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承挑了挑眼尾,凑近她勾唇问:“谁讨厌?”

  “你!”

  他低低地坏笑:“刚才接吻的时候你的表情可不是这么说的。”

  “……”

  怀歆推开他,跳下矮柜往外走:“我要回去了。”

  “这样回去可不行。”郁承从后面抱住她,慢条斯理地笑,“不然大家都会知道我欺负过你了。”

  怀歆瞠眸,接过他递来的镜子。

  好家伙,这口红都花得不行了……

  也太过分了吧刚才。

  你也知道是欺负啊,她瞪了他一眼,还笑!

  认认真真地拿纸巾擦掉,重新涂抹一遍,怀歆这才松了口气。一转眼又看到郁承英俊的面容,她红着耳朵,又拿干净纸巾替他擦拭嘴角。

  一切全部恢复原状之后怀歆就想溜,却被眉眼含笑的男人擒住手腕。

  他掌心的温度有点烫,怀歆难得结巴了一下:“郁总还、还有什么事?”

  郁承把她拥进怀里,垂着眼,似笑非笑地道:“帐还没算完就想跑?”

  “什么账?”她睫毛扑闪了下,无辜问。

  他稍顿片刻,情绪不明地压着嗓音提示她:“高高瘦瘦,阳光白净,年轻,又帅又开朗。”

  这样仰着头说话让怀歆有种被压制的感觉。她试图推他,但没推动,憋了一下笑,便就着这个拥抱的姿势回答:“就,我弟弟的一个好朋友,刚认识的。”

  “刚认识就聊那么开心?”

  怀歆歪了下头,好整以暇地打量他。

  片晌她悠悠然开口:“哥哥这是醋了?”

  “……”

  “不要吃醋。”怀歆眨了眨眼,眼神无比娇俏。她含笑凑过去,在他耳畔轻声说,“虽然我现在还没有男朋友,但他不如你赢面大。”

  她似是故意,唇将碰未碰,撩拨般地,轻轻一触就离开。

  郁承眯了下眼,绷着咬肌笑了。

  “先回去工作。”他嗓音低沉微哑,警告似的捏了捏她柔软的耳,“不然我不保证之后会不会弄出更大的动静。”

  此次香港之行的进展如郁承预料中一般。

  潘晋岳六十九大寿,不是整年,再加之家族里里外外的各种小问题,也没有很多心思大办。

  寿宴就在半山别墅举行,宴请了诸位多年来的亲朋好友,席间很是热闹。潘晋岳对于郁承的出现没有什么多余的表示,照旧与他寒暄几句,问候日常情况。

  郁承送的礼物是许琮准备的明朝山水图,在一众贺礼中算是中上乘,对于他现在这样的边缘化地位来说却是不多不少刚刚好。且许琮了解潘晋岳的喜好,这是她特地寻来的佳品。

  而潘隽送的则是藏传佛教随行供奉过的一尊小金佛,颜色昳丽多彩,很是贵重,也不知是从哪里弄来的,也颇得潘晋岳的属意。

  除此之外,郁承还看见两卷棋谱放在不起眼处,也不知道是出自于谁的手笔。

  晚宴过后,宾客都在二楼饮酒尽欢。郁承在长廊落地窗往下俯瞰,能看到后花园中的情景。

  潘耀在欢快地荡秋千,旁边站着一个容色沉隽的年轻男人。

  小姑娘玩了一会儿,对着男人伸出粉嘟嘟的手臂,于是男人将她抱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一大一小两人笑着说话。

  郁承想那应该就是裘明帆,他并没有见过父亲的其他两个儿子,原先是因上不了台面所以一直把他们放在暗处,就像潘晋岳曾经对待他那般。

  不过今天裘明帆能出现在这里,显然并不是潘耀所说的“悄悄”进来那么简单。

  这是父亲默许了的。

  郁承低敛着眼凝视他们片刻,底下的男人似有所感,朝二楼上方回过了头。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相碰,裘明帆率先反应,嘴角微微一勾,颔首示意。

  郁承朝他回以一个淡淡的笑,不知怎么就想到,其实裘明帆和他一样,一开始都不姓潘,只是前者更识时务,认祖归宗后一切都以潘为重,所有身份认证上的名字也已经更改。

  不像他,冥顽不化。

  郁承一直不随潘性,他在家的时间太少,还没站稳脚跟就被扔到了美国,几年过去,潘晋岳都快忘记了他这个人。

  回国以后更是没有一件事是和潘家沾得上边的,许琮显然没有太指望他,所以对这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

  不过潘晋岳对此事态度还算缓和,也许有一部分原因正是他这个生母。

  听说裘明帆的母亲是沪圈某家的小姐,虽比不上世家大族,但还是要强过现在的潘太不少。这样的背景还要给人做小,可见潘晋岳的棋盘里也不是那么黑白分明。

  郁承不用改姓,是否还应该感谢父亲对母亲尚有深重情意,不然潘晋岳怎会容忍他这般纵意。

  真情?

  他想到这个词便觉得有些好笑,摇了摇头,没有过多停留,离开了玻璃长廊。

  途中遇到几个亲戚,都是捧高踩低的,看见郁承也没有什么好眼色,冷冷淡淡的。只有小叔潘晋崇亲切地同他问了好。

  他是潘晋岳的胞弟,兄弟俩年纪相差近二十岁,一直未曾婚娶。潘晋岳将潘家的酒店事业交给他来打理。潘晋崇颇有几分经商头脑,管理至今商业版图一直稳步扩张,也颇得潘晋岳信任。

  两人简单聊了几句就作别,郁承从旋转楼梯下去的时候碰到许琮裹着丝绒披肩上来,她妆容精致,但兴许是兴办宴会劳累的缘故,气色难免有些憔悴。

  双方交换了眼神,许琮对他说:“随我来,你父亲在书房。”

  书房内有谈话的声音,才甫一走进,里面就有人出来,是一位世叔家的长辈。

  “潘太。”对方问候一句,又朝郁承淡淡点头。

  许琮端方回礼,郁承也唤:“谢叔叔。”

  待那位离开之后,许琮才敲了敲门,柔声道:“老爷,是我。”

  “进来吧。”

  潘晋岳书房内的摆设颇有讲究,文房四宝一样不少,蕉叶白石品的老坑岩端砚,细腻凝润,比官窑瓷器还珍贵稀缺,壁上挂着一副明代文徵明的书法真迹,笔走龙蛇,气概饱满浑厚。

  郁承在外面等了一会儿,待听到谈话内容转到引子上了,他才温和敲门。

  “阿承来了?”

  潘晋岳喜怒不形于色:“进来。”

  郁承致礼,在一旁的偏座坐下。许琮瞥他一眼,微笑道:“今日的宴食可还钟意?我瞧你吃得不多。”

  “母亲张罗的,自然是钟意的。”郁承也笑一笑,“只是鱼脍鲍肉虽好,也不可多食。”

  潘晋岳倒像是感了兴趣:“哦?为什么?”

  郁承抬眸直视他,不卑不亢地回:“凡事讲求取之有道,用之有度,欲则生贪,贪则无厌。”

  萃茶的水滴声扑通两下,他垂低眸,谦和道:“只是儿子的一点薄见罢了,阿爸听过便好。”

  潘晋岳看了他片刻,神色比方才进门时缓和不少。许琮不动声色地观察,停顿片晌,继续同他讲起方才的事情。

  潘晋岳瞥了她一眼,没有制止。

  原是在讲潘家北京置业的事情,住宅和商业地产都有,此次出问题的是潘隽负责的一处影视城综合体项目,周边四至有高端酒店和商业配套。

  因为综合体存在建设违规的情况,大量商业单元面积未售,而已售出地产也未能竣工并及时验收交付,最终导致资金链断裂,致使公司严重拖欠负债还款。

  潘家地产子公司早些年已经分离上市,如今新闻一出股价狂跌,百亿多市值一夕之间化为乌有。

  许琮轻声细语地为潘晋岳斟茶:“我看这事也不必太过忧心,十几二十亿的窟窿,大不了从其他地方再周转一下资金,咱们文旅和餐饮的现金流一向很好……”

  潘晋岳轻轻缓缓地呵出一口气,面上还是不显,只不过思虑片刻,望向郁承:“阿承怎么看?”

  “当务之急是注入资金,解决标的项目的违建手续,完成后续复工建设并重振销售。”郁承稍顿一瞬,“不过我理解,阿爸担心的是公司的信用危机。”

  资金方面损失惨重只是其次,更关键的是声誉一落千丈,其余已交付楼盘遭到大量抛售,业主和供应商齐齐施压,这样下去信用风险敞口会愈发扩大。到时有可能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潘晋岳慢慢地盘着掌心里的沉香寿字佛珠,并不作声,郁承斟酌着说:“儿子在想,要不引入一些外来资金?”

  潘晋岳抬了抬下巴,以示鼓励。

  郁承便继续道:“找些大型民营私募的夹层部,用它们的牌子为项目做背书(endorsement,指担保)。”

  许琮插话:“这倒也可以。”

  “博源资本新募一期夹层基金500亿,再找个国资系的共同组成劣后级投资,将不良资产进行债务重组,应当是可行的方案。”郁承说,“如果阿爸需要,我可着手推动这事。”

  夹层投资股债并重,尤偏债权,投资回报要求较高,大多投的都是地产公司。

  国内私募不兴搞这套,因此只有几个大型资管机构有相关的夹层基金,博源是其中之一。

  潘晋岳垂下眼,不急不缓地饮了口茶。

  “你有几分把握?”他问。

  许琮不着痕迹给郁承使眼色,他却沉吟半晌,才道:“七成。”

  很保守的回答。许琮面色稍沉。

  郁承却并不看她,只是眸光沉静地等待潘晋岳的决断。

  墙上的老式钟表缓慢转动,秒针嘀嗒作响,待绕过一圈之后,潘晋岳将佛串放下。

  “那好,这件事交给你去办。”

  郁承恭谨应声:“好。”

  潘晋岳不再看他,只是摆摆手:“阿承,莫要让我失望。”

  “好。”

  郁承颔首,待起身往外走的时候,他稍停住脚,道:“儿子也想同阿爸讲一句。”

  潘晋岳睇向他。

  “不管小辈们如何替您分忧都是应该的。”郁承低敛下眼,温和出声,“只是阿爸诸事繁多,儿子还是想劝您仔细些身体。”

  怀歆今日十分盼着下班,可惜今天几位老板都在办公室,顺带着给她多布置了几个行业研究任务。有关于户外运动服饰的国内外竞争情况以及并购案例,怀歆对此并不是特别了解,所以入手就花了一些时间。

  因为家住得近,也不用太担心安全的问题,她一直工作到凌晨一点才回去。

  回家以后去阳台看了一眼,郁承家里窗帘没拉,灯都是黑的,他还没回。

  今晚是做不了什么了,她同他道了声晚安,便直接上床歇息了。

  一直想补上上周末欠下的会面,但是这几日郁承再度变得很忙,直到周五傍晚的时候,怀歆终于忍不住,心想着是不是要给他发个消息问一下。

  这个念头刚在脑中转过一圈,QQ就弹出一条语音。

  怀歆还没听到内容但嘴角已然预先上扬,点开,男人低缓磁性的嗓音在心尖悠悠转过。

  “Lisa妹妹,今晚我们去谁家约会?”

第57章 时光

  周五晚上没有什么特别紧急的工作,差不多六点的时候怀歆便收拾好东西,从实习生区域绕到全职那边,再走向电梯间。

  她到了没一会儿,身侧便有沉着的脚步声响起,而后一阵清冷的雪松味道幽缓弥漫过来。怀歆稍稍翘起一点嘴角,挪动着靠近一小步,但仍旧目不斜视地默立着。

  两人深谙如何扮演陌生人,一前一后的进了电梯,没有和对方说半句话。

  直到下了地库,坐上郁承那辆宾利以后,怀歆才掩唇笑出声来。

  “怎么?”

  郁承侧眸眄她一眼,顺便倾过身来给她系安全带。

  “没有,我就是觉得我们这样,”怀歆一眼不眨地看着他,眸中盈亮的光有点勾人的意思,“很像是在偷情。”

  她一点儿不害臊地把这个词讲出来,郁承意味不明地凝视她片刻,散漫勾唇:“你好像很有经验?”

  “没有。”怀歆娇懒道,“但我以前有在小说里写过。”

  郁承笑,嗓音低沉蛊惑,“那可以请作家小姐教教我么,我不太会。”

  车厢内并没有开灯,地下车库灯光从窗外照进来,将他英挺深邃的面容勾勒得更加轮廓分明,尤其是从下颌骨到脖颈的曲线,影影绰绰的性感。

  “是吗?”怀歆扬眉,尾音略微上扬,“我看哥哥挺会的。”

  郁承含着笑与她对视,那双深邃桃花眼分外撩人。似有什么在暗中拉锯,弦线绷紧,怀歆靠在椅背上不动声色,片晌男人撤开身去,挂档起步。

  他们并不急于这一时,调情和暧昧都是为兴致服务的游戏。

  餐厅预定在六点半,是一家离公司稍远的米其林二星西餐。两人在悠扬的大提琴声中品尝完美味,驱车回家。

  他们选择在怀歆家里看电影。

  郁承回去放东西,怀歆弯着唇叮嘱:“等我给你发信息你再过来哦。”

  “嗯,遵命。”他笑。

  怀歆关了门,开始按照自己的想法布置场地。过了一会儿,她给他发:【好了,过来吧】

  等了一分钟不到,敲门声响起。

  怀歆踏着小碎步过去开门,透过玻璃对上郁承深邃漂亮的眼睛。

  他跨进门的时候就和她吻在了一起,郁承掌着怀歆的纤腰将她搡至屋内,大门在身后沉声合上。

  如同一场追逐的游戏,沿着蜡烛摆放的轨迹,怀歆一边踮着脚尖亲吻郁承一边脱他的外衣。

  西装和马甲都被卸下搭在一旁高凳上,郁承托着她坐上料理台,扬起下颌与她唇舌交缠。

  温热的吐息相融,怀歆颇享受地眯着眼,心想她真的喜欢他同她这般亲密。

  郁承很懂如何让她愉悦,他的呼吸,触碰,身上浅淡清冷的雪松香味,都让她深深着迷,不能自已。

  浪漫的法式热吻持续了好一会儿才结束,怀歆眸中氤氲起了些许潮气,衬得她的眼睛在缱绻光影中蓄着浅浅的水光,脉脉含情。

  两人相视片晌,怀歆又倾身去亲他。

  这回没那么急躁,而是像在品味上好的珍馐,慢条斯理地用西餐刀挑开丝线和包装。

  男人手臂撑在台面上,低敛着眼,纤长的眼睫如同繖扇一般微动,高挺鼻梁蹭过她脸颊,一下下地啄吻她的唇,辗转含吮。

  蜡烛莹着的光也在旁边轻微摇曳,映出交颈相拥的两道身影。

  片晌,郁承稍微撤开,额际与怀歆相抵。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触到她的腕心,向下一抚插入指缝,十指相扣,眸光幽深迷人。

  “去看电影?”他轻声询问。

  怀歆舔了下唇:“嗯。”

  她想从流理台上下来,却不防被郁承单臂箍住了腰。怀歆低呼一声,下意识搂紧他的脖颈,下一秒整个人就被他腾空抱起。

  怀歆双腿勾圈住郁承的腰以防自己滑下去,最初的那个瞬间还没有什么安全感,但男人一直稳稳托着她,步伐沉稳有力。

  待走到沙发边上,他俯下身,将怀歆轻放在软垫上面。

  她微红着耳尖,气捋顺了,这才缓过劲儿了。没忍住在他臂膀上打了一下,神情微嗔——居然又不打招呼就耍流氓!

  郁承低低笑起来,挨着她亲昵地坐下,将她揽进怀里。

  怀歆欲挣扎,被他勾着唇搂紧了:“别动。”

  “……”

  “果然和你在一起才最放松。”郁承埋在她颈肩微叹。

  怀歆怔了一下,从他嗓音中听出些许不易察觉的疲惫。她联想到他去香港的事情,略微沉默下来。

  他是回去见他的亲生父母,但似乎他们关系并不亲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最近好像很忙。”她轻抚他的脊背,柔声问,“一切还顺利吗?”

  “嗯。”郁承维持着那姿势没动,“香港那边需要我做点事,所以就忙了一些。”

  不管怎么说,到底是向她交代了一句,怀歆的心稍微放下来。

  她轻缓地呼吸着,抚摸了一下他的侧脸,问:“累?”

  “嗯,有点。”郁承轻笑。

  怀歆稍顿一瞬,身体更侧过来一些。

  “那我借你靠一靠好不好?”她神情认真,又好似含笑,“我们不想那些。就看电影。”

  郁承深长眸光凝视她须臾,点头:“好。”

  怀歆弯了弯唇,问:“想看什么?”

  电视上的影视栏目可供选择的片子有很多,郁承安静地看她向下翻页,目光倏忽停在某处,出声道:“看那个吧。”

  怀歆跟着看过去。

  《本杰明·巴顿奇事》,一部08年的美国电影,讲述一个关于时光的故事。

  她有看过梗概,说的是一个一出生便是古稀老人形象的孩子,本杰明·巴顿,越长越年轻,最后回到婴儿形态。他与他的恋人黛西像两条交错的轨迹线,一生都在渐行渐远。

  听起来略微有些天然的压抑,怀歆拿起遥控器,点击播放。

  春夜气温不冷,但她还是拿了一条薄毯,挨着郁承盖在两人身上。

  本杰明·巴顿生下来便是奇形异状,皮肤褶皱松弛,身体如八十岁老人一般沉疴难愈,以至于他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抛弃在一个养老院门口。

  养老院的黑人大婶奎尼发现了他,不顾丈夫和众人的反对收养了这个先天早衰的孩子。

  医生说本杰明寿数不会太长,他没法过普通人的生活,注定会很辛苦。

  可这一切都没有改变奎尼对他的爱,这个善良的女人对他悉心照顾,教育他成人的道理。

  在遭遇别人异样的眼光时,她温柔而坚定地同他说:“你和其他的孩子不一样,但是宝贝,别人是不会明白你的特别之处的。”

  本杰明的小床就安置在奎尼夫妇旁边。在养老院这样的地方,他也亲眼目睹了身边亲近的人不断离去。

  教他钢琴的老人说:“本杰明,我们命中注定要失去所爱之人,不然我们怎么知道,他们在我们的生命中有多重要呢?”

  十二岁这年,他以六十八岁的衰老身躯遇到了六岁的黛西,她的那双蓝眼睛让他无法忘怀。

  他带她出海远航,给她寄明信片,而她也念着给他寄信,告诉他自己去纽约追逐芭蕾舞的梦想。

  本杰明在外闯荡,认识了很多的人,也有过足够厚重的经历。洗尽铅华褪去风霜之后,他回了家,终于和黛西相恋。

  最好的年纪,最好的爱。

  他们在一起度过了一段美好浪漫的时光。

  但他们的人生终究还是像两条短暂交错但最终分岔的轨迹线,本杰明爱的人一个个地离开。

  电影的最后,白发苍苍的黛西回忆完这漫长的一生,也安静地闭上了双眼。

  整部影片一直都在舒缓地叙述,将这个属于光阴的故事娓娓道来。在某一刻时怀歆的双眼就湿润了,她安静地流泪,滚烫的液体滴落在郁承肩头。

  “本杰明,你在想什么?”黛西从身后拥住他。

  “我在想,为什么世上没有永恒呢?多可惜。”

  她柔软顺滑的金色长发铺满他背脊,温柔地轻声道:“有些事情是永恒的。”

  “晚安,黛西。”

  “晚安,本杰明。”

  郁承的手覆了过来,不复以往的温暖干燥,他掌心微热起潮,但与她交握的力道很重。

  怀歆侧过眸,看见男人黢黑瞳仁某处映着浅浅的水光,湿漉漉的。

  她的心跳空了一拍,他却转过头来,一言不发,很安静地看着她。

  那一瞬间怀歆好像看见一颗破碎的心摆在面前,他的悲伤汹涌到快要满溢出来,她没有想得很清楚就扑过去抱住了他。

  “郁承。”怀歆哽咽出他的名字。

  她的脸贴着男人温热的颈,泪水与潮气交融,到处都湿润一片。

  怀歆感受到他胸膛里跳动的那颗心脏,巨大的悲怆也将她击中,她搂着他,几乎哭得不能自已。

  她不明白郁承的苦痛到底来自于何处,但是她能与之强烈共情。怀歆明白那种感觉,就像一个人独自航行在海面,黑压压的天空,四处都没有出路,只余彻骨的寂寥。

  漫长的人生,永远待在一艘不断离别的船上,彻骨寂寥。

  过了好久好久,头顶上传来很轻的一声,嗓音喑哑:“这世上真的有永恒的事情吗。”

  怀歆闭了闭眼,仰头去寻他双眸。

  郁承的气息很轻,他垂敛着眼,漆黑的眼睛蕴着浅浅淡淡的弧光,眼尾薄红。

  原来他没有哭,只是困顿得仿佛迷了路,茫然而失措。

  “可以再抱抱我吗?”

  郁承很少要求什么,怀歆的心都化在那沉得叫人心痛的眼神里,紧紧地拥住了他。

  他们如襁褓婴一般拥抱对方,用力的,叫人喘不过气的,甚至有些难以抑制的疼痛。

  怀歆渴望这种近乎窒息的拥抱,因为只有在这种时刻,她能清晰感觉到自己活着。

  也许对郁承来说,也是一样。

  “她要忘记我了。”寂静处落下一句低得听不见的哑音。

  怀歆轻轻一震,双手捧住郁承的脸,凝视他深得看不见底的黯淡双眼。

  “什么?”好半晌她才吭出一声。

  郁承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抬臂回抱住怀歆纤瘦的身体,将脸埋在她的颈窝里,用力平静自己的呼吸。

  怀歆抚摸着他的脊背,像哄孩子一般宽慰着他。

  外面繁华的城市逐渐步入灯影寥落,屋内寂静一片,几乎没有任何光源。他们只是在黑暗处一动不动地抱着对方,直至夜幕落得更沉。

  不知过了多久,郁承沙哑出声:“怀歆。”

  “嗯?”怀中的人儿颤动了一下。

  “……听我讲个故事,好吗?”

  就在刚才的某个瞬间,他意识到自己对她的需要。不只是那些虚与委蛇的爱情游戏,不只是她年轻的身体散发的迷人芬芳和柔软温度,不只是她一颦一笑间带来的那种新鲜感和占有欲。

  仅仅是他想向她敞开心扉,容她走近他,触碰他,拥抱他。

  亦或是填补他。

  这具鲜活的身体所给予他的,除却怀抱的满足,还有心间那种无法言说的充实感。

  “好。”怀歆糯着鼻音,闷声说,“我听着。”

  一个孩子的抚养负担实在是太重了。可就算奎尼收养本杰明遭到所有人的反对,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将这个孩子留了下来。

  就像他的母亲。

  当时真的是穷得叮当响,郁承的睡铺就放置在侯素馨和郁卫东的旁边,准确来说那甚至不是一个床,而是用布袋扎出来的一张躺椅。

  每一天晚上他就躺在上面,不敢翻身,害怕铁皮和帆布摩擦的声音会吵醒他的母亲。

  可她真是把自己所有的爱都给予了他。

  在遇到侯素馨之前,郁承难以想象这世上会有人愿意为另一个人付出如此之多。

  可事实就是如此,他是她的第一个孩子,有些人是生来就会当母亲的。

  她没日没夜地做针线活儿,能赚的钱不多,都拿来为他置办生活用品。书包,课本,文具,他一件都不比别人少,甚至更新更好。

  因为大部分积蓄都花在这上面,所以衣服上能省则省,郁承很多衣服都是侯素馨自己做的。拮据的时候她自己有几件都打着破布补丁,可给他做的永远是崭新的。

  刚转学那阵子郁承遇上过高年级学生寻衅挑事,要收他保护费,他们打了架,他搞得满身是伤。侯素馨一边哭一边用浸热湿毛巾,仔仔细细擦净他脸上的血污。

  担心他在学校受人欺负,她每天中午为他送饭送汤,风雨无阻。

  十岁那年城镇上开了第一家麦当劳,郁承每次路过的时候都会驻足。可是太贵了,他一次也没有进去过,倒是看见之前找他茬的同学和对方的父亲在里面大快朵颐。

  郁承从来没有对侯素馨说过他的愿望,每次与她并肩经过那里时都会加快步伐,可是生日那天,侯素馨带他去麦当劳,让他对着菜单随便点。

  郁承小心翼翼地要了一个麦香鱼汉堡,一袋薯条,配一包番茄酱。

  侯素馨让他换成双层牛肉,又加了一个红豆派。在取餐的时候,郁承看到妈妈将自己磨出茧子、流血的手指悄悄掩起来,对他温柔微笑。

  那顿饭花掉了她将近一周工资,她给人家的小孩做花衣裳,日夜赶工挣来这点钱。

  她为他付出太多太多,他初中升学拿不到名额,侯素馨在房间里急得要哭。

  郁卫东劝她想开点,不如让儿子早点出来做营生,好帮衬店铺的生意,可侯素馨不许,她要郁承继续读书。

  郁承永远忘不了那一天。Hela

  他从学校放学,绕过教师办公室的时候,远远看到母亲提着几个袋子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