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长河搂着媳妇的肩膀,一个劲地帮她擦眼泪。可是那泪水擦也擦不干净,况且这汉子自个心里也凄苦万分。他又不能跟个婆娘似的大哭一场,这么憋着,竟是比媳妇更难受。心里直埋怨老天爷咋不叫他变成癞皮脸,好把闺女的脸给换过来。
第二天早上,正好是赶车的老成去集市帮人运货的日子。杨氏让青木把今儿要卖的菜挑到村口,送到老成的车上,托他送到福喜杂货店交给来喜去卖,并转告他说因为菊花有些不舒坦,所以今儿就不去集上了。
接下来的几天,杨氏都是在家照顾菊花,不让她做活计,说是脸上的伤太严重了,要好好的养才成。
菊花的大舅听说了菊花的事,便让来喜全力帮他大姑,每天迎来送往的,不让杨氏操一点心,好让她腾出空闲在家照顾菊花。大舅杨得发还抽空亲自来了一趟,看望菊花。他见了菊花现在这样子,也是叹息不已。
菊花无奈地遵循爹娘的安排,在家甩手休养起来。
不过,以前整天忙碌,现在让她歇着,她倒手痒起来,拿起针线,给她爹娘做了小夹袄,预备来春好穿;又做了两双鞋,虽然不大像样,但是郑长河两口子都笑得合不拢嘴。
待脸上溃烂的地方结了硬壳夹子后,她便想着做一幅面巾,往后出门就围上。
她记得上辈子曾经听说过一句话“长得丑不是你的错,长得丑还跑出来吓人就是你不对了。”很经典,打击人也很不留情面。
她还是别吓人了,吓坏了小娃儿更不好,往后还是在脸上围一副面巾吧。
于是她用那做被套剩下的布,做了一幅面巾,围在脸上。比那白布效果好多了——脸上蒙块白布像盖死人似的!
这面巾是浅绿色的竹枝图案,更是衬托的她眉目如画,气质淡雅、沉静,即便已经见识过她的美,爹娘和哥哥还是又一次手足无措——这样的美丽不是乡下女娃该有,那是和柳儿、梅子她们都不一样的。
他们无法理解脱俗的含义,自是无法形容菊花的气质。
而且,先前菊花刚经历了蜕皮之苦,脸上蒙的又是一块白布,那美就有些凄凉和死板;现在,蒙上这浅绿面巾的菊花恬静的像花儿摇曳,却又充满活力,轻盈的像蝶,在他们的眼前转悠不停……
他们既高兴又伤心:这美丽是活生生的,却又是虚幻的;明明看的见,却又根本不存在,一切都是因为那层面巾和面巾掩盖下的丑陋!
这矛盾的感觉让家里人满心不平,充满遗憾和凄苦;杨氏则总是背着菊花偷偷地抹眼泪,晚上也总要哭一场才能入睡。她觉得自己把这辈子的眼泪都要流光了。
好些天过后,他们才渐渐地习惯了蒙着面巾的美丽菊花,不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感觉了。
经历一次打击的菊花不再想自己的脸,重又关注起她的小本生意来。
可是随着天冷得越发厉害,每天卖出的菜也减少了许多。实在是大冷天出门的人少。乡下人虽然穷,但到了冬天,还是猫在家里过冬的多!
每天买菜的变成了下塘集和附近村庄的人,二里铺干活的反而没几个人了。好几天都剩了好多菜回来,分给小石头和张槐家了,村长家里也送了几回。
菊花把每天的菜量减了一大半,多余的下水和猪头都腌了起来。她有种感觉,明年春天这东西肯定不够卖,还是多存一些货比较好。
第四十五章下雪天的辛劳
这天早起,菊囘花瞧着窗户上透入的明亮光芒,心里估摸:莫不是下雪了吧?下雪不冷化雪冷,今儿好像确实不太冷。
就是这不太冷的天气也不是她能承受的,她全身上下,棉袄、棉裤和棉鞋,全副武装,只是头上还少一顶帽子。今儿就做一顶帽子,她一边飞快地编辫子,一边想着,还得做条围巾才好。
一切收拾妥当,菊囘花才缩着脖子出了房门。
杨氏从外边进屋来,一边顺手掩上大门,对她说道:”昨儿夜里下雪了,早起还在下哩。菊囘花,你可要多穿些,我给火坛子里撮了些炭火,一会你拿着烤。这天儿,可别冻凉了。
菊囘花心想,我倒想再多穿些,可是身上加不进去了呀,那夹袄可是等春天脱了棉袄才能穿的。
她从门缝里往外看,裹着厚厚一层白雪的山川田野显得格外静谧,远近皆连成一片白,空中的雪花还在搓棉扯絮似的往下落,绵绵密密,没有止尽。
她回头犹豫地对杨氏道:“娘,怕是今儿菜不好卖哩,这大的雪去集市的人肯定少。要不咱停两天?”
杨氏白了她一眼道:“那会儿可是你说的,做生意要讲究信誉。眼下好不容易卖出名儿了,要是我猛然间不去了,那今儿想买菜的人可不白跑一趟?管他几个人来买,只要有人买,我都得去。下雪天活动活动身子也好,这几个月吃的也好,穿的也暖,跑些路怕啥?”
郑长河的腿已经基本好了,他笑道:“娃他娘,要不我今儿跟你一起去好不?总归我在家也没啥事!”
杨氏瞪了他一眼道:“你当是去玩哩?这大的雪,你那腿敢出去受凉?要是落下病根看你咋办!你也甭整天唠叨,等天一暖和,这活我就交给你了,见天让你往集上跑。”
郑长河就嘿嘿地笑了。
唉!穷人家的生活啊,都是这样的。
菊囘花看着哥哥挑着担子,娘在一旁撑着油纸伞,一齐融入那白色的世界中,浓密的雪花飞舞着,挡住了她的视线,那两个背影也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娘和哥哥出门后,菊囘花将一只猪头和四只猪蹄丢进大锅里煮,一边坐在灶洞前看火顺便取暖,一边给哥哥纳鞋底子。这双鞋是单鞋,做了让哥哥明年开春好穿的。
自从郑长河的腿好了后,虽然不干重活,但喂猪喂鸡的活计他都包下了,菊囘花身上的担子确实轻了不少,也就烧烧饭啥的,洗衣服也尽量在井边洗。这样她拿针线的机会就多了起来,不免给家里人做这样做那样的,很是让爹娘和哥哥喜欢。
上午,杨氏没有像往常那样早早地回来,菊囘花有些担心,往那条村路上张望了好几回,也不见她娘的身影。一直等青木下学了,她还是没有回来。
郑长河和青木也很担心,想着是不是去找找。
青木一边飞快地吃饭,一边道:“娘在集上肯定不会有事的——有来喜跟着哩。就怕回来的路上遇到啥事。我吃了饭就顺路去找,爹你还是在家别出去了,那腿得保养好了。”
菊囘花也赞成,她道:“娘是个有主意的,说不定有啥事耽搁了。哥我跟你一起去,给周夫子送饭,顺便帮他打扫屋子——本来娘说今儿去给他打扫的。再说,你要是找不到,还得去集上大舅家问问,我也好帮你跟夫子告假。”
青木迟疑地看了菊囘花一眼,想了想还是点头答应了。
他也不知怎的,不想蒙上面巾的菊囘花被外人看见,可是,他也不能一直把菊囘花藏起来呀,反正菊囘花现在胆子大了好多,也不怕啥人了,就由她多见见人也好。
吃罢囘饭,菊囘花看着门外那皑皑白雪,再低头瞧瞧脚上的棉鞋,踌躇起来:就算是在外面套上她爹编的木底草鞋,恐怕也会将鞋子打湿的,那她可要心疼死了。
青木见她这样子,知她担心鞋子,便说道:“你穿双旧的走路,把这新的带上,到了学堂再换吧。我早上就带了双干净的鞋搁在学堂里。”
菊囘花见他脚上果然穿的是一双有些破的旧单鞋,便也脱了棉鞋,换上一双破旧的单鞋。顿时,那冷硬的鞋底冰得她打了个寒颤,强撑着,又在鞋子的外面套上草鞋,这才跟青木合遮一顶油纸伞步入那漫天的雪花中。
青木提着篮子,撑着纸伞,见菊囘花拱肩缩背的倚靠着自己,不由得有些心痛,便道:“要不我背你吧?反正也不远。”
菊囘花忙道:“嗳哟!要是让人瞧见了不笑话死了。走快点,到了就好了。”
青木没办法,只能加快脚步。菊囘花也无心看这雪景,扯着哥哥的衣袖闷头赶路,一心想早点赶到周夫子那,好换上鞋喘口气。
到了分岔口,青木仍然跟菊囘花一起走,他道:“我直接送你到学堂吧,顺便跟夫子说一声儿。”
于是两人一齐来到学堂。
进入祠堂的大院,就听院里传来清脆的欢笑声,原来是小娃子们在玩推雪人,也只有他们才格外地喜欢这雪天——不比下雨,根本不能出门。
小石头跑来跑去地滚了个大雪球,刚要搬到那雪人的头上做脑袋,忽然一眼瞄见菊囘花和青木,忙丢下雪球,奔了过来,惊异地看着蒙上面巾的菊囘花,试探地叫道:“菊囘花姐姐?”
其他的小娃子也都停止喧闹,全都瞧着青木和菊囘花。
菊囘花冷得喘不过气来,觉得身体的所有部分都缩成一团,像大门似的关上了,连呼吸也艰难起来,瞅着小石头那冒热气的头顶,羡慕得要命,她哆嗦着应了一声道:“嗳!石头你不冷么?快进屋去,下这大的雪,看衣服要湿了。”
小石头笑得一脸灿烂,答道:“嗳,菊囘花姐姐你来做啥哩?”说着跟着青木和菊囘花进了夫子的住处。
这祠堂的一溜房屋,东边的三间打通了做课室,西边的三间做了周夫子的住处。中间,一株老梅正吐着胭脂似的花朵,在这雪地里格外的耀目。
青木将油纸伞搁在屋外的台阶上,然后才跺脚进屋,对周夫子说了他娘的情况和告假的事,又说菊囘花是来打扫屋子的。
周夫子听说杨氏到现在还没回来,忙道:“你赶快去吧!也不要太着急,也许你囘娘只是有事耽搁了,没准你正好在路上碰见她也不一定呢!”
青木又看了看菊囘花,见她已经换好了鞋子,还是缩着肩膀,想说啥又咽了回去。
夫子早就见到了蒙着面巾的菊囘花,目露奇异之色,看了他一眼,笑道:“菊囘花怕冷?无妨,村长给我送了个小火桶,你先烤一会,休息一会再说。”
青木遂微笑着出门了。
菊囘花接过周夫子端过来的小火桶,原来就是一个圆木凳,凳面中间还开了个月牙形的口子,下面是桶状,桶底下想是做了格子,放了个装了炭火的火坛子,人坐在凳子上,热气从屁囘股下传上来,全身都暖和了。
菊囘花先将饭菜给端出来,有些要热的就放到炉子上热着,然后她老实不客气地坐上了那火桶,两手也插到袖中,脚也搁在下面的火坛子上,好一会儿,身上才停止了寒战!
小石头从未见过这样美的菊囘花,破天荒地倚在她身边乖乖地不吭声。
周夫子一直微笑地看着她,见她坐下,才责备道:“你这孩子,身子不好,就不该来。我这里就是晚一天打扫也没什么,等你囘娘明天来扫也就是了。谁也没规定你们一定要两天扫一次。”
菊囘花轻笑道:“不碍事的。我烤一会就好了。夫子吃饭去吧,菜也热了。”
周夫子笑道:“那我就去吃饭了。赵耘,你在这干嘛?”
小石头急忙站直了身子,恭恭敬敬地答道:“我跟菊囘花姐姐说说话儿。”
周夫子见菊囘花并未反对,便叮嘱道:“不许顽皮。”
小石头脆声应下了。
等夫子离开,菊囘花看着他笑问道:“赵耘?这名儿谁给你起的?”
小石头趴在她腿上,笑道:“是夫子起的,努力耕耘的意思。菊囘花姐姐,这名儿好么?”
菊囘花笑道:“好!”
小石头瞧她两手插在袖子里,仰头问道:“菊囘花姐姐,你很冷么?”
菊囘花轻声道:“嗯,我怕冷的很。”
小石头忙道:“我不怕冷,我的手热乎乎的哩,我帮你捂一会吧。”
说着,伸手去拽菊囘花的手。菊囘花掏出一只手握住他的小手,果然是热乎乎的。俗语说的,小娃子身上三把火,还真是的。
两人说着闲话,烤了一会,菊囘花觉得身上暖和轻松了,便起身收拾起屋子来,小石头也回课室去听课了。
读书人也是讲究爱干净的,周夫子虽然是一个人住,但屋子里也不算脏乱,收拾起来并不费事。打扫、抹桌椅、将脏衣服装进篮子带回去洗,在屋子里忙忙碌碌的,倒也不觉得十分冷了。
打扫书房的时候,菊囘花注意看了下,周夫子的书房布置很简单,除桌椅外,也就一个简单的书架,藏书也不是很多,百来本的样子,她并没有发现什么历史类的典籍。
略略翻看了几本,发现就算那些诗词经学文章中透露出来的朝代,好像也跟中国的历史无关,真让她糊涂了。
她只得将这事撂下,安慰自己说,她一个乡村的女娃,就知道了也没啥用,她也没打算离开清南村。
这一翻书耽搁,便花了不少的时间,夫子已经上了一堂课回来喝茶了。
她赶紧快手快脚地收拾好了,又将夫子用过的碗筷也装进篮子,轻声对夫子说道:“那我先回去了。夫子还有啥吩咐?”
第四十六章村长家的俩儿子
周夫子看着眼前清丽脱俗、淡然如梦的小姑娘,一时有些发怔――这个地方怎会生出如此出尘的女子?样貌倒在其次,她的脸有大半掩在面巾之下,点睛之笔则是那清澈如水的双眸,只是那股神韵、气质,本是极静极淡,配合那剪水双瞳偏又生出无限的活力,竟是极难用言语形容。
刚才从书房的窗外经过,她双手捧书,凝神观读的样子,与窗外一株傲雪红梅构成一幅极美的图画。
想着那面巾下的脸,周夫子暗自惋惜怜悯不已,他温和地问道:“我刚才见你在看书,你认得不少字了吧?要是想看,尽管拿回家去看好了。”
菊花确实想看书,但周夫子的书都是经学文章多,游记杂学的少,更不要小说了,况且她也不想太出头,于是便垂下眼睑,细声细气地答道:“也没认得几个字哩。”
她本想满脸红晕地配合一下,效果更好,但脸红不起来,她也没法子。
不过这个样子也够了,周夫子想当然地认为她是因为好奇,才翻看那些书的。女娃子么,不能上学,羡慕读书人也是正常的。
他点点头道:“要是字认的多了,想看书的话,尽管来借好了。”
菊花急忙对他道谢,然后换了鞋子,提着篮子出门去了。
张槐最近很不安宁,满心里都是菊花的影子。这让他不得不认真思索自己对菊花到底是啥心思,因此他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想的越多,越是发现,自己居然很心疼这个丑丫头。话说他以前就很心疼菊花,只是没像最近这样,老是放不下。
是心疼,不是喜欢?这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了。一个情窦初开的农家少年,哪里分得清这些细腻的感情。
反正菊花说过四年内她都不会说亲的,他还有四年的时间好好想清楚,要不要娶她。
是的,他发现自己想要娶她了。虽然还没最后拿定主意,但却时时想着,搅得他六神不安。
只是,他一定要想清楚。因为,除了他不能确定自己的心意外,他还有种感觉,这次就算他上门求亲,菊花也不一定会答应嫁他!
所以,他要好好地想这个事儿,到时候也好准备妥当。
他就是在这样的心情下,从课室的窗口,瞧着菊花从夫子的房里袅娜地走出来,一如他梦中所见,面巾挡住了下半部脸颊,上面露出清莹莹的眼睛,银红的袄儿,银灰的裤儿,映在这白雪天地里,成了画儿的一部分。
他只觉胸口如被重锤击中,猛然一痛,脑中也是昏沉一片,亏得坐在椅子上,不然非得摔倒不可。
这一刻,他心心念念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不管菊花的脸是啥样的,他要把她娶回家!是的!他决定了,要把她娶回家!
菊花会愿意嫁给他么?
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他的心也像绑了块大石头似的,直往下沉。
头一回,他觉得菊花比柳儿还要高不可攀、令他仰望。对他来说,柳儿,也不过是个长得漂亮,可以娶回家做媳妇的女娃罢了,他并不曾心心念念地想她;菊花哩,恰恰相反,他觉得自己不想娶她,偏偏又一直放不下。
他从小就跟青木一齐护着菊花长大,对她熟悉无比;最近更是日里想、夜里梦,这么惦记着,要是菊花不愿意嫁给他可咋办?只起了这样的疑惑,心里便疼痛起来。
可怜的娃儿开始被爱情折磨了。
而那个丑丫头却在想,她娘今儿卖猪头肉也不知卖了多少钱,咋到现在也没回来哩?
菊花实在担心娘,要是哥哥找到她的话,回来一定会走一趟学堂的。可是,都这么久了,连影子也不见。她见雪已经停了,便往村口走去。明知自己去了也不顶事,但她就是想去张望一番。
在这天地一色的穹庐下,人影显得格外渺小。她站在村口,向着前方眺望。本就对这边不熟悉,远近无一丝杂色的白雪,更是让人分不清东西南北。
意外地,竟然发现前面的雪地里有两个身影挪过来了。只是,他们虽然也背着包裹,但显然不是她娘和哥哥,外形相差很大,而且也没有挑担子。
她静静地等在那,待到了跟前,才发现是两个少年,更准确一点说是两个书生打扮的少年,头戴头巾,身穿长衫,背负包裹。
这两人见了她也很是诧异,迎面走来一直打量着她,不时地还低声交谈两句,像是在问这是谁之类的话;菊花也根本不认识他们。
那高一些的有十六七岁,窄瘦脸颊,双眼皮大眼睛,微有些腼腆拘谨;另一个只有十三四的样子,同样的眉眼,一望而知和前一个是兄弟,只是脸颊要丰满圆润一些,看起来也活泼一些。
他们将要和菊花错身而过的时候,那个小的想来实在是忍不住好奇心,对菊花含笑问道:“你是哪家的,我咋没见过你?”
菊花早见这两人打量她的好奇目光,心想难道村里还有人在外读书?又见这小子如此孟浪,忍不住想吓一吓他,看他以后还见个女娃就搭讪不。
于是,她也不言语,只把面巾猛地掀开……果然,那小子一个不妨,眼前的美女大变活人,成了夜叉,不禁面色骇然,连退了两步,惊叫道:“你是菊花?”
那个哥哥要稳重一些,刚才弟弟开口他就准备阻止,可是菊花已经掀开了面巾,于是,他便也瞧见了这极致的转变。
虽然他也很吃惊,但很快就镇定下来,歉意地对菊花笑道:“对不住!长雨不是故意的。我们是村东李耕田家的。我叫李长风,这是我弟弟李长雨。因觉着你面生,他就多嘴了。”
菊花放下面巾,心道,原来是村长的儿子。竟然也认识她这张丑脸,看来这丑脸实在是出名。她也不说话,只静静地瞧着他们。
那李长风脸微微有些红,对她轻笑了一下,就准备走人;可是他弟弟李长雨不干了,他被菊花这么一吓,有些觉得丢脸,便上前凑近了,笑嘻嘻地问道:“菊花,你故意的。是不?你在这等谁?”
菊花也不理他,只静静地瞅着他,瞧这小子想干啥。
李长雨被她瞅得浑身不自在,刚想调笑两句,他哥哥拉着他斥责道:“还不快回家?娘等着哩。一出学堂就野了,像啥样子?”又歉意地对菊花笑笑。
李长雨没法子,只好跟着哥哥走了,走几步,还回头瞧一眼。只见菊花立在那雪地里,如一株雪莲,说不出的清丽,一时间,他也不知该称她是丑女还是美女了。
“唉!菊花的脸要是没坏,可就是一个大美人了。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美的女子,比吴天豪的妹子漂亮多了。以前咋就没发现哩!”李长雨边走边惋惜地说道。
李长风不悦地训道:“人家女儿家脸上有缺陷,心里一定是难过的。你还这样对人家。懂不懂点礼数?”
李长雨笑道:“我也没嘲笑她。我瞧她一点也不在意哩,竟然敢掀开面巾吓我。哥,你不觉得她跟小时候有些不一样了么?”
李长风道:“谁跟小时候能一样?不都是一边长大一边变化么。”
兄弟俩说着话就到了家门口。
李长雨先上前使劲地敲了敲院门,然后闪身到一边躲着,还对他哥哥眨眨眼睛。
李长风摇摇头,这个弟弟实在是太不老成了。
照例一声“谁呀?”,然后院门被头发花白的爷爷拉开。
老人家眯着眼睛往外瞅,李长风不等弟弟叫嚷就上前挽住他的胳膊说道:“爷爷,是我。长风回来了。长雨也回来了。”
老人家顿时高兴起来,声音高了一大截:“长风啊?嗳哟!长风回来!”
李长雨从一旁蹦出来,大声嚷道:“还有我,爷爷。哥也真是的,非要喊出来,就不能让我给爷爷一个惊喜。”
李长风瞪他道:“哪里会有惊喜,是惊吓还差不多。”
老人家见了小孙子,更是高兴,满脸的褶子都舒展开来,一手一个,牵着进了院子。
第四十七章村长的观点
李耕田和媳妇方氏听见俩儿子回来了,那是急忙从屋里冲出来。
方氏一手拉着小儿子,眼睛瞟着大儿子,埋怨地问道:“下这大的雪咋还家来了?冻凉了可咋办?”
嘴里这么说,脸上却是欢喜不已。
这两儿子在清辉县的县学里读书,住在他大姑家,几个月才家来一趟。平日里她就想儿子想得不行,可又想也不是啥人都能在县学里读书的,为了儿子的前程,只好忍着了。
眼下儿子回来了,那是喜出望外,埋怨的话也不过顺嘴说说罢了,也有担心儿子受冻的心思。
李长风笑道:“前儿就想着回来,不想昨儿下起雪来,长雨又想回来了,于是便冒雪回来了。外边也不是很冷,瞧我们走得冒汗哩。”
一家人进了屋,方氏和老爷子忙将两个小火桶端给两人;李耕田接过儿子身上的包裹,放在一边,问道:“从下塘集一路走回来的?也没叫辆牛车。”
李长雨撇撇嘴道:“哪里有牛车?路上连个鬼毛也不见。不只好走回来啰!”
方氏慈祥地问道:“饿了吧?娘去做饭。嗳哟!也没啥好菜呀。他爹,你去长河家里瞧瞧,买些猪下水和猪头肉回来。那个东西长风和长雨还没吃过哩,买把他们尝尝!明儿早上再逮一只鸡杀了。”
老爷子也忙道:“那个东西好,买些回来让长风和长雨尝尝。”
李耕田犹豫地说道:“这不跟上门要一样?咋好开口哩。青木娘都送了好几回了。”
方氏嗔怪地说道:“她家正儿八经地开门做生意,不过是挑到下塘集去卖就是了。你上门去买,把钱不是应该的?你就说往后要是想吃了,直接就上门买,这不是现成的家门口生意?她要老是送,咱也不好意思要不是。再说,村里这么些人,送把哪个又不送把哪个,还不都是得罪人的事儿。”
老爷子点点头道:“要把钱。长河两口子也不容易,挣的都是辛苦钱。”
李耕田失笑道:“我肯定是要把钱,怕他不好意思要罢了。好了,我知道咋跟他说了。拿两个砂锅来,不然也没东西装。”
于是方氏就去厨房拿东西。
这里李长雨问他爹道:“爹,你说的长河,是不是住小青山脚下,家里有个丑丫头菊花的那家。”
李耕田道:“就是他家。那菊花能干得很,把那臭哄哄的猪下水烧得香喷喷的,她娘每天挑到下塘集去卖,能挣不少钱哩。就是又累又脏。”
李长雨道:“嗳哟!刚才我和哥哥还遇见她哩。她站在村头张望,好像在等人。看来是在等她娘了。”
李耕田一愣道:“她娘每天上午就能回来了,咋今儿到现在还没回来哩?”
方氏正好提了个篮子从厨房出来,里面放了两个砂锅,听了他的话也担心地说道:“是真的么,你真的见了菊花在村口等?这个天,要是郑嫂子到现在还没回来,那可不太好。他爹,你赶紧去瞧瞧。”
李耕田急忙接过篮子,又在鞋子外面套了木底子草鞋,匆匆出去了。
菊花在村口等了一会,身上渐渐地冰冷起来。
她越发地焦急,想回去,又不甘心。正望穿秋水之时,忽地瞧见远处雪地尽头又冒出两个小黑点。渐渐地那黑点放大了,轮廓也清晰了,这一回,她确定是她娘和哥哥回来了,一时高兴不已,迎着他们就奔了过去。
当杨氏瞧见菊花在雪地里跌跌撞撞地迎上来,她一把拉住她,掀开那面巾一看,果然冻得嘴唇青紫,不禁心疼地埋怨道:“你这娃子,跑这来做啥?我就真有事,你哥哥都找来了,你再来不也是多余?要是冻病了不更是添乱?”
青木也责怪地看着她。
菊花却欢喜地笑道:“我见哥哥去了这么长时间还没回来,心里着急,就绕到村口来瞧瞧。不说了,咱赶紧回家烤火吧!”
杨氏道:“现在晓得冷了,要烤火了?”
菊花岔开话头,问道:“娘,你咋到现在才回哩?菜又不多,卖不掉带家来送人就是了,老呆在那有啥用哩。”
问起这事,杨氏脸上带笑道:“怪我。要是先跟你们说一声儿,明儿再去就好了。我今儿和来喜把担子挑到下面的村里去卖了。好卖的很。那些人下雪天就不想出门,可咱都把菜挑到他们家门口了,那想买的就痛快地买了。也就跑了两个村,就卖完了。都还叫我明儿再去哩。”
菊花听了难过不已,她叹口气道:“这多累啊,要跑那老远的路,天还下雪哩。明儿还是别去了。”
青木也道:“少卖点就少卖点好了,先前没卖不也过来了。”
杨氏知他俩担心自己,便笑道:“今儿晚了,是我和来喜卖到后来才想到这个法子,跟你大舅打了个招呼就下去了。明儿我和来喜一早直接就下去,家来肯定会早些。下塘集也卖,就摆在你大舅的店里卖。两个地儿都不耽误。”
菊花想了想道:“咱回家跟爹再商量商量吧。”
一家三口就回去了。到了村里,青木又去了学堂跟夫子打了个招呼。
他们刚过去,村长李耕田就赶到村口,恰好错过了。李耕田没瞧见菊花,想这娃子肯定家去了,于是,便也往小青山来了。
出了村尾,远远地看到几个人影进了郑长河家的院子,便晓得是他们娘们几个回来了,就放下心来,慢慢地往他家赶。
待李耕田赶到郑家,杨氏和菊花正换鞋烤火,郑长河与青木则收拾担子里的东西。
“嗳哟!村长来了,真是稀客!快进来坐。”
郑长河见是村长来了,虽然意外,但还是很热情地往屋里让。
李耕田笑道:“我来有啥稀客地?都是一个村的。长河媳妇,你回来了?我刚才听我家的长雨说菊花在村口等她娘,还在担心哩——你往常老早就回来了,咋今儿到现在才回?我跑过去一瞧,没瞧见你们,才又到这儿来了。”
杨氏诧异地瞧着菊花,心想咋没听她说这事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