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因为对方穿着老气横秋的绛红色衣衫,头发梳成老妇人发髻的缘故,若是让她来梳理装扮,这妇人在她手上起码还能年轻五岁。
等凑近了,再仔细看,发觉这妇人已经洗完脸,抹了护肤的脂膏,眼角虽有些细纹,却气色红润,皮肤白皙有光泽,待她伸手要上妆的时候,这妇人忽然止住了她,吩咐站在她身边的小妇人装扮的年轻女人:“香君,给李大娘打些水来,用香胰子洗洗手。”
李大娘一愣,没想到这个乡下妇人如此讲究,当下心里一凛,不敢怠慢。
她这时目光才转到被甄慕氏吩咐的小妇人身上,见之又是一愣,只见这小妇人看上去二九年华,年轻鲜嫩,容光慑人。
她的容貌和甄慕氏有七分相像,一看就知道二人是母女。
如此容貌,按道理说,她刚才不至于忽视,可她一进来目光就不由自主的落在坐在梳妆台前,一身绛红单衣的甄慕氏身上,竟然忽略了这样一个大美人。
再看甄慕氏的另一边,还占着一位二八年华的少女,少女身姿袅娜,斯文贞静,仿佛清晨带着晨露的花骨朵一般,让人爱不释手的想要采摘。
在这乡下,居然还能生出如此钟灵毓秀的小娘子,不过看了甄慕氏的相貌,能生出两个如此貌美的女儿,倒也不奇怪了。
她忽然想到,这可是新科进士的母亲,心中更是凛然,不敢再有丝毫轻慢,甄香君要去打水的时候,她连忙说:“不敢当不敢当,如此粗活怎敢劳烦小娘子,老妇人自己打水。”
说完连忙拿着铜盆出去,在水缸里舀了水,用香胰子仔仔细细的洗了手。
这香胰子县城里也有卖,是前两年刚开的铺子,香胰子有很多种,羊奶的、菊花的、玫瑰的,散发着一股清香,县城里大户人家的小娘子都用这香胰子来洗脸,哪里舍得洗手?
没想到这甄慕氏居然用香胰子给她洗手。
越发觉得这甄慕氏讲究,难怪能让县尊看上续娶为正房娘子。
进去后,甄慕氏看到她的手指洗的干干净净,又检查了她的上妆工具,见都是给别人用过的还未洗后,不知从哪里拿出几把小刷子和两个白色粉扑:“用我的吧。”
那小刷子做的极为精美,粉扑也细腻柔软。
这些都是慕清储存空间的,像这样的东西,她空间里还不少,像粉扑,前世买化妆品的时候,总是会送些小样、粉扑、化妆包之类,她用不着就扔空间了,里面光是各类粉扑就有好几个,化妆刷更是好几套,都是她试用了这个觉得好,买买买,那个觉得好,又买买买。
女人嘛,都是如此,她前世有个好友,口红有两三百只,用不完最后全过期了,但她就是喜欢买。
慕清也是,特别喜欢买,她空间里的口红一点都不比她朋友少,她的储存空间时间禁止,东西放进去又不过期,她平时买的东西都扔在里面,随身携带,随时取用,虽然大多数时候,是她买了什么,自己都忘记了,然后又重新买。
待李大娘手指触摸在甄慕氏的脸上,只觉摸上上等玉石一般,皮肤细腻柔嫩,竟比一些乡下小娘子的手感还要细嫩。
难怪一把年纪了,还能让县尊娶她。
等妆上好,虽和所有新娘妆一样,脸上像糊上了一层□□,戴了面具一般,可因为她皮肤细腻,这李大娘上妆手法也还可以,新娘妆画完之后,竟完全看不出是三十五岁的老妇人,说是一声新妇都不为过。(参考《通天帝国》里刘嘉玲的妆容)
甄香君和甄香草都在旁边看着,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李大娘把她阿娘画的……用她们的审美看,觉得很美,很年轻,像年轻了十岁一般。
最后是口脂,慕清挥了挥手,“待会儿还要吃东西,先不涂了。”
她端坐在那里,真真像个县尊夫人,气势十足。
李大娘忽然想起来,眼前这新妇,即使不是县尊夫人,那也是进士之母,是有着朝廷高铭的老封君。
能教出进士之子的妇人,果然不是一般的妇人。
母亲出门,家里七个孩子是不用跟着一起去的,甄博文他们依然姓甄。
慕清吃了几颗汤圆后,让他们都出去,自己用口红化了唇妆,盖上红盖头,等待新郎到来。
县尊迎娶,又是寡妇再嫁,来到甄家居然无人敢拦,只甄博文将甄慕氏交到席瑞安手中的时候,郑重的说了句:“还望恩师多善待我阿娘。”
席瑞安同样郑重回答:“定不相负。”
于是慕清又从头到尾感受了一遍古代的婚礼,一点都不比现代的婚礼轻松,但她却甘之如饴。
待拜堂的时候,慕清忽然胸中一热,眼泪差点落下来,是感动喜悦的眼泪。
她何其有幸,两世都能遇到这个男人。
席瑞安和她一样,在握住她手的那一刻,漂泊无依的心忽然安定下来,如漂泊在海中的小船,终于找到停泊的港湾。
如果没有她,他在这个世界,与孤魂野鬼何异?
席瑞安的亲人又都不在身边,拜高堂的时候,所拜之人只有席瑞安的恩师岑知州。
因是二婚,也没人闹洞房,一切都十分顺利。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两年半,她有太多的顾虑,他一直尊重她,与她分离了将近三年,在将她抱在怀里的那一刻,他的整个人和灵魂,都仿佛安稳踏实了下来,晚上抵死缠绵自不必说。
这一场婚礼极其热闹,毕竟是受全怀安县爱戴的席县令的婚礼。
唯独席镶十分别扭。
他还是有点无法接受,甄博文的阿娘突然变成他阿娘这件事,还有点……近乡情怯。
他从出生开始就没见过阿娘,也没有阿娘,内心对于母亲的角色其实十分渴望,如果席瑞安娶的是年轻小娘子,他必然不会如此纠结与忐忑,偏偏他爹娶的是好友的阿娘,不论是身份上还是年龄上,都给足了期待和渴望的空间。
不知甄大娘会如何待他,会和对待博文兄那样吗?
他和博文兄居然成了兄弟,真是如做梦一般。
越想越觉得紧张。
因为不需要敬茶,第二天席瑞安和慕清都起的迟了。
倒是席镶昨晚上没怎么睡,早上起了个大早,想着要不要去请安呢,结果……
席镶脸红彤彤的,徘徊在正院门口,红着脸又回去了。
这一夜席瑞安和慕清睡得十分安稳。
席瑞安像是回到前世了一般,再也不怕醒来身边空荡荡的,伸手一摸,一室冰冷。
他永远都无法忘记妻子刚去世的那几天,夜里醒来时无边的寂静与寒冷,就如同他在这个世界醒来后无数的日日夜夜。
只有不时的看到她,知道她在这里,他内心才有片刻的安稳和平静。
早上是席瑞安先起床,他习惯性的先伸手摸了摸慕清所在的位置,满手温热,他才安下心来,给她盖好薄被,起身去给她做早餐。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给她做过早餐了。
然后席镶就发现,他那一辈子都没下过厨房的爹,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屁颠屁颠跑进厨房,赶走了厨娘,自己拿着铜盆和面,在给他那后娘做早餐?
第106章
席镶觉得自己肯定是看错了,揉了揉眼睛连忙跑进去。
他爹只是淡定地回头看了他一眼:“起来了?怎么没去早读?”
席镶看着他爹熟稔的动作,不敢置信:“爹,你在和面?”
“你阿娘喜欢吃锅贴,天色还早,我给你阿娘做点面条和锅贴。”席瑞安动作极为熟练的和面、揉面、擀面。
席镶心里酸溜溜的:“什么锅贴?我都没吃过锅贴。”
席瑞安脸上还带着餍足的喜气,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想吃?” 他看了眼面团,“今天面不够,明天我再多做点。”
说着不再理他,专心给媳妇儿做早餐。
席镶:说好的只是娶回来当厨娘呢?
席镶不愿意走,一直守在这里,席瑞安无奈,最后擀面条的时候,多擀了一碗,还叮嘱他:“我去看看你阿娘醒了没有,醒了就可以下了。”
席镶:……
慕清已经起床洗漱完毕,穿着一身正红色新衣,正准备梳头呢,席瑞安走进来,用香胰子洗了手,双手拢起她散在背后的青丝:“我来。”
慕清对着镜子望着他笑:“你会吗?”
席瑞安还真不会。
慕清也不会,她只会这个年代最简单的老妇人发髻,就是全部梳到脑后盘个简单的圆髻。
席瑞安拿着木梳在她身后折腾半天,也只是盘起来一个简单的发髻。
慕清给自己修了下眉,将边上杂乱的眉毛修去,给自己上了底妆,涂了日常的口红,只简单的修饰了下,褪去了这时代老年人的衣服,整个人却仿佛脱胎换骨一般,焕然一新。
此时两人站在一起,再不会有人说,席瑞安娶了一个老妇人了。
席瑞安见她还要上妆,握了下她的手:“很久没给你做早餐了,给你做了点锅贴和面,我去给你端来。”
慕清回头朝他灿烂的笑。
席瑞安心中一热,握着她的手竟有些舍不得放开,只想与她多待一会儿。
他知道这样的机会今后还有很多,被慕清亲了一下之后,赶紧去厨房,在早已准备好的平底锅中倒入芸苔油,烧热后,放入饺子。
芸苔油也是近两年才在怀安县流行开,以前芸苔油有毒,这个时代是没有锅贴的。
再将面条放入锅中,旁边是厨娘早已煨好的鸡汤。
席镶早已等的迫不及待,看到他爹熟练的动作,心情很是复杂。
他爹从未给他做过饭,或者说,他还从不知道,他爹居然会厨艺。
看着他爹动作飞快的切蒜叶的动作就知道,他肯定不是第一次做了。
心里酸酸的,有点小吃醋。
平底锅不大,一锅饺子二十个,席瑞安还在饺子热的时候,在上面浇了一层蛋液,锅贴饺子下面金黄,香气扑鼻。
席镶实在忍不住叫道:“爹,儿也要吃锅贴!”
席镶将他的面条下好,一起放入锅里,端起他已经捞起的两碗面和一盘饺子:“你自己捞。”
席镶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自家爹有了新妇忘了儿,走了……
小白菜,地里黄……
好在他是个豁达开朗的性子,在他爹走后,连忙拿碗从锅中捞面,放入香浓的鸡汤和蒜叶,端着碗屁颠屁颠跟着他爹到正房去了。
他步子快,他到的时候,他爹才刚将在使女的帮助下,将两碗面和碗筷摆好,他的后娘正坐在凳子上,单手支着下巴,脸上噙着慵懒的笑,笑盈盈的看着他爹。
他爹也满含笑意的看着他后娘。
他站在院门口大喊一声:“爹!”
席瑞安正在和媳妇儿过二人世界呢,都将近三年没在一起生活了,好不容易抱上了媳妇儿,这便宜儿子还来打扰……
慕清看到席镶,连忙向他招手:“镶儿过来一起吃。”
席镶一愣,脸倏地红了,将手中餐盘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有些手足无措,看着慕清脸上慈蔼的笑,他红着脸作揖:“拜见母亲。”
慕清脸上笑意更深:“好孩子。”
她吩咐站在一旁的使女:“翠兰,去将我放在箱笼上的衣衫拿过来。”
名叫翠兰的使女连忙进去,拿了一套衣服并一双鞋子出来。
慕清笑道:“我也没什么能够送你的,这一身衣服和鞋子皆是我一针一线亲手做制,针线或许不是太好,却是我一番心意。”
席镶望着针脚细密的衣裳,眼中一热,立刻垂眸掩饰心中情绪:“多谢母亲。”
在县学的时候,他每次都能看到她怕博文兄饿了冷了,总是不辞辛劳寒冷,来给他送冬衣和吃食。
他是见过博文兄的衣裳的,针脚细密的都是他妹妹做的,他阿娘的针脚十分粗陋,却看得出,十分用心。
两年过去,现在这针脚已经练得如此细致了。
“快坐下吃吧。”慕清笑着招呼他。
席镶手中的衣衫被使女接过去,自己坐下,吃着他爹给他……后娘,顺带给他做的早餐。
他看着他爹细心的拿了小碟子,小碟子里放了醋和怀安县近几年刚出来的新型农作物辣椒磨成的酱,夹了个锅贴蘸了酱,夹到她的碗里。
动作像做过千百遍那样熟稔。
他甚至有种错觉,眼前的这对新婚夫妇,不是才没见过几次的新妇,而是仿佛和他已经生活过一二十年那样令他熟悉的妻子。
慕清含笑看了席镶一眼,席瑞安看到这打扰他们夫妻二人吃饭的便宜儿子,夹了个锅贴到席镶碗里,席镶刚才微酸的表情,立刻变得喜笑颜开,美滋滋的吃下他爹给他亲手做的锅贴饺子。
原来芸苔油还能这么香啊!
五月天,席镶吃的一头细汗。
席镶吃完早餐就被席瑞安赶出正院,让他回去读书。
席镶笑嘻嘻地看了他爹一眼,向慕清行了一礼,带着慕清给他的见面礼回自己院子里去。
慕清和席瑞安吃完饭,就到了下人们请安的时候。
两个使女将碗盘收下去,管家和小厮们早已等在院子外面。
席瑞安牵着慕清的手端坐在到院子里,使女和小厮们陆续进入拜见主母。
席瑞安生活简单,使女不过两个,还是最近刚买来照顾慕清的,还有几个婆子,打扫卫生和做饭,两个从京城带过来的小厮,还有个管家和门房,都是中年人。
管家一直想不明白,自家县尊怎么就娶了一个中年老寡妇,那老寡妇几次上门,还因甄博文,老寡妇在席家后面小院住过,是他安排的住处,他见过,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这样一个无财无貌的老寡妇,怎么就让县尊给看上了。
要说这老寡妇勾引县尊吧,就他接触过几次这老寡妇的为人来看,老寡妇十分端庄,绝不是那会勾引人的狐媚子。
况且,就老寡妇……呸呸,就夫人那张脸,想勾引县尊也难吧。
管家带着满腹心思,勾着头,垂头丧气的跟着小厮使女们进入院中,拜见主母。
昨天慕清都是盖着盖头拜堂的,除了院中伺候的两个使女外,外面这些小厮管家、门房,都还没见过主母呢。
等他跪下拜完,抬头看向端坐在石凳上,和他家老爷坐在一起的妇人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这真是他之前见过的那老妇人?
我的天呐,大变活人呐!
一直到退出去院子,管家还恍恍惚惚,不敢置信。
等回到家中,他坐在炕上想了一会儿,忽然猛地一拍大腿:“是了!定是这样!老爷慧眼啊!”
夫人都装扮成那样了,他家老爷都能看出夫人乔装下的美貌来!
呸呸呸,他才不是说他家老爷爱美色呢!
管家已经自动脑补了一出,寡妇不易,为了供儿子读书,不得不出来抛头露面,却为了避免麻烦,故意将自己乔装成年老色衰老妇人,没想到还是被他们独具慧眼的老爷看中。
老爷不愧是他们家老爷啊,如此慧眼,难怪能把怀安县治理的如此繁荣,还白得了一个进士儿子。
管家不由在心中更加佩服席瑞安了,做事也越发用心。
席镶出了正院,没有回院中,而是去了岑知州那里。
岑知州见他表情喜洋洋的,没有了昨日的纠结,心下稍安,说:“你这一科没中,下一科要等三年,现在你爹在怀安县三年期已满,我估摸着他要往上升一升,你先别急着去县学了,这段时间先在家自己读书。”
席镶应下后,岑知州也要离开怀安县,回淮州去。
岑知州现年五十多岁,原本身体确实很不好,他离开京城被贬谪到此的时候,头发已经全白,一来本身作为两朝宰相,劳心劳力;二来岁数大了,又三番五次遭受刺杀,虽只成功过一次,却也让他大伤元气。
圣上派御医给岑相看病,确实说,身体亏损太大,即使好好将养,也不过三五年的寿命。
不止一个御医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