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扶危之物。”
谢扶危之物??
……这是小学生的手帕吗!
谢扶危却捧起她的手,很认真地帮她缠上了。
“诶?”
这回不好意思地轮到金羡鱼了。
她脸上发烧地动了动手,总觉得席上所有人都在看“谢扶危之物”那几个字。
谢扶危抬起眼注视着她:“我的。”
这什么意思,他很喜欢这个手帕??
金羡鱼:“我洗干净还你。”
谢扶危:“嗯。”
他其实想说,金羡鱼是他的。
这场饭吃得金羡鱼压力颇大,正好手受了伤,她站起身随便找了个由头离了席。
“我陪你。”谢扶危目光专注,仰着头望着她。
“不。不用了。”金羡鱼摇摇头,婉言谢绝。
她也没打算给谢扶危过分的优待。
宋彬只觉得金羡鱼一走,本就不够热络的宴席,又迅速冷淡下来。
凤城寒似乎兴致不高,也委婉地托故欠身离去。
谢扶危好像迟钝地根本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他吃东西的时候也很专注,每样东西他都只吃一块。
无视众人的视线,捡了几样,放到自己面前划归为自己的所有物。
感受着香香甜甜的糯米糕在口腔内化开,谢扶危又拿了一个盘子放到自己面前。
……这道牛乳糕,金羡鱼应该会喜欢。
这道酥油鲍螺应该也不错。
哪怕再想吃,每样谢扶危都慎重地只吃了一点,郑重地让这奶香味在口腔里停留得时间长一点,再长一点。
她没吃多少,这些都要打包带回去给她。
魏天涯埋头吃桌上的糕点,面无表情地将自己的脸塞得鼓鼓囊囊的,颇有要那糕点噎死自己的架势。
宋彬终于承受不住这冷战的气氛,飞快地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诸位慢慢吃,我去解个手。”
宋彬一走,柴柔看了眼魏天涯,也拉着他离了席。
“你今日是怎么回事?”
魏天涯抬起眼皮,板着张脸:“什么怎么回事?”
可惜他一口气喝了半坛子酒,晕红的面色冲淡了那几分阴郁。
柴柔皱眉说:“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但你看凤道友、小山他们又何尝痛快?”
柴柔:“就连白岐……”
魏天涯闻言抬起头,盯着面色郁郁,闷头喝酒的白衣少年,半晌都没说话。
柴柔犹豫了一下,露出个苦笑:“实不相瞒,哪怕是我,今日看到金道友与谢道友在一起,我心里也不好受。”
魏天涯瞳孔一缩,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我只是想不明白。”他忽然轻轻开了口面色绷得紧紧的。
一把推开柴柔,魏天涯睁圆了凤眼,低吼道:“你们一个个的都失心疯了吗?金羡鱼他妈的到底有什么好——唔!”
“天涯!!”柴柔胆战心惊地看着魏天涯忽然面色煞白,呜咽了一声,摇摇晃晃地软倒了下来。
“你怎么样?”
不过片刻功夫,魏天涯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眼神因为痛苦茫然地失去了焦距。
好一会儿他这才推开柴柔,咬着牙站起身。
“我没事。”
柴柔愣神:“你确定?”
魏天涯没有吭声,在柴柔的目光里,跌跌撞撞地转身就走。
他穿过水榭,走过浮廊,一直来到湖边,将整张脸,整个人都浸在湖水里,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
望着倒映中眼角发红,神情狼狈的自己。
魏天涯一愣,垂下眼沉默地拧干身上的水渍。
瘴气对他的影响比他想象中还深。哪怕已经消散,但这常年累月下来所积累的恐惧和痛苦还是刻入了骨子里,令他条件反射地感到疼痛。
瘴气消散得太过莫名其妙,就连小仙州最具盛名的巫医也找不出原因。
除非……除非是有人替他化解了瘴气。巫医这么同他说。
简直是莫名其妙。魏天涯神情发冷,板着脸拽下发带,重新绑得整齐了些。
他突然间无比痛恨起金羡鱼来。
“我要报复她。”
他脑子里忽地掠过这么个念头,这个念头甚至盖过了他来这儿的本意。
“我要报复她。”
他闭上眼。
说不清是报复自己为什么明明要和她划清界限,却还是克制不住地接近。
报复她将师尊,甚至谢扶危都扰得方寸大乱。
报复她明明在洞庭的路上对他做了那样的事,现如今又像个没事人。
摘下一朵荷花,魏天涯抿着唇,数着单双。
报复她。
不报复。
报复她。
不报复。
“我要报复她。”握紧掌心最后一瓣荷花,魏天涯喃喃地说给自己道。
第98章
凤城寒没想到会撞见戚由豫。
浮廊上相见的时候二人皆是一愣。
皎皎明月朗照。
水面送来荷风伴着松风。
戚由豫牵起唇角,主动打破了沉默:“小凤你也出来赏月?”
“今天的月亮很漂亮不是吗?”
凤城寒“嗯”了一声,提步走到戚由豫身侧,一如往常那般安静地站在一起赏月。
戚由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沉默了一阵子,忽道,“只可惜这月光不属于你。”
凤城寒心平气和地说:“也不属于你。”
凤城寒就是这样的人,哪怕反击的时候,语气也是静水流深般的柔和。
匣中锋芒明光乍现,又迅速收拢,快到仿佛是人的错觉。
戚由豫愣了愣,失笑道:“是,皎皎明月,皆不属于你我二人。”
“你怎么看你这位师母?”戚由豫又问。
凤城寒怔了怔,默然半晌,才道:“她与师尊并不合适,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戚由豫:“是真的为金道友考虑,还是故作私心。”
凤城寒抿了抿唇,他说不出否认的话:“或许二者皆有。”
他并不是那种愿意将心底疮疤展现在人前的人,哪怕戚由豫曾是他多年的至交好友。
他们心有灵犀,腹心相照,甚至默契到同时喜欢上了一个姑娘的地步。
凤城寒朝戚由豫略微点了点头,提步离开了。
晚风吹动浮廊间错落垂地的轻纱,月光隐约照出了个模糊的人影。
戚由豫温声问:“谁在哪里?”
轻纱一晃,应声走出来个小道童向他行礼。
“戚、戚道君。”
小道童面色苍白,吓得不轻:“抱、抱歉,我不是故意偷听道君的谈话的。”
戚由豫见状放软了嗓音,“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水面风大,你快些回去吧,勿要着凉。”
小道童感激地几乎快哭了出来,逃也般地飞快跑走了,像是生怕他反悔。
蹬蹬蹬。
向前跑了几步之后,小道童的身形突然如竹节般层层拔高,眨眼间变成了个身形修长,黑发黑眸的年轻男子。
玉龙瑶左右顾盼了两下,微笑着整了整腕间的日晷手链,又看了眼水榭的方向。
夸张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没能在秘境里将这些碍眼的人一网打尽,还真是。
“可惜了。”
**
金羡鱼吹了一会儿风,一转眼愣了愣。
谢扶危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后。
金羡鱼:“我马上就回去。”
银发银眸的美人摇摇头。
金羡鱼这才意识到他怀里还抱着一个硕大的盘子,盘子里的糕点垒得像小山。
谢扶危将盘子递给她,眼里落了淡淡的月辉:“给你的。”
又强调道:“我都尝过了,你应该会喜欢。”
金羡鱼拿起一块放进嘴里:“……谢谢??”
淡淡的奶香味在口腔间融化,香而不腻,确实是她喜欢的口味。
未曾想,她吃的时候,谢扶危就看着她,不说话。
金羡鱼:顿时觉得吃不下去了怎么回事。
试探着拿起糕点往左移。
谢扶危眼睫缓慢地眨动了一下,往左看。
试探着拿起糕点往右移。
谢扶危眼睫缓慢地眨动了一下,往右看。
“想吃吗?”
谢扶危:“……不是很想。”
下一秒,嘴里就被塞了个软软甜甜的东西。
谢扶危条件反射地嚼了嚼,迷茫地抬起头:唔?
耳畔传来金羡鱼脆生生的嗓音:“喏,分你一块。”
谢扶危其实还是很想客气一下的,奈何进了嘴里,他自己吐出来都有些费力。
刚吃完一块,两根白皙的手指又捻了一块递到他面前。
谢扶危捧着糕点小口小口地吃起来,和他这凶残的战斗力相比,十分违和的是,谢扶危吃东西的时候十分矜持,以最矜持最优雅的姿态,做最漂亮的饭桶。
金羡鱼和糕点孰轻孰重……
谢扶危想了想,没着急下口,抱着糕点问:“你在担心明天的比试。”
他皮肤极白,不知道和糕点比,究竟哪一个更白嫩甜香。
金羡鱼咬了一口,停下来,想了想说:“有一点。”
毕竟明天就是最后一场比试了,这一场比试关乎着白苹香的人身自由。
金羡鱼咽下糕点,心中默念,成败只在此一举。
**
“凤、城、寒。”一字一顿地念出抽到的纸条。
金羡鱼呆立了半秒,她这是什么好运气。
她下一场的对手竟然是凤城寒!
不过这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比到今天,如今场上只剩下了几十号人,个个都是宗门的尖子生,她正面遭遇凤城寒是迟早的事。
按理说,她的修为应该比凤城寒高上不少,但站在擂台上的时候,金羡鱼心里还是没有底。
四目相对间,都是一愣。
“凤道友。”
“师……母。”凤城寒这两个字说得有点儿艰难。
可能没想到昨天晚上好不容易做好了心理建设,今天又在擂台上与她正面遭遇。
那一瞬间的心绪起伏,唯有两个人才明白,就像是两个人之间共同的小秘密。
不过凤城寒倒是没有露出什么为情所伤的凄黯,在这一点上,他和金羡鱼可以说是同类人。
都是一样脚踏实地。
或者说,既站在了擂台上,还沉溺于儿女情长,无疑是对对手的不尊重。
凤城寒只阖了一下眼,再睁开眼的时候,眼神就格外清明了。
那是看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的目光。
而金羡鱼也没掉以轻心,她的行剑有些保守,抽出剑,寒光一点,只为试探虚实。
铮!
凤城寒拨动琴弦,反手在琴身上一拍!
两个人立刻打在了一起!
胡小山凝神看着:“没想到竟然是凤道友。”
一道嗓音插进来:“……这下手真重,完全没怜香惜玉的意思啊。”
白岐挑眉:“你怎么在这儿?”
宋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来看金道友的比试啊。”
他比较倒霉,过早地被人面豹叼进了天坑,花瓣不够,惨遭淘汰。
宋彬:“而且也不是我一个人在看,不信你们看,喏。”
柴柔闻言望了过去,不由吃了一惊。
原来不知何时,他们竟已经被人群给包围了!举目望去,都是乌泱泱的人头。
宋彬道:“这些可不都是金道友的裙下之臣?”
美貌固然是加分项,但纵览整个修真界,最重要的还是修为。
金羡鱼天坑那一战足可使她扬名。
弄花雨面色有点儿青。
从秘境里出来之后,金羡鱼就再没找过他,这让弄花雨微妙地有种,提裤子不认人的错觉。
从来都是他翻脸不认人,何尝被人用过就丢?可即便这样,他还是来了。
“诶!凤城寒他动剑了!”
锵!
剑尖相接,又是一声巨响,荡开一阵炫目的火花。
这两人的配合竟然是出乎意料地默契!
简单来说,就是你一个撤步,我一个近身。
你一个左扫剑,我一个右扫剑。
你一个击剑,我一个托剑。
你攻我肩头,我攻你下盘。
“我还以为凤道友怎么也会让让他这位师母。”胡小山茫然地眨眨眼。
可看起来这个架势,双方似乎是真的动真格了。
两人配合固然默契,都料敌先机,可这样一来,战况登时陷入了胶着之中。
李平川搂着一捧灵石,担忧地皱紧了眉头。
金羡鱼这个人一向有主见。从秘境里出来之后,没让她担心就立刻奔赴了第三场的比赛。甚至还让李平川拿出她之前赚来的灵石,全压她自己身上。
台下的人看得捏了把汗,台上的人也不轻松。
金羡鱼她的对手多有用剑的,用刀的,用暗器的,用爪子的,但用琴的还是在少数。
乐修的招式可扰心神。
糟糕。
金羡鱼猛地一眨眼,只觉心神不自觉走空半秒,忙抱元守一,拉回思绪。
凤城寒哪怕如今弃琴用剑,行剑的节拍也冥冥之中与琴曲相合。
剑鸣铮铮,忽而柔和宛转,如有情人之喁喁私语,忽而又作金石杀伐之调。忽而如子夜鬼哭,忽而如凌崖高啸,长风浩浩。鱼乘波听,鸟翻翔舞。
金羡鱼呼吸微乱,带着脚步也乱了半拍,攻势乍现出一线破绽。
而凤城寒当机立断,抓住这一线破绽,紧打不放!
金羡鱼被迫向后倒纵出去,凤城寒也轻身纵起,始终紧黏她丈远的距离,逼她这一线口子撕得更大,暴露出更多破绽。
这样下去始终不是办法,柴柔等人为提了一口气的同时,忽见金羡鱼一个转身,跃上树折了根小树枝下来。
众人纷纷茫然:“这是要做什么。”
金羡鱼一边凝神应对凤城寒的攻势,一边抬起小树枝,一心二用,开始打拍子。
其实在到了【定道基】这个阶段,乐修就不必靠实物来进行演奏了。
金羡鱼打拍子的时候靠的就是气劲。
而她打的是——《两只老虎》。
金羡鱼倒也是想给凤城寒唱个《忐忑》,《最炫民族风》什么的,什么摇滚、雷鬼、rap、统统安排上。
可谁叫她有心无力,实在不会。
在这欢快地调子传出来的刹那间,凤城寒的步调微妙地乱了半拍,眼睛睁大了点儿。
主要是因为这世上绝无如此怪莫怪调的。
为了防止凤城寒摸清其中的规律,金羡鱼打完一首,又果断换了首《丢手绢》。
从《丢手绢》到《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再到《小兔子乖乖》,甚至换到了《荷塘月色》。
欢脱的乐声回荡在擂台上空,硬生生被她演绎出了几分杀伐气。
这几首儿歌与凤城寒的琴曲旋律格格不入,甚至可以说,整个大仙洲几千年来都找不到这么奇怪的曲调。
偏又因朗朗上口,具有极强的传染性,凤城寒攻势一乱,金羡鱼立刻反守为攻,以银河飞渡的身法紧蹑其上。
叮叮当当,剑身相撞,如暴雨狂风。
凤城寒右脚往后撤了半步,手臂巨震,可他抿着唇,还有余力出剑。金羡鱼反手一撩,击中了他臂上的穴道,凤城寒虎口一麻,立刻被震脱了剑。
场下一片沉默。
金羡鱼松了口气:“我赢了。”
凤城寒看了一眼地上的剑,心平气和地弯腰捡起来,拱手行了个礼。
他甚至还能露出个很淡很淡的笑,“之后的比试,祝尔顺遂。”
如果说以身为饵拖住了【了天机】中期的人面豹,让金羡鱼名声大噪的话,这次战胜了凤城寒,则令她踩着凤城寒更上一层楼,声名大显。
接下来那几场,金羡鱼打得还算轻松,一路高歌猛进,挑翻了各宗门弟子。那位被她打落擂台的三清宫小道姑,和戚由豫在内的三清三子还向她露出个善意的微笑。
魏天涯的战斗几乎是与她同步进行的。
“天涯你这么快就打完了?”
看到魏天涯从不远处的擂台上走下来,胡小山挠挠头,惊讶地问,“对手便这么弱吗?”
一时间,魏天涯的神情尤为一言难尽。
因为腰子受伤被人直接一波放倒这种事……
怎么说,实在太丢·人·了!
男人果然是不持久不行啊。
金羡鱼从擂台上踏下来的时候,李平川、宋彬、胡小山还有十多个不认识的路人兄弟正围在一起,煞有其事地讨论着什么。
“鲤鱼仙子?”
“……我还草鱼仙子呢。”
“金鱼仙子。”
“凌波仙子吧。”
金羡鱼好奇地绕着他们走了几圈:“你们在做什么?”
刷刷刷——
几十道视线纷纷落在她脸上。
金羡鱼顿时僵硬:“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我觉得还是凌波仙子比较好。”
“我觉得舞雩仙子也不错。”
“晴雪仙子吧?”
“漱玉怎么样?”
“我觉得都太柔婉了,不如叫鲸波仙子。”
李平川抬起头一把拽过她,手里拿着个什么东西,笑道:“我们再给你想名号呢。”
竟然是一本“太微美人录”。
而第一页的便是这次众人公认的夺魁大热门金羡鱼。
在江湖上走跳,没个名号可不行,宋彬如此振振有词道。
金羡鱼此番名声大振,无需她自己费心思,就有不少人绞尽脑汁帮她去想。
就像阴阳星君、洞真仙君、道门君子诸如此类……
需知太微大典所选出的天下第一美人,彼时要乘白鹿,驾青鸾在天下人面前刷个脸什么的,没名号也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