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丞相大人养妻日常上一章:第1章
  • 丞相大人养妻日常下一章:第3章

  顾景尘写完最后一个字,停笔。兀自欣赏了会儿,拿起旁边的湿巾边擦手边道:“那就先养着。”

  “好,”顾荀赶紧道:“我已派人将西苑的屋子都收拾出来,想着,既然颜姑娘身份不是作假,那总该住进西苑去。”

  西苑是主子们住的地方,此举为何,不言而喻。但见顾景尘没阻止,顾荀便稍稍安心。

  过了会儿,有人来禀报顾荀,说颜婧儿已经在照厅等着了。

  顾荀进门,颜婧儿赶紧起身,有些局促。

  顾荀笑着问:“颜姑娘这几日可还适应?”

  “适应的,”颜婧儿回道:“多谢管家照顾。”

  “叫我顾叔就好,”顾荀目光怜爱,越看越喜欢这个乖巧白净的小姑娘。他道:“让你来,是想跟你说搬院子的事。”

  颜婧儿倏地抬头,神色惶恐不安。

  “颜姑娘莫误会,”顾荀赶紧道:“是让你搬去西苑,西苑景致好,种了许多花,都是你们小姑娘喜欢的。哦,我正好有空,带你去选一选院子。”

  说罢,就先抬脚出门。

  外院是隔在西苑和东苑的中央,所以也叫中苑。从照厅过去先经过宽敞的天井,出了门是一条狭长的甬道,但正对面就是通往西苑的拱门。

  一进拱门,沿着墙建的就是一条精致的雕花游廊,游廊正前方便是巨大的湖泊。湖中央设有凉亭,连接九曲桥。

  颜婧儿此前听稔冬说过西苑的景致,可这会儿亲眼瞧见,还是忍不住惊叹。

  这西苑是真的大,一眼望不到头。湖岸边是郁郁葱葱的树木,白墙青瓦隐藏在翠绿之间。

  “颜姑娘这边请。”顾荀比了个请的手势,边介绍道:“西苑一共有五个院落,都是准备给府上女主子的,不过眼下府上没有女主子,所以西苑还空着。”

  顾荀道:“这些院落颜姑娘可随意挑选,喜欢哪个就住哪个。”

  颜婧儿点头,继续跟着他往北走,路过一处精致奢华的建筑时,她脚步停下。

  “瞧我忘了,”顾荀道:“西苑除了这一处院落不可选,其他的都行。”

  颜婧儿问:“为何?”

  这栋建筑是两层的小楼,前院宽敞且独立,南面临湖,从远处看就像坐落在湖中。周围绿植充沛,百花环绕。

  “这处…”顾荀笑道:“是大人成亲后住的地方。”

  两人又走了会儿,来到最西边的一个角落,这处僻静且偏远,但颜婧儿却指着这处说:“顾叔,我喜欢这里。”

  “颜姑娘想好了?”

  “嗯。”

  颜婧儿望着院门口‘洗秋院’三个字,满意点头。她确实挺喜欢这个名字的。

  颜婧儿当日从东苑搬到西苑,平时冷冷清清的院子,搬家的时候却来了许多丫鬟婆子。都是来帮忙的,且个个热心得很。

  去西苑住果然就不一样了,颜婧儿心想,人人都来巴结她。

  但颜婧儿本来也就没什么东西要搬,洗秋院的家具物什都是现成的,甚至比这里的还要好许多倍。

  要搬的也就几件衣裳和日常用品,这些单拂夏一人就可胜任。

  到了新居后,管家又给配了两个婢女和两个婆子过来。婢女负责伺候颜婧儿起居,婆子们负责洒扫。

  就这么的,空荡了多年的西苑,因着颜婧儿住进去,稍微有了那么点儿人气。

  洗秋院的生活比东苑上了好几个层次,在这里不仅可以游湖,洗秋院还有个书房。书房不大,但里头光线亮堂且暖和,最令颜婧儿高兴的是,西墙边的架子上放了些书卷。

  她没事的时候,就喜欢拿着本书坐在湖中央的凉亭里,一呆就是一个下午。

  日子还算自在。

  直到某天,婢女来请她,说顾景尘请她过去一道用饭。

第3章

  颜婧儿赶紧回屋换了身湘妃色石榴裙,又妥当梳整齐头发,这才跟着婢女过去。

  顾景尘平日住外院的百辉堂。

  百辉堂极大,从照厅过去就是宽敞的天井,四周种了些青松,没有花草。地面是巨大的青石板铺陈,青石板上还雕刻了飞鸟百兽。

  整个院子显得清冷又庄严,就跟他本人一样。

  百辉堂东西两侧各有三间厢房,西厢房正中间是书房,东厢房正中间用来吃饭。

  这会儿,顾景尘就坐在东厢房的屋子里等她。

  大门是敞开的,颜婧儿才走出照厅,远远地就看见他穿着一身绯红官袍坐在椅子上了。

  她飞快低下头,碎步乖巧地走过去。

  到了门口,婢女通报道:“大人,颜姑娘到了。”

  里头的人没吭声也没动静,安静得像空气似的。婢女一离开,颜婧儿站在门口局促,不知该进去行礼还是该在门口行礼,或是该先说点什么。

  就在她忐忑又纠结之际,听得一声清清冷冷的声音,犹如冬泉浸过石头,清澈低沉且很好听。

  “进来。”他说。

  颜婧儿硬着头皮跨进门口,正要行礼时,又听得他说:“坐。”

  于是,她只好福了福身,赶紧坐下。

  红木椅子宽大,颜婧儿坐下去才占了三分之一,越发像个没长大的女娃。而观对方,正襟危坐,衣摆展开摆在膝上、椅子上,气势就像一座大山。

  这一刻她甚至有点后悔自己怎么没听奶娘的,平日多吃点肉长胖长高些。至起码跟人对坐时,自己总不至于这般没派头。

  “抬起头来。”他继续道。

  颜婧儿缓缓昂起脑袋,但也不敢去看他眼睛,视线只落在他脖颈往下,官袍上的仙鹤图案上。同时感觉得到他正在看她。

  “叫你来,是有事与你说。”

  “嗯。”

  颜婧儿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屏气凝神听。

  “在府上过得还好?”

  “很好的。”

  “下人伺候得还称心?”

  “称心。”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

  颜婧儿盯着他一品补褂,上头的仙鹤绣得栩栩如生。余光瞥见他搭在扶手上的手指,轻缓有节奏地敲着。

  沉默的气氛令颜婧儿更紧张了,也不知适才自己回答得对还是不对。她放在桌下的手不停扣弄着上头的雕花,由于过于紧张都不曾听到发出细微‘吱吱’的声音。

  他手指敲了片刻,突然说道:“先吃饭。”

  颜婧儿照做,拿过面前的汤碗,瓷白的勺子舀汤细口细口地喝,不敢发出丁点儿动静。

  喝了几口汤后,就又听得他开口说话了。

  “你以后想做什么?”

  颜婧儿动作停下来,不明白他问这句话是何意。

  是问她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她原本是打算来投奔他的,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如今却不这么想了。他气势太唬人,像个严厉的夫子。

  她以后真的要嫁个严厉的夫子吗?

  其实她是不想的,可若是解了婚约,他们就没有任何关系,他也没有义务养她在府里。

  颜婧儿咬唇,对于这个问题一时回答不上来。

  “无碍,”顾景尘说:“此事你慢慢想。”

  颜婧儿点头。

  “我有另一事问你。”顾景尘继续道:“可想去国子监上学?”

  颜婧儿放下调羹,怯怯抬眼。

  “你才十三岁,”顾景尘道:“若是没有什么想做的,可入书院读书。”

  “我与国子监祭酒乃旧识,明日休沐,带你去见见。”

  他的话并不容人反驳,之前说问问她,也并非需要听她意见,事情他都已经安排好了。

  人在屋檐下,颜婧儿不敢反驳,也不想反驳。她觉得其实这个安排挺好的,她喜欢读书,不喜欢在院子里每天跟丫鬟晒太阳。

  “吃饭吧。”他说。

  颜婧儿这才又赶紧拿起调羹,继续喝汤。

  这顿饭吃得极其煎熬,桌上的菜十分丰富,但颜婧儿只敢夹她面前的一道素烩三鲜丸。但这道菜精致量少,没夹两下,很快就少了一半。颜婧儿都不敢再夹,小口小口地吃着白米饭。

  她也不敢抬头去看对面的人,但能听见他细嚼慢咽的声音。他似乎吃得也不多,没多久,就放下筷子了。

  颜婧儿也立即停筷,规规矩矩坐好。

  “吃好了?”他问。

  “嗯。”颜婧儿点头。

  对面的人缄默片刻,没再说什么,吩咐婢女送她回洗秋院。

  出了百辉堂,颜婧儿暗暗舒了口气,不过回到自己院子没多久,就见婢女们端食盒过来。

  婢女说道:“姑娘,这是大人吩咐送来的。”

  颜婧儿揭开食盒一看,脸颊顿时烫得不行。

  食盒里的正是适才在百辉堂吃的饭菜,皆是还未曾动过筷的。

  婢女们得知颜婧儿明日要跟顾景尘出门,大家都非常激动。

  香蓉说:“大人对姑娘真好,奴婢还从未见过有谁能跟大人一起吃饭呢。”

  香蓉是颜婧儿住进洗秋院后,管家送来的婢女,同来的还有个叫素秋的。两人约莫十六七岁,但香蓉活泼爱说话,素秋稳重少言。

  “大人还担心姑娘没吃饱,特地让人送饭菜过来。”香蓉高兴道:“姑娘,这可是头一份福气。”

  颜婧儿点头,坐在软榻上挑选明日要穿的衣裳。

  绣娘手脚麻利,才半月功夫就给她做了好几套衣裳过来。料子都是极好的,款式也时兴好看。

  豆蔻年华的少女都是爱美的,颜婧儿也不例外。她也很高兴明日出门,一来可以出去看看京城风貌,二来可以穿漂亮衣裳。当然,最主要的是她以后可以去国子监上学。

  她纠结得很,这些衣裳件件都好看呢。

  “姑娘,”素秋走过来:“穿这件团锦琢花的怎么样,姑娘皮肤白,且骨架匀称,穿这件最合适。”

  颜婧儿也喜欢,于是点头。

  许是过于兴奋,颜婧儿辗转反侧睡不着,香蓉进来剪烛心,见了就问:“姑娘怎么还没睡?”

  “我睡不着,”颜婧儿坐起来,过了会儿,她问:“为何这座宅子这么清净?”

  “姑娘,”香蓉说:“府上就大人一个主子,也没娶妻纳妾的,自然是清净的。”

  “那…大人的家人呢?父母长辈不住在一起吗?”

  “这奴婢就不晓得了,”香蓉说:“奴婢只知道大人的老家在青州,一开始也不是住在这个宅子的,是后来……”

  “香蓉。”素秋突然出现在月门处,她穿着中衣,显然刚起来:“晚了,让姑娘好生歇息吧。”

  香蓉似想到什么,赶紧捂住嘴巴,而后对颜婧儿笑道:“姑娘,夜深了,早点睡。”

  次日卯时,颜婧儿起床梳洗。

  三月的天亮得迟,这会儿屋子里还点着烛火。颜婧儿昨夜没睡好,哈欠连天,坐在床头迷迷糊糊地任由婢女穿衣。

  屋子里暖和,还燃了沉香,婢女边忙活边说着趣事。某一个瞬间,令颜婧儿差点以为自己还在家中之时,父母还在,大哥二哥也没离去。

  “姑娘,”婢女拂夏说:“姑娘得动作快些,大人已经在等着了。”

  颜婧儿一个激灵清醒,问:“他等很久了?”

  “大人寅时就起了,听素秋姐姐说这会儿在书房看书呢。”

  寅时啊。

  那也太早了。

  “姑娘也莫要担忧。”拂夏说:“大人平日里上朝都是这个时候起的,习惯了。不过姑娘还是得快些才好,一会儿吃完早饭就过去。”

  “嗯。”颜婧儿点头,赶紧起身洗漱,又让素秋梳好头发。

  早饭也只敢喝几口粥然后就匆匆出了洗秋院,拂夏担心她饿着,追上来塞给她一个水晶包子,低声道:“姑娘路上可以吃,这是虾仁馅儿的,香着呢。”

  水晶包子用帕子包着的,小小一个,拳头便可握住。颜婧儿接过来藏在袖中,然后端端正正站在轿厅等待。

  没过片刻,顾景尘缓缓而来。

  他今日着了身石青色湖绸素面直裰,外罩着件墨绿色刻丝鹤氅。身姿颀长且挺拔,气度斯文儒雅,不经意间透出的文人风骨,像历尽千帆后被打磨温润的玉石。

  颜婧儿还是第一次见他穿官袍之外的衣裳,少了些凌厉,多了几分亲和。

  ——当然,也没亲和到哪里去。

  至少这会儿他见了颜婧儿,也只是淡淡瞥了眼,就吩咐上轿。

  轿夫抬起两顶轿子,一前一后地出了轿厅,经过甬道,再穿过整个东苑到了后门处,然后才又换成马车出行。

  顾景尘有自己的马车,宽敞舒适。颜婧儿临时配了辆小一些的,同样也舒适。但许是管家特地吩咐过,在颜婧儿的马车上还有些女子喜爱的装饰,比如车棚下缘坠着粉彩流苏,四面还挂了铃铛。

  马车行起来,铃铛叮铃铃地响,好听却不聒噪。颜婧儿就在这些叮铃铃的响声中昏昏欲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敲车壁,“笃笃”两声,颜婧儿立即醒来。她整理了下衣裙而后下马车,便看见顾景尘已经站在树下等她了。

  颜婧儿赶紧走过去,福了福身:“大人。”

  她身份尴尬,也不知该怎么称呼顾景尘,只好跟着府上的人这么喊。

  顾景尘微微颔首,道:“要走一段山路。”

  颜婧儿以为他是担心自己身子娇弱走不了山路,她说道:“我可以的,我小时候曾与哥哥逛一整天的庙会也不累的。”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会儿落在她头顶上的目光有些打趣。

  她悄悄抬眼看去,那人却是一成不变的面色清冷。

  颜婧儿头一回大胆看他的眼睛,立即就收回了。但心里忍不住感叹,这人的眼睛真好看,像落在湖底沉静的美玉。

  颜婧儿未曾料到自己的体力,小时候逛庙会怎么逛都不累,那是因为庙会好玩。而这会儿走山路太过无趣,没走多久,她就累得喘气。

  她兀自提着裙摆哼哧哼哧往上爬,石阶略高,且清晨还有雨露凝结,容易打滑。她小心又谨慎,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脚下,连前头的人停下了都未曾发觉。

  因此,当她埋头爬山路时,冷不丁视线里出现一双皂靴,唬了大跳。

  一抬头,顾景尘正在看着她。

  他目光极淡,淡得像飘在地面上的雪。那一丝从眸子里闪过的像戏谑的东西,飞瞬即逝。

  也不知怎么的,颜婧儿升起股不服输的劲儿。她说道:“无需大人等我,我自己可以跟上的。”

  她说话微喘,因走得久了脸颊还红扑扑,在那张还未长开的少女容颜上,像一朵初绽的芙蓉花。

  顾景尘面无情绪地“嗯”了声,转身继续走,只不过这回步子放慢了许多。

  辰时,两人终于到了地方。

  这些文人墨客也不知是什么癖好,见面都喜欢约个山顶茅草屋。他们也没做什么,就对坐在屋中饮茶下棋。

  聊些什么颜婧儿没听清,她坐在院子里的小凳上,看篱笆下鸡窝里的母鸡孵蛋。

  母鸡咯咯咯地叫,很快就孵出一个蛋来。它也不管,在地上刨了刨爪子就继续觅食去了。

  这段山路真的耗费颜婧儿太多力气,她呆愣愣地坐了会儿,摸到袖中有个软软的东西,才想起来是早上拂夏递给她的虾仁包子,路上她忘记吃了。

  正好有点饿。

  颜婧儿悄悄地左右看了看,而后不动声色挪了下位置,改为背对茅草屋。然后,缓缓打开帕子,半遮掩地小口吃着。

  屋子里,顾景尘正在跟好友苏云平对弈。

  “韶卿向来日理万机,居然也会为这种小事亲自来一趟。”国子监祭酒苏云平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顾景尘未说话,不紧不慢地落下一颗墨玉棋子将他的路堵死。

  苏云平挑眉,抬眼朝窗外看了眼,小姑娘乖乖巧巧地坐在矮凳上,看模样只有十三四岁。

  他问:“莫不是你故交之女?”

  “不是。”

  “远房亲戚?”

  “不是。”

  “那是谁?”苏云平笑道:“该不会是你半路捡来的童养媳吧。”

  顾景尘没说话,拿起火钳将炉子里的炭火挑了几根出去,而后煮水泡茶。

  这时,外头传来了点动静,两人转头看去。就见颜婧儿站在篱笆下,手中拿着根棍子正在赶走一条黑狗,似乎想要护住鸡窝里的蛋。

  她动作笨拙,想必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有些难以应付。

  苏云平喊门外的小厮,吩咐他去帮忙,片刻后,院子里安静下来。

  “入国子监读书也不是不可以。”苏云平说:“只是你也清楚,我并非徇私之人。国子监的学生都是从各地优选而来的,且每年名额有限,即便是京城有权有势的官宦子弟想要入国子监,都得凭真才实学。”

  “你这位…呃…小友才学如何呀?”

  顾景尘从身后拿出个匣子递到他面前,道:“这是她幼时所学,元舟不妨看看。”

  苏云平掏出里头的字帖随意翻看了眼,女子字迹秀丽颀长,方圆兼备,露锋处亦显含蓄。

  放下字帖,他又展开画卷来看。

  一共四幅画,皆是梅花,匀红点翠,醉墨淋漓。

  顾景尘问:“够资格入你国子监吗?”

  苏云平笑:“君子六艺乃礼、乐、射、御、书、数,而这六艺之中,国子监女学生最是看重礼和书。”

  “她这般才学,确实入得。”

  颜婧儿继续坐回了矮凳上,屋子里的谈话声仍在继续,偶尔有笑声传出来,但这声音显然不可能是顾景尘的。

  因为他是个不苟言笑、严厉得像夫子的人呢。

  阳光照在身上很暖和,坐得久了,颜婧儿有些犯困。渐渐的,脑袋也开始一啄一啄地垂下来。

  她手肘撑在膝上,拖住自己的脸颊,假装思考问题,实际上是眯着眼睛打盹。

  但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上突然传来个清冷的声音。

  “走吧。”

  颜婧儿吓得差点跌倒,眼疾手快地扯住面前的石青色衣袍。等稳住身形了,才缓缓抬眼去看头顶之人。

  他背着光,看不清脸上神色。

  颜婧儿僵硬地撒开手,耳朵肉眼可见地慢慢变红。

  “衣襟。”他说。

  “什么?”

  颜婧儿愣怔,不明白他是何意。

  “有虾仁在上头。”

  说完,他抬脚往前走了。

  颜婧儿低头瞧了眼自己身上,衣领处掉了半截虾仁却未曾发觉。顿时,她耳朵红透。

  简直羞愤欲死。

第4章

  洗秋院的西边有个小凉亭,从颜婧儿的院子出门走几步就看见。原先是个荒废了的地方,周围菩竹茂密,从路边经过若是不仔细瞅都不能够发现。

  后来颜婧儿让人将杂草清除,又砍了一排竹子,透些光进去,里头就变得雅致起来。

  颜婧儿吃过饭后便喜欢在这晒太阳。

  这会儿,她窝在一张躺椅上,身下垫着锦缎软衾,由于阳光刺眼,她还拿了张帕子盖住脸,整个人如一只小猫般舒服惬意。

  “姑娘,”香蓉笑嘻嘻地捧着个盘子过来:“你看奴婢带什么来了?”

  颜婧儿扯下帕子,眯眼看过去。白净的瓷盘中是红润的果子,每一颗约莫有手指头大小,饱满鲜嫩。

  “这是管家送来的,叫樱桃。”

  香蓉把果盘放在她左手边的桌子上,说道:“听说是皇宫里头御贡之物,皇上赏赐给大人的。”

  颜婧儿坐起身,这会儿才三月初,不是瓜果丰硕之季,想来这样的果子得之不易。

  “大人不吃吗?”她问。

  “大人哪爱吃这些?”香蓉说:“大人从不重口腹之欲,连一日三餐厨子做什么大人就吃什么,从不挑的。”

  “管家说每年宫里都要赏赐好些果子过来,以前府上没女主子,便都赏给属官们。现在姑娘来了,自然是要送到姑娘这的。”

  “哦。”

  颜婧儿点头,伸手捏了一颗放进嘴里。

  清香脆甜,口舌生津,滋味确实好。

  “姑娘,”香蓉道:“管家还派人送来了这个。”

  她将一个檀木雕花匣子放在桌上,道:“说是大人吩咐的,让姑娘自己存着。”

  颜婧儿放下果子,打开匣子。看到里头的东西时,动作停下来。

  匣子里装的是字帖还有几幅画,有的字帖已微微泛黄,角落被烧去了一截。但熟悉的字迹,令颜婧儿内心翻涌。

  这些都是她小时候的。她四岁开始练字,五岁开始学画,最擅长的就是画梅。

  还记得小时候爹爹常常抱她在膝上,一笔一划地教她作画。爹爹喜梅花,也作得一手好丹青。

  她拿起其中一幅来看。几枝雪梅寒冬初绽,左边空白处还提了首诗——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①

  这是爹爹的字迹,她的小名“韵韵”便是那时爹爹给她取的。

  爹爹说:“梅花素雅高洁,不畏寒霜,香中蕴含着铮铮气韵。我儿也要像梅花一样坚韧、自强。”

  “姑娘怎么了?”香蓉见她突然低下头一动不动。

  颜婧儿缓缓摇头,开口的声音有点哑:“我独自静一静,你先下去。”

  香蓉迟疑地离开了。

  颜婧儿抱着匣子,身子缓缓滑进躺椅中,用帕子再次盖住脸。

  不过片刻,上头便洇湿一团。

  次日,颜婧儿刚吃完早饭,国子监就派人送来了两套监生服。一同送来的还有份入学举荐书,通知她两日后去国子监读书。

  婢女们都很高兴,就连平日里少言寡言的拂夏都连连赞叹。

  “姑娘可真厉害,”她说:“奴婢听说能去国子监读书的都极有才学呢。”

  “姑娘快试试衣裳合不合身,若是不合身给绣娘改一改,应当还来得及。”

  凡入国子监的学子,无论男女都有统一的衣裳,是套素白交领的深衣,青色镶边,腰系青色绸带,故曰“青衿”。

  颜婧儿偏瘦,这身衣裳想必也是考虑了她的身量选了最小送来的。但即便如此,系上腰带后,仍旧还是显得空荡了些。

  “啊,果真如此呢。”拂夏说:“姑娘稍等,奴婢量一下宽了多少,等会就去让绣娘们改。”

  颜婧儿站在镜子前,看着里头明媚清秀的女学生,却是想起那人来。

  虽不知他安排自己入国子监读书是何用意,但正如奶娘所说,至少他有妥当安排自己之意。即便日后他们不会成婚,颜婧儿想,他应该也不会撇下她不管。

  隐隐地,她心里觉得安稳、踏实。

  再者,她确实喜欢读书,国子监也早就听说过,这可是大塑朝最高学府,许多读书人梦寐以求的地方。

  而她颜婧儿能入这里上学,是多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