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冷声道:“解暑汤的事不是已经跟香儿妹妹说过了?席子等晚上再说,只要晚上你们姨娘能扛得住这山上的凉气,我自然给她床上铺席子。放心,都是干净的,不用洗,拿出来就能用。香儿妹妹也别发火,要不是你说话句句带刺,我也不能这么回你。当我们乡下人都是傻子哩,由得你埋汰?还有,你少说我们太太,不看你是二老爷带回来的,今儿又是头一天进门,我就要你好看。”

香儿先前见樱桃温顺听话,以为乡下女孩子都是这样胆小怕人,不料葡萄却厉害极了。她听葡萄说要她好看,不服气地还要争吵,就听有人问道:“怎么回事,葡萄?好好的吵什么?”

原来是菊花带着曹氏和几个姨娘们先出来了。

葡萄觉得院子里乱糟糟的,完全没有平日的条理分明,樱桃、黄麦等人一个不见,若不是她坚持,连她跟她娘也要被指使去帮二房那些人,那大房连个干活的人都没了。

她见菊花出来,忙上前一五一十地将情况跟她说了;那边曹氏也问兰儿,发生了何事;香儿等人也跟各自姨娘诉说情由,还故意抬高声音道,咱们初来乍到的,就问了些事情,就这样不耐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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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三章筹谋

菊花听完,心下明白,见高姨娘想上来跟自己说话,看也不看她,只对曹氏道:“弟妹,今儿咱们虽是初次见面,然我既为主人,又是大嫂,就拿大一回,这件事还请弟妹帮忙才好。”

曹氏慌忙道:“大嫂有话请说,妹妹无不从命。”

菊花含笑道:“那咱们先去后边,到了再说。”

于是,一行人从东跨院往后院去了。

路上,高姨娘赶到菊花身边,脆声笑道:“大嫂,香儿也是……”

“高妹妹,有什么话回头再说。”这是曹氏的声音。

“高姨娘,丫头们争几句嘴,也不是什么大事,也值当你来跟我说?私下里姨娘再好好教导她就是了。”这是菊花的话。

高姨娘气呆了,怎么还没问缘由就让她管教丫头了?

来到三进院内,菊花请曹氏将所有下人都聚集起来,她问道:“谁是小叔外管家?”

张成急忙上前道:“小人张成,蒙二老爷提拔,替二老爷管着外院。”

菊花点头,又问曹氏,谁是内院管家。

曹氏唤出王嬷嬷来,指给她看了。

菊花点点头,往这群人跟前走了几步道:“小叔今儿刚回来,家里伺候的人手又少,难免忙乱了些。如今咱们定个章法:往后你们有任何事,不管是内院还是外院的,只管跟原先在小叔家里一样,由张成和王嬷嬷一总管理。张成和王嬷嬷归拢了事情,找黄麦和葡萄解决。省得你找黄麦,她找青麦,有人找樱桃,有人找葡萄。乱糟糟的没个样子。张成和王嬷嬷可听见了?往后葡萄和黄麦只认你们两人,其他人问到脸上也是不睬的。要是有人抱怨,说我们不诚心待客,而葡萄和黄麦又没听你们俩提起过,可别怪我请小叔和弟妹罚你们。”

那两人听了心中凛然。急忙躬身应下了。

菊花扫了一眼那个香儿。见她一副气不忿的样子,冷笑道:“张家本是贫寒人家。小叔寒窗十载,方才挣得功名。如今千里迢迢赶回家,母子兄弟骨肉团聚。畅叙天伦。余者皆不放在心上。你们是伺候惯了小叔和弟妹的,若是觉得这乡下地方寒素,东西用不顺手,还请多担待些才好。”

香儿见她满面寒霜。不禁打了个寒噤,低下头去。另外两个丫鬟也不敢则声。

曹氏又羞又气,上前喝道:“谁许你们狗眼看人低的?老太爷和老太太住的地方,你们倒挑剔起来了。再说,这样的园子,这样的布置,怕是京城也挑不出几家来,咱们在京城的宅子,还不抵这一半大呢,如今倒来这里充当豪奴,真真可笑!张成,再有这样的事,先打一顿板子再卖了她。”

张成忙大声应了。

高姨娘不忿,想要上前跟菊花辩解,被曹氏狠瞪了一眼,只得忍下。心中暗自掂量菊花,又嘀咕道,看起来有钱,也就是空架子罢了,连个使唤的奴仆都没有,家里东西不是木的,就是竹的,就没一样金银玉器。

等人散了,青麦和樱桃也都各自归位。

菊花对二人道:“你们热心也没错,不过不要忘了自己本分的事情。他们要找什么,要拿什么,带他们去让他们自己动手就是了。那么多人,倒把你们使唤的团团转,他们没手还是没脚?”

樱桃和青麦红脸点头,菊花又让青麦把他娘也唤回来,那边等着人收拾碗筷哩。

曹氏等人回房歇息,问及刚才的事,兰儿又跟她细细说了。

王嬷嬷不屑地说道:“那有不顺手的?我才想这地方小姐肯定满意得不得了呢,又清雅,又别致。小姐没瞧见,后园子里种的都是果树,绕院墙边一圈是竹林,还有好大一块菜园子,里面好多菜呢!并不带富贵奢华之气,也并没有养些奇花异草装高雅,就跟农家过日子人家一样。要是咱们家老爷来了,不定有多喜欢呢,说不定会做几首诗出来。最中意的是那水了,从山上用毛竹接下来,连厨房、净房都通了水,根本不用拎水。这还不方便?想是那些人眼睛长到头顶上,以为自己是京城来的,就瞧不起乡下人,以为他们好欺负。”

兰儿笑嘻嘻地说道:“可是看走眼了。那个葡萄,把香儿好一顿说,一点也不拐弯抹角,直来直去地说。”

曹氏冷脸道:“嬷嬷该管严些。她们只管胡闹,丢人的是我。公婆和大哥大嫂该想了,说我连下人都管不好,姨娘们也管不住。就是老爷听了,怕是也要怪我。把香儿罚一月的月钱。问事也好,要东西也罢,谁许她说那些带刺的话了?再这样就撵出去。”

王嬷嬷点头应了,出去传话。这里兰儿伺候曹氏沐浴午休。

且说张大栓两口子,吃过饭也午休去了。只是哪里能睡得着,很想跟儿子和儿媳妇们再说说话,但想到他们一路奔波了好些天才到家,该让他们歇歇的,于是忍着没去。

张槐带着弟弟来到书房,在竹椅上坐下,黑皮给他们上了茶后,就退了出去。

这是间宽大的书房,三面墙壁,书柜都有一人多高,当中还放着两排书架,倒有大半都放满了书籍,整整齐齐地竖排着,还贴着标签;对着前院靠窗地方,则放了两排桌椅,桌上笔墨纸砚都齐全。看来娃儿们读书也在这。

张杨看得目瞪口呆:就是自己也没这么多书呢。

他怪异地问道:“哥,你咋弄了这么多书来?我还没这么多书哩!”

槐子笑道:“先是自己买,后来娃们长大了,就到处托人代买,各处搜集。只要出钱,又不是买绝版孤本来珍藏,什么书买不来?”

张杨听了点点头,看着哥哥叹口气,神色复杂地说道:“若是哥哥一直读书。挣个进士也是容易的。”

槐子失笑道:“那可不一定。我如今活得可比你自在,才不羡慕当官哩。”

杨子笑道:“这倒是,我相信的很。”

槐子犹豫了一下,问道:“杨子,不是哥哥喜欢管你的事。哥也知道。你跟哥不一样。可是,你娶这么多妾。弟妹瞧着又是贤惠的,她能管得住么?管不住的话,你回家来瞅着妻妾相争。乱糟糟的。心里不堵?”

杨子愣了一下,苦笑道:“哥,小时候,咱家穷。你娶不上媳妇,咱爹娘生气发愁。还记得么?我当初发誓要考秀才,可不就是为了娶媳妇么!”

当年,那个十岁少年拍着单薄的胸脯对家人说,他一定要那些有闺女的人家,上门求着自己娶他们闺女!

槐子瞪大眼睛道:“那也不用娶这么些哩!有两个,瞧着实在是……不大好。”

杨子失笑道:“自然不是因为这个才纳的。难道就因为当年一句赌气的话,我会纳一堆女人回来?”他颓丧地往椅背上一倒,怅然道:“你当我想纳这么多人?当初,给不起聘礼,娶不上媳妇发愁,如今,人家把媳妇往我身边送,我也发愁哩!”

又轻笑道:“你是说那个高氏吧?那可是我亲自挑的人呢。当初人家想嫁过来的可不是她,是她姐姐,那可是个极厉害的女子。”那个女子,视他如囊中之物般,想起来就让他不舒服。

小的时候,他读书是为了方便娶媳妇,却不曾料到,等他跃出了农门,跳进了龙门,这娶媳妇却不方便了。

既然不能做主,那便选个好的吧!于是,众多人选里,他挑了曹墨竹做正妻,出身书香世家,一个真正的大家闺秀;然后又挑了这几房小妾,不过,有两个是反着来挑的。

槐子怔住了,看着弟弟风流俊逸的面容,好一会才道:“你不用说了。哥哥知道当官不容易,你自个小心些。我也只能在钱财上帮你一把,其他的,都靠你自己了。”

想想又问道:“你这么个小芝麻官,咋也招人惦记哩?”

张杨摇头笑道:“不在乎官大官小,单看你有用处没用处罢了。”

张槐恍然。

张杨轻笑道:“不说这个了,不过是女人而已,还能翻了天?这回家来,我带了八个老军汉,身上都带着伤,有些残疾,但各自都有些本事。你用用看是否顺手。若是觉得好的话,我再想法子帮你搜一些。”

张槐笑了,说道:“先叫来看看,不过是看家护院,再帮我练些人手。”遂叫了黑皮进来。

张杨让他去找张成,就说老爷要见那八个人,让他带来。

黑皮转身去了。

盏茶工夫,他就带了八个粗汉进来,把书房空地方站得满满的。

槐子见这些人并无出奇之处,平常的很,高矮胖瘦不一,历经风霜,面容粗糙,唯一不同的是眼中那份镇定。

张杨给他们引见槐子:“这是家兄,单名槐字。各位今后凡事都听他安排即可。若是一月之后,觉得满意,就可将家眷接来;若不愿留下,也发给盘缠,自回家乡去。”

槐子并不出声,只静静地打量他们。

那八个人却一致同声道:“小人愿意留下。请大人安排将小人家眷接来。”并单腿跪下,朝槐子见礼。

张杨和张槐听了一愣,相互对视一眼,张杨问道:“如何这么快就做出决断?”

有个矮小的瘦子,左手耷拉着,有些不灵活,似乎伤了手筋的样子。他对张杨兄弟拱手道:“我等是在战场上死里逃生的人,能捡一条命回来,也是托天照应。大老爷家境殷实不说,这儿山清水秀的,能在此处生活,那是天大的福气。”

张槐眯了眯狭长的眼睛,漏出一线光芒,似笑非笑地说道:“我请了你们来,可不是养老的。若是缺个门房,或者是干活的苦力,就在下塘集花银子也能买到。”

那瘦子忙道:“这个小人当然明白,自当尽心尽力为大老爷出力,所求的不过是给儿孙一个好日子罢了。”

众人点头道:“听黄麦说,他识得的字还是大老爷教的,还能跟少爷们一块读书,这可是小的们想也不敢想的了,就凭这一条,也值得我等留下。”

说完,看着这间满是书的屋子,目光热切。

其实,这些都不是主要的,主要他们看出张家乃新荣之家,尚在起步间。听黄麦说,张家像这样的山林还有十来片,那还得了?还有张杨这个县令,此时是县令,十年后呢?

这样的人家,这时候不投靠,等他真正成为豪族的时候,眼里还能看上他们这些残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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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四章又是一茬

接收了这八个军汉,又重新安排了他们的住处,将他们和男家仆都放在张宅外边的屋子居住,管家张成则和刘家同住倒座房。

张槐让弟弟回去小睡一会,等下晚时分再陪他去村学拜见周先生。

槐子回到东厢,已是午后时分,门前桃树枝叶稠翠,间杂着青白泛红的桃子,夏蝉躲在树荫里永不疲倦地嘶鸣,昏昏欲睡的午时,它们依旧活力四射。

蝉鸣声中,东厢寂然无声。走进外间,却听得窃窃私语,原来是葡萄和红椒在堂屋里坐着。葡萄无精打采,半眯着眼睛,耷拉着眼睫毛,要不是手在动,几乎让人以为她已经睡着了。

她正将一个用柳条弯成的椭圆,绑在一根竹竿梢头。这是帮红椒做网知了的拍子。用这个网拍子,沾了蜘蛛网子,不停地转动,让蛛网裹在那柳条弯成的椭圆上,就成了一面小蛛网了。用这东西小心靠近树枝上的蝉,一沾一个准。

红椒趴在她膝盖上,两眼瞪得滚圆,盯着她手上的东西。眼见要完工了,小声问道:“葡萄姑姑,好了么?”

葡萄忽然抬眼,见是槐子进来了,忙要站起身;红椒也咧嘴一笑,无声地做了个“爹”的口型。

槐子不赞同地瞧着闺女:又不睡午觉。小娃儿都是这副样子,小的时候只知道玩,等大了真叫他们干活时,他们却想睡觉了。

槐子冲葡萄摆手,示意她忙自己的,然后以目询问她太太在哪。

葡萄对里面的卧房指了指,槐子就推开房门走了进去。房里并不热,阴凉的很,只见雕花大床上,白色纱帐已经放了下来,隐隐可见床上躺着个人。

他打开柜子,轻手轻脚地找了身家常睡衣。自去净房冲了个凉水澡,换上干净衣裳。回来挨到床边,轻轻掀开纱帐,只见菊花身着浅紫色睡衣裤。搂着山芋正睡得香。

他微微一笑,想了想,也不上床,拿了只枕头,就势在床前的踏板上歪下了,省得惊动这娘俩。

晌午忙了那么一会,应酬一堆人。菊花却觉得比她往常干半天农活还累,所以,这一觉睡得格外沉。

一觉醒来,身上还懒懒的,见山芋还熟睡着,便轻轻地掀开纱帐,抬腿下床。虽然她很想再赖一会,可是。家里来了一堆人哩,她这个主人兼大嫂是不能躲着的。

一脚踩在踏板上,脚底一软一滑。吓了她一跳,却听见“嗳哟”一声,低头一瞧,原来是槐子睡在踏板上,自己正一脚踩在他胸口。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那股慵懒不翼而飞,问道:“你咋睡这哩?亏得我没使劲踩下去,不然的话,非得把你肋骨踩断不可。”

槐子也觉得懒洋洋的不想动,依旧躺着。一手握住她小巧的脚把玩,一边用低沉的声音道:“怕吵醒你。可睡好了?”

菊花摇头道:“平常没人的时候,睡一会就成了;这忙起来,老也觉得睡不够。”

槐子道:“那就再睡一会,都是自家人,别弄的那么见外。”

听了他的话。菊花微笑起来。

槐子诧异地抬眼瞧她,不明白自己这话有啥好笑的。

菊花就轻声跟他说了晌午葡萄跟二房下人争吵的事。

槐子坐起身,顺手将菊花抱到腿上坐下,静默了一会,也跟她说了杨子娶那些小妾的缘由,还说他自己猜想,杨子娶曹氏怕也有内情,不然的话,一个小进士娶亲,哪里用得着请旨,听得菊花蹙眉。

果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有周夫子那样的老师,荣耀和麻烦注定要一起来。

她见槐子虽然神情淡淡的,却能感受到那份沉重,这是往常不曾有过的,知他为弟弟担忧,便仰头亲了他一下,轻声道:“也不要太过担心。这在官场上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杨子跟你说实情,是怕你以为他在外无节制,事实上他并非不能应付。所以我说咱们种田才好呢,你跟杨子一在朝,一在野,哪怕杨子官当不下去了,回来也能过。”

槐子点点头,脸上露出笑意,道:“下半年再买些田地。”

他摸摸菊花头发,忍不住低头亲了她一下。这一亲,就顺势亲下去了,刚含住那红唇,眼角余光瞥见山芋正爬起来,小胳膊撑在床上,睁着细长的小眼睛,好奇地看着爹和娘。

菊花感觉槐子不动了,奇怪地抬眼,就见他盯着床上发愣,顺着他的目光转头一看,只见山芋咧嘴笑着叫道:“娘!”

然后手脚并用地爬到床沿边,凑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又亲了槐子一下,完了还偏过脑袋,把自己半边小脸凑上来,示意爹娘亲回他。

菊花见娃儿爹有些忍无可忍,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

于是,两口子逗弄起小儿子,房里响起山芋的脆笑声,引得正在院子里沾知了的红椒大叫道:“山芋,你醒了?快来瞧二姐沾知了。”

晚上,张家果然来了一堆人,济济一堂,从别的房间挪了好些椅子和凳子过来,方才都安排坐下了。

郑长河和青木是张杨亲自请来的,还有学堂的周夫子和村长李耕田,秦枫和云影也被请来了,刘大胖子和刘三顺带着泥鳅锦鲤,赵三两口子带着赵清赵锋等,这两家来这里更多的是为了探听自己儿子的事。

板栗等人放学后,见小叔竟然不声不响地回来了,真是喜从天降,率领一帮萝卜头围着他,叽叽喳喳问个不停,旁人哪里插得进去!

张杨看着身边高矮胖瘦不一、安静活泼不同的小娃儿们,心想咋跟割过的韭菜似的,几年工夫又是一茬了。

他觉得有些眼花,连声叫道:“挨个来。都说说,自个叫啥,谁家的,免得小叔弄错了。”嘴里这么说着,目光却越过小娃儿们的头顶,对站在圈外的小葱招手道,“小葱过来小叔这。我大侄女长这么大了?咱张家的大小姐到底不同,不是一般人能比的。站那么老远,小叔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小葱瞧着一派儒雅的小叔,心中欢喜,饶是她往常一向大方,这会儿也禁不住有些腼腆和脸红,遂抿嘴笑着上前,甜甜地叫道:“小叔!你可给小葱带了点啥?”

问完立即闭上嘴,不敢笑得太厉害,因为她也正换牙哩,两门牙才掉没几天。

张大栓等人一听,轰然大笑起来。

张杨心里也暖暖的,只有自家人,才没那么客气,一见面就找小叔要东西。他乐呵呵地笑道:“那能不带?还不止一样呢。小叔给你带的是一套金针;那衣裳首饰之类的,小叔想着自己不大懂,特意让你小婶婶帮着挑了,回头拿给你。”

板栗嘻开嘴——那门牙已经长出了大半截,故意对张杨埋怨道:“小叔,偏心也不能太显眼哩。听我娘说,打小你就喜欢小葱多些。这会儿家来了,我明明站在小叔跟前,小叔就跟没瞧见一样,把我也不理;妹妹站那老远的,小叔倒瞧见了。”

众人听了又是一阵哄笑。

张杨敲了他脑袋一下,笑骂道:“你一个男娃子,跟妹妹争宠,丢人不丢人?这个是葫芦?肯定没错了,跟青木哥小时候一个样。”

葫芦含笑叫道:“张叔!”

张杨挨个地将小娃儿们都认了一遍,听着诸如“黄瓜”“黄豆”“紫茄”“泥鳅”“锦鲤”之类的名字,再想想自家几个辣椒葱瓜,直笑得前仰后合,完全没了形象,心下又觉得着实爽快。

笑完了,唤人将带的礼物搬出来,让小娃儿们排着队,挨个分发。心道幸好有准备,不然可就尴尬了,

男娃的都是些笔墨、扇子等物,女娃的则是小巧的银耳坠。东西虽然简单,好歹是京城来的,笔墨等质量都不错,耳坠式样精巧别致,让娃儿们都开心不已。

给赵锋的却是不同,乃是一把木质小匕首,其光亮锋利看起来跟真的似的。他拍着这娃儿的头笑道:“你哥哥可是跟我说了,让我叮嘱你:要是不听话,惹得三叔三婶还有你姐姐生气,等他家来了,看他不揍你。”

比一般男娃都要壮实的赵锋接过那不知是什么木材制成的匕首,笑着偏头躲过去,道:“谁不听话了!净瞎说。”

张杨瞅着坐在云影跟前跟小葱说话的另外两个女孩子,心里一跳,几乎不用问,他就知道那个穿浅粉衣衫的小女娃是赵清,另一个五六岁的女娃应该是秦枫的女儿。

那个嚷着要嫁他的小女娃,虽然还很青涩稚嫩,却已经显出了少女的身形,一双眼睛跟小石头一样精灵古怪,昔日粉团团的桃腮,倒是没有消失,却因为那细巧的尖下巴,勾勒出完美的脸型。

他从箱子里拿出一个老黄色的盒子,走过去先跟云影打了招呼,然后笑着对赵清道:“清儿,你哥哥托我带回来一箱东西,下午已经送去你家了。这个是杨子哥哥送你的。想着你学医,就买了《偏方杂记》(虚构,勿追究),你跟小葱都有,你师傅也有。”

赵清还没说话,云影就叫了起来:“你哪来的这书?我爹当年托人搜了好久,也没得到,你这么容易就得了?莫不是假的吧?”说着,一把将盒子夺了过去,放在膝盖上,打开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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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五章只因当时年纪小

赵清看着昔日自己想嫁的邻家哥哥,并没有因为自己的长大,而变得跟李爷爷一样老,却一身儒雅,风流倜傥,身处这间喧闹吵嚷的厅堂里,站在梦幻般的昏黄灯光下,他宛如刚拔节的毛竹般,鹤立鸡群!

可是,他已经娶妻了,还纳了四个妾,完全不是自己印象中的杨子哥哥。

她如今长大了,不是当年天真烂漫的小女娃,师傅和菊花姐姐都教过她,不可以随便送男娃东西,更不能随便接受男人的东西。

当年可笑的童言,谁也没放在心上,便是她自己,偶尔想起来也有些脸红。虽然也惦记他,却并没有心心念念要嫁他的想法。可是,面对他的时候,忍不住还是在心里嘀咕道:“几年都等不及……”

她见师傅欣喜地确认,这《偏方杂记》是真的,心里莫名一喜,嘴上却对张杨浅笑道:“多谢杨子哥哥。可是,清儿不能要这书——男女怎好私相授受呢!杨子哥哥既然也送了师傅,等她看了教给我也是一样的。”

哼!她狡黠地瞥了那愣住的青年一眼,心情十分舒畅,转头跑去爹娘那儿,问哥哥给自己带了什么东西去了。

张杨顾不得掩嘴偷笑的云影和小葱,心中大震!

没有人把当年的童言放在心上,可是,他却接了她的荷包。

只因当时年纪小,可以玩笑可以闹,如今,规规矩矩的少女对他道“我不能要这书”!

这才是一个端庄知礼的女子该有的模样,可是,他却心中隐隐作痛,为那一去不返的清纯和美好!

耳听得厅堂里笑语喧哗,爹娘的自豪、乡亲们的羡慕、娃儿们的崇拜,他忽然间痛彻心扉!

不是因为对清儿有私情,为了什么他也说不清。从跨出清南村开始,他、小石头、刘四顺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就算有师傅的照拂,毫无根基的农村泥娃子们。身上承载着亲人的殷殷期盼,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环境里,在声色犬马的红尘中,慢慢抹去乡村的质朴,深深掩藏少年曾经的豪情!

他茫然地想,如果重来一次,他是会选择像哥哥那样过田园生活。还是再踏青云路?

不,哥哥的日子也不是神仙日子了,如今家里也被他拖下水了,哥哥嫂子这么拼命挣钱,可不是因为家里钱不够花。

他疾步离开厅堂,去了板栗的西厢,装作净手,然后在西跨院里静立了好一会。

夜晚的橡园果然凉爽。连夏蝉也不叫了,山下的田野传来阵阵蛙鸣,显得有些遥远。

他平静了下心绪。顺手从树上摘了个桃子,也不管仪容,直接在身上擦了擦,“嘎吱”啃了一口。

嗯,味道不错。等走的时候,让菊花姐姐帮着带些桃干,再要些干笋、干菊花、干鱼、干菜、辣酱、果酒、藕粉、橡子面粉……

他在心中罗列着自己爱吃的家乡土产,忽然就笑了起来,心情也好了不少,于是。一边啃桃儿,一边走回厅堂。

赵三正到处找他,见他跟个娃儿似的,跑去摘桃子吃,忍不住笑道:“我说杨子,你家这么多桃树。今儿回来还没吃够?来,跟三叔说说,石头那小子咋回事,你都回来了,他咋不回来哩?就不能到清辉来当个县令?”

刘胖子马上跟着叫道:“就是。你们三个娃儿也真是的,总该推个人出来,回咱清辉来当县令,那咱们这些乡亲就不用交税了。”

刘四顺也外放了县令,在西边,刘胖子想见儿子还得等几年工夫。

张杨听了失笑道:“刘叔,税是帮皇上收的,谁来当县令都得收。再说,我们三个人不可能回来清辉当县令的,官员不得在原籍任官,怕的就是有情弊事件发生。”

青木正好坐在刘胖子身边,见他一副不甚了了的样子,就跟他解释了一遍,方才明白。

赵三只管拉着张杨,问他家石头当了多大的官。

张杨忍笑道:“石头在翰林院呆了一年,如今去了北边一个小县做县丞。离京城也不是很远,一年也能见他两次。”

赵三就问县丞是多大的官。

杨子说比县令矮一点,正八品,县令是正七品。见赵三叔很在乎儿子的官位,便对他解释道:“这是老师特地跟皇上求来的,说他年纪小,不好管太多事,先学着办差,这样稳妥些。”

赵三听了连连点头,说这样好,省得那小子翘尾巴。

张杨却想起当时的情形,眼中带笑。

人家都是依赖各项人情关系,拼命想把官当大些,老师偏偏亲自去见皇上,陈述情由,将这个得意小弟子弄到一个北边穷县当县丞,没个几年工夫别想回来。

本来还想让他当主簿的,可是石头老岳丈不答应,大骂他沽名钓誉、假清高,真君子应该举贤不避亲。他女婿明明很有才干,就算不倚仗他照应,凭着自身的本事,当个县令也是绰绰有余,为何反要打压?难道非得人人三四十岁了才出仕才算正常?还说他偏心张杨云云。

两人各执己见,最后不得已,各让一步,让石头当了八品县丞。

石头的老岳丈刑部尚书汪大人跟周夫子是死对头,这门亲事周夫子死活不同意,中间的弯弯绕也是三天都说不完,最后还是石头想出了个主意:抓阄,凭老天爷来定。

结果不言而喻,这桩姻缘说是天赐的!

周夫子回来躲着大笑了三声。

小石头混迹京城,结交权贵,放诞无形,偏又聪明绝顶,周夫子虽然人前对他不假辞色,私下却道,凭你行事如何不择手段,只需守住本心即可。

老头儿几起几落,如今人老成精,行事更不落痕迹,任谁也想不到石头这副模样乃是他纵容和教导的结果,还以为这小子天生狡猾呢。不过也没错,他确实天生狡猾。周夫子不过是因材施教罢了。

石头曾拍着胸脯对张杨道,他要做一个位极人臣的大奸臣!

奸臣啊!有一天,赵三叔会不会打他屁股?

这是很有可能地,张杨笑眯眯地瞅着耿直的赵三叔。想着他是咋养出石头那样刁滑的儿子来的。

晚饭时,男女自然是分开了,摆了整整四桌,小娃儿们还不算,他们都去了板栗的西厢,弄了些饭菜和果酒,另有一番热闹景象。

直闹到月上中天。人们方才告辞。

张杨微带醉意,跟爹娘和哥嫂道过乏,由一个小子扶着去了三进院子。他却没有直接洗浴安歇,在正屋坐下,吩咐叫来张成问话。

曹氏听见他的声音,让兰儿给他上了碗醒酒汤,然后退下了。

张杨便问今儿回家后,后院种种情况。中午的时候。他太疲倦了,也没来得及问。

张成不敢隐瞒,把下人们同前院争吵的事情都说了。又说了大太太的安排和二太太对香儿的惩罚——罚了一个月的月钱。

张杨顿时放下脸,半响不说话。

张成心里打鼓,生怕老爷责怪自己没管好人。等了好久,却没听见出声,就在他以为老爷是不是睡了的时候,张杨才出声道:“你先去吧。往后就按大太太说的办,把他们拘紧些。再有这样的事,我只问你!”

张成忙答应了,松了口气退出去。

张杨静坐了一小会,脸上辩不出喜怒。他想起小石头那邪魅的眼光,嘲笑地看着自己道“不过就是几个女人,就让你为难成这样?那你将来要如何在朝堂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