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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婧儿其实了无睡意,等安静下来后,她躺在榻上失神地望着头顶床帐发呆。

  顾景尘是个什么意思?

  他接她回去,是还想履行婚约吗?

  可他若是有心想娶自己,适才在桃源就不该是那样的反应。他分明将自己置身事外了,还取笑她。

  又或许。

  他并不是想履行婚约。

  接她回去,只是因她求学生涯结束,一个人孤苦无去处,所以接回去继续照顾。说不定还想日后给她寻个如意郎君,让她安顿此生。

  颜婧儿觉得后头这种可能性更大。

  照顾她,让她读书,只是顾念父辈情谊。

  算了,自始至终都是她一厢情愿。往后,远着他些就是,免得又被这个男人勾了去。

  她才不想,喜欢一个心里有其他女人的男人。

  次日卯时,行李都准备妥当,别庄门口停了几辆马车。

  颜婧儿一早就跟顾景尘去辞别了恩师,出门时,见师兄和师姐们纷纷来送别。平日时常聚在一处的人,突然分别,难免不舍,她眼眶都忍不住泛红了。

  她看了一圈,果真不见宸师兄的身影,低低地叹了口气。

  很快,马车缓缓启程,颜婧儿坐在马车里头,掀帘子瞧渐渐远去的别庄,心里说不出的伤感。

  “姑娘,”香蓉安慰道:“兴许往后还会再见到她们呢。”

  “再说,回京去,姑娘就可以见到褚姑娘和宋姑娘她们了。”

  颜婧儿点头,神情蔫蔫的。她昨夜也没睡好,想着心事到大半夜,早上差点就起不来床。

  “我先打个盹,”颜婧儿说:“若是有事你再喊我。”

  “姑娘放心睡吧,奴婢晓得的。”

  听顾景尘说,这趟上路也不是直接回上京,他还得赶往襄城巡视灾建情况,等结束襄城的事了,才赶回上京。

  也不知还得在路上待多久,颜婧儿迷迷糊糊地想。

  到了午时,香蓉喊醒她:“姑娘,醒来吃午饭了。”

  颜婧儿趴在软枕上缓缓睁开眼,帘子缝隙透进了一束光,恰好照在她脸上,她眯了眯眼。

  问:“我们到酒楼了?”

  香蓉好笑:“这荒郊野外的赶路,哪里有酒楼,护卫们就在外头驾锅子煮饭呢。不过奴婢去瞧了眼,饭菜做得可香了。”

  今日天气不错,艳阳高照,春光暖和。颜婧儿下马车看见漫山遍野的繁花,早上那点伤感也渐渐消散。

  她左右看了看,见没人,于是躲在车后头悄悄伸了个懒腰。伸到一半听见顾景尘的声音,差点闪了腰去。

  “你们姑娘呢?”他问香蓉。

  香蓉正在马车里收拾东西,闻言,探头出来说道:“大人,姑娘刚下马车。”

  于是,下一刻,颜婧儿就看见顾景尘从马车另一边绕过来。

  他依旧是一身石青色直裰,身形挺拔高大,面庞清冷,细碎的暖阳从车檐的流苏间透过来,洒在他鬓边,连眼角似乎都泛着点光。

  他开口说道:“此趟行程略久,预计今晚戌时才到客栈,午饭便在外头吃,你将就一二。”

  他站得有些近,颜婧儿都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气,感觉有些不自在,于是不动声色地挪开两步。

  回道:“我知道的,我曾跟恩师出门游学也在路上歇脚过,不碍事。”

  顾景尘视线下滑,落在她不动声色挪开的地方。

  “好,”他说:“路上带着大夫,你若是有任何不适就要说。”

  “嗯,知道了。”

  话题结束,他停了片刻,许是开口想说什么,但也没说出来,最后抬脚走了。

  马车里头的香蓉也听到了他说的话,钻出马车后,说道:“姑娘,如此说来,这一天都得在路上呢。”

  她四下望了望:“也不知这附近有没有河,奴婢去打些水来备着。”

  “定然有的,”颜婧儿出过门,知道这其中的诀窍,停下来歇脚定然要选有水源的地方,她说道:“我们去找找就是。”

  “好,姑娘等一下,奴婢去拿木桶来。”

  主仆俩沿着光滑的石滩走,渐渐行下,后头跟着两个护卫,是顾景尘之前派来护着的。

  很快,就在柳树下找到了一条清澈的小溪。

  颜婧儿蹲在一块石头上,伸手碰了碰,溪水还有些凉。

  她缩回手,然后在脸上拍了拍,让自己意识更清醒了些。而后又对着水边照了照自己,抬手将耳畔的几缕碎发拨到后边。

  “香蓉,这水估计很清甜,不若再装一些回去煮茶。”

  话才说完,就看见水中又出现了个高大的倒影。她扭头看过去,不知何时顾景尘来到了身后。

  “……”

  这个老男人怎么回事?

  怎么有点阴魂不散的意思?

  但观顾景尘的面色,不像是故意跟着,而像是来了之后才发现她们也在这里。

  颜婧儿起身福了福:“大人也来打水吗?”

  “过来洗漱。”他言简意赅,手上拎着条长巾。

  颜婧儿这才注意到他额上浸了些汗。

  她四下瞧了眼,能站的地方就属她附近这片,难怪他朝这边走来。

  她赶紧退开,把地方让出来给他。

  顾景尘眉头微蹙了下,过了一会儿,他问:“你不是要打水,你在上游就是,这里站得下。”

  意思是,这地方还算宽敞,站两个人是能站下的,没必要全让给他。

  颜婧儿不语,另说道:“我已经洗漱好了,一会儿让香蓉来打水就是。”

  说完,她又福了福,而后转身离开。

  身后,顾景尘盯着她背影,面上若有所思。

  傍晚,马车紧赶慢赶总算到了襄城境内,在一个小县城的客栈落脚。

  颜婧儿白日大半时间都待在马车上,清醒时就绘制图纸,困了就睡觉,就这么的居然也觉得一天时间很快过去。

  到了客栈后,她站在天井里,看护卫们从马车上来来回回地搬行李。

  这家客栈不大,也没什么客人,索性被顾景尘全部包下了。上下两层楼,楼上住颜婧儿和顾景尘,楼下就住护卫和马夫们。

  颜婧儿和顾景尘的屋子是挨着的,中间只隔了一堵墙。从楼梯口上去,要经过她的屋门口才到顾景尘的屋子。

  这会儿大家都在整理东西,颜婧儿没地落脚,只好站在天井里无所事事赏花。石阶上摆了两盆月季,花开得红艳艳的,莫名地抚慰了些旅途的疲惫。

  过了会儿,香蓉从楼上栏杆处喊她:“姑娘,屋子收拾好了。”

  “好。”

  颜婧儿抬脚,走到楼梯口,就见顾景尘大步从外头进来,也不知他之前去做了什么。

  天黑,她看不清顾景尘的面色,但大体知道他一进门就看向了这边。

  颜婧儿原本想快些上楼的,但他既然都瞧见了自己,只好福身,问他:“大人吃过饭了吗?”

  “并未,”他问:“你吃过了?”

  “还没。”颜婧儿说完,很快又说道:“我今日太累,已经吩咐香蓉等会送进屋子里吃。”

  顾景尘点头,瞧不清面上神色,他只淡淡说了声好。

  颜婧儿上楼,香蓉抱着脏衣物出门来,狐疑问道:“姑娘何时吩咐奴婢的?”

  “现在就吩咐,你等会送来就是。”

  “…哦。”

  香蓉觉得她家姑娘一整天都奇奇怪怪的呢。

  吃过饭,颜婧儿睡不着,便让香蓉点了两盏灯在桌上,她从箱子里取出图纸铺展在桌上继续绘制。

  此前说要重建颜家,但她过去两年读书做学问不大得闲,只偶尔有空绘了些图纸,现在正好有时间了,就拿出来完善一遍。

  兴许过不久,就可以雇人照着图纸建起来。

  许是客栈常年没什么客人,屋子静置久了有股霉味,颜婧儿让香蓉将门窗都敞开透气。

  因此,这会儿,屋门也是开着的。她背着门口坐,埋头研究图纸思忖认真,连门口进来人都不知晓。

  直到清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她才唬了大跳。

  “还不睡?”

  顾景尘洗漱完原本要回屋子,见她坐在这冥思苦想,便抬脚进来瞧了眼。

  桌面上铺着一张图纸,观折叠的痕迹,看来已经绘制了许久。

  他大体瞧了眼,问道:“这是你家前院正厅?”

  颜婧儿点头:“之前断断续续绘了些,也没什么经验,都是边绘边学的,改了许多次。”

  闻言,顾景尘走近两步,指着一处说道:“这里,立面尺寸与平面不符,立面标高。”

  颜婧儿恍然大悟,说道:“难怪了,我怎么画都怎么觉得不对劲,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顾景尘伸手:“笔给我。”

  然后他又走近了些,站在颜婧儿身侧,拿起笔修改起来。

  他刚沐浴过,身上除了松木香气,还带着皂角的香味,似有若无地将颜婧儿包裹。

  她很不自在,挪了下凳子。

  顾景尘就顺势又站过来,许是觉得这样的姿势绘制起来更方便。

  颜婧儿再挪了下,他依旧毫不客气。

  就这么忍了大概一刻钟吧,颜婧儿实在忍不下去了。

  “大人…”她抿了抿唇,憋了会儿,道:“可否…别靠我这般近?”

  顾景尘动作一顿,面上神情微微错愕。

第39章

  顾景尘提笔悬在半空,面上神情微微错愕。

  就这么,眸子疑惑不解地看着颜婧儿。

  颜婧儿说出这番话也不大好意思,但她适才是真忍不住,这会儿气氛尴尬,她想了想,解释道:“许是大人身上的气味,令我有些……”

  她小心翼翼地斟酌了下措辞,继续道:“…有些不适。”

  顾景尘默了片刻,缓慢抬起自己的袖子,放在鼻尖闻了闻。他刚沐浴过,除了皂角香味没闻见别的什么。

  颜婧儿心虚,也不敢看他,在他再转头过来时,她遮掩地起身又挪了下凳子。

  这回直接挪到对面,而后说道:“我许是坐了一天马车身子不大舒服,闻不得太香的东西。”

  “……”

  香喷喷的顾景尘淡淡颔首,收回视线继续认真修改图纸。

  不过这回他速度快了些,边修改边做标记,将各样的尺寸都标注得明显。

  而后道:“我先回去歇息了,你按着上头标注的重新再绘制一遍就好。”

  “嗯。”颜婧儿点头,目光虚虚地盯着烛火,仍是不大好意思去看他。

  顾景尘放下笔,转身出了门。

  出门后,走几步就是他的屋子,里头有小厮正在收拾床榻。顾景尘走到衣架旁停下来,将身上的外衫脱掉丢给小厮,吩咐道:“拿去重新洗一遍。”

  小厮狐疑地接过来,心里嘀咕这衣裳就是新洗的,怎么又要洗。

  他走到门口时,又被顾景尘喊住,转身问:“大人还有何吩咐?”

  顾景尘偏着头,些许困惑地问:“你可闻到什么气味?”

  小厮茫然:“小的没闻到啊?”

  “衣裳,”顾景尘示意:“你闻闻。”

  小厮凑近闻了好几下,依旧茫然摇头:“除了皂角气味没什么了,且这皂角是从京城带来的,大人惯用的。”

  闻言,顾景尘若有所思点点头:“你去吧。”

  他重新从柜中取出件外衫穿上,而后坐到桌边继续处理庶务。但没过多久,他缓缓停下来,清冷俊朗的面庞映着烛火。

  倏地,恍然勾唇笑了。

  小姑娘长大了,知道避嫌了。

  次日,一行人离开县城,开始往襄城而去,一路上原本轻松的心情也渐渐沉重起来。

  原因无他,襄城地处西南,周遭山脉纵横交错,本就不富庶的州府,如今遭遇了十五年来最大的一场雹灾。

  路上随处可见被摧毁的屋舍,房顶坍塌,有的甚至全部碎成了渣块,许多村庄都变得支离破碎、荒无人烟。

  还有田地,种的农作物都全部被冻得枯槁,连地面都结块,硬邦邦的不好走路。

  颜婧儿掀帘子瞧了一路,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况,半天都沉默不言。

  香蓉说:“这些偏远地方,经常遭受天灾,有时候是水灾,有时又是旱灾或蝗灾。离上京又天高地远的,官府若是不管,每年活生生的就得饿死好些人。”

  “奴婢记得小时候,大概也就是六岁的时候吧,村子里也遭了水灾,那时候还有瘟疫横行,死了许多人和牲畜,有时走在路上都能看见腐烂的尸体。奴婢的爹娘也就是在瘟疫中没的,后来人牙子就把我带走了。”

  颜婧儿听得难受,开口想安慰些话,但见香蓉已经释怀的模样,也没说出口。

  香蓉许是猜到她的心情,笑道:“奴婢都看惯这些天灾人祸了,后来被卖了两户人家里当丫鬟,但他们嫌我年纪小干活不利索就又卖了出来,所幸最后还是相府将我买了回去,让我吃饱穿暖,且干活还轻省。”

  “在相府过得自在,奴婢也不打算赎身了,以后就待在相府,伺候姑娘一辈子。”

  颜婧儿嘴唇抿了抿,说道:“兴许,我也不在相府过一辈子的。”

  “诶?”香蓉诧异:“姑娘不在相府,那要去哪里?”

  “去……”颜婧儿摇头:“我也不知。”

  老实讲,其实还挺茫然的。

  当日未时,一行人到达襄城。

  襄城靠近州府,这里的情况相对好一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附近的村庄都受灾严重。

  她们的马车还没进城,顾景尘就吩咐停下来。

  当地官员得知丞相大人要来,都纷纷前来迎接,不过放眼看去,众人都是疲惫不堪的模样,想来这场天灾让大家都心力交瘁。

  与之一同来的还有些消息灵通的百姓,百姓们眼巴巴地看着她们,许是想着丞相这么大的官都来了,估计她们应该有救了。

  可颜婧儿心里惭愧,她们没有带任何物资,不是不想,而是杯水车薪。所以,她只能让香蓉从马车上取出些干饼食物分给大家。

  过了会儿,护卫才劝着百姓们离去,颜婧儿就站在马车旁等顾景尘。

  顾景尘正在跟那些官员议事,她还能听到有人说哪里缺粮,哪里缺草药,哪里缺耕田的牛等等。

  顾景尘身姿站得笔直,面色又恢复了曾经在百辉堂时的模样,沉着、冷静,听别人说话时极其耐心,眸子犀利且幽深。

  那些官员面容急地不行,他听后不紧不慢颔首。

  这个男人,似乎任何时候都从容不迫,像是天塌下来,他也能顶得住似的。

  他们议事很久,从物资派发到灾民安顿等等,顾景尘都有条不紊地安排得很清楚,想来这些事他在路上就已经考虑好了。

  颜婧儿站得腿有些酸,于是打算上马车等会儿,但才动作,那厢顾景尘就让众人稍等片刻,然后朝她走过来。

  “我派人先送你入城。”顾景尘道。

  “那大人呢?”颜婧儿问。

  “我需留在此地处理事情,这里…”他环顾了下四周,说道:“不适合你留下,城内已经准备好宅子和热饭,你去那里等我便是。”

  “那大人何时能回?”

  “说不准,许一两日,又或是三五天。”

  他面色依旧是平静的,午后的阳光照在他脸上,显得皮肤冷白。凤眼狭长,眼尾处泛着的淡淡的红晕,有一种经年沧桑的脆弱感。

  但他骨子里散发的气质却截然不同,透着坚韧且刚毅。

  很容易,勾得人又爱又怜惜。

  颜婧儿收回视线:“大人留在这,那我也不走了。”

  顾景尘微微蹙眉。

  “我适才听见有个官员说这里缺大夫,”颜婧儿说:“我虽不算精通,但跟着师父时略学了点毛皮,简单的头疼发热我也会的。而且适才你也说官府派人送来了许多药材,想必分拣药材也需要人手吧?这个我也会的。”

  颜婧儿心里忐忑,也不知顾景尘这会儿是不是觉得自己任性。

  “好不好?”她又小声问道:“我绝不拖累你,也不让人伺候,洗衣做饭我也会一些。”

  “再说了,灾民们受苦受累,我却去城里吃热饭,我心里过意不去。”

  她说完,悄悄去看顾景尘面色,却见他唇角从原先的平直,缓缓弯起一个弧度。

  “那你不可喊累,也不可哭。”他语气打趣。

  颜婧儿气!

  这个男人!为何总是对她的印象停留在十三岁的时候!

  她小声反驳:“我才没那么娇气。”

  话落,那厢顾景尘唇角弯得更大了些。片刻,他说:“好,你先在此等我,随后再给你分派事情。”

  “嗯。”

  颜婧儿重重点头,许是觉得能帮上顾景尘的忙,又或许是其他的什么,这一刻,她莫名地热血澎湃。

  就如颜婧儿自己所提的,她被顾景尘安排到了一处小院,院子里放着许多药材,她主要帮着分拣药材、切药、碾药等琐碎的事。

  襄城的这次雹灾,波及的地方极多,整个襄州有二十多个县城,一百三十多个村庄受灾。良田毁坏数万顷,农作物、牲畜、屋舍都遭到很大程度破坏,死伤人数也不少。

  侥幸活下来的,也全依赖于官府救助及时。

  顾景尘这趟来便算是代天子巡访,给百姓们吃一颗定心丸。

  果然,颜婧儿才来半日,到处都能听到百姓们谈论顾景尘的名字。众人脸上都带着欢欣和希望,似乎觉得顾丞相来了,他们就有活路了。

  她看了看天边,这会儿已经是酉时,夕阳落下,远处朦朦胧胧一片已经瞧不清。

  顾景尘下午离开,和一些官员说是去受灾严重的地方查看,到现在也没回来。

  也不知他现在在做什么。

  她想。

  颜婧儿此时坐在铁药碾边碾磨药材,累得腰酸了,就坐直歇息一会儿。

  香蓉也跟她一样,按着她所教的,将药材切成小段,然后放进簸箕里晾晒。

  城外吃食简单,这种时候都没那么讲究,无论是官员还是百姓,每日早晚都是吃大锅饭。大锅饭就只一份白粥和两碟咸菜,确实艰苦。

  小厮端饭进来时,面色还有些为难,说道:“姑娘,小的去问了,吃的都是这些,您看……”

  “不妨事的,”颜婧儿说:“他们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能果腹就行。”

  她让香蓉从屋子里搬张矮桌出来,又问小厮道:“你们大人呢,还没回来吗?”

  “这个小的不清楚,兴许还在忙。”

  颜婧儿点点头,想了想说道:“那香蓉你也一起吃吧,这么多粥,我吃不完的。”

  香蓉哎了声,跑进屋子里又拿了两根小板凳过来。

  但才坐下,院门口就传来了动静,主仆俩转头看去,就见顾景尘掀开篱笆走进来。他身上的衣裳沾了些灰尘,略显狼狈。

  颜婧儿问:“大人吃饭了吗?”

  “并未。”顾景尘面色柔和地说道。

  “香蓉,”颜婧儿吩咐:“快去打水来给大人洗漱。”

  然后颜婧儿起身进屋子,从他们的行李中取出一件外衣来,喊道:“大人先进来换衣裳吧。”

  顾景尘坐在适才的矮凳上,扭头看见她拿着件石青色的外衫,俏丽明艳地站在那里。夕阳黄昏的光,映在她娇小的身上。

  桌上是温热的粥,屋里是等他的人。

  莫名的,抚慰了一天疲惫。同时,好像有什么奇怪的、轻柔的东西拂过心尖。

  他稍愣了下。

第40章

  “大人?”颜婧儿又喊了一声。

  顾景尘愣了片刻,才起身走进屋子。

  这处院落是农户家的,环境极为简陋,但好生干净整洁。屋子是三间土墙堆砌而成,里头又矮又窄小,连窗户都是离墙顶高高地开了那么个小小的。

  顾景尘个子高,进屋后,就显得格外逼仄起来,而且很有压迫感。

  他靠近时,颜婧儿下意识地退了两步。之前没觉得,现在两个人挤在一间昏暗的小屋,尤其是闻到他身上的松木气味时,那种压迫更甚。

  甚至,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流窜在空气中。

  这让颜婧儿很不自在。

  她都有点后悔进来取衣裳了,该让小厮来做的。可这会儿若是突然放下衣裳让他自己穿,又显得很刻意,反而像印证什么东西似的。

  她犹豫迟疑了会儿,左右进退不得之际,顾景尘开口道:“衣裳给我吧。”

  他伸出手来。

  颜婧儿抬眼,总觉得他好像看穿了她的窘迫,且还有那么点打趣的成分在里头。但仔细看他眼睛,却是平静淡然。

  她顺势将衣裳递过去,强行解释道:“大人个子太高,我估计够不着。”

  “嗯。”

  颜婧儿头皮发紧,赶紧将衣裳递给他,落荒而逃。

  出了院子,忍不住悄悄转头去看了眼里头那男人,心想,今日真是奇怪了,顾景尘似乎哪里不对劲。

  她想不明白,也懒得去想,坐在院中的矮凳上,等顾景尘出来吃饭。

  很快香蓉打水进来给他洗漱,又换好了衣裳后,顾景尘迆迆然坐在对面。

  看见桌上的粥和咸菜,顾景尘开口问她:“能吃得下?”

  “能的,”颜婧儿点头,反问:“大人呢?”

  顾景尘没答,而是用实际行动告知。

  他端起粥碗喝了一口,再夹了块不知是什么东西的咸菜,眉头都不皱半分,反而像是吃什么人间美味。

  他慢条斯理的,咸菜被他嚼得脆响,听起来就很有食欲。

  片刻,他说道:“我吩咐所有官员都跟百姓们同吃同住,因此,接下来恐怕每天都得如此,你若是……”

  “我能坚持。”颜婧儿说道,为了证明自己确实吃得下,她也夹了块咸菜。

  只不过咸菜入口时,她面色顿时变了变。

  顾景尘莞尔,问她:“真能坚持?”

  颜婧儿含着那块咸菜,咽不下也吐不出。她也不是没吃过咸菜,但这里的,实在是太咸了,简直就像含着块盐巴在口中一样。

  可在顾景尘面前,她又不能露怯,尽量掩下脸上的异样,也学着他慢条斯理地嚼起来。

  只是,她自己不曾发觉,尽管她极力保持淡然,可微微皱起的黛眉还是暴露了些许。

  顾景尘眸子里含着细碎的笑意,看了她片刻,说道:“喝口粥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