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魔界现在没人打得过他。
“今天可太特殊了。”
虞穗穗摆事实讲道理:“今天是我们来魔界的第一年零十八天纪念日。”
“是一年零一个月七天。”谢容景纠正她。
她就是随口一编,谁记得到底来了多久。
虞穗穗发出鼓励的声音:不愧是要当魔主的人,记忆力就是好。
她决定最后问一遍, 问不出来的话就不管他。
虞穗穗毫无演技:“是这样的, 如果不知道的话, 我的一些比如说美好的品格, 美好的性格都会消失的。”
谢容景:“……”
他的爪子放在虞穗穗的腰上,似笑非笑地挑眉。
“大小姐还是别问了。”
“你再问的话,我会想现在就告诉你。”
这可是你说的。
那再问最后的最后一遍。
虞穗穗清了清嗓子, 刚想开口, 几只魔将跌跌撞撞地推开门。
“不好了!少君大人!外面有好多——好多人类想打进魔界!”
两人离得很近,虞穗穗清楚地感觉到大反派周围的气场瞬间变了, 像是出了鞘的刀, 闪着铮冷的寒光。
魔界里男魔将大多是一米九两米出头的大块头, 此时一群五大三粗的魔族们哆哆嗦嗦挤在一起, 长得越凶, 抖得越狠。
魔将们千恩万谢地望了虞穗穗一眼。
他们跟着谢容景的几年里, 早就知道了这个少君是什么样子,他微笑时尚会冷不丁杀人,而明显不高兴的时候,就是一定会杀人啊!!
还好有大小姐在,魔将们纷纷揣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继续汇报道:
“少君大人,那些人类实是可恶,既然他们背信弃义在先,就休怪我们也翻脸无情。”
他们跟着郭利和胖修士学了这么久的人类文化,此时用起成语来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虞穗穗听明白了:这是要打仗的前奏。
她有点好奇是怎么个背信弃义法。
谢容景知道的消息比虞穗穗要多一些,因此,他大概猜到了来龙去脉。
他还在笑,却不见有几分温度。
不管是真蠢还是借题发挥,紫阳派这群人既然敢杀到魔界——便不要再回去了。
虞穗穗看着谢容景,他就像之前每一次出门一样,把桌子上的食物一一收拾好,再摸摸她的脑袋。
“等我回来。”
他这么说。
似乎是担心虞穗穗也要跟着一起去,他还用比平时温柔十倍的语气哄着她,又是让她好好吃东西,又是给她拿最新的留影石。
魔将们:……
这还是刚刚那个少君吗??
虞穗穗淡定地收下。
实际上,她压根就没有想跟着去的意思。
虽然她现在有个五重,算是中高阶修士,也有一点点小小的实力。
可在这种人魔混战的大场面,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也不少,实在没必要去蹭个群演。
难道她要去抹两滴眼泪,说两句“你们不要再打了啦”,“大家一起放下仇恨,手拉手建设美好新生活吧”。
虞穗穗大摇其头,将脑中奇奇怪怪的台词甩出去。
这是什么晨间剧女主,她都已经当上白月光了,原本便不多的演技也就像计算机那样——归零,归归归归归零。
虞穗穗又回到了躺椅上,边吃点心边和留下的魔将大兄弟攀谈。
“为什么会突然打起来?”
她还真有些好奇:“我们不是和外面停战了嘛。”
一提到这个,大兄弟义愤填膺。
“回大小姐,是这样的——”
他的话没有说完。
虞穗穗讶然抬头,看到一根长剑穿透了魔将的胸膛。
大兄弟因修为高达六重,特地被少君留下当保护大小姐的侍卫。
可他竟然……竟然压根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危险。
“大、大小姐……”
魔将挣扎道:“快跑……!”
身后的人——或者说是魔族,轻描淡写地拔出插在魔将胸前的长剑,又像踢一袋垃圾似得,将生死不明的大兄弟踹开。
虞穗穗当然想跑,可她的身体牢牢定在原地,别说是跑,连动也不能动。
没有别的事可干,只能先观察这位陌生的男人,俗称探查敌情。
到了五重后,她能隐隐感知到对方实力强大,他有一双深琥珀色的眼睛,在红月的映照下透着暗红色的光。
“天照门的大小姐。”
出乎意料的,男人向她伸出手,诚恳道:“我是来救你的。”
……
虞穗穗:……?
她浅浅回想了一下最近的惬意生活,不太懂对方在说什么。
“你不是想知道,外面的人类为什么会打进来吗?”
男人望着虞穗穗,满脸关切。
“虽然这对你来说可能难以接受,但我还是要告诉你。”
“我不想看到……有无辜的少女被蒙在鼓里。”
看在这人应该很能打的份上,虞穗穗没有打断他。
她礼貌地等对方说完:“谢谢。”
“但我其实可以不听的。”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辛苦你了。”
谢容流同情道:“人类总是难以接受现实,我可以理解。”
啊这……
倒也不是。
穗穗心道:主要都什么年代了,还玩挑拨离间这一出。
作为一个看了几十部狗血剧的观众,她真的很难配合对方演下去。
“我的那个好哥哥。”
男人自顾自说下去,语气像在唱歌。
“在半个月前,一个晚上杀了几千人……你说,他怎么这般凶残狠戾?”
“在他杀人之前,一直伪装成人畜无害的样子,就像他现在对你这般。”
“他日后也一定会这么对你的……天照门的大小姐。”
“啊,原来谢容景是这种人。”
虞穗穗拿出摆烂式演技:“哭哭,我好害怕。”
谢容流:……
他没接触过虞穗穗,一时吃不准她是真的还是装的。
“我不听我不听,你一定是在骗我的对不对。”
虞穗穗开始棒读:“这些年的情谊和时光,终究是错付啦!”
谢容流:……
确定了,就是演的。
他特地先找上虞穗穗,就是为了想用她来恶心谢容景。
怎料这个女人完全油盐不进,谢容流真情实感地迷惑了:她是傻的吗,都和她说得这么清楚了。
殊不知虞穗穗也很迷惑。
谢容景的弟弟是傻的吗,挑拨也要编个好点的故事吧!
没错,当对方说出“我的那个好哥哥”这句话起,她就明白了来人的身份——不就是那个叛军头子弟弟。
如此说来,弟弟倒是和谢容景有一两分相像。
两兄弟外表相似度不高,要细细观察才能看出点点神似。
虞穗穗猜想他们应是继承了各自母亲的长相,若是这样算的话,谢容景他娘显然更胜一筹。
反正她也动不了,只能随便发散思维这样子。
谢容流不禁多了几分兴趣。
“你以为我在骗你?”
虞穗穗:自信点,去掉问号。
别说谢容景这半个月上班时间都很短,一看便是没出过远门——就算有传送阵之类的东西,也完全不像是他会做出来的事。
虞穗穗想:如果谢容景要刀人,一定不是弟弟说得那样。
倘若他修为不高,便会好好掩饰,一次只刀一两个,还不让人发现端倪。
倘若他实力强大,便会不屑于掩饰,说刀就刀,根本不拖泥带水。
这个谎言实在太过低劣,用脚想都知道是诬陷。
谢容流脸上的兴味更浓。
眼前这位被他好哥哥放在手心里的女人,好像,还真有那么一点意思。
他更加想要看到虞穗穗对谢容景恐惧失望的样子,不用想便知道——到了那时,谢容景脸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既然谎话不行的话,那真话呢?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谢容流,是谢容景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说来,其实我并不是他唯一的弟弟。”
谢容流附身在虞穗穗的耳畔,语调真挚:“给你讲个故事吧……你知道我们总共有多少个兄弟姐妹吗。”
“……”
“猜猜看,他们都去哪里了?”
第84章
谢容景眼眸阴郁, 漠然地看着魔界外的人潮。
尽管魔界已同几大门派达成了协定,可总有些势力并不安稳。
半月前那个被灭门了世家,正是给了他们一个绝妙的理由。
有的人本就憎恨魔族, 而有的人……则像他想的那样,根本是借题发挥。
谢容景笑得戏谑。
连打上门来都要特地找一个正大光明的借口,你说这些人,是不是一群没用的东西。
这一刻,他突然有点怀念那个自称是自己师父的老头, 对方说得一点都没错——打了就是打了,哪来的这么多理由。
“他还在笑!”人群中有修士咬牙切齿:“道友们上,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
魔将们纷纷摩拳擦掌, 谢容景更是抬高了下巴,温和地点了几个七重的长老。
“你们一起上吧。”
他客气地说:“我等下还有事情要做。”
大小姐还没吃宵夜呢。
若是再打慢点,便该准备早饭了。
等等——
谢容景危险地眯起眼睛。
他飞速解决几个紫阳派长老,掉头便往魔宫飞奔。
他感觉到:有个什么东西, 就在他的大小姐旁边。
再回过神时, 虞穗穗站在一处隐匿的洞窟前。
她的脚下踩着厚厚的积雪,而面前的洞窟湿热又沉闷,与白雪的交界处一片腥红。
这里是……?
“是我构建的幻境。”谢容流说:“也是真实存在过的记忆。”
虞穗穗的目光瞥见天上的红月。
明白了, 这里应该是魔界。
只不过……是十几年前的魔界。
谢容流站在她的身旁,笑着询问道:“你为什么不进去看看?”
他指的是身前那座洞窟。
一般而言,敌人撺掇着要去看的东西都不是什么好事,虞穗穗深谙此道, 因此并没多少好奇。
“可以不去么?”
她客气地问道。
谢容流:“你在害怕吗, 天照门的大小姐?”
激将法,这一定是激将法。
虞穗穗又瞟了一眼那座洞窟,里面黑漆漆地, 望不到尽头。
细细听来,似乎还有若隐若现的哭嚎声。
我说害怕,你要把我丢进去;不害怕,你也会把我丢进去。
穗穗叹气:“那我们还站在这干什么,直接走流程吧。”
刚要进去时,看到一个七八岁的小孩满脸惊恐,从洞窟中踉跄爬了出来。
似乎是个小男孩。
他的脸上身上都是一道道血痕,看起来像是从血水中捞上来那般。
“阿流!”
一名女魔族凭空出现在洞窟门口,一把抱住他:“娘想办法引开了魔窟旁的魔将,放心,娘这就带你逃走。”
这对母子眼里完全没有虞穗穗和长大了的谢容流,就像看不到他们那样,专心致志拍魔界版妈妈再爱我一次。
虞穗穗又明白了——这处幻境非常的劣质,连和npc互动都不行,只能当全息电影看。
她认真评价道:谢容景弟弟或许实力强,但阵法造诣却不高,还不如学院的阵修教习们。
“你在想什么?”
不太会布阵的菜鸡弟弟问。
“这是从前的你吧。”
虞穗穗才不会将心里的腹谤说出,准备攒着等谢容景来了之后再一口气吐槽。
希望大反派快点回来,她想。
你弟弟都跑到魔宫了,再不回来咱家水晶要被偷啦!
偷家贼点点头,目送他娘带着小时候的他急匆匆逃离魔窟。
他脸上带着怪笑:“不想进去也没关系,我带你去看看,我在魔窟里最后的记忆。”
……
谢容景赶到幻境里时,刚将虞穗穗拉在身后,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情景。
八岁的他坐在魔窟正中央,身旁全是兄弟姐妹的尸体。
他们有的头和身子分了家,有的变成了一块一块,只有小谢容景一个人是完整的。
墨色的发丝将他的皮肤衬得光洁如玉,他乖巧地用衣袍擦拭着手上的短刀,神情专注而认真,配上精致的五官和温和的气质,像神话传说里虔诚的天使。
有人拉住他的腿,是个还没死透的哥哥或是弟弟。
小谢容景一刀扎进他的脑壳。
殷红的液体喷射出来,有几滴还粘在了他纤长的睫毛上,宛若清晨花朵上的露珠。
整个过程中,他的神色都是淡然的,没有半点于心不忍——甚至还有些愉悦的欣喜。
……
“哥哥,你来了。”
谢容流好像刚刚才看到新闯入幻境的人,热情地开口。
“天照门的大小姐在我们魔界呆了这么久,我觉得……有必要为她介绍一下,我们这一代魔族的成长历史。”
“哥哥,你不会怪我的吧?”
“……”
十几年前,人魔交战的后期。
彼时谢冕已隐隐预感到形势危急,想要在自己的子嗣中,寻找出一位最优秀、能继承他千百年基业的魔族。
于是,他将十几名子女尽数丢进魔窟,并派专门的魔将日夜看守。
“你们中只有一个,能活着从这里出来。”
谢冕如是说。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而谢容景,则是最后从魔窟中走出来的,唯一的小魔族。
……
谢容景脸色发白,不敢看虞穗穗的脸。
在人类世界这么多年,他已然知道——八岁就开始刀人,而且刀的还是自己的手足,是一件多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大小姐,大小姐会怎么想呢?
大小姐她那么、那么的好。
她也有一个妹妹。
她连那个恶毒的妹妹都不忍心杀。
……
她还会不会……再接受这样的自己?
思绪瞬间翻涌,方才在紫阳派面前的从容与波澜不惊瞬间荡然无存。
谢容景手里的刀掉在了地上。
他曾经想过:如果虞穗穗有一天害怕他,发现他其实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东西,想要离开他……那,那他该怎么办呢?
当时他想,他一定会将虞穗穗留下。
哪怕她哭也好,害怕也好,想逃走也好。
只要在身边就好。
……
可是,可是……
谢容景拉住她的衣角,淡淡的骄矜不见了,话语中带着连自己都没发现的,卑微的乞求。
他想说——
可不可以不要害怕我。
可不可以不要讨厌我。
我已经改了,我真的都会改的。
所有的话抵在胸口,他一句也说不出来,只缓缓叫了声:
“……大小姐。”
抓着衣角的手忽然被另一只手握住,谢容景不可置信地瞳孔紧缩。
那只手很软很暖,还轻轻地拍着他的手背。
“都过去了,不怕不怕。”
面前的少女温声安慰着他。
虞穗穗觉得这弟弟也真是缺了大德,都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哪有这么揭人伤疤的。
是的,她见谢容景怕成这样,理所当然的将魔窟中所发生的一切当做是他的童年阴影。
都说童年阴影处理不好,很可能会伴随着人的一生,于是虞穗穗学着谢容景以前安慰自己的样子,踮着脚尖摸摸他的头。
“乖哦,已经没事了。”
“……”
谢容景垂着眼,瞳孔中倒映着一点皎白。
下一秒,他抱住了虞穗穗。
这个拥抱很紧很紧,虞穗穗的脸贴着他的衣襟,听到他的心在胸腔里激烈地跳动,像是一簇永不停息的火焰。
她有点喘不过气,双眼水雾蒙蒙。
“……”
“是不是我怎么样,大小姐都能接受,都觉得我很好?”
半晌,谢容景轻轻开口。
他是笑着的,声音却比往日都要沙哑。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虞穗穗早就知道谢容景是个大反派,有了这个前提后,她对他身上的一切问题都接受良好。
如果虞穗穗是个小白花,会抽抽搭搭地说我们三观不同立场不和,然后在“他对我好”和“他不是好人”中哭唧唧的纠结两百多章。
可她只是条咸鱼罢辽……咸鱼的逻辑都是没那么复杂的。
谢容景对她不错,她也就自然会向着他。
铮——
一道剑鸣声响起。
谢容景单手抱着虞穗穗,另一只手拔出腰间的短刀,与谢容流的长剑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