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他干什么?卫朝枫一笑,柳惊蛰有柳惊蛰的立场。
她愣了一下,方才明白,这些人所在的世界,真的不是和她同一个的。是非对错,她的标准不适用,他们的那个世界,更复杂也更成人。连卫朝枫也不例外,你以为他对唐律全无保留,最后才会发现他再无保留也是对唐律派去暴雪的柳惊蛰始终留了一手。否则两年前,在被柳惊蛰背后捅刀之后,如何以一己之力脱困,全然无事。
倒是身为卫太太的程意城小姐,在两年前顺势给了卫朝枫不大不小的打击。就在他脱困回家的那天,卫太太喝着茶,好整以暇地笑:“呵,被放出来了?”
卫朝枫大受打击,不是滋味:“你不担心我?”
卫太太洒脱得很:“你坏事干太多,被关一关,让你记得这个教训,是好事。”
卫朝枫将她一把拽向自己:“程意城,你好舍得啊。”
陈嘉郡到底没有程意城那般做过金融一线研究员的心理承受力。
意外袭来,她多年不好。
倒是霍壹悬,这个与她只有数面之缘的男人,在她某次和友人去餐厅吃饭,碰见老板正是他,霍家长少爷当即免了她的单,与她闲聊时顺口对她道:“柳惊蛰,至少对你,他不坏。”
她愣怔良久,不能懂。
霍壹悬没有多说,言尽于此。
他不能告诉她,这两年间他这个对唐家而言最无关痛痒的外人,因为身份的自由,得以见过柳惊蛰。两个男人各自几杯龙舌兰下去,后劲就上来了,他借着酒劲数落柳总管:“你啊,对陈嘉郡太过分,小孩子无辜。”谁想,那个人却笑了,笑着笑着就淡下去,饮尽了一杯酒,声音幽幽:“跟着我,难保唐律会放过她;她跟着唐律,我绝不会动她。”
隔天醉意过去,两人清醒,谁也不会承认昨晚说过的话,谁也只当那是醉话听听就过去了。
霍壹悬想,他大概是唯一一个可以听到柳惊蛰说那句话的人了。他于心不忍,模糊了字面,告诉了陈嘉郡,只叫她记得,那个人,对她真的不坏。
她用了很多个日夜治好的失眠症,重新来袭。
太过想念,连睡眠都夺去。
睡眠不足,连工作都受影响。海平面卷起风浪,船身稍稍颠了颠,她重心不稳,重重摔在一旁的栏杆上。本以为要失礼,身为工作人员,出此低级错误,是她的失职。却没料到,一双手及时环抱住了她的腰,给了她力量,挽回了错局。
陈嘉郡涌起感激,想他道谢。
长身站立的男人收回护在她腰间的手,一笑,温柔遍地:“我等了这么久,终于等来这一个机会,令你先开口同我说这么好的话。”
陈嘉郡抬眼望他,认得这是当初那一位善良老太太的独子。
原来一朝情起,在那一场舞会上已经发生了。
就这样认识了刘经迟。
“刘”“柳”同音,名字那么像,陈嘉郡一个失神,向他露出了一个私情的笑容。好似樱花枝头扬,一阵海风来,生了百媚。刘经迟自此深陷,人生二十八年,他终于寻得了他想要的这个人。
他待她极好,知她心性淡,他从不苛求。一趟趟地登船,一次次地航行,他成了她所在这艘“半岛号”邮轮的常客。只为伴她左右,刘经迟这一个年轻人,真正做到了不疾不徐。
诚意感动了天意,也给他一二机会,令他得以在寥寥数次夜晚,见到坐在甲板上落单的陈嘉郡。他同她谈话,不隐瞒自己的身世,他是私生子,他的母亲刘老太太,一生贡献儿童慈善,只为见到这世间小孩可以少一个像他这样的悲剧。陈嘉郡又问他,是否是混血,他惊讶不已,她一笑,对他讲,邮轮上的人见得多了,见貌辨人这一事,自然也就会了。
大西洋上海风拂面,真正是天地间只有男与女。
深谈到最后,他轻叹:总是后悔为何母亲会给自己取这样一个名字,像是一个短咒,他总是在“迟”这一字上败给事件,连遇到她,也是这样。他忍不住伸手,抚上她的眉间,道:“空下来,你这里,总有些悲伤。是怎样不好的故事,让你记得这么久,都不肯忘。”
陈嘉郡眼中的雾气比海平面更深重。
旧事直入,无心可猜。
她总是不肯放过听见他的消息,进而不肯放过自己。
进来遇见方是非,见他一脸疲惫,略略一谈,才知是拜樱庭财团所赐。樱庭财团几次三番,在明里暗里对唐家下毒手。此等布局,非曾经熟悉唐家的局中人不能做,还有谁布得了这精妙又狠毒之局?除了曾经的唐家柳总管,再无他人能做到。
方是非又道,听说他最近,在樱庭董事会上又揽下了大事。坊间传言,柳总管手下的交易员,下单扫筹码最后扫得连手都抖了,都是上百亿的大单通吃,他这哪里是在工作,这分明是赌了命要同唐家撕一道痛快来。
陈嘉郡不作声,她已不知她的立场该如何才好。
只听方是非又道:“唐律叫了霍四回来。”
陈嘉郡震惊,心底一沉。
“霍四”这个人,连她都清楚。此人散漫,年纪轻轻却做事狠辣,以至于连霍家自己人都看不过去,曾经苦求唐律管教,“放肆的天性若惯了,真会应了那古语,亡不可振”。名如咒,霍家老四,霍肆振。
陈嘉郡连眉间都有了慌张。
霍四回来,杀将重归。唐家那么多好手,霍肆振,方是非,卫朝枫,上官厉。有心对付一个人,柳惊蛰一人之力,终究容易落下风。
方是非看她一眼,轻叹:“你果然还是,向着他的。”
她向着他,敌不过,他已向着别人。
柳惊蛰订婚的消息来得那么快,一夜之间,上了各大媒体头版。樱庭财团的董事兼大股东,与樱庭家的小姐联姻,情理之中。这一桩盛事,将樱庭家内部关于柳惊蛰的争执平息,从此他接掌实权,再无异议。
邮轮上播放着全球直播,有客人评头论足:“好一对璧人。”
陈嘉郡失手打碎了端着的玻璃杯。
一块碎片飞溅起,从手臂滑下去,割了腿。连体内鲜血都伤了心,奔涌而出,要寻一个出口,替代了眼泪,为她痛快哭一场。
后来那一日,是刘经迟赶来,为她消毒、上药、包扎了伤口。玻璃碎片扎入了腿,取出来,她这一月都不能好好走路了。
正好,她也不想再走了。走了那么远,大西洋、太平洋,还不是被千里之外的一点点动静,就打断了脚步。
刘经迟站在船尾,看见一个整夜整夜坐着看海的陈嘉郡。
他再也看不过去,上千拥住她,想将她一生都拥在手。他请她给他一个机会,也给她自己一个机会,即便他还能够这样下去,她也不能再像这些年这样的状态下去了。
深色天幕,所有星辰都为一个伤心失了光。
陈嘉郡仍是轻轻推开了他。
“我很抱歉”,她说,“我心里有人了。我有十一年,都是他给的;他即便负我,也负得起。”
刘经迟动容,为这一份勇敢。
陈嘉郡是个连感情都算得清清楚楚的人,不能单求个近似值。


第九章 情意的事还是要靠情意来解的

  陈嘉郡是在三个月之后才好了腿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