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杏儿只好答:“没有。”
沈虎禅一笑说:“那就对了。”
这时侯,他们已走出二、三十丈地,那些鼠语豕声都越来越远隐,沐利华禁不住高兴的道:“好啦,他们可怕了咱们。”他已热得浑身是汗,正想丢弃手上的火把。
沈虎禅阻止道:“慢着。他们只是不敢上来,并不就说他们不会再上来。”
沐利华不服:“他们敢来?我们有火。”
沈虎禅冷冷地道:“火是会烧尽的。”
沐浪花接了一句:“有石就有火。”
“来了,”沈虎禅似喟息般的道:“不怕光亮的人终于来了。”
第二章 十文八分
来的共有五个人。
一个和尚。
一个王孙公子模样的年轻人。
一个美丽的少妇。
一个戏子一般举止的人。
一个道士。
沐浪花紧张了起来,可是旁人看去,他完全没有紧张的模样,但沈虎禅却一清二楚,沐浪花甚至连胡子部是紧张的,说话的语音乍听似轻描淡写,但是实已紧张得变了口音。
他正在沈虎禅的耳畔说:“那青年是侯小周,伶人是杜园,妇人是狄丽君。”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
他的用意很明显:这三个,是自己人。
“道士便是姚八分,也就是八分道人。”他接下去说,“和尚你是见过的了。”
和尚当然就是吃面的和尚。
杀人的和尚。
而且这是杀人不眨眼的和尚。
和尚杀人,道士呢?
道士杀人眨不眨眼?
眨眼。
少妇正在跟沈虎禅眨眼。
一个美丽加斯的少妇,向你眨眼,你会如何?
沈虎禅也不禁望向少妇。
一双幽艳的眼睛。
沈虎禅的视线跌落少妇的眼波里,忽然有一种人在吊桥上摇汤的感觉。
他是觉一阵昏眩。
——这少妇不是将军的人吗……?!
这意念经过他脑海,但已无暇细想。
少妇狄丽君的眼眸勾住了沈虎禅的魂,杜园已向沈虎禅窜了出去。
他手上的兵器,是两根翎。
翎即是鸡尾,戴在冠上,是柔软韧性的长形条子,可是现在杜园双手使来,直如两柄锐枪。
双翎抢攻拂击沈虎禅的死穴。
一上来就是剧战。
甚至不曾发语。
狄丽君以一双妙目,施展“眼儿媚”,吸住沈虎禅的心神,同时杜园已发动“双翻翎”
,急取沈虎禅要害。
楚杏儿乍见狄丽君一对妙目,瞟向沈虎禅,已知不妙。
杜园冲上来的时候,楚杏儿也迎了上去。
以她手上的一管金钗。
——金钗短不及三寸、双翎长约八尺,交战起来,情形会是怎样?
只怕这连楚杏儿也不知晓。
因为沐浪花已抓住了她。
沐浪花从后一把扣住了楚杏儿的脉门,然后回身就跑,一面向他的部下叱道:“撤!”
“撤”就是“撤退”的意思。
——全力、全身、全心、全面撤走的意思。
沐浪花一把扣住楚杏儿的脉门,楚杏儿顿觉全身发软,不得不跟着他走,沐浪花低声疾道:“小姐,得罪了。”
楚杏儿失声呼道:“不许撤!”
沐浪花一扬手,索性连她哑穴也封住了。
其中一名青年高手忍不住道:“我们怎能在这时侯撤走——”
沐浪花扬手就是一记耳光,骂道:“姓沈的正好困住来敌,要是万人敌来了,看谁能活着走!”
众皆不敢吭声,唯独是那浓眉剑手,曾为沈虎禅所救,仍坚持道:“二爷,这——”
沐浪花轻叱出一个字:“多事!”掌力疾吐,按在他胸上。
浓眉青年闷哼一声,萎然倒下。
沐浪花挽着楚杏儿,疾纵而去,沐利华和司马兄弟紧跟而上,其他七名剑手,都不敢有违,尾随而去。
楚杏儿虽不能动弹。但她仍关心战局。
她离开火光战场的最后一眼,仍然看见:沈虎禅的视线仍为狄丽君所吸住,怎么都拔不过来,就像有只无形的手,把他双目缚上的柔丝似的。
而杜园的双翎,招招不离他的要害。
沈虎禅眼睛不能转动,但人却能闪动。
他闪躲着杜园的凌厉攻击。
——可是这样岂不是等于一个瞎子在全面捱打?!
(能捱到什么时候?)
楚杏儿不知道答案。
她当然不知道答案。
她已被抓走。
身不由己。
——一个人身不由己的时候,自然就作不了主。
“沐老二这算啥意思?!”王龙溪怒叱:“他怎能在这时侯把你拖走!”
“沐二大概是想以沈虎禅敌住来人,”舒映虹为沐浪花解释道:“好让他和楚姑娘等人逃命。”
王龙溪仍是不谅解:“只剩下沈虎禅一人,要对付杜园、狄丽君、侯小周、姚八分、谭千蠢,沈虎禅得要被剌成九百一十八块!”
舒映虹却有一线希望:“你别忘了,狄丽君、侯小周、杜园这三人,都是我们的人。”
将军忽然轻咳一声。
燕赵忽道:“没有用的。”
舒映虹不明所以:“怎么?”
燕赵道:“将军安排这三人好不容易才混了进去,没有将军的指令,不到重要关头,这三人是决不会败露行迹显示身份的。”
舒映虹道:“你是说……他们不会为了沈虎禅而……出手?”
“会出手,”燕赵坚定地道:“出手对付沈虎禅。”
舒映虹道:“这……这岂不是等于自相残杀么?!……”
“自古以来,能成为“死间”的,莫不是不惜牺牲代价,为敌服务,鞠躬尽瘁,务求使对方信任,才能在生死关头倒戈一击,发生他最大的效用;”燕赵的眼色里流露了一种哀伤之意,“所以,死士和死间都是一样的人——他们只为任务而死,为主人而活。”
王龙溪见舒映虹说不出话来,他先前也领教过燕赵的揶揄,这下幸灾乐祸地道:“这回你可是遇上先知了,这人假如要为稻梁谋,可以改行去占卦问卜呢,包准包灵!”
燕赵彷似完全没有听到他说什么,“何况,如果我猜的不错,狄丽君、杜园、侯小周这三个人,彼此之间,也不知道沈虎禅是不是奸细。”
舒映虹和王龙溪都联口道:“奸细?!”
“谁知道沈虎禅是不是用苦肉计,来引出谁才是在万人敌麾下卧底的人?换句话说,他们能把沈虎禅格杀于当场,便会获得万人敌进一步的信任,他们怎能失此良机?”燕赵道:
“就算他们之间有人想救沈虎禅,也不得不怕“蛇鼠一窝”的阴毒狠绝;就算他们也不怕“蛇鼠一窝”的暗杀手段,也不到他们不怕“一八九拾千”这五大高手……”
将军咳了一声。想开口,但没说成话。
燕赵也不便说,等他说。
将军这才发现大家在等他,是以用拳压着唇,轻咳一声,随便抓了个话题随意的说下去:““一统剑客”李商一、“八分道长”姚八分、“九恨狂人”齐九恨、“拾文书生”张十文、“千蠢和尚”谭千蠢,这里面没有一个不是青龙头上的人物,万人敌有这些好帮手,就像我有你们。”他这几句话无疑有些问非所答。
众人静了半晌,舒映虹咕哝道:“至少,我猜想侯小周一定很想出手救助沈虎禅的了,当日,他在沙狮坝遭金满楼和银子来一伙弟兄的围攻,还是沈虎禅替他解的围呢!”
将军微笑道,“我们何不听杏儿说上去?”
楚杏儿似没注意到大家在说什么。
她一直沉缅在回忆中。
她本来就要说下去。
犹有余悸的说下去。
“沐二叔拉着我,一直没命的奔逃,转过一条街又一条街,转入一条巷又一条巷……”
那实在是场恐怖的经验。
路,越走越黯。
路越走越黑。
甚至没有路了!
在四周任何一个角落,都听到一些奇异的声音。
起先,那像是鼠齿在咬嚼硬物,接着,变成了一只瘦骨嶙嶙的手在猛然撕裂布帛,然后,那仿似尖刀刮过瓷盘的尖响————几近划破耳膜的铃响!
湿的。
路是湿的。
墙也是湿的。
所有的火把,早已燃尽,剩下的火种,早已被厉风吹熄。谁都不敢再点火,怕照见活着的人影不能见的事物。
——可是风从何来?
(那么寒洌。)
鼠声窃窃,夹杂着各种古怪核突至极的异声,此起彼落,像是自体内约五脏六腑传来,体内似有一只逐渐壮大的怪物,正要破腔而出!
她被点了哑穴,不能呼喊。
可是沐利华忍不住,他再也忍耐不住。
他连同大恐大惧一齐撕心裂肺肘喊了出来:“天啊!蛇鼠一窝!”
谁都看得出楚杏儿的眼色。
惧。
恐惧到了极点,便是这种眼色。
大家都没有说话。
楚杏儿静了下来,他们也都静了下来。
将军以不带一丝惊讶的手,不扬片尘的搭在楚杏儿柔肩上,不一会,楚杏儿苍白的双颊才逐渐地回复了血色。
大家都不敢马上要楚杏儿说下去。
“好敌手,”将军眼光发着热,看向燕赵,“蛇鼠一窝不愧是万人敌亲身调练,果然是劲敌。”每次他说这种话的时候,总会向着燕赵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