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好先记下来“心跳有些弱”这种话。
然后数心跳,这个计数就人人都会了,听着心音看时间数次数。
黄明曦:“一百一十四次。小婴儿的心跳都是这么快吗?”
不知道。
杨玉蝉说:“我看,我们还是应该先把他送到医院去检查一下。”
杨玉燕说:“也好,我们真的想的太简单了。”他们准备了药物,却忘了准备一个医生。
但送去医院前,还应该给这个孩子洗个澡。
不过担心他身体弱,泡水洗容易生病,几人就打来热水,用被子包着,给他擦了个澡。
这个小孩子应该是出生时洗了个澡,后来就没洗了,身上一层婴儿的皮垢和油垢,热水一激,味道十分的刺激,像是一个十几年没洗澡的大汉身上的汗酸味。
最近天又热,三个女生都受不了,都跑了,只剩下仿佛鼻子失灵的施无为洗完了澡,还给婴儿换了块布包着。
襁褓和篮子都收起来了:需要消毒。
施无为说:“他背上起皮疹了。”
杨玉蝉:“是不是痱子?”
她走过来要看,施无为让了一步,不让她靠近,他摇头说:“不太像。”
他的记忆力是很优秀的,看过的东西基本八成都不会忘。这个孩子背上的红疹很像他最近为了翻论文找到的那些资料中的一个染病的人身上的疹疱。
杨玉燕看施无为脸色不对,立刻拉住杨玉蝉。
三个女学生都做好准备要帮助妓-女,她们都想过会有什么样的困难。所以这时,三个人瞬间就都明白了这个孩子可能会有的问题。
幸好他们在进医务室的时候都做好了防护。
杨玉燕说:“黄明曦,你留下进行消毒。我们三个带孩子去教会医院。”
黄明曦咬着嘴唇,跟着他们到门口,紧张的说:“小心点。你们带够钱了吗?我这里还有点。”
杨玉燕:“放心吧,我们都有准备。”
三人不能穿着白大衣去医院。所以又换了一遍衣服,将孩子包好,给他用手帕临时做了一个小口罩戴在嘴巴上。
施无为:“我带上点草木灰。”
他竟然用草木灰现给孩子做了一个尿布兜子,这样孩子拉了或尿了,直接就有草木灰兜着,可以马上清理干净。
要是不考虑草木灰是不是干净的问题,这还真是方便快捷呢。
三人出校园,坐上黄包车,直奔教会医院。
教会医院是法国人开的,悬挂法国国旗,以前还挂着英国国旗、葡萄牙国旗,现在又挂上了日本国旗。
但没有中国国旗。
医院大门现在已经有了保安守门,许多来求医的中国人都被拦在了外面,可是外国人却可以直接进去。
杨玉燕三人一看就是中国人,所以一脸黄胡子的保安就过来拦他们。
要来教会医院,杨玉燕早就把十字架戴上了,这还是张妈以前去教堂白拿的呢,木头十字架。
杨玉燕上前用法语说:“我们要进去。”
幸好她还记得怎么说!
保安是个法国人,听她说法语,态度好了点,但看了一眼抱孩子的施无为,指着他说:“你可以进,但下人不能进。”
杨玉燕:“……”她的语言储备不足了!倒是有一句她会,可是不敢说!
杨玉燕:“他是我的丈夫。”
杨玉蝉听不懂,还好。
施无为膝盖一软。
法国人再看了一眼抱着孩子的施无为,犹豫了一下,还是让开路了。
三人成功进入医院。
幸好医院里头倒是不像外面那么狗眼看人。
护士看到他们三人进来,连忙过来,不过一张口就是英语。
这个护士明显是一个中国人。
但她看到杨玉燕几人是中国人,却还是用英语说:“您好,请问需要什么帮助?”
杨玉燕没有难为她,也用英语说:“我需要一个对婴儿的病很有经验的大夫。”
护士马上推荐了威廉大夫,并亲切的领他们去威廉大夫的办公室。
医院里的病人显然不多,所以威廉大夫还是挺轻闲的,他在抱着护士跳舞。陪他跳舞的护士是一个外国人。
两人甚至还喝了酒,桌上摆着酒杯。
不过看到病人进来,那个护士就走了,威廉大夫也马上客气的请他们进来说话。
威廉大夫:“哦,请问我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可敬的小姐。”
杨玉燕没有隐瞒,说:“我捡了一个孩子,我担心他可能会有一些疾病,所以想带他来检查一下。”
威廉大夫看到她胸口的十字架,也在自己胸口划了一个十字,还拿出放在桌上的一本旧圣经用手按着:“您真是一个善良的天使。请让我看看这个孩子。”
杨玉燕虽然对这个喝酒的大夫有许多不放心,但现在也只能相信他了。不过,幸好他还是靠得住的。
施无为把孩子放在诊床上,他让护士关上窗户和门,并打开了灯,施无为打开襁褓,把孩子的背翻过来让他看。
威廉大夫皱起眉,让护士拿酒精来,然后他就直接上手去摸那些疹块。
杨玉燕这才看到,孩子的后背上是大片大片连起来的红色疹块,从背部到腿,屁股和大腿上都是,连小腿上都有。
威廉大夫翻看了一遍,然后用护士拿来的酒精消毒双手,坐下望着这个孩子说:“不管您是从哪里捡来的,我必须告诉您,这是一个魔鬼的孩子。”
杨玉燕心里已经有数了。
虽然妓-女文化在西方国家很普遍,连绅士们都把逛妓院当交际,但主流观点中,几乎都把妓-院和妓-女当成是邪恶之地,是滋生罪恶的地方。
她说:“我了解了。这个孩子他危险吗?有救吗?”
威廉大夫摇摇头,虽然在说一件悲伤的事,但他的坐姿很放松,他靠在椅背上说:“我很遗憾。但他的母亲应该就已经染了病,然后才生下了他。他活不了多久了,他的身体里都是病毒。”
杨玉燕:“他身上的是什么?”
威廉:“梅-毒-疱-疹。”
三个人在来之前都已经有了准备。
施无为重新把孩子包了起来。
杨玉燕:“他还能活多久?”
威廉:“那只有上帝知道了。可能是一天,也可能是一个月,也可能他下一刻就会死。您可以把他扔在垃圾堆里。”
杨玉燕:“或许我可以给他一个坟墓。”
威廉叹了口气:“您是一个仁慈的小姐。”
为表敬意,他特意起身送他们出门。
三人抱着孩子走出来,在医院大门前,他们看到了那个在施粥的地方见过的女人,她被黄胡子的保安拦着,躲在角落里,一直伸头往里探看。
看到他们时,她露出渴望又充满希望的神情,然后转身跑了。
杨玉燕难过的说:“她以为我们能救他。”
施无为抱着这个仍在睡觉,或者是已经昏过去的孩子:“我们回学校吧。”
这个孩子在这天晚上停止了呼吸,他在最后喝了杨玉燕从小红楼拿过来的奶粥,在张妈的指导下,她才知道给婴儿喝奶,不能喝纯奶,要加面汤或米汤。
在学校的预定墓地里,多了一个小小的坟墓。施无为说:“我家好多人都死了,我把我弟的名字给他吧。”
杨玉蝉:“你弟叫什么?”
施无为:“草头。”
墓碑上最终刻上了施小草这个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巧儿(虐,配角往事)
巧儿今年十五, 是姆妈从河边捡回来的。
这话,她不信,可也没办法。小时候才想知道自己从哪儿来的,大了就不想知道了。
她亲眼见到姆妈买孩子, 也见过姆妈卖孩子。
来卖孩子的有人贩子, 也有亲生父母, 背着个筐,到门前把筐放下,把上面的干草扒开,从里面捧出个孩子来。
她见得多了,就不做找亲生父母的梦了。
楼里有十个姑娘, 都是最年轻漂亮的时候, 小的十一二, 大的十七-八, 这个年纪的姑娘,哪怕穿着最便宜的棉布袍子,站在门口的时候也能把客人引进来。
她不到十岁时一直住在厨房里, 跟四五个女孩子一样年纪的住在一起。她没有见过更大的姑娘,楼里脸上有皱纹的女人, 只有姆妈。
她长得不太好。姆妈掐着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 嫌弃的说:“小时候长得还行, 怎么大了,这腮帮子就发起来了?越大越不好看。”
她害怕得很,怕让姆妈给赶出去。
可姆妈也只是在她九岁时就把她从厨房赶出去, 让她去楼里侍候了。
楼里的姐姐们侍候客人的时候,她们就站在帐子外看着。
姐姐说,姆妈有春-宫-画,不过很少给人看。
姆妈说:“给她们看书干什么?都不识字,看也看不懂。就让她们在屋里侍候,亲眼瞧瞧怎么侍候男人,瞧多了就会了。”
其实,她是识一点字的。楼里的姐姐们教她看黄历,黄历上有字,她慢慢的也能认识四五十个字了。
黄历上常有宜嫁娶的好日子,姐姐们到那天就尽量穿点红衣服,好跟客人开玩笑,讨赏钱。可私底下,姐姐对她说:“进了这个楼,嫁啊娶啊的,都跟咱们没关系了。”
楼里的客人不多,但每个姐姐的床都不会空着,总有人在上面。
那些男人有穿绸的,也有穿布的,还有衣袖上有补丁的。
他们有年轻的,但还是年纪大的多,头发白了,路都走不稳了,上了床还会折腾人。
巧儿看得多了,再看这条街上的男人,总觉得都不像好人。
她们在屋里不止是为了学本事,也是为了保护姐姐们。
楼里的房间都没有门,只有帘子。
巧儿站在屋里,眼睛不错珠子的盯着床,有的客人喜欢这样,有的客人就想叫她出去,这时她就要撒娇耍痴,不能出去。
姆妈说:“碰见打人的,把你姐姐打出血了,或是拿绳子腰带往你姐姐脖子上缠的,或是掐脖子的,赶紧叫人!”
总能遇上跑楼里来一边睡女人一边打人的。
巧儿叫过,也听别的屋里的女孩子尖叫过。只要楼里一有人叫救命,门口的姆妈就赶紧叫人往楼上跑。
姐姐救回来了,哭得厉害,一边哭一边骂。姆妈坐在床边一起骂,一边骂一边劝。
姆妈:“都是没用的货!不舍得打自己家的女人,就到楼里来打人了。”
巧儿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打人啊?”
姆妈:“男人想打就打了,他们拳头痒痒啊。打了老婆,娘家人要来的。打了楼里的姑娘,赔点钱就了了。在哪里受了气的,也来这里撒气。”
姐姐搂着她哭,说:“我们才值几个钱?三块五块的,还比不上酒楼里的一壶酒呢,他们打就打了。”
巧儿越来越怕这男女之间的事了,这事只有男人喜欢。
她最喜欢下雨天。下雨天客人就少。
没有客人了,她就跟姐妹们坐在门槛上往外看,看行人淋了雨,看小贩湿了货,边看边笑。
都不是好人,活该他们倒霉。
在他们的楼对面有两家店铺,一家是卖药的,一家是卖棺材的。
姐姐坐在楼上,从窗子里看外面,对她说:“也就这样的店才不嫌我们晦气,肯跟我们做邻居。”
巧儿这才明白,她为什么要到另一条街上去买点心、做衣服,为什么这小小的巷子,长长的街,除了楼子,就是这两家店。
因为他们都晦气,都不嫌弃对方。
姐姐喝了酒,醉了,笑嘻嘻的说:“正好,吃了药再来楼里,出了楼就去棺材铺!”
巧儿很少出门,除了姐姐使唤她出去买点心买东西,她自己从不出门。姐姐就更少出门了,几乎从不下楼。
姆妈就住在一楼,谁出门她都能看到。
巧儿出门时,姆妈都会交待她:“沿着墙根走,别跟人对脸,别看人家,低着头,快去快回。”
好像她见不得人。
终于有一次,姐姐带她出门,结果路上遇上的男人好像都认识姐姐,街上的小贩也都认识姐姐,嘻嘻哈哈的笑话她,好像她没穿衣服就出来了。
姐姐拉着她的手,两人沿着墙根,低着头,走得很快,什么也没逛,买了东西就回来了。
巧儿终于知道她是真的见不得人。
她在楼里,跟楼外的人是两种人。这世上就两种人,楼里的,楼外的。
比起街上,楼里更自在些。
等她长得和柜子一样高的时候,姆妈就想让她接客了。
姆妈把她拉过来,捏捏肩,捏捏腿,点点头说:“长起来了,那就可以了。”
姐姐说,姆妈是怕她们小的时候被客人给弄死。
姐姐:“长大了就不容易弄死人了。”
所以年纪小的都住在厨房里,不让到楼里来,省得叫哪个畜生看到了。畜生都是没人性的,还就有畜生喜欢玩小孩子。
她长得不好看,姆妈也不打算给她的初夜叫价,而是托给了姐姐,叫姐姐找个好客人替她开-苞。
姆妈说:“过了这一遭,才算是入了行。唉,日后不要恨我,我养你这么大,是要赚钱的。”
她不恨姆妈。真的不恨。外面河里天天都飘着死孩子,那都是没人捡的。人穷卖孩子的多了,她就见过不少。
姆妈养她这么大,白吃粮食,她离了楼,也没有活路。
姐姐也摸着她的头说:“到时我先侍候客人,等他累了,就不折腾人了,你再上床来,我求求他,你替他品萧吹笙,让他替你破了身,日后才好干活。”
她四五岁就学品萧吹笙,都是拿面蒸的馒头学,那馒头做得细细长长,单手可握,学完就可以当饭吃了,小时候她和在厨房住的姐妹们最喜欢吃的就是这个。
她能品上一刻,上面没有一丁点齿印。
到了那日,姐姐选的是一个长着山羊胡子,花白头发的熟客。
姐姐先侍候客人,等事毕,姐姐喊她倒茶,她倒了两盅茶,侍候姐姐和客人喝了,才跪在床下,抱着客人的一支脚,娇滴滴的说也想上去。
客人累了,也有些困倦,笑呵呵的问姐姐:“这是怎么了?”
姐姐抱着客人的脖子说:“我这妹妹爱上老爷了,跟我说了好几回,说老爷像她爹。”
客人笑了,喊她上床。
“我真像你爹啊?”
“像,爹爹,疼一疼女儿吧。”
她伸着两只像芦柴棒的细胳膊,吊在客人的脖子上,姐姐在一旁担心的笑着,哄着。
客人果然累了,时间很短,虽然疼,但她熬过去了。
事后,客人累极,抱着她和姐姐睡了一觉。
睡醒起来,她赶紧和姐姐一起侍候客人吃面条,吃完了面条,客人穿上衣服,找姐姐要了一张红纸,在里面包了一张钱,塞给她。
“乖女儿,爹给你的压岁钱啊,哈哈哈!”
她和姐姐送走客人,她就拿着这红包去找姆妈。
姆妈当着她的面打开红包,拿出一张五十块的钱,呸道:“抠门鬼!”
姆妈把这钱放进匣子里,拿了一块银元,放进红包,又把红包还给了她,“收着吧。下回再有客人,记得要银元,票子不值钱!”
她捧着这一块银元受宠若惊,回到屋里,藏在了她的妆匣内,又藏在衣服里,又藏在被褥。
等她日后要出楼了,攒够了钱才能回乡下买地生活啊。
姐姐的年纪大了,楼里不要了,
姆妈问姐姐,有什么打算没有?
姆妈:“你要是还想嫁人,我就去问问媒婆。要是还想干这一行,那我这楼里不行,别处还是收人的。”
姐姐从听到这个消息时就阴沉着脸,一句话也不说。
姆妈叹气:“你总要找个营生,你攒的钱也不够你吃一辈子的啊。不然,你去那劝业所看看?别说你是楼里出来的。”
姐姐冷笑:“人家的眼利得很,一眼就看出我是干什么的了。何况我这身子骨,哪里能干活呢?”
姐姐瘦得很,以前就瘦,现在更瘦,坐在那里,肩上的骨头好像要刺破衣服。
姆妈给了姐姐五个银元,把她送走了。
姆妈:“我不能开这个例,把你留下了,那以后人人都要留下,白吃白喝我的,又赚不来钱,我是要被吃垮的啊。你啊,还是找人嫁了吧,去外地,找个不知道的人。”
后来,巧儿听说,姐姐租了间房子,还在干这一行。
今年情形不好,客人少了。
一个常来的客人是宪兵队的大兵,来了从不给钱,姆妈还要好吃好喝的侍候。
他这回来了,姆妈赶紧叫上好几个姐姐过来陪着。他在楼里住了一晚,第二天走的时候跟姆妈说:“上面要做事,你还是回乡下躲躲吧。”
姆妈发愁:“真这么厉害?那我这一楼的姑娘怎么办?”
他笑了,说:“你这卖姑娘还卖出善心来了?”
姆妈想了想,把门关了,把她们姐妹几个都叫过来,让她们出去躲躲,能找到父母的就先回父母家去。
姐妹们都哭起来。
“我们能去哪儿呢?”
能卖了她们的,怎么能算是父母呢?这种时候回去投靠,真的能有活路吗?
巧儿这种没父母的更是手脚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