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王妃严肃的脸色缓和了些,她指了指七姑娘凌薇蓉旁边的空位,道:“去坐那边先用膳吧,你大姐姐说得对,头一回便这般无章法,几位姐妹都该笑话你了!”
凌枫依然是一瘸一拐地走到了空位上,对着周围的几个姑娘都笑了笑。凌仪蓉轻轻愣了一下,这个少年的笑容十分温和亲切,不带丝毫勉强,倒不像是出自阴森的凌家人。
“我在兄弟之中排行第三,今年十二,快告诉我,这里有几个比我小的?”凌枫轻轻压低了声音,伸长了脖子似乎想凑近其他几位姑娘,满脸都是期待的神情。
大姑娘不由得伸长了脚去踢他,冲了努了努嘴。这个没眼色的,没瞧见王妃正要训斥人么?
凌枫对着大姑娘吐了吐舌头,一缩脖子又坐得笔直。凌王妃轻咳了一声,确定四周一片寂静,才再次冷声开口。
“凌珏,你身为王府中的嫡少爷,竟然把尚书家的嫡子打断了一只胳膊。你这是要做什么,为你爹在朝堂上树敌么?”凌王妃忽然伸出修长的食指,指着原先第一个进门的黑衣少年,脸上带着几分气恼和恨铁不成钢。
二少爷凌珏一听这话,脸上那股子暴戾越发明显,不过面对凌王妃,却还是不敢多反抗。只是一下子跪倒在地,低声道:“母亲,孩儿知错。不该打断他胳膊,应该让他内脏出血,这样也赖不到我头上!”
他的声音正处于变声期,偏生非要故意压低了,冰冷的语调,沙哑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刺耳可怖。他的头轻轻昂起,脸上丝毫没有退却的表情,天生就带着一股冷厉上位者的骄傲。
凌仪蓉低着头,耳朵里充斥着凌珏方才恶狠狠的话语。心底暗暗腹议,不愧是凌王妃的儿子,把那股子阴狠和毒辣学得十足十。
“孽障,你给我到屋子外头跪着,什么时候知错了再进来!”凌王妃面色一沉,立刻闭着眼睛挥手让他出去,似乎不想再看见他一般。
“儿子无意惹母亲生气,只是那个畜生口无遮拦,说了不该说的话。”凌珏跪在地上冷声解释了几句,便一下子站起身走到屋外,直接跪倒在地,腰板挺直。
“凌墨,你身为庶长子,是珏儿的兄长,为何不拦住他?让他这般胡作非为!”凌王妃又把矛头指向另一方,脸上的神色更加阴狠了些,双眼圆瞪,似乎要站起来动手打人一般。
大少爷凌墨也是一下子跪倒在地,他轻声道:“儿子赶到之时,事情已经闹开了,未能及时阻止二弟,还请母亲责罚!”
“究竟是何原因,让珏儿如此动怒?”凌王妃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她脚边的庶长子,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感情。
大少爷明显是愣了一下,转而低下头,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道:“儿子答应了二弟,不能说出来。王妃若是想知道,还是亲自去问吧。儿子去外面跪着了!”
大少爷说完这句话,便十分自觉地走出去,跪在二少爷的旁边。屋子屋外的气氛都十分凝重,凌王妃僵坐在椅子上,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里。不仅是亲生儿子不搭理她,连那个怎么都看不顺眼的庶长子竟也如此大胆地违背她?
她被气得浑身发抖,离她较近的大姑娘和凌仪蓉都察觉到了,桌子边的几个人根本不敢动一下。而坐在七姑娘旁边的三少爷凌枫,则更加难受。两个兄长都跪在外头了,就留他一人坐在姐妹中间,简直就是如坐针毡。
“枫儿,你可知道原因?”凌王妃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了心头的怒意,沉着声音问向桌边的三少爷,语气里带着几分胁迫。
三少爷抬头看了看她,沉默地摇了摇头,然后冲着凌王妃拱了拱手。便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屋子外面,哆哆嗦嗦地准备跪下去。
“你跪什么?这没你的事儿,给我滚进去喝粥!”倒是出去之后就没开口的二少爷发怒了,气急败坏地训斥着。
外面紧接着传来三少爷辩解的声音,大少爷又跟着规劝了几句,三个人的声音渐渐压低,直到听不见。没有人再走进屋子里来,显然都铁了心地跪在外头。
凌王妃一时怒极攻心,长长的指甲在椅子扶手上狠狠地划过,食指的指甲便断掉了。血一下子就流了出来,于嬷嬷瞧见了,不动声色地从怀里掏出块锦帕先按住了流血的地方。
“几位姑娘刚进府,舟车劳顿了,不如先放她们回去休息吧?”于嬷嬷低声说着,手上的动作越发轻柔。
凌王妃有些无力地挥了挥手,低声吩咐几个丫头带着她们去各自的院子里。经过这么一闹,大姑娘也没了心思带她们去逛后院了,只轻声叮嘱了几句,便分道扬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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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7女王守则六:静观其变(四)
凌仪蓉的院子靠大姑娘的院子极近,显然都是嫡女的待遇。她抬起头,看着院子的匾额上写着“玉漱阁”。刚踏进去,就见满院子站着婆子、丫鬟,领头的是锦儿和秀珠。
“见过六姑娘。”那些下人一见到她,纷纷行了大礼。无论是动作还是声音,都是整齐划一。
这场面倒是把凌仪蓉吓了一跳,看着十几二十人跪在自己的面前,心里还是有些感慨的。曾经她是匍匐在于嬷嬷的脚下祈求活命,后来变成了王妃。现如今终于有人拜倒在她的面前,求她给条活路走。
“六姑娘,从今儿起,这玉漱阁里的一切下人都由您把持着。若是有谁没有服侍好您,随时都可以拖出去,发卖还是打死,都由您决定!”锦儿慢慢站起身,凑近了几步,轻轻压低了声音,语调波澜不惊地说道。
院子里的夜色渐暗,锦儿始终板着一张脸,这些话由她说出口来,倒是带了十足的压迫感。
“希望大家能各司其职,关起门来过好自己的日子。我对各位只有一个要求,有什么事儿到我跟前来说,一切好办。若是牵扯到其他院子了,到时候命不保了,我也不会插手的!”凌仪蓉站到台阶上,面对着他们,月光洒到她略微稚嫩的脸颊上,越发显得她面容沉肃。
底下跪着的人都不说话,依然匍匐着,心底却暗暗吃惊。明明还是十分稚嫩的嗓音,但是话语里透出的气势已经不可小觑了。
“今儿天不早了,都散了吧!”凌仪蓉再次扫了她们一眼,便转身推门进去了。
锦儿和秀珠都无声地跟了进来,动作麻利地替她整理着床铺。晚上薛奶娘来看她的时候,亲自替她脱得衣裳,一下子就看到了凌仪蓉肩膀上乌青了一块,当场就搂着她瘦削的肩膀红了眼眶。
“我可怜的姑娘,怎生这般命苦?”薛奶娘拿出红花油,一遍遍替她揉着肩膀,乌青处传来的钝痛感,让脑子里纷乱的思绪变得更加繁杂。
薛奶娘的力道适中,过了片刻替她穿上里衣便搂着她,细细讲这凌王府里的秘辛。
“说起来,当初也是许侧妃背着王妃爬上了王爷的床,并且有日趋得宠的势头,王妃才把我和玉枝也送给王爷。当初我家里头说了门亲事,就等着王妃开恩。为此玉枝先得了王爷的宠,并且求他饶过了我。”薛奶娘的怀抱十分温暖,像是遮挡风雨的港湾一般。她也头一回没用“奴婢”这两个字,娓娓道来的语气,仿佛要带着凌仪蓉重温那些岁月。
“玉枝陪着王爷六年,她和许侧妃几乎平分秋色。王妃很满意这样的局面,先给玉枝抬了妾。王妃对于这些得宠的姬妾一直严防死守,每回都要灌药,没想到却被许侧妃逃了几回,竟然一举得男生下了庶长子,就是大少爷。姑娘今儿也瞧见了吧?”薛奶娘伸手轻轻揉着她的肩膀,低声地询问着。
凌仪蓉窝在她的怀里,缓缓地点了点头,难怪凌王妃瞧着大少爷的时候,恨不得吃了他。原来不仅是因为庶子占了长的位置,更因为大少爷是从死对头许侧妃的肚子里爬出来的。
“王妃心里气不过,到处求生子药方,第二年竟得了龙凤胎,就是大姑娘和二少爷。有了两个孩子撑腰,王妃的手段越发阴狠,三番五次对大少爷下手。因为她有了孩子,王爷命令对其他姬妾灌药停了,又有几个孩子出生,姑娘就一律抱出去,少爷却都是活不过当天的。”薛奶娘的眸光渐渐变得深沉,似乎再次回到当初。
她没有成为凌王爷的姬妾,自然还是要替凌王妃办事儿的。那些年,丧生在她手下的孩子不计其数。她就如于嬷嬷一般,像是王妃的手和脚。
“那王爷不制止么?那些毕竟都是他的骨血!”凌仪蓉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既然王爷能够命令王妃断掉姬妾的药,为何又不管王妃残害孩子的手段。
薛奶娘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低声道:“王爷之所以对你如此另眼相待,是因为玉枝所得到的宠爱非比寻常,后来就连王妃都察觉了。相比于妾侍,王爷更愿意把玉枝当做红颜知己。所以王爷的一些苦衷,玉枝还是非常清楚的,偶尔我也会听玉枝提起,王妃那样的咄咄逼人,正是因为凌王府的势力减弱,冯王府却日益猖獗。所以王爷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情于酒色之中了。”
“王爷为何不奋力反抗呢?王妃毕竟是一介女流,嫁鸡随鸡。她并不能控制凌王府的一切!”凌仪蓉再次想起即将离开那处破院子的夜晚,于嬷嬷摔死了二十一,那院子里所有的娘亲都没能存活下来,不由得怒火中烧,扬高了声音喊道。
薛奶娘一把捂住她的嘴,脸上的神色有些苍白,她的声音近乎低哑,道:“姑娘,你小些声,王爷曾经为了一个女人反抗过,结果就是那人死了。我不说那个人是谁,姑娘也该猜到。即使时隔八年,依然让王爷念念不忘,让王妃和许侧妃心惊胆战的人,正是玉枝!”
凌仪蓉忽然就不说话了,身体一下子变得僵硬。她瞪大了眼眸,有些失神地看着薛奶娘。
“这一说就要牵扯到朝堂之中,我并不是很懂,都是玉枝说给我听得。冯王府把精贵的嫡女嫁过来,不止是为了拉拢,必要时刻就要这凌王府也姓了冯才好。王妃娘家所给的助力绝对不可小觑!”薛奶娘的眉头轻轻蹙起,她毕竟只是一个下人,并不曾像玉枝那样,得到了王爷的赏识,之后又学会了许多东西。
她只是靠着苟延残喘的一条命,带着凌仪蓉活下去而已。八年后,却又回到了这个奢靡的近乎修罗场一般的地方。
主仆两人都沉默了片刻,凌仪蓉歪在薛奶娘的怀里,秀气的眉头轻轻蹙起。凌王爷关注她,不过是因为了玉枝遗留下的情意,人都不在了,这情意又有多少。王妃和许侧妃两边人马,肯定都会把目光聚焦到她的身上,简直就是众矢之的。
“姑娘,王妃把你推到嫡姑娘的位置上,一是为了不让三姑娘钻空子,二是为了承王爷的情,三是利用你来对付许侧妃的子女。无论王妃怎样逼迫,您可千万不能把许侧妃斗倒,一旦她倒了,您估计也不远了。”薛奶娘伸手抚摸着凌仪蓉的额头,低声念叨着,像是不放心地叮嘱,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一般。
凌仪蓉察觉到薛奶娘话语中的不安,不由得抬起手抓住奶娘的衣袖,似乎想要安慰她一般。薛奶娘脸上的惶恐不安退却了,露出了几分柔和的笑意,她抱紧了凌仪蓉,像对待一个重要的宝贝一般。
“三位少爷中,二少爷是嫡子,又有冯家做后盾,性子暴戾武断,武艺也不差。大少爷是庶长子,整日受到王妃明枪暗箭,性子比较阴沉。倒是三少爷性子纯良,姑娘可以多与他走动一番!”薛奶娘猛然想起今日见到的三位少爷,再次细细地叮嘱着。
凌仪蓉不由得抬起头看她,只见奶娘的脸色有些不对劲,眉头轻轻皱起,低声问了一句:“三少爷是什么身份?他是嫡子么,为何会瘸了一条腿?”
薛奶娘轻轻摇了摇头,眼眸里闪过几分晦涩,张了张嘴似乎欲言又止,最终长叹了一口气道:“三少爷是个苦命的孩子,老奴和他有些渊源。当初他能活命,都是一个奇迹,没想到现如今凭着庶子的身份,周旋于王妃和许侧妃之间,竟也能讨得几位姑娘们的欢喜。大姑娘与他极亲,甚至比一母同胞的二少爷还要近些。”
凌仪蓉点了点头,今儿晚膳的时候,就已经瞧出了大姑娘和三少爷的关系亲近。
“天色不早了,姑娘明儿还要早起请安,奴婢就先走了。若是想知道三少爷的身世,待日后得了闲儿,奴婢再细细说与您听!”薛奶娘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在凌仪蓉依依不舍的目光中站起身,推开门融入了夜色之中。
凌仪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夜深人静,肩膀上的感觉反而越发清晰。红花油抹着,此刻才感到火辣辣的,刺着她的神经。
此刻的馨予院却是一片通明,凌王妃已经吩咐人端了把椅子,坐到了院子里。她轻轻扬起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院中的三个少年,眼眸里闪烁着十足的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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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8 女王守则六:静观其变(五)
“天色都这么晚了,谁倒是来跟我说说,为何会与尚书家的儿子起了冲突?”凌王妃端坐在椅子上,面色阴沉,她轻轻眯起眼眸细细打量着院中跪的三个人,心底暗暗琢磨先从谁下手。
院子里一片寂静,偶尔有风吹过,刮起一阵风尘迷了眼。跪在院中的三个人,却是一动不动。
晚上风凉,地上的寒气也渐渐透过布锦的包裹,袭击着膝盖。三少爷最是无法忍受这种阴寒,原本就不能久跪的腿,现在痛得已经失去了直觉,似乎风一吹就能趴倒在地上。
跪在他旁边的二少爷,自然是察觉到了,三少爷整个人都抖得如筛子一般。二少爷轻轻抬起头,注视着凌王妃,他十分了解自己的亲娘,此刻凌王妃正处于暴怒之中,即使看到三少爷的惨状,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怜悯。
“大姐姐既然走了,就没什么不好说的。儿子原本就没准备瞒着母亲,尚书府那个草包,竟然当着我的面儿诋毁大姐姐是克夫命,老天爷都不让她嫁出家门。所以我一时怒极攻心,就直接拧断了他的胳膊。娘亲若是认为儿子做得不对,那也没法子,下回让我听见了,我还是得揍他!”二少爷挺直了脊背,声音变得严肃而冷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