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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第一次感到从大门口到百辉堂的这条路这么远,远到她想见顾景尘的心都疼了。

  她站在台阶上,望着空荡荡白茫茫的百辉堂,感到极其陌生。

  心里猛地慌起来,逮着个端盘子的小厮问:“大人呢?”

  “姑娘,大人在抱厦。”

  颜婧儿赶紧走过去,下台阶时不小心踩到雪还踉跄了下。

  “姑娘小心!”稔冬跟在后头担忧。

  颜婧儿摆摆手,提着裙摆往后头抱厦跑。她跑得急,热气从口中呼出洒在斗篷帽缘上,将落在上头的雪化成了水汽。

  水汽打湿她脸颊,沁凉的。

  跑出抱厦,见凉亭里坐着个身影,那人听见动静,缓缓转身过来。

  顾景尘含笑伸手:“婧儿过来。”

  颜婧儿就这么看着他,之前一路还挺镇定,这会儿却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走过去,从他手上夺过酒杯:“你喝了多少?”

  顾景尘依旧笑:“婧儿放心,我只是天冷喝点酒暖暖身子罢了。”

  “你又骗我,”她又气又心疼:“我适才瞧见小厮端着两个空酒瓶出去的,你分明喝了许多。”

  她说:“事情又不是没有转机,你何苦先放纵自己?”

  顾景尘拉她坐下来,感受到她手冰凉,于是将她的手拢进自己袖中,另一只手抬起去拍落她帽檐上的雪水。

  “不必担忧,”他说:“我之前与你说的话忘了?”

  “你只管信我就是。”顾景尘道:“你也说了,事情不是没有转机,我此番喝酒不是因此事。”

  “那是因为什么?”

  颜婧儿眼眶红红的,看不得惯来沉着如泰山的男人,是这副颓废的模样。

  顾景尘捏了捏她脸颊:“我喝酒一来确实是为暖身子,另外……”

  他眸色略微晦暗,说道:“今日是恩师的忌日。”

  六年前,蔺知仲被陷害入狱,还未等案子查清便已经死在狱中,有人说他畏罪自杀,也有人说是被悄悄赐死。但死前,蔺知仲在牢里最后见的人是顾景尘,谁也不清楚师徒俩说了什么话。

  闻言,颜婧儿松了口气,同时也沉默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颜婧儿都陪同在顾景尘身边,两人像是被时光遗忘了似的,日子过得清闲。

  谁也没去提那些糟心的事,颜婧儿不问,顾景尘也没打算说。毕竟顾景尘是在停职待查,具体查出来是个什么情况,还要看大理寺那边的进展。

  总之,急也没用。

  如此,两人都是窝在百辉堂,同吃同住,偶尔看书,偶尔作画。或是吃过饭后,携手去西苑赏雪,这么优哉游哉的,倒是有几分偷得浮生半日闲。

  顾景尘还是很喜欢亲他,外头的事似乎一点也不影响他心情,他看书看得累了,就会把她抱去后头的书架上亲。

  许是因着婚期临近,两人都越发大胆起来,有些禁区也敢伸手去试探。颜婧儿身子敏感,最是受不得这些,每回都颤着身子湿了一大片衣裳。

  天气好的时候,顾景尘也会教颜婧儿射箭。

  东苑的演武场极大,初春午后阳光暖和,颜婧儿身姿笔直地站着,顾景尘则贴在她身后,教她如何拉弓,教她如何放弦。每每结束,两人都会出一身热汗。

  偶尔,顾景尘也会陪颜婧儿歇午觉,他喜欢在她睡醒时短暂的朦胧片刻,去亲吻她。那时的颜婧儿就像一只慵懒的猫,软软的,娇娇的,会发出像幼猫似的轻吟,声音格外好听。

  尽管顾景尘白日看起来很闲,但颜婧儿知道,他晚上会忙于处理一些事,或是见一些人。

  在百辉堂北苑的西边有座院落,她曾去过一次,像个小祠堂,但又不是祠堂,像人居住的院子,不过有些冷清空荡。

  那处小宅院的西边有角门,每天都会有人进出。她不知顾景尘跟那些人在忙什么,也不知顾景尘在这次的科举舞弊案中是充当什么样的角色。

  但她信顾景尘!

  她会信他!

第82章

  这次的科举舞弊案牵动人心,又或许牵扯的人是顾景尘,几乎人人都在屏气凝神等待最后的彻查结果。

  来上京赶考的举之有些已经归乡,但大部分还留在上京等待。

  外头人人喧闹烦躁,像一锅滚水,倒是百辉堂里头,依旧安静如清晨时光。

  如今天气渐渐暖和,书房里也不用再燃地龙,有时,颜婧儿还会让人将窗户都打开,好透些春光进来,驱散一整个冬日的沉闷。

  这日,两人吃过早饭后,便在书房里作画。

  颜婧儿喜欢画梅,也擅长画梅。虽说这会儿已不是冬季,但颜婧儿还是在宣纸上作了幅腊梅迎春。

  她将笔递给顾景尘:“你来提字?”

  顾景尘从书卷中抬起眼:“婧儿想提什么字?”

  “随你。”

  顾景尘笑着道了声好,走过来从身后抱住她,就着她手上的笔墨,在腊梅空白处提了句“定定住天涯,依依向物华。①”

  颜婧儿诧异,梅花常被赋予脱俗且自强不息的气节,还以为他会提两句寓意极好的诗,倒不想是这么句抒情的。

  “署名谁人?”顾景尘偏头问。

  颜婧儿移动他手,在这句诗下,写了自己的小名——韵韵。

  顾景尘眉梢微敛,记得最初颜婧儿来相府时,顾荀曾派人去泸县颜家得了几幅残缺的画,那画上也是署名“韵韵”。

  他问:“这是你的小名?”

  颜婧儿点头:“是父亲给我取的。”

  “有何说法?”

  “取自诗句‘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②。”颜婧儿道:“爹爹说梅花素雅高洁,不畏寒霜,香中蕴含铮铮气韵。”

  父亲给她取名韵韵,便也是希望她能有铮铮骨气,像梅花一样坚韧、自强。

  顾景尘勾着唇,静默片刻,突然抬手抚了下她的发丝,道:“婧儿做得很好。”

  颜婧儿转头:“哪里做得好了?”

  “哪里都好。”

  “你如此说话太敷衍,根本就不诚心。”

  顾景尘盯着她,半晌,缓缓开口道:“我从未曾想过我的另一半会是什么模样,但见了婧儿,我就觉得,该是这样。”

  哪哪都讨他喜欢,哪哪都合他心意。

  颜婧儿忍不住翘唇,觉得太过明显,又努力往下压了压。

  如此小儿女娇憨情态惹得顾景尘喉咙滑动了下,不想忍便不忍,索性箍住她腰肢,亲上那娇俏红唇。

  他唇舌力道极重,像是沙漠中干渴多日的旅客,拼命夺取她口中的水分。

  颜婧儿被他亲了许久,恍然睁开眼发现窗户还开着,羞得赶紧推他。

  “顾景尘…”她有气无力地指着窗户:“万一有人过来瞧见了不好。”

  顾景尘觉得这不是事,走过去将窗户关上,回来又继续抱着人亲。

  对于近日顾景尘带着占有欲的亲吻,颜婧儿并不拒绝,许是怜惜他的处境,又许是想用另一种方式抚慰他。

  她全身心地回应,甚至比顾景尘还主动几分。

  就像现在,她昂着脖颈,唇舌与他纠缠,他要什么,她就给什么。

  顾景尘觉得婧儿愈发像个妖精了,惹得他每回都难以把控。

  亲了会儿,他狠狠地将人抱起来,放坐在书桌上。

  他抵着她额头喘气:“婧儿,你别勾我。”

  颜婧儿迷糊的意识渐渐回笼,轻啐他:“你怪会冤枉人,分明是你自己……”没几下呢,他就反应这般强烈。

  顾景尘苦笑:“我该拿你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颜婧儿低声问。

  “婧儿是不是也很难忍受?”

  “才没有,”颜婧儿哪里肯承认,她别过脸去:“我才不像你这般。”

  顾景尘轻笑,在她耳畔说了句什么,惹得颜婧儿恼羞成怒捶他。

  “分明是你故意逗我,我才……”她也不想,有时候流得多了,难免也浸透在他衣袍上。

  “婧儿想不想?”顾景尘吮她的唇角:“嗯?”

  颜婧儿羞臊,咬着唇不说话。其实很想来着,每回被顾景尘这么亲,她总是滋味不上不下,忍了多次后,被顾景尘发现,索性就用其他法子帮她。

  也不知他从何处学来的手段,居然挺管用,就是…就是令人羞耻得很。

  这会儿他这么问,她哪里好意思答他?

  “婧儿真不想?”顾景尘手指作势滑下去。

  “你只需点头就好。”

  他动作慢条斯理,薄唇沿着脸颊吻过她耳畔,带着点蛊惑。

  挣扎了会儿,颜婧儿受不住,最终还是轻轻地点了头。

  下一刻,温热触感惹得她皮肤寸寸起疙瘩。

  她情不自禁地呜咽问道:“大人要在这?”

  “婧儿怕了?”

  颜婧儿看进他深邃的眼睛,不是怕,而是有点紧张。在他强势的目光下,她缓缓松开,随即缎面的布料从脚踝滑落下去。

  她盯着那只手,那只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而后缓缓躺倒在桌面上,身体里像是照进了一大束春光,令她心是热的,整个身体也是热的。

  她失神地望着横梁上的雕花八仙图,不敢大声喘气,憋得面颊如花一般嫣红。

  而顾景尘则盯着她看,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神魂迷乱间,颜婧儿想起顾景尘教她射箭的时候。他的手指白皙且有力,还带着薄茧,贴在她手背上时带起一阵阵酥麻的氧。

  他只微微用力,就将弓拉满,手指灵活地卡在箭柄上,阳光下,仿佛透明得都能看清里面的骨头。

  她又想起,顾景尘提笔写字的时候,两指扣拢笔杆,动作行云流水,笔势游龙走凤,带着股气冲云霄的魄力。

  那是玉一样漂亮好看的手,提笔握剑皆游刃有余。

  而此刻,那只手,就是这般,令她腾起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潮水来临,颜婧儿被淹没的瞬间,她张口呼吸努力求救。顾景尘却像个观潮的人,平静地站在那里,眸子涌动着什么,她已看不清了。

  过得许久,颜婧儿睁开眼偏头,看见顾景尘正拿巾帕不紧不慢地擦手,而那只手上,还泛着一片晶莹的水光。

  她羞得不行,在顾景尘看过来的时候,赶紧闭眼装死。

  顾景尘抱起她,怜爱地亲吻,薄唇贴在她耳畔,轻笑道:“适才婧儿的模样美极了。”

  颜婧儿啐他,心潮难以平静,她像个溺水劫后余生之人,依旧惊魂未定地喘气。

  “那大人呢?”她看了眼他下腹,担忧地问。

  顾景尘也跟着视线瞥了眼,无奈道:“婧儿,等事情过去,我们快些成亲。”

第83章

  三月下旬,在大理寺紧锣密鼓的审查之后,又一道消息轰动全京城。

  那些“进士名单”上的贡生纷纷承认自己贿赂顾景尘,连贿赂何物、通过什么渠道贿赂、多少数额,都说得有鼻子有眼。

  至此,短暂平静了多日的上京再一次炸开锅。

  与此同时,此前搜查出名单的那位属官也在严刑拷打中承认是受顾景尘指使,并在承认后畏罪自杀于牢中。

  如此一来,更加使得这事真实可信,人证物证,铁证如山,皆指向本次春闱的主考官顾景尘。

  当初那些关于顾景尘陷害恩师谋权夺利的流言再一次喧嚣尘上,且愈演愈烈,皇帝震怒,下旨罢其丞相官职,押进大牢待审。

  顿时,众人一片哗然。

  顾景尘入狱后,丞相府被封,颜婧儿回到了奉阳街。第二日,褚琬和宋盈就急匆匆乘马车过来看她。

  “颜婧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顾大人他……”

  “他是被冤枉的。”颜婧儿斩钉截铁地说。

  经过这段时间,她已经能镇定自若地面对这些事了。

  褚琬和宋盈原本还担心她会愁得吃不好睡不好,这会儿见她如此,那些安慰的话就咽了下去。

  在她沉着冷静的神态里,两人发现当初那个青涩娇弱的颜婧儿已经变了,在不知不觉中,在她们不曾注意的时候,变得坚韧自强,有了独当一面的气魄。

  “那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做?”宋盈问。

  颜婧儿其实心里也没个头绪,事情太突然,但她深知慌乱无济于事,冲动也无济于事。

  她昨夜思索了许多,这会儿,对着褚琬道:“你认识大理寺少卿贺璋贺大人,可否引荐与我?”

  褚琬点头:“我昨日傍晚听见这个消息,还去找他问了呢,彼时他还问我为何要打听这事,我说你是我好友,他才不再多言。婧儿你放心,你想何时见他?我尽快安排。”

  “越快越好。”颜婧儿说。

  她思忖了下,又转头对宋盈道:“虽说萧殷初来上京人脉尚浅,但萧殷此人做事严谨可靠,我想托你为我引荐。”

  宋盈摆手:“无需引荐,你就直说让他做什么吧,我回去就跟他说。”

  “多谢。”颜婧儿感慨落难时刻还有好友在身边,心里艰难撑着的那点力量又足了些。她道:“让他帮我查几个人。”

  “谁人?”

  “那些进士名单上的人。”

  颜婧儿想得很清楚,她不能坐以待毙,无论顾景尘在这件事上是如何绸缪,她都要力所能及去协助他。她担心,万一此事是对方布下的天罗地网,而顾景尘在牢中恐怕也十分被动。

  她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帮他洗清冤情,让他轻省些。

  褚琬办事效率极高,当日就带她去见了贺璋,贺璋此人清冷严厉,与顾景尘气势也不遑多让,但总归是个是非分明之人,在得知她的来意后,便也将那份进士名单给了她。

  颜婧儿又把进士名单交给了宋盈,让她去找萧殷帮忙查探。萧殷是初入仕不久的举子,在士林学子中有自己的人脉关系,想来要查这些事也不会太难。

  果然,第二日,萧殷就派人送了分详细的名单和住址给她,还标注了这些人各样的人际关系及背景情况。

  照着这些人的住址,颜婧儿带着小厮和护卫一一上门拜访。

  最初,是这些人承认送礼贿赂顾景尘,然而颜婧儿清楚,顾景尘根本就没收到这些人的贿赂,也不会去收受贿赂。

  但他们口径一致是为何,颜婧儿便想逐个击破,从他们各自的“证词”中找出破绽。

  只不过,令她想不到的是,这些人像是同时从人间蒸发似的,连续两日,要么是不在住的地方,要么是说没见着人。

  傍晚,颜婧儿精疲力尽地回到奉阳街,稔冬端饭食进来,劝道:“姑娘先吃点东西,再洗漱一番好好歇息,兴许明日就有转机了。”

  颜婧儿坐在椅子上愣愣摇头。

  她突然觉得好难。

  所有事情跟她预想的不一样,她想只要找出这些人,只要拿到哪怕是一丁点的证据,就至少能让顾景尘有点胜算。

  却不想,背后之人好像知道她要做什么,她每走一步,都是晚到的那一步。

  铺在面前的,是一张巨大沉重且看不清的网,有那么片刻令她感到窒息绝望。

  眼下顾景尘在大理寺地牢中,不允许任何人探望,事情具体如何,他到底有没有把握,一切都不得而知。

  颜婧儿等不起,她也不敢等。

  她怕等一宿,再睁开眼,会另起波澜。

  勉强喝了几口粥,颜婧儿简单洗漱过后,靠着软榻打盹,但阖眼没多久就突然惊醒。睁眼时发现,被褥不知何时滑落到地上,楹窗缝隙处吹进来一些凉风,令她感到冷。

  适才梦见自己坠入冰湖中,而顾景尘站在岸边看她,只是静静地看她。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做这么个稀里糊涂的梦,但这种感觉很不好,令她沉闷得喘不过气来。

  她披衣出门,见婢女在廊下点灯,便问道:“眼下什么时辰了?”

  “酉时末。”

  颜婧儿淡淡点头,站在台阶上望着稀疏灯火,少顷,突然灵光一闪,像是抓住了那么点东西,却很快又被迷雾遮住寻不到踪迹。

  “去备马车。”颜婧儿吩咐。

  “姑娘要现在出门?”稔冬诧异。

  “对,现在。”

  颜婧儿乘马车来到那名在狱中“畏罪自杀”的属官府上。那名属官是从五品官职,府邸不大,且偏僻。颜婧儿到了门口,发现府上冷冷清清,只门口点了两盏不甚明亮的灯笼。

  她命人上前去敲门,等了半晌,开门的是个年轻小厮,态度不算好:“谁人?府上办丧,一概不见客。”

  颜婧儿道:“我是你们曹大人生前好友之妻,特地赶来吊唁,来得晚了还请见谅。”

  “来吊唁的?”那小厮古古怪怪看她身上着了身素衣,随即摆手道:“我家夫人说了,不准人吊唁,你回吧。”

  “可否见见你家夫人?”颜婧儿索性直接说道:“我是顾大人未过门之妻,姓颜,你且去通报。”

  那小厮一听是顾大人未过门的妻,立即就关上门跑了进去。

  但很快又跑出来:“我家夫人头疾发作,不宜见客,请颜姑娘改日再来。”

  颜婧儿静默片刻,淡声道:“好。”

  相比来之前的急切焦虑,这趟回的路上,她突然镇定了许多。

  事情越来越蹊跷,也似乎越来越明朗了。

  次日,她吃过早饭,继续来拜访曹夫人,但得到的依旧是头疾发作不宜见客,以吊唁为由也依旧不得入门。

  而颜婧儿并不急了,之后,她通过他人找到曹大人生前宠爱的一名妾室。

  妾室哀哀怨怨哭诉:“老爷去了之后,夫人就要打发我们走。”

  颜婧儿问:“打发你们去哪?”

  “我们一共三个姐妹,夫人各自给了点盘缠,说起来也实在是奇怪,平日里夫人对我们极是吝啬,这回倒是拿了许多出来,说让我们尽快离府。”

  “为何让你们离府?”

  “这我也不得知呀?”那妾室压了压眼角的泪,说道:“老爷头七都还没过,我即便再没良心也不能这时候离开,老爷生前对我很好,我又怎么能做这种狼心狗肺的人,怎么说也得给老爷服丧后再走。”

  “你们夫人经常犯头疾?”

  说起这个,那妾室鄙夷地哼了声:“她哪里是犯头疾,整日就拿这事来整治我们,凡是哪里做得不入她的眼,就装头疾折腾人。”

  “你们老爷生前可有对你交代过什么重要的话?”

  “若说要交代什么嘛,也没有,就说好生听主母的,不过这等话往回他也常说。”

  颜婧儿若有所思点头,心底那团凝云渐渐拨开了一角。

  她辞别那妾室,回到奉阳街,一头扎进书房,沉默了。

  掌灯时分,院子里起了风,颜婧儿刚从书房出来,就听婢女说来客人了。

  “什么客人?”

  走到花厅一看,原来是段潇暮。

  他今日披了身墨色斗篷,敛去身上那点玩世不恭后,到颇有几分端正君子之态。

  颜婧儿走进去,在他对面坐下来:“段师兄别来无恙。”

  “啧啧…”段潇暮扯了个笑:“小师妹见到我就这般平静?”

  颜婧儿没心思跟他逗趣,她吩咐丫鬟上茶,然后才不急不缓地开口:“段师兄终于来了?”

  “小师妹就不着急?”

  两人各问各的,牛头不对马嘴,却又心照不宣地知道对方的意思。

  颜婧儿说不清心里是何感受,她拼尽全力忙了一通,到头来发现只是一场空,清醒之后,她只剩疲惫。

  少顷,她问:“他让你来的?”

  “不是,”段潇暮道:“是我自己来的,与顾景尘无关。”

  “那你来想说什么?”

  “想劝师妹什么都不要做,什么人都不要见。”

  “是觉得我做这些徒劳?”

  段潇暮笑笑,没说话。

  颜婧儿又问:“这件事你也清楚?还是你也参与其中?”

  “我并不参与。”

  “那你如何得知?”

  “猜的。”段潇暮见她脸色沉静,静得有点陌生,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你别这么看我,我只是来提醒你罢了。”

  “那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颜婧儿道。

  “说。”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此事是谁在背后操纵?”

  段潇暮微顿,欲言又止。

  大理寺地牢。

  顾景尘坐在桌边看书,牢房四壁高墙,只顶上开了个细小的窗,窗外透了些光进来,恰巧照在老旧的榆木方桌上。

  放桌上放着茶壶和一个矮肚杯,里头还剩一半余温茶水。地牢狭小,但干净,许是因关押的人是顾景尘,这里头还特地让人布置过。

  有歇息的床榻,也有简单的书柜,笔墨纸砚齐全,除了出入自由,其他的倒是跟平常无异。

  顾景尘入狱已有十天,这十天来,都是这么安静看书度过的。

  但今日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眼皮乱跳,心绪略微烦躁,正欲起身走走,就听得外头锁链开门的声音。

  “姑娘跟小的来,小的奉贺大人的命令在此接应,还请姑娘速速探望就回。”

  “好。”

  下一刻,昏暗的过道里就出现了个娇小的身影。

  顾景尘目光定住。

  好半晌才开口道:“婧儿来了?”

  “大人知道我会来?”

  顾景尘莞尔,走到门边。

  这里头连门都没锁,他直接拉开,牵着颜婧儿的手,然后坐在条凳上。

  “我猜你会来。”

  “大人为何猜我会来?”

  顾景尘细细打量颜婧儿神情,总觉得几日不见,她面色有些不对劲。便问道:“婧儿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

  颜婧儿望进他的眼睛,片刻,摇头道:“没有,就是有些累。”

  闻言,顾景尘将她拉入怀中,轻抚她脊背:“婧儿莫要担忧,婧儿信我便是。”

  他总是说这句话,信他信他,也不知为何,如今再听到这话,颜婧儿很是反感。

  她压下那股不悦,沉默不言。

  过了会儿,她从他怀中出来,上下打量他的脸,他的身子,发现瘦了些许,又于心不忍。

  她从旁拿起食盒,放在桌上:“大人想必多日未曾吃过可口饭菜了,这些是刚做的,大人趁热吃。”

  顾景尘勾唇:“是婧儿做的?”

  颜婧儿面无表情道:“我不会做。”

  “……”

  顾景尘抬手去捉她手腕,被颜婧儿闪开,他动作顿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