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忙上前道:“是老爷来了。太太,你咋没睡哩?不是让你好好睡一觉么?”
槐子也问道:“可是身上不舒坦,睡不着?”
菊花轻声道:“没事,你甭担心。就是心里定不下来,一闭眼倒好像还在那山上似的,四面都是火。”
槐子听了,就想踢掉鞋子,踩上踏板去看她,又发现身上、脚上都是泥,只得止住脚步。
葡萄忙道:“太太刚吩咐了小喜,把热水都准备好了,老爷先去泡个热水澡,再吃些东西,再来这歇息。”
菊花也道:“槐子哥,你先去洗洗,吃了东西睡一觉。别硬抗着,弄出大病来就麻烦了。再说,你歇好了,就去换我哥,下面还有好些事要忙哩。葡萄,把衣裳给老爷。亏得咱们往常在娘这边留了几套换洗衣裳,不然你还得穿我哥的。”
葡萄忙从旁边柜子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衣裳,一边说道:“外边的衣裳还是要穿大舅爷的,这是我刚跟舅太太讨来的。”
槐子接过衣裳,去后边浴室热乎乎地洗了一把,连头发也洗了,然后重新过来。葡萄早端了吃食准备着,他边吃边跟菊花说事。
一时吃完,葡萄将碗筷收拾出去,对槐子道:“老爷跟太太好好歇会吧。我在外边。有啥事就叫我一声。”说完出去了。
槐子上床,将菊花揽在怀里,想要好好地跟她说话。可是他精神极度疲倦,刚说了自己的一些安排,渐渐地声音就低了下去,不一会就发出鼾声。
菊花扯了块厚厚的多层棉布手巾,轻轻地帮他擦拭未干的头发,看着他憔悴的面容,心却静了下来。将那长发擦干后。摊在枕上散开晾着,自己也眯上了眼睛。
不知睡了多长时候,忽地槐子猛然坐起身惊叫道:“菊花……”
菊花迷糊中一激灵,忙道:“槐子哥,咋回事?”
槐子四下里打量了一会。又看看支起身子疑惑询问的菊花,长出了口气,连说没事,将她塞回被窝,掖好被角,自己披上外衣,又拖了个靠枕过来垫在背后,靠在床头静静出神。
半响,他才轻声道:“你说的没错。这睡也睡不踏实,我还是去那边瞧瞧吧,换大哥回来歇口气,再看看板栗他们处事咋样。”
菊花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在被子底下握住他一只手,静默不语。
亲人相见的欢喜劲头过去后。他们都无法忽视一件事:这场大火不仅烧掉了张家近千亩的山林和四进的大宅院,还带走了几十条人命,造成几十个家庭生离死别。
放火的人可以无视人命,可是他们不能。
先前为家人担心,无暇顾忌其他,如今一家人团聚了,他们无法在别人哀哭的时候静卧安眠。
这场大火背后到底牵涉到什么,说实话,菊花不太在意,总逃不过那些事,还能有什么新鲜的理由。她更不愿意家里人怀着仇恨,倾尽一生来报复。
倒不是她软弱,或者是不肯正视现实,而是自有思量:盛衰荣辱,自古周而复始,该报还之时,谁也逃不掉,眼下若被仇恨操控,失却本心,那生活就乱了。
“槐子哥,你莫要被仇恨蒙了眼,咱们只做自己该做的。你给杨子去了信,他该晓得如何处理这事。就算我不懂朝廷上的事,也猜到有人必不会放过这机会,何况周夫子也要来了。”
槐子点点头道:“我晓得。只是奇怪,谁这么没脑子,在这当口干这件损人不利己的事?”
菊花幽幽说道:“这世上疯子多的很,不可以常理度之,哪里能晓得他们是如何想的。”
顿了一下,又坚定地说:“别的我不能做,也不想做,但这书院咱们一定要相助夫子建立起来。还有,我想助秦大夫和云影在小青山建医学院,广纳天下杏林人士,聚集此处研讨交流并传播医术,再把下塘集的济世堂扩大,跟这医学院相配。”
槐子一震,定定地低头看着她,菊花,总是跟旁人想的不一样。
“死了这么多人,不是请和尚念经就能超生的。为活着的人多做些事,也算给张家子孙积福。有时候我想,挣那么多钱干啥哩?若说是为了吃穿,可再奢华也不过日食三顿、夜睡一榻,还能怎样?”
槐子攥紧她手,冷声道:“我知道了。总要让人瞧着,这山是烧不掉的,张家人,也是烧不垮的。”
说完起身下床,对菊花道:“我去看看。你放心,我不会跟先前一样拼命了。你好好歇着,莫要想太多,把身子养好了,也能多陪陪爹和外婆。”
菊花点头,叫了葡萄进来,问道:“什么时辰了?那南北杏炖猪肺好了没?端一碗来给老爷吃,再让人送些去给大舅爷他们。”
葡萄忙转身去端了一大碗菜干南北杏炖猪肺来给槐子,又对菊花道:“先前舅太太已经让人送了些去山上。我娘也在那边用大锅熬菜干猪肺汤。”
说完又欣喜地说道:“太太,外边阴沉沉的,好像要下大雪的样子哩。要是真的下雪,那不是省了咱们好些事了?哦,这会儿巳时一刻了。”
菊花微笑道:“老天爷也是帮着咱们的。”
槐子三口两口吃完,丢下碗又叮嘱了菊花一番,方才出去了。
刚到外面,就见黄麦在院子里转来转去的,见他出来,忙迎上来低声道:“老爷,那个金二不见了。”
槐子大吃一惊,失声问道:“咋回事?”
黄麦忙道:“老爷甭急,看样子不像逃走,依我们看,他怕是掉进那水潭里去了。再不然,他晓得下来日子不好过,自己爬过去投水自尽了。刘叔正在那打捞尸体哩。”
槐子道:“走,去瞧瞧。”
两人疾步往竹园那边去。槐子边走边看天,果然阴沉沉的,连风也小了许多,似乎整个天地都在积蓄力量酝酿一场大雪。
他一边恳求老天爷赶紧下雪,一边和黄麦匆匆来到竹园旁的那道山沟,进入山洞,连橡园那边的大火也没顾得上细瞧。
第一次进入山洞的槐子,对这地方怀着敬畏的心情,这可是救了自己一家人的山洞,上天让菊花发现了它,那张家就跟它有莫大的缘分。
洞口已经挖大了不少,青麦正守在那,见了他们道:“老爷来了。老太爷和舅老爷也过来了。”
槐子点点头,跟黄麦一块走进洞。黄麦点燃一支火把在前引路,他边走边打量周围。
七弯八拐地走了好远,就见张大栓、刘黑子、青木正围着一个幽幽泛着光波的寒潭在低声说着什么,嗡嗡的回音有些模糊不清。
见槐子来了,刘黑子也不啰嗦,把先前的事情跟他说了一遍,又指着寒潭边的印痕和血迹道:“我看这印子不像他自个爬过去的样子,倒像是被啥东西拖下去的。老爷,这洞回头咱们要好好查查,不简单哩。这水潭里不定有啥东西。瞧这——”他指着潭边一处湿润的土壤,用火把照给槐子看,“好像是爪印,也不晓得是啥动物。”
槐子见是一个跟鸡爪相似的痕迹,但比鸡爪大多了,心下疑惑,和青木对视一眼,皱眉不语。
刘黑子又道:“我先前用这竹竿在里面抄了抄,根本不得到底。换了一根三丈长的,邪门的很,还是不得到底,我就不敢再试了。照说人掉下去淹死了的话,尸体应该漂起来才对。”
张大栓骂道:“这里面不会住了个精怪吧,把这小子拖下去吃了?那也活该。谁让他干这丧天良的事的。”
槐子打量四周,一边问道:“旁的地方没有留下啥线索?要是他被人救走了哩?”
青木忙道:“我刚四处瞧过了,除了这,旁的地方没有脚印,也没有血迹,不可能被人救走了。要是真被人救走的话,那人功夫可不得了。”
槐子亲自查看一遍,确定那金二是掉进水潭了,至于怎么掉进去的,倒不好妄猜。遂丢下这事,和青木商议如何处置这山洞。
青木道:“虽说把那边堵住了,但这里也要布置一番。我想,不如在外边盖个院子让人看管,把这里作为张家的地窖和粮仓,也省得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出,这山洞也派上了用场。”
张大栓立即赞成道:“这儿藏粮食好的很。还省得费事盖仓库了。”
槐子点头道:“这主意好。这山洞前面作为张家明面上的粮仓,那后边作为后手留着,再有这样的事也好有个退路。”
刘黑子激动地说道:“嗳!老爷,那边大着哩,一直通到桃花谷,等于这几座山头下边都是空的。要好好筹划才成。”
说完,又带着他们四处绕了一圈,果然那另一个出口已经堵上了,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我在那边堵的,堵住后从那边出来又回到这,所以这边根本瞧不出来。”
刘黑子很得意地说道,他还说明儿在这边多多地种些爬藤,就更加难得看出来了。这路封死后,要用的时候,打开也容易,却必须要从那边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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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三章赵耘赵培土
几人详细计议了一番才出去,然后让青麦带了几个人守在这里,等火灭后,又安排人在这盖了座木屋,开春后又盖了两间院子,迁了两户人家来住着,专门看守这天然仓库。
在洞里呆了一个多时辰,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飘起了沸沸扬扬的鹅毛大雪,那雪落在旁边燃烧的火焰上,形成了一道奇观。
可是,雪下得再大,也不可能即刻把火熄灭,总要慢慢地渗透才成。
槐子等人听见橡园那边喊声大了许多,还夹杂着哭声,心想大概是灵棚搭建起来了,便匆匆赶过去。
还未到近前,便发现山上救火的人似乎多了许多,山下也是一片沸腾,白漫漫一片,兼之哀乐之声奏响。
正疑惑间,一个雇工发现了他们,忙迎上来叫道:“老爷,是赵老爷回来了。就是跟咱们家二老爷一块中进士的赵老爷,小名叫石头的那个。村长也带人回来了。”
槐子和青木听了大喜,连声问道:“真的?在哪哩?”
那雇工忙指着前边道:“在那边哩。赵老爷好大的火气,跟县太爷吵起来了。”
跟县太爷吵起来了?
槐子和青木听了一呆,张大栓则叫道:“石头家来了?这可太好了!回头让他帮着好好查查,是哪个王八蛋欺负咱张家。咱清南村可是有好几个当官的,是那么好欺负的么!”
一边说着,一边忙忙地往前赶去。
槐子听了爹的话,苦笑了一下,跟青木也过去了。
几人来到近前,只见一座竹棚里传来吵闹声,人们也都好奇地对那边张望,却没人敢过去围观,那儿可是站了好些衙役,正脸色不善地瞪着这些人。
忙过去一瞧。一个身着银灰色锦袍,外罩深灰皮毛斗篷的青年正对着袁县令挥舞胳膊,争执不休。
袁县令涨红了老脸,气得胡子直翘:“赵培土。尔身为两榜进士,口吐秽言,简直有辱斯文!”
那青年冷笑道:“大人刚刚叫下官什么?赵培土。下官就是一挖地的,打小就在地里刨食,比不得大人斯文高洁。大人如此文雅人,面对这么多烧焦的尸体不觉难受?竟能面不改色不为所动,真乃奇人也!”
袁县令怒道:“任你如何诽谤。本官无愧于心。”
那青年上前一步,直问到他脸上:“无愧于心?呸!那是因为大人根本没心。大人身为一县之尊,治下出了这等惊天大事,却不报不动,存的什么心思?还是大人手残脚断了?”
袁县令气得眼前发黑,咬牙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尔不问皂白。妄加指责,又存的什么心思?这火是昨晚才烧起来的,本官一刻未停……”
忽地停住话头。看向张槐等人。
那青年见他不说了,也转头向张槐等人看过来。
槐子见那清瘦却依稀熟悉的面庞,试探地叫了声:“石头!”
小石头赵耘见了槐子立时红了眼睛,冲上前扶住他胳膊,先上下打量他一番,确定无虞,才哽咽地叫了声:“槐子哥哥!”又叫了青木和张大栓。
他跟着周夫子一块回来,昨晚半夜有随从发现南方天边冲天烟柱,告诉了他。他见是小青山方向起火,吓得魂不附体。连夜启程往这边赶。半路又遇见袁县令派去调集修河劳工的人,问明是清南村起火,那心里就跟火烧似的,跟李耕田带着人一路狂奔回来。
及至到了村里,才知道是菊花姐姐家被烧了,好在张家人命大。逃得性命。
可是,不等他们欢喜庆幸,众人就看到山边一片白幔,哭声震天,顿时心慌不已;及至到了山下,几十具焦黑的尸体摆在新搭建的灵棚里,而张郑两家一个大人也不在,全凭几个小娃儿到处支应,其情形不甚凄凉。
小石头问了板栗,得知张郑两家大人倒了一片,这儿由他和表哥葫芦主事,那心里不知是个啥滋味。
憋了一肚子气,见袁县令还在苦思如何拟奏折,好减轻自己责任,并未撒出三班衙役,在全县缉奸捕盗,搜拿嫌犯,更不用说调集六房胥吏,全力应对此事了,而板栗说他辰时初就已经请求提醒过县令大人。
小石头顿时就把气发到这县令头上去了,也不管官场规矩,一顿斥责揭露,外加讽刺笑骂,把个袁县令险些气晕过去。
槐子和青木激动地抓住小石头的胳膊,想要大笑,耳边充满哭声,又笑不出来;张大栓上前冲着他咧嘴笑了一下,红着眼睛道:“石头,大叔叫人坑了哩!”
赵耘咬牙道:“大叔放心,凭他是谁,也休想烧了这山还能好过。”
一边对袁县令冷笑道:“大人莫非以为下官故意刁难?出了这样大事,大人还想脱身?若不能揪出主使之人,大人以为还能保得住项上人头?难道大人忘了前任李县令了?这下塘集当年一场大火,可是牵连无数官员。莫非大人觉得皇上会对大人另眼相看?”
袁县令脸色灰败,忍气道:“赵大人何苦一再指责,本官并未懈怠,自得信赶来,未曾离开半步,张老爷可做见证。”
赵耘嘲笑道:“大人所为何来?若说主持安排救火,几个小娃儿不是都安排好了么,难道大人要跟他们抢活干?大人该去做自己分内的事才是。”
袁县令忽觉怒火中烧:小娃儿,谁家小娃儿是这样的?这张家和郑家的小娃儿都是怪胎。
又见黄豆跑过来瞧热闹,正在一旁仰头看他,忍不住脱口而出:“真不愧是兄弟,令弟说话行事跟赵大人如出一辙。”
赵耘一愣,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向黄豆,狐疑地问道:“我弟弟?锋儿怎会才这点大?”
青木忙道:“他不是赵锋,是我家老三,叫黄豆。黄豆,叫赵叔。”
黄豆忙欢喜地上前叫“赵叔”,又对袁县令道:“县官爷爷眼神不好使了,我跟赵叔长得又不像,咋把我当成小赵三叔哩?小赵三叔那么高了,跟我差老远哩。”
槐子也奇怪县令为何把黄豆当成小石头的弟弟。
袁县令话一出口就知道弄错了,这小子先前说过自己姓郑的。他郁闷地说道:“他俩怎么不像了?一样伶牙俐齿,一样胡搅蛮缠不肯吃亏,连眼珠都一般骨碌转,不是一家人还真奇怪!”
他先在黄豆身上吃亏,又在赵耘面前吃亏,真是倒霉透了。
青木听了愕然,然后忍笑转头。
赵耘瞧瞧县令那模样,又瞧瞧黄豆一副古灵精怪的样子,暗想这老家伙不会这么没出息,被个小娃儿给坑了吧?
槐子也好笑,却不想让县令大人当众没脸,遂问赵耘:“夫子也来了?”
赵耘叹了口气道:“夫子去拜祭那些人了。”
槐子和青木急忙就要过去。
赵耘道:“你们去吧,我跟袁大人商议如何处置此事。”
槐子点点头,跟张大栓和青木沿着一条通道往前去。通道两边均是新搭建的灵棚,其间白幔高悬,青烟袅绕,纸钱飞舞,夹着簌簌飘落的雪花,和哀哀哭泣声,闻者莫不心酸落泪。
在一个灵棚前,一个身穿白色毛皮披风的青年扶着一位灰衣老者刚上香完毕,转头准备去下一家,见了匆匆赶来的槐子等人不禁一愣。
槐子和青木看着周夫子两鬓斑白,心中一酸,双膝一软,伏在雪地上大礼参拜。
张大栓不敢怠慢,也要上前跪拜。
周夫子任由青木和槐子跪下给他磕头,却拦住了张大栓,拉着他手轻轻拍了拍,说道:“大栓,你没事就好。”
一句温和如常的安慰,让张大栓霎时间就红了眼睛,几乎不曾掉下眼泪,委屈地叫道:“夫子大人……”
他竟是不知如何称呼周夫子了。
周夫子示意身边的青年扶起青木和槐子,然后才道:“死者为大,先给亡者上香,有什么话回头再说。”
众人点头,陪着他挨个地给那些人上香。
大多人家都还规矩,见他们去上香,孝子亲眷均跪在一旁还礼,临走也会恭送,就算有些人哭得厉害,也在张大栓和槐子的安慰下止歇。
后来到了一家灵棚前,迎接的汉子就是之前说要三百两银子的那个人。他听人说来了大官,又见这上香的人衣衫不俗,又见张槐等人都陪在一旁,便转了转眼珠,先抹着眼泪跟家人一块哭泣,后趁着周夫子上香的时候,猛然掀开裹尸的草席,露出一截黑色焦炭般的物事。
便是槐子和青木曾经见过烧焦的尸体,也被他突然行动惊得倒抽一口冷气,那穿披风的青年更是倒退两步,唯有周夫子巍然不动。
槐子忍无可忍,却也不好在灵堂上苛责他,只是冷冷地盯着他,不知他要什么花招。
那人也不敢闹事,跪下哭道:“青天大老爷,小人侄子好可怜哩,死就死了,连尸体也找不回来了。黑乎乎的一堆,也认不出谁是谁,随便就搬了一截过来了,也不晓得这是不是小人的侄子哩。大老爷可要替小人做主,也要替咱东家做主哩……”
他还挺有心,不忘记拉上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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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四章邪气的小石头
周夫子点点头,并未多说,只道“你起来吧”,然后转身出去了。
张槐瞅了那人一眼,也没说他,跟着出去了;张大栓倒是想说话,可是看看那黑焦的尸体,长叹一声又把话咽了回去。
那人见他们也没啥表现就都走了,心下忐忑,不知刚才做的对不对。
周夫子走了两步,停下来问槐子道:“可为他们购置了棺木?”
槐子急忙道:“已经定了,想是数量不够,才没分到这。”
周夫子点点头,继续拜祭剩下的人。
等拜完后,周夫子对槐子道:“带我去看望你岳父。青木若有事只管留下来。”
青木忙答应了。
那穿披风青年问道:“先生不去那边了?”
他说着话看向袁县令和赵耘那个方向。
周夫子眼神一闪,摇头道:“不去了,随他们处置。老朽已经告老,此事不当插手。魏大人可有话说?”说着示意张大栓先行。
魏大人慌忙摇手道:“下官奉命为先生修建书院,亦不当插手此事。”
说着上前一步,殷切地扶着周夫子胳膊跟着张大栓就走。
一行人转到一个未挂白幔的竹棚子前,离袁县令的棚子不远,只见板栗葫芦等小娃儿在里面忙得不亦乐乎,连李敬文和泥鳅等村里娃儿也在一旁帮忙打下手,他们都是来安慰板栗和葫芦的。
板栗和黄瓜左手算盘,右手执鹅毛笔,边算边写;青山则翻着一本账册,也把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葫芦正听一个下人报账,说是舅太爷安排的,天下雪了。要支钱买被褥等物给这些雇工亲眷。
葫芦听了想了一想,对他道:“去跟舅太爷说,这一折腾事儿可就多了。反正我们是要赔钱的,被褥就让他们自个回家拿来吧,又不远。一家发一个炭盆子烤火。走的时候再收回来。炭就从山上弄来。好些树都没烧完哩,正好拿来用上。你先去跟舅太爷说一声。再来支十两银子去买炭盆。”
那人答应一声转身去找杨得发说这事。
周夫子不由得停下脚步,走进去站在板栗身边,看他算账。
槐子见了。慌忙要找板凳请夫子坐。黄豆早站起来了。端着小板凳过来,亲热地叫道:“老爷爷请坐。红椒,把板凳给这个叔叔坐。”
红椒听了忙将板凳送过来让那个魏大人坐,又对槐子叫道:“爹。”转向青木和张大栓。“大舅舅。爷爷。”
板栗和葫芦闻声抬头,见爹带了人来。急忙起身过来见礼。
一番寒暄后,周夫子在小凳子上坐下,问板栗:“如今确定死亡的人有多少?”
板栗道:“总共六十五人……失踪,已经找到尸体三十四人,还有三十一人没找到。”
他其实是想说死亡六十五人的,但没找到尸体之前,这话不好说,只能说没找到。
周夫子又问了伤者、各项财物损失等,板栗也一一答了,有些是张口就答的,有些是问过黄瓜和青山再答的。
黄豆听他们说死了多少人,受伤多少人,房子家什、山上树木、木耳场子等等,忍不住插话道:“还有四条狗哩!我姑姑在山洞里躲着的时候,没法出气,只好把狗杀了。一家伙就杀了四条哩!”
红椒急忙点头证明,瘪嘴道:“咱们出来了,大黄没了儿子,都没劲儿了。”
魏大人一个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他觉得有些尴尬,慌忙道:“培土这个小兄弟倒是有趣的很。”
青木听了暗自嘀咕:咋都把黄豆当作赵家人哩?难道老郑家就不能养出灵泛的儿子来?嘴上却道:“让大人见笑了。这是小民的儿子。那个才是赵大人的小兄弟。”
说着叫过赵锋,周夫子和魏大人一看,虽然比他哥哥壮实,样貌确实很像,可那桀骜的眼光却昭示他跟小石头完全不是一个类别。
魏大人不好意思地对青木道:“培土这个兄弟倒不大像他,郑大哥这儿子倒有些神似。”他见夫子待这几人不同,又跟张大栓执手相谈,于是机灵地称呼青木和槐子大哥。
青木连道不敢当。
周夫子微笑看着黄豆,招手示意他到跟前,一板一眼地问他话。
青木心里打鼓,生怕这小子胡说八道,板栗和葫芦也头疼地看着黄豆,瞪眼警告他不许乱说话。
黄豆见魏大人发笑,显然是不把狗当数,心里不服气,此刻见周夫子问他,巴不得解说一番,因此明明是周夫子问他,他却面向魏大人说话。
“狗咋了?狗不比人差哩。我跟你说,昨晚上起火的时候,它们最先瞧见了,大叫喊人哩。可是它们不会说话,刘爷爷起来了又去睡了。它还帮我姑姑找到老鼠洞哩,它还找到山洞出口哩。杀了四条狗,一条狗喂大可不容易哩,要教聪明它,得好几年工夫,这不都是钱?”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红椒接着道:“人死了还要赔钱,还要买棺材装着,可怜大黄的儿子就这么埋了,也没人赔钱给它。”
槐子忙道:“红椒,甭瞎说了,狗……咋能跟人比哩。”
周夫子叹了口气,随口又问了黄豆几句话。
黄豆这个小财迷,不管周夫子问啥,他本来回答的好好的,但最后总是能扯到姑姑家亏的钱上面,他用那“鸡生蛋,蛋孵小鸡”的理论,一脸肉痛地把张家未来十年的收益都算上了。
总之,这场大火烧掉了张家好多好多好多数不清的银子,听得青木和槐子满脸黑线,周夫子却微笑起来,看着小娃儿满脸兴味。
坐了一会,张大栓父子便陪着周夫子去郑家看望郑长河,那个魏大人却被赵耘叫过去了。
刚到那边棚子,还没进去,就听袁县令激动的声音:“赵大人,无凭无据,本官不能这么写。”
赵耘讽刺的声音:“大人脑子不好使了吧,难道不知道这四面起火乃是有人蓄意而为?一定要等拿到嫌犯才能据实上奏,在这之前就只能说蹊跷待查?”
袁县令暴怒的声音:“赵培土,尔一再侮辱本官……”
“下官才没那个闲工夫侮辱大人呢,侮辱大人难道能给下官带来好处?大人若是不写亦可,下官自会上奏朝廷,张子易亦会上奏朝廷。不出三天,湖州知府、巡抚亦会上奏朝廷,大人只管在奏折上含糊其辞吧。”
袁县令没了声音,魏大人走了进去,对赵耘微笑道:“培土叫我?”
赵耘一把拉住他,板脸道:“魏大人都看完了?何不拟一奏折递给皇上?”
魏大人急忙摇手道:“培土饶了本官吧,本官不过一工部营缮清吏司主事,此来是行工部职责……”
赵耘把脸一放:“小侯爷此话当真?”
魏大人见他生气了,瞄了瞄袁县令漆黑的老脸,淡笑道:“培土,此事为兄不便插手啊,况且袁县令说得也没错,证据全无,要如何说?若只是叙述火情灾情,县尊大人一折足矣!”
赵耘忽然搬了个凳子坐下来,大腿架在二腿上,脚尖还不停地抖动,嘴边似笑非笑,邪气十足。他扫了魏大人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哼!真当我求你呢?没有证据不是最妙,‘浑水摸鱼’,‘乱拳打死老师傅’,一网兜,兜到谁该谁倒霉。你就矫情吧,坐失良机莫怪我没提醒你。”
转向袁县令冷笑:“大人爱如何拟折子请自便,不过写之前先把棺材准备好了。”
魏大人眼睛猛然一亮,袁县令则手脚不停颤抖。
也不知三人后来是如何计议的,人们就见一匹匹快马从小青山下奔出,袁县令也移往下塘集坐镇,派出一拨拨捕快衙役往各道口和码头盘查,抽调保长,召集民壮协助。
待吴成逮到金四贵的大儿子送来,确定有人指使他们兄弟放火后,赵耘就更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