七握住手中的弓弩,以为他不敢一箭射穿他吗?
奉天子之令守城门又如何?你依旧是谢家子!
谢燕芳拍了拍杜七:“他什么脾气你还不知道吗?跟他斗气,能气死你。”说罢抬头看城门上,也不提进城,只问,“燕来,城中可安好?”
谢燕来点点头嗯了声:“已经安好了。”
谢燕芳道:“那就好。”说罢调转马头。
杜七虽然不悦,但跟随公子转身。
城门墙上传来谢燕来的喊声:“哎,三哥——”
谢燕芳在马上回头。
“你进来吧。”城门上的少年说,“宫里也想知道城外的事。”
他说了这句话对身边的将官抬抬手。
杜七就看到那个将官一句不多说,转身亲自下来开城门了。
这小子,怎么看起来,已经是首领了?
城外一夜,天翻地覆,城内一夜,看来也不一般啊。
……
……
城门徐徐打开,谢燕芳下马和杜七走过去,随意扫了眼,看到这边禁卫都很陌生,陌生不是说面容,他们也不会记得每个守门卫长什么样,陌生的是气息。
这些人不是原有的禁卫守门卫。
谢燕来也从城门上走下来,少年晃晃悠悠,姿态还跟以前一样。
他的衣服和脸很干净,不像谢燕芳等人这般满身血,但原本就锐利的少年,此时宛如刀剑淬砺,闪耀着光芒。
而且那个原本在城门上阻止他们的将官,跟在谢燕来身后,神态恭敬。
“陛下如何?”谢燕芳收起审视,问。
谢燕来倒也没说无可奉告,畅快答:“陛下已经知道太子遇难,也知道三皇子作乱。”
谢燕芳看了眼前方,蒙蒙晨光中,城门内一片狼藉,已经开始清理了,兵马差役们在灭火搬运尸首。
“太子妃——”他说。
“三哥,你进宫去见陛下。”谢燕来打断他,“将事情说给陛下听。”
谢燕芳想就像开城门一样,他也很轻松随意的说让进宫。
“不过。”谢燕来指了指谢燕芳,“兵器你要留下,太傅有令,除了官兵,不得携带兵器在城中奔走。”
“好。”谢燕芳点点头,没有丝毫迟疑,将弓弩刀剑都交给了旁边的兵士。
杜七虽然不太情愿,但也没有说什么,将兵器交出去。
就算没有兵器,危难时刻他也能护住公子。
谢燕来又说:“我陪你一起去吧,皇城门那边不太好进。”说罢转头对将官说,“我去趟皇城。”
那将官点头:“燕来你去吧,这里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