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霍地起身,转身跟王嬷嬷说了一声,让夫人等他,然后就去了高姨娘住的东厢。

高姨娘见老爷回家第一晚居然来了她房里。喜出望外,一时间身子都软了三分,眉梢眼角都是风情,娇声道:“老爷,闹了这么久,可累坏了?来,妾身帮老爷揉揉肩。”

张杨“嗯”了一声,闭目躺在竹椅上,任凭她一双小手忽轻忽重地揉捏着肩头。

高姨娘一边唤香儿端出醒酒汤来,一边体贴地说道:“香儿烧了热水,待会老爷冲一冲,也好疏松筋骨,这里洗浴方便得很。还有,这山上一点也不热,晚上都不用凉席的……”

张杨猛地睁开眼睛,盯着上方女子的脸颊,问道:“哦?可我听张成说,有人嫌弃这乡下穷地方,样样不顺手呢!”

高姨娘吓了一跳,外间的香儿更是着了慌,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老爷要怎样发作她。

高姨娘愧疚地对张杨道:“老爷,是香儿不懂事,问话没个轻重,得罪了大嫂,姐姐已经罚过她了……”

张杨见她攀扯上菊花姐姐,不禁大怒,面上反而笑了,握着她的小手,牵到自己面前,将她搂在胸前,一手挑起她精致的下巴,柔声问道:“你这么个聪明人,难道竟然不知如何讨好自己男人?”

高姨娘看着他因饮酒而染得酡红面颊,令人迷醉。这个男子,她那高傲出色的姐姐想嫁却没嫁成,却看上了她,一时间,她不禁神思恍惚,问道:“妾身不知如何做。”

张杨凑近她耳边,低声道:“自然是以夫为天!光以色事人是不够的,‘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你连孝顺老爷爹娘、尊敬老爷兄嫂都不会,叫老爷如何疼你?”

高姨娘惊颤地说道:“妾身不敢。都是香儿莽撞……”

“那就好好管教她。老爷生于薄祚寒门,幼时家中只得三间破草屋,想来你若是见了,只怕亦如香儿一般,鄙薄不屑一顾吧?那是自然的。如今这数十亩橡园,四进庭院,你们都没放在眼里呢!”

高姨娘被他温柔的声音刺激的浑身发寒,嘤嘤哭道:“老爷品性高洁,妾身怎会嫌弃老爷,不过是……”

她刚想辩解,忽地见张杨眼中一闪而逝的寒光,急忙改口道:“妾身定会重重地罚这贱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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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六章补漏

张杨让高姨娘陪着下了一盘棋,香儿跪在一旁,听着两人亲密地说笑,不禁怨恨而绝望。她自然不敢怨恨老爷和姨娘,就把葡萄给恨上了,又恨上了二太太身边的兰儿,心底里对菊花也不无怨恨。

张杨眼角余光瞥见这丫头脸上的神情,忽然微笑道:“这丫头还不服气呢!你从小怎么教的她,连这是为她好也不知道?”

高姨娘听了气得呵斥道:“不罚你,就不知长记性。下回再出这样事,老爷就算饶了你,我也是不能饶你的。”

又对张杨道:“这丫头不是从小跟妾身的,是跟妾身姐姐的。跟妾身的丫头在妾身出阁的时候染病了,所以姐姐就把她送了来。”

张杨手里捏着个棋子,半天不往下落,眼睛在棋盘上扫来扫去,好容易找准位置落下了,才淡笑道:“怪不得。那你可要费些心,总要让她知道你的脾气为人才能不给你惹事。”

高姨娘点点头道:“老爷说的是,这丫头不如妾身原先的丫头懂事。说不得只好多提点些她了。”

张杨又耽搁了一会,才起身出去。

高姨娘一呆,问道:“老爷不在这歇息?”

张杨轻笑着瞄了香儿一眼,道:“不在这歇了。你好好教导这丫头吧。”说完大步流星地去了。

气得高姨娘转身狠狠地踢了香儿一脚:“你要东西就要东西,谁让你说那些淡话的?害得老爷和太太都罚我,几个姨娘就我没脸。”

香儿看着这个女人,心里嘲笑地想,真是蠢货,给二小姐提鞋都不配,她嘴上却不住求饶认错。

张杨回到正屋,见曹氏在灯下看书,微微一笑。叫道:“竹妹!”

“老爷回来了。”曹氏欣喜地迎上前,“可要洗浴?”

张杨点头含笑道:“那你帮我拿衣裳来。”

一时洗漱完毕,曹氏已经睡眼惺忪,可是张杨却精神的很。他轻拂妻子秀发。心里感叹,这个如诗如兰般的女子,要她逞心机,实在是让她为难了。

娶了她,到底是对是错呢?会不会害得她……

不管怎样,今后他们都要荣辱与共,那她必要学会如何管理内宅。

于是。张杨不辞辛劳,深夜教妻,听得曹氏又是感动又是惭愧。

“母亲也不大教我这些,她跟父亲醉心书画,不问俗事。爷爷说过多次也不听。祖母倒是精明,可我自己也是懒的,未出阁时只顾读书弹琴,不太理会后院这些事。养成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脾气,如今害得相公要亲自过问内宅的事情。”

张杨失笑道:“该我惭愧才是,害得你好清雅一个女子。陷于内宅之中,要管这些俗务。竹妹,嫁我你可曾后悔?”

曹氏摇摇头,“祖父那样高洁的人,只做学问,不争名利,还不是纳了三房姨娘,屋里人就更多了。祖母没有手段,如何管得一大家子人?可笑我一向清高自诩,目无下尘。嫁与你之后,方才明白这个道理。”

张杨叹息道:“话虽如此,若是你嫁一个你父亲那样的人,不就可以跟你母亲一样,做一对神仙伴侣了!”

曹氏摇头道:“我先也这么想。可是,如今想来。若是没有祖父和祖母撑起曹家,父亲和母亲如何能得以清净?母亲不管事,大伯母是个耳根软的,三婶是个不顶事的,可怜祖母一把年纪了,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交手托付的人。”

张杨没有接腔,心道若非你们家这样,我哪能娶到你。不过却有些怜惜地搂紧了她,轻声道:“你慢慢学着管。只管放手去做,有什么事咱们商量着来。我本是农家小子,若论读书还可,有些事只怕比你更加不如。”

说到这里,他不禁奇怪地想,为何小石头那么厉害?

他细细地跟曹氏又说了好些事,两人直到天才睡下。

第二日,一切安排妥当后,就没那么忙乱了,加上曹氏也派了人手给厨房等各处帮忙,葡萄等人更加轻松。合家欢乐和谐,仿佛没有昨天那回事。

院子里多了那么多人,热闹是免不了的,娃儿们带着南瓜这个弟弟,挖蝉蜕、捉蟋蟀,笑闹不绝,南瓜的奶娘无奈地站在一旁看着;张杨一早就跟着张槐带人出去了;曹氏和小妾们则正式在何氏面前尽孝,陪着老人家闲话,伺候她吃早点。

菊花可是忙得很,不时有人找她回事情,所以也没工夫陪客。她一边忙着,一边想该怎么安排这些弟妹们每天的活动哩?得让她们有事做才好。如果让自己陪客,带着这群女人只是窝在宅子里闲话,肯定小疙瘩不断。

她从东厢出来,瞄见张槐兄弟俩带着一群人进了前院,只见那些汉子明显不是自家雇用的人,便知是张杨帮槐子找来的退役军汉了。

就听其中一个人说道:“大老爷这山林好是好,可也得防着点火。小人是北边的,那年秋,俺们屯子里不知怎么着了火,烧了好几个山头。”

菊花正端着一筲箕洗净的桃子,准备送去给娃儿们吃的,闻听此言,那筲箕失手掉在地上,桃子滚得满地都是,她也惊出一身冷汗!

怪道她时常觉得不对劲,总好像有件事忘了,要仔细去想,却又想不起来。这要是秋冬季节,随便一把火,她这些产业就要玩完,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连人都跑不出来。

想起懵懵懂懂过去的几年,她忽觉口干舌燥,心中狂跳起来,顾不得捡桃子,匆匆走出二门,对槐子道:“槐子哥,这人说的对,得赶紧要想些招数防火。”

众人见她一个内宅妇人过来插话,均觉得异样,扫了一眼又慌忙低下头。

槐子神情肃穆地点头道:“回头我就安排人,在山上多挖些井出来。”他暂时只能想到这个。

菊花慌忙道:“挖井是肯定的,不过这不顶事。真烧起来的话,用水是救不下去的,得划出隔离带。”

山林失火不同于房子失火,依稀记得是要砍出一条隔离带,让大火止步,那隔离带里面的就只好任它烧光为止了,也许还有其他方法,可是她并不清楚。

张槐问道:“啥样的隔离带?”

菊花道:“就是把树林分隔成一块块的,两块之间的树全部砍光,尽量宽敞一些,到秋季最好连草也铲掉……”

不等她说完,张杨猛拍手掌道:“好主意!这么一来,就算不慎烧着了一块,也不能牵连到旁边的树林。”

张槐在这山林里打滚了几年,各个园子诸般地形都一清二楚,菊花提点了一下,他马上就意识到该怎样做了:“我晓得了:每个园子靠近围墙边沿,树全部砍光,这是防止园子之间串火;各个园子内,再划分成几十亩一块,两块之间砍出隔离带,不,是铲出隔离带——这地方连草也不能让它长。要不挖成河?”

菊花见他上心,舒了口气道:“差不多这样。挖河也好,铲平也好,总得根据地形来。要快点!”

槐子见她害怕的神情,忙安慰道:“我马上就吩咐他们干这事。这夏季木耳就马虎些也不要紧,反正也不指望它赚钱。”

张杨道:“菊花姐姐放心,我正好在家,能帮哥哥督管这事。我觉得这橡园更要留心,院子里再多挖两口井,平常不用可以盖着。”

张槐立即道:“这事马上就干。刘叔,早饭后你找几个人来挖。反正这山上水多,随便一挖都能出水的。”

这里可是住着爹娘和妻儿老小一大家子人哩,他心也发颤了!

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几人三言两语就商定了下一步的活计,张槐也顾不得再建木耳场子了,决定先停一停,把这事先办好。

菊花这才松了口气,进去二门捡桃子重新清洗,却见葡萄已经帮着捡起来了。

那边槐子兄弟领着众人在前院堂屋议事,黑皮飞奔过来,道山下的老林送来了帖子,说是方老爷邀请两位老爷去赴宴的。

张杨想了想,对哥哥说道:“弟弟想在家多呆些日子,瞧瞧哥哥如何经营这些田地和山林的。为的是在任三年,总要为治下百姓谋些福利,既然不能免除岁税,那就要另辟蹊径,想法子助他们多挣钱。于公,这是父母官分内的事;于私,任满吏部考评也不至于太难看。如此一来,弟弟就不想每日出门拜访应酬了。不如咱们选个日子,把这一块地方数得上名号的都请了去集上酒楼,一日都打发了,然后我只说在家侍奉爹娘,不再出去。”

张槐笑道:“就这样。待我安排了这防火的事,就写帖子。不如你来写好了,集上有些什么人家,黑皮那里都是有记录的。”

张杨急忙答应,又商议了一会,匆匆吃过早饭后,兄弟俩分头忙碌起来。

就这样,张杨换下长衫,穿上哥哥的粗布衣裤,每日和张大栓、槐子、郑长河、青木等人,各自领一批人在山林里紧张地忙碌。先是砍出隔离带,接着铲平草皮,有些地方还挖了宽敞的沟渠。

张杨跟着张槐,一边各处查看,一边听他说如何管理和经营这些山林、田地、鱼塘,乃至于菊花养鸡的竹园都去了好几趟,喂猪的地方也去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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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七章率真

张杨有些惭愧,觉得他以前并不娇气,农忙的时候也是干活的,可是,他并不曾好好想过,这农耕水利养殖可以如此循环往复、生生不息,怪道老师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他出身农家尚且如此,有些酸书生就更不用说了,完全是闭门读书,如老师那般做经济学问的,实在是少数。

他又去了下塘集各处查看,将累积心得录在纸上,并给槐子提了不少建议。往常他不过是一心读书做学问,不大管这些事,如今一旦潜心思索这些,融贯心中所学,比槐子看问题又高了一层,因此很是帮了哥哥一把。

他这一忙不要紧,从曹氏到四个小妾都跟着忙起来,想着就算不帮忙,也不能给老爷添麻烦。

于是,菊花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些娇弱的女子,将小子们派出去帮刘叔干活,丫头也只留下一个在身边伺候,余者也交给葡萄安排事,或是帮助摘菜晒干菜,或是帮着洗衣煮饭洒扫等,最让人惊掉下巴的是,她们几个跟在何氏和菊花身后,说要帮着干活!

这日吃完早饭,一家人闲话了几句,张杨便准备跟爹和哥哥出门。

那个最小的黄姨娘天真地对他道:“老爷,我跟姐姐们也想去林子里转转。我们也不是贪玩,也能帮着采木耳的。大嫂说桃子也能摘了,要做桃干,我们也是能帮忙的。”

她总是忘记称呼“妾身”,又一副贪玩不谙世事的模样,冠冕堂皇的一番话,却难掩脸上渴望的神情,惹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张杨也笑了,这个小妾他很喜欢——谁会讨厌一个天真没心机的女孩呢?好好的一个小官吏的女儿,在家也是娇养的,也没招谁惹谁,却被族亲送了来给他做妾。他同情之余,就不免怜惜她多些。

“是你想去玩吧?拉上旁人做什么?”张杨一边开玩笑,一边用眼神询问曹氏。

曹氏微微一笑,轻轻地冲他点头。

黄姨娘急忙道:“二太太也想去的。是吧。二太太?其他姐姐也想去。”

众人都笑着点头,曹氏最是大气,对张杨笑道:“听娘说种菜掰笋采木耳的事,觉得很有趣。况且妾身养在深闺,不识耕种,五谷不分,就算往后不用做这些。跟着娘和大嫂见识一番也是好的。再者,这山上景色也是极美,出去转转,也能看看生养老爷的地方是如何蕴含灵气。”

张杨就问何氏和菊花道:“娘,菊花姐姐,带他们出去可方便?”

张大栓豪爽地一挥手道:“咋不方便了?就怕你们吃不得苦,回来喊腿酸,那时不要怪你娘跟大嫂。”

何氏乐呵呵地拉着黄姨娘的手。笑道:“不碍事。不就是去林子里嘛,娘带你去。你嫂子也常常带娃们去的,她最喜欢捡蘑菇了。去的时候。都是让刘管事把人先散了,光留下身边的熟人,像黑皮、你刘叔,还有两个男娃子也是常见的。”

真诚是交结人最好的手段,虽然这几个儿媳妇都很奉承讨好她,但何氏说不上来为什么,最喜欢这个黄姨娘,再就是曹氏了。也不是说曹氏比不上黄姨娘,而是曹氏端庄高雅,让她很是不惯。比不得黄姨娘亲近。

至于其他几个,她就算是农妇,几十年也不是白活的,当然知道她们是看在儿子面上才对她讨好的。

菊花听了何氏的话,想着虽然有些麻烦,好过在家窝着。等从外边逛一圈家来,一个个累得七死八活,再扒拉两碗饭,洗把澡,保证她们睡到床上像死狗,再没心思说这想那的。

不过这比喻用在几个娇媚的美人身上不大好,忙低头偷笑。

等敛去笑容才抬头道:“也不是很麻烦,弟妹多带些人就是了。不为别的,高高兴兴地出去,也得平平安安地回来才成。林子里不比院子里,路不好走不说,就是蛇虫也是多的。小葱,你今儿跟师傅告个假,把药箱背着,陪小婶和姨娘们一块去。有你这半吊子水在,咱们也安心些。”

张杨笑了,对小葱道:“小葱,那小叔可就指望你了。不过你跟小叔说实话,你能看病么?会把脉不?认得几种草药?”

他问一句,众人就笑一声,小葱却根本无所谓,一本正经地说道:“还成。正好在婶婶们身上试试,如今想找个肯让我扎针下药的人都不容易哩。”

黄姨娘听了吓一跳,急忙道:“我身子好的很,连声咳嗽都没有。”

大伙哄笑起来,连不大说话的柳姨娘也掩嘴娇笑。

于是,征得张杨同意的一群女人高兴地回房换衣裳。换了衣裤出来,何氏见了说不成,说手袖子和裤脚都要扎起来,不然容易痒痒,只得从新回屋再换。

菊花见这样不是事,怕是“半夜起来下扬州,走来走去还在屋后头”,只得和何氏找出一些旧衣裳给众女送去,怕她们嫌弃不好,哄她们说在树林子里穿这个活动起来方便些。

等菊花跟导游似的,率领一群怪模怪样的女子出来,张杨和张槐两兄弟都忍不住笑了。

为何?穿的衣裳就不用说了——就算是粗布素服穿在这些人身上,也难掩丽色,她们去了头上簪环,包上头巾,手上还都握了根碧青的细竹棒,挽着篮子,装模作样地这儿扯扯,那儿摸摸,实在有些滑稽。

槐子怕真出事,那时家里又是一团糟,宁可眼下多费些事,于是让刘黑子父子领着四五个小子跟着她们,菊花又叫上刘婶、小喜、樱桃,索性把家里一摊子交给葡萄看管,让她领着二房的下人准备午饭。

小娃儿当然不准去,于是红椒领了个重大的任务:看管两个弟弟。

就这样,何氏和菊花带着众女去了树林,也没走远,不过是在橡园里转悠,采了会木耳,又去捡蘑菇,或是掐花摘果,纯粹郊游来了。

刚进入树林时,众人还有些顾忌仪态,过不一会,就听林子里娇呼不绝,惊叫连连,莺声燕语,跟树上的鸟鸣互争长短。

不过就是些十几岁的女孩子罢了,没一个超过二十的,能这样不管规矩礼数地玩闹,谁不开心?况且还是丈夫允许,婆婆带领,因此一个个忘了矜持,将天性暴露出来,放声畅笑。

在这大自然中,她们短暂地跟外界红尘隔绝开来,丢弃争夺名利的心思,袒露赤子情怀。

黑皮等人散布在周围,不住地提醒一些注意的事项,又让人在前边开路,防止有蛇啥的野物惊吓人。

说起来好笑,众女更相信何氏和刘婶,因此尾随在她们身旁,问了一堆稀奇古怪的问题。

曹氏跟菊花走在一块,满眼的新奇,小心翼翼地捡了一个灰红色的蘑菇捧在手上,问菊花道:“大嫂,这个可是能吃的?”

菊花见了点头道:“这个是林子里最常见的。秋天更多一些。家里护林的人,平常见了有毒的蘑菇,都要在那地方做记号,想法子断根呢!所以毒蘑菇越来越少了,不过我们还是很谨慎,不敢有丁点儿的大意。”

曹氏感叹了一番,转身见丫鬟兰儿比她还兴奋,和樱桃蹲在一丛野栀子花旁边,喜滋滋地掐了一朵半开的别在胸前,不用低头,那馥郁的香气就不断地散发出来。

见太太看她,她忙又掐了两朵送过来:“太太,这个好香呢!这山上的栀子花真多,我都见了好几丛了。”

曹氏文静地笑着接过那花,让她自去玩耍,不必管她,她跟大嫂在一块,不会有事的。

菊花好笑地想,来到这山林里,这些丫鬟自己还要人照顾呢,哪里还能伺候人?

两人便走边聊,菊花跟她说春天好多笋,蘑菇也多,还能采到香椿、野梅子,就是野兔也容易捉的。

曹氏听得津津有味,不免也将自己过去的日子也跟菊花说了,说她长到十六岁,也没出过几次门,不过是京城一些夫人小姐相邀,会晤半日或一个时辰罢了,因此,从没这样出来玩过的。

又说她在家也是看书写字、弹琴作画,学女红和厨艺等,竟是标准的闺秀生活。

菊花看着她娴静文雅的举止,便是在这郊野树林,也没有不谐和之感,反而因深处大自然中,更显翩然自如。

她很喜欢这个弟妹,真正品性高洁、清雅怡人,不像柳姨娘,虽然也算不错,因清高外露,总让人感觉有些欠缺。

就算树林中荫润清凉,众人也是忙得香汗淋淋。菊花怕她们累狠了,见日头正当空,便招呼众人回去。

黄姨娘见自己小篮子里没几个蘑菇,有些不舍,对菊花恳求道:“大嫂,再转一会儿嘛,我感觉才出来没一会呢!”

高姨娘也道:“就是。大嫂,咱们多捡些,中午正好做了菜来吃。妹妹我会一道菜,就是用蘑菇做的,把鸡炖了汤……”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通做法,菊花听了直想笑:这么用鸡汤来调配,就算放一把野草进去,味道也不会差了,何况还是味道鲜美的蘑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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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八章澄清

菊花劝道:“你们第一回出来逛,眼下虽然不觉得累,恐怕回去就会腿软筋酸。先歇一歇,等回过劲来,下回再出来玩。要不下午把园子里的桃儿都摘了,咱们来做桃干。这事就够咱们忙好几天的了。”

众人听了这才高兴起来。

回去后,众人还意犹未尽,端了小凳子聚集在厨房边的桃树底下挑拣蘑菇,根本不让丫鬟插手。吴姨娘竟然还捡了几个鸡蛋,宝贝似的捧着给大家看,说中午用青椒来炒,仿佛这蛋跟家里的鸡蛋味道不一样。

于是,张杨和张槐晌午回来,就看见这么一副其乐融融的情形。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些妻妾聚集在一块说笑着,全没有平日的矜持和防备,眼里也没有探究,仿佛她们不是共侍一夫的女人,而是好友聚会。

黄姨娘正跟何氏说笑着,见他回来了,也不管槐子还站在一旁,兴奋地冲过去,拉着他胳膊,将他往桃树底下拖:“老爷,你快来瞧,我捡了好些蘑菇呢!”

天晓得,她不过才捡了五个蘑菇,还有一个被她揉碎了。

其他几个女人出奇地并没有对她这一举动嫉妒或者鄙视,却都开心而期盼地看着张杨,吴姨娘甚至举起那几个鸡蛋,做出随时要送给他看的姿势。

除了黄姨娘,高姨娘是最不会掩饰自己的了,她叽叽喳喳地跟张杨说了一通话,将上午活动的种种细节都描述给他听。

有了她开头,曹氏又在张杨的询问下说了在林中做些什么,吴姨娘和柳姨娘都跟着附和。

张杨看着她们真心的笑容,一时间有些恍惚,心中一动,就坐在小凳子上跟她们说起自己小时候跟哥哥满山跑的情形。

菊花忽然觉得这副画面很和谐,于是让樱桃拿了蘑菇去洗,自己也拉着槐子和何氏走开了。任由他们一家人坐在树下谈笑,不时有“真的”“不会吧”“老爷说笑了,妾身才不相信呢”诸如此类的声音发出。

这样的情形能长久吗?

即便不能长久,多一刻也是好的。

接下来的日子。众女仿佛心有灵犀,只顾放开身心玩乐,且相互之间都很宽容,真的亲如姐妹,让张杨感觉怪异极了。

他当然希望这种情形能够持续,只是他也无暇管太多,这段日子张槐和青木都很忙。他跟在身后出谋划策,只能是在傍晚回来后,询问她们一天都做了什么,玩得开心与否。

众女天天都兴奋不已,玩得不亦乐乎。这些日子,菊花带着她们摘桃、制作桃干;去山芋地里剪山芋藤;去鱼塘里捞菱角菜、网鱼;去竹园看养的鸡,就没带她们去看喂猪了,想来这些人对猪也不会有兴趣的。

当然。也有不愉快的时候。

比如,那天菊花要去桃花谷摘野桃。桃花谷就是一片狭长的山谷,向阳。菊花见这里有几棵野桃树长得十分好。野桃酸甜酸甜的,做出来的桃干比大桃子好吃,于是就让槐子将整片山谷都种了野桃树。

也许是这地方的水土适合桃树生长,没几年的工夫,这山谷就成了真正的桃花谷,四月桃花开的时候,山谷如同落下一匹锦缎,点缀着青山绿水,耀人眼目。

因路途有些远,要翻好几座山头。菊花便不想让她们去——等走到了,早累瘫倒了,还摘什么桃啊,不是给她找麻烦么!

可是众人心玩野了,哪里肯听劝,苦苦恳求何氏。弄得何氏没办法。只得跟菊花商议带着她们去了,又让准备些吃食,干脆晌午不回来,就在那山谷里吃。

带着这些足不出户的闺秀,好容易来到桃花谷,果然跟菊花想的一样,已经快到晌午了,哪里还有力气摘桃,只能先坐下歇息吃东西。

这在野外吃饭更让人有胃口。

黄姨娘手里捏着只荷叶烧鸡腿,啃得一嘴油,样子很可爱。人家都吃好了,何氏跟小葱去山塘边洗手逛去了,她还不舍得放下那只烧鸡,菊花见了也觉她好玩。

这片山谷里全是野桃树,山谷口还有个山塘,一汪碧水清幽幽的,这里面就没有种莲藕了;两边山坡上,一边是橡树,一边是绿竹。

黄姨娘吃完了,满足地对菊花道:“大嫂,要是在这桃园里修几个亭子,盖两间茅屋,闲暇时来住两天,岂不是美的很。”

众人都点头。

菊花笑道:“山上这样的地方也多,哪里都能顾得上。说到底,咱们是农家人,凡是种树也好,种竹也好,都是为了有出息,能卖钱的,不是单单为了好看的。”

高姨娘笑道:“大嫂,不是妹妹说,你为何那么节省呢?就算多花费些,我们老爷也不会说什么的,自家兄嫂,他还能计较?”

这些日子以来,她们也看出来了,这家里是菊花当家理事,所以她才这么说。

菊花听了一愣,这是……当这份家当是张杨挣的了?

她微微一笑,漫不经心地答道:“我们穷惯了,所以不敢乱花钱。小叔读书的时候,家里才十几亩田,好容易攒了些家业,自然要手紧些。不过小叔念书,家里也没亏了他。”

吴姨娘似乎听出了什么,温柔地说道:“那是自然。读书虽然花银子,可是,等老爷中举,乃至中进士后,还不是十倍百倍地赚回来了。”

菊花很古怪地看着她们,虽然她并不想把账算得那么清楚,但也不愿意被人这么误解。须知众口铄金,说多了假的也变真的了。事实上这几年除了给张杨送的银子外,公中的钱家里根本没花过一分。

没地方花呀!

吃的用的都是自家田地产的,有时顺手就从菊花的田地里弄来了,包括鸡和鱼。一家人又能吃多少?所以她也不来算这个账。穿衣也是费不了几个钱的,菊花自己买的时候,顺便又帮公婆买了,也是懒得从公中去领钱。因菊花自己的田地多,所以置办农具也是成批地买,顺便也就帮家里代买了……

所以张家的公帐没什么支出。无非是些人情往来送礼,最大的开支就是送给张杨银子这一项。

槐子曾经提过这事,菊花无所谓地说道:“一年也没花多少银子,算那么细做什么。”于是就丢下了。

张家发家肯定有张杨的功劳。最起码家里有个人在外做官,一般人也不敢来欺负张家,还有就是也省了税。可是,这份家业却实打实地是菊花和槐子挣得,张杨可没拿回一分银子来。

按说那些投靠的佃户田地应该算张杨挣回来的,可是,这在张家的产业里只能占极小的比例。一年收租也不过收两百来两银子罢了。

她轻笑道:“姨娘说的对。小叔中举后,咱们家免纳田粮,省了好些,就是旁人也不敢随便欺负咱们家了。所以,我跟他哥哥侥幸想些主意赚钱,纵然日夜劳累,也顺当了不少,才慢慢地攒了这份家业。”

曹氏对这些最是不经心了。一来她本性高洁,二来在家待了些日子,知公婆和哥嫂都是厚道人。所以根本不会疑心,因此对菊花道:“可是苦了爹娘和哥嫂了,撑着这一大家子也不容易。”

从不多话的柳姨娘忽然插嘴道:“爹娘自然辛苦,我们老爷怕是不会干看着,肯定会孝敬的,这不,置办了这么些家业,如今可不就享福了。”

菊花笑道:“柳姨娘弄错了,咱们家这些产业可不是小叔置办的。除了旁人附送来的田产算是小叔名下,一年也就能收两百两租子外。小叔可是没往家拿过一分银子。小叔在那清闲的翰林院,哪里会有银子,难不成让他去索贿贪墨?那也要有地方贪才成,还是翰林院书中真的能翻出‘黄金屋’来?这些年家里倒给他送了五六千银子,让他在京置办房产。不过小叔替张家光宗耀祖,这是什么都不能比的。爹娘常说。他们睡着了也能笑醒呢,我跟他哥哥也都觉得面上荣耀。”

众人一呆,没料到菊花就这么直说了出来,也没料到是这个结果。

菊花懒懒地瞅着她们,觉得这么说话实在累,把一点智慧都用在打机锋上,所以她最是讨厌无聊的应酬和宅斗了,万不得已时,干脆挑明,遮遮掩掩的实在难受。

刚才她不过是不想说得太明,以免伤兄弟感情罢了,居然还黏糊上了,再说,张杨若是往家拿银子,那才奇怪呢,这钱从何而来?

“小叔自己心里清楚的很,所以从未有二话,他们兄弟也亲厚的很。姨娘们若是有不明白的地方,不妨自去问小叔好了。”

曹氏脸色一整,对几人呵斥道:“这事也是你们能插嘴的?况且你们生在内宅,根本不知生计艰难,只当一粥一粟来得很容易是不是?”

她语气十分严厉,大非往常可比。

因为自从那晚张杨教了她一番话后,她便时时谨记要拿出当家主母的风范来,帮夫君管好后宅,只是这些日子几个女人都很安静,所以也乐见其成。刚才柳姨娘一说话,她便知不妥,想要呵斥,不料被菊花抢了先。

众女凛然,柳姨娘羞得面红耳赤。她本没旁的想法,因心中深爱张杨,觉得他是最好的,见菊花语气中透出的意思,张杨竟然没帮家里做一点事,她就不服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