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惊蛰双手抱臂向后一靠,好整以暇地盯着她。他读得到她心里的每一个内心活动,挺有兴致地出声:“怎么,对从不认识的宵总你不防,对我你倒是防得挺快啊。”
其实仔细想想,柳惊蛰这话完全是强盗逻辑,偷换概念。
人家宵总陪着笑着,陈嘉郡当然防不胜防;你柳惊蛰一来就干这个干那个,坏事都在人家眼皮底下做给她看,陈嘉郡就算是蠢她也不会不问句“为什么”吧。
可是陈嘉郡这人,她有几斤几两都被柳惊蛰抓在了手心里。
这会儿柳惊蛰一句重话出来,陈嘉郡几乎是在做自我检讨了。柳惊蛰让她从小接受党的教育,思想建设相当到位,最擅长的就是批评与自我批评。柳惊蛰这十年虽然对她很少亲近,但也从不对她说重话,方才那一句出来,陈嘉郡就知道,她的监护人真的生气了。
“没有,我怎么会!”
她辩白了一下,壮壮胆,就做了一件让她这句辩白看起来更有说服力的事——立刻拿起眼前这杯水,以喝白酒的气势,一口闷了下去。
陈嘉郡在喝下去的那一瞬间,气贯长虹。
在这种气贯长虹的气势之下她都把自己感动了,不禁想,说不定柳惊蛰会忽然扑过来,一把夺走她手中的酒杯,心疼地吼她:孩子你怎么那么傻?我怎么可能真要你喝!
“慢点喝,”对面适时地响起一阵声音,柳惊蛰事不关己地说:“等下有你好受的。”
陈嘉郡的心一片冰凉。
这世上还有比他更没有良心的监护人吗?
几分钟之后,陈嘉郡就发现:真的没有了。
喝下去的高纯度酒精开始发作,她不胜酒力,浑身无力,别说交流,连站起来都很困难。更要命的是,她的视力甚至都开始受到影响,变得模糊,就像高度散光,看什么东西都带着一层光晕,四周都被晕染得不真实。再过一会儿,她连坐都坐不住了,软绵绵地只想往沙发上倒。
柳惊蛰终于起身。
他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很难受是不是?”
她没有醉酒的经验,第一次尝试,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
“想象一下,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不是我,而是宵总,你觉得你会怎么样?我提醒你,他给你的那瓶,喝上去像果汁,酒精度可绝不止这个程度。”
她点点头,往旁边一倒。
柳惊蛰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了她的左手。
陈嘉郡第一次和他如此贴近,心中蹿起一股异样的感情,这份感情浓烈得几乎冲散了此时身体所受的醉意。
然而下一秒,她就看见,柳惊蛰不知何时手上已多了一把瑞士军刀。很小很精致,纯白色的刀身,在灯光下泛着冰冷的色泽。
“遇到这种事,该怎么做,我教你。”
他用力抓住她的左手不让她动弹半分,手指熟练地挑开刀头,朝自己手中紧紧抓住的那双年轻的手,手起刀落。
陈嘉郡疼得整个人一缩,蜷成一团,两眼溜圆:“干什么!”
“……”
柳惊蛰简直要鄙视她了:“鬼叫什么。”
很快地,一点点的红色小血滴从手指涌出,顺着伤口蜿蜒而下。
陈嘉郡毕竟是个没见过生死的小孩,去医院验个血都会在胸前画个十字求保佑。虽然疼,但她却没有哭,内心的不理解与震撼已经远远超过了疼痛带给她的感觉。
“怎么,清醒一点了?”他看着她猛地弹起来又生龙活虎的样子,挺欣慰,“将来遇到这种事,被人灌醉,记得就这么做。”
看她被他吼住了还没回神的样子,柳惊蛰不厌其烦地又让她重复一遍,“把我的话记住了没有?”
她这才点点头:“嗯。”
柳惊蛰稍微满意了点,用餐巾纸一点点擦去她手指上的血迹,又从上衣口袋中拿出一个创口贴,迅速地贴了上去,最后在创口贴的表面覆盖上厚厚的一层干净的餐巾纸,用透明胶绑住手。他替她止血的动作熟练无比,显然这些事他经历得太多以至于丝毫不陌生。
陈嘉郡虽然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但也还是个惜命的平凡人,一见他这有什么用什么的方式,她实在不忍心看他对她的身体如此不负责任,“卫生课上老师讲了,要用医药棉花包伤口,餐巾纸有细菌。”
柳惊蛰嗤笑一声:哟,这会儿倒知道怕死了呀?
“哪来什么医药棉花,”他对她这种应试教育的产物最烦,“等你照着课上那套来,找不到棉花你血早就淌完了。有什么就用什么,时间就是生命,学点有用的,别整天信那些没用的。”
陈嘉郡挺郁闷。
这人就不能好好说话,给人多点爱吗?
“柳叔叔,你还会随身带创口贴哦?”
“个人习惯,应急的东西。”柳惊蛰低头一边包扎,一边对她道,“最能令人从醉酒状态中清醒的感觉是什么?是痛感。而人的表皮受伤,是最容易获得强烈痛感的方法。你的手指,只需轻一点划伤就能有这种效果,而且还不致命。当然你不能朝手腕割下去,那是动脉。不过我想你也没那么蠢,否则走出去别说这十年是我教的你,我丢不起这个人。”
原来他是要她明白这社会的厉害,这自我保护的处世之道。
不惜残忍也要令她记得。
“陈嘉郡,记住你现在的感觉。”
他放下她被包扎好的左手,眼里一片幽深。
“做事欠考虑,不顾后果的下场,往往就是你现在这个样子,任人摆布,无力反抗。你知道你今天如果落入其他人手里,你的下场会怎么样?绝对不止被人灌醉这么简单,你会遭遇更难堪、更耻辱的事。你的人生,或许都会从此改变。你是不是认为,你有我这个监护人,所以无论发生任何事,都有我替你解决?陈嘉郡,有句话我不妨坦白告诉你,接手你的监护责任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奉命行事。在这个世界上你有的力量不是我,而是你自己。你早一天明白这个道理,就能活得长久一点。”
兵法中讲瞒天过海,三十六计的第一计就是它,千百年来的生存之道,是七情六根都要对天隐瞒。而她连一个情窦都瞒不了,要直面的薄情竟就来得这么早,早得她还来不及长大,大到足以扛下再多一点苦。
酒精的后劲此时上涌,陈嘉郡“咚”的一声往前一栽,柳惊蛰眼明手快一把扶住她,恰恰让她倒在了他的胸膛处。
这天晚上,方是非被持续的电话铃声吵醒,睡眼蒙眬中他挣扎着伸手拿到了放在床头的手机,看了眼时间:午夜十二点半。
看了下来电显示,不能不接啊,方是非头痛地接起电话:“干什么啊你?”
电话当然是柳惊蛰打来的。
柳总管在那边问他:“有件事想问你,你那边接到人被‘原货’那种酒精灌醉,你怎么处理的?”
“这话说得,像是你没处理过似的。”
方是非闭着眼继续睡,不明白柳惊蛰这人半夜三更打电话骚扰他就为了跟他扯这个淡?
“你自己遇到这种事不要太多,你来问我?”
“我很久没碰了,最近市面上流行的都是新货,我对它把握不准。”
“那你也应该去找医生呀。”找他一个同样给唐家打工的群众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