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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位有英气之风又有女子之娇的老太太,竟在后来病了。
一场忽然而来的恶疾,她被打倒,一蹶不振。
她的独生子请遍全世界医生,竟都束手无策。
断断续续病了一年,这样一位对唐柳两家而言都占据重要地位的老太太,在一个深夜,终于撒手人寰。
陪在她身边走完最后一程的是她的独子。
柳惊蛰永远记得,母亲过世前,那破釜沉舟最终却又欲言又止的表情,生生扼杀了她最后一丝生机。
夜晚九点,柳惊蛰独自出现在山林的一方静谧之处。
这是柳家所属的墓园,五年前开始,他的母亲长眠于此。
墓前放着两束花。
他俯下身去看,一束来自唐律。柳惊蛰莞尔,那人的风格真是十年不变,送人只送百合,活人故人,一视同仁。
旁边还有一束,是花束中绝不多见的樱花花束。做工的精致与远道而来的和风味,令他看了一眼当即明白这是出自何人之手。柳惊蛰不置可否,在两束鲜花的当中放下自己手里的那一束布鲁斯玫瑰。
“莫小姐,”男人抬手,抚过碑上那一方四方格,照片中的女子傲气而娇艳,那是他一生为之骄傲与敬重的母亲,“又一年了,你好吗?”
是的,不似寻常母子,他不称她为母亲,他生前生后都只称她为“莫小姐”。他甚至可以想象,当她听到他这一声叫唤时,会给他一个艳艳的眼神娇笑道:你呀……
有一类女子,会在过了一个年纪之后,就不再老。
他的母亲就是这类女子。
在她生前,他经常握住她的手,一握就是很久,舍不得放。脸上再趾高气扬,一双手就已经出卖了女人的年龄。这是一双老人家的手,已有皱皮,夹杂着深色斑,莫小姐没有让经年的苦痛在脸上表现出半分,却制止不了这些总要找一个出口安放,它们找着的地方就是她的一双手。莫小姐是个明白人,她重体养生,唯独不保养的就是一双手。人生循环,总要留一个出口给苦难腾地方,让她处处下风被它们嘲笑,这样你来我往才得平衡,它们才肯在日后更久远的日子里对她更宽容些。这一双手,就是莫小姐给苦难腾出的地方。
这样聪敏的女子,柳惊蛰心疼她心疼到了骨缝肉血里。
她一介女子之身,一力抚育他至成人。教他三岁读书,四岁习字,怕他长大后被人轻侮是长于妇人之手,在他十岁那年就教他佛经,让他学会以心御敌,排除异己。心生则种种法生,心灭则骷髅无异,她以一个女子的眼界,令他将这个道理用得融会贯通。天下之大,他再无心敌。
所以在她过世之后,他常常觉得他没有能力再去这么爱一个女人了。
这当今天下,这和平盛世,哪里再出得了一个同他母亲那般,于乱世中娇艳生挺的灵动生命?
柳惊蛰在墓前一个人静了很久,当山风凉意提醒他时间已很晚时,他才如梦初醒,深吸了一口气,脚步一旋,转身慢慢顺着台阶走下山道。
台阶下,一个背影出现在不远处的路灯光影下。
柳惊蛰从高处一步步走近,心不设防,就这样被震了一下。
陈嘉郡坐在最后一层台阶上,显然已等了很久,被风吹得连扎起的马尾都有些松了,一个人像东北大老爷们似的揣着手,低头看着放在膝盖上的手机屏幕,上面正显示着一本电子书。
柳惊蛰停住脚步,默不作声地站在背后看了她一会儿。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小女生,似乎总是这样,在不经意的角落以同一个姿势不厌其烦地等着他。印象中甚至有一次,他安排和她见面谈功课,却被供应商的突发事件拖累外出救火,当第二天回到办公室后发现她就等着他在他办公室睡了一夜。
深夜的山林风吹得柳惊蛰有点思维不正常,他忽然觉得,陈嘉郡就是那种,不是他的情人、女儿、亲人,但总会想办法令他不得不把心里的一席之地腾出来给她的那种人。
男人一深一浅地想着,开了口:“你怎么会来这里?”
听到声音,陈嘉郡急忙站起来,拍了拍腿,显然还不能适应长时间坐着陡然站起时的那一阵酸麻。她见到他很高兴,她见到他似乎总是高兴的,不久前两人间的对峙早已烟消云散:“因为,这里没有人是我认识的,我只认识柳叔叔啊,所以柳叔叔在哪里,我就来找你。”
他唇角一翘:“丰敬棠带你来的?”
“嗯,他指了一个方向,我自己找过来的。”她发出一声小女生的感慨,“唐家好大,像城堡,我找了好久,才找到这里。”
柳惊蛰松了松表情,从台阶上走了下来。
走到最后一层时才看见她身边放着一束鲜花,花束显然是从这周围山林刚摘下不久,被人聪明地用茎秆坚韧的草类扎成一束。花叶交相,层次有序,是好手艺。
他看了一眼,就明白她想做什么,开口给了她机会:“你做的?”
“嗯。”
在这山林之中,花束的去处,谁都明白。
她很坦诚,在他面前她从来只有坦诚:“我知道我……应该不够资格上去献花。不过,我是柳叔叔你监护长大的,所以我也想,给柳老太太送束花。临时摘了一些做的,本来想,放在山下这里就很好了。”
柳惊蛰心思一晃。
身为柳老太太的莫小姐,生前最爱做的事就是找他谈话。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事可谈的,老太太想谈的无非只有两件事:该成家了,该抱孙子了。但这两件事对于柳惊蛰而言都是无关痛痒的存在。人老了就特别喜欢跟人讲这个事,她这个不孝子虽然不争气地连个老婆都没有,但这一点也不妨碍老太太跳过儿媳妇直接臆想到孙子。
怀旧追忆,柳惊蛰看着陈嘉郡,忽然对她道:“把花拿上,你跟我来。”
陈嘉郡眼睛一亮,立刻捧起她做的那束花,一阵小跑追上了台阶。
“等一下。”
陈嘉郡停住脚步。
身上立刻被搭上了一件西服外套。
柳惊蛰清冷的声线在夜风里更低三分:“上面比较冷,穿好它。”
这就是他和她之间的特别之处了。
再争,再吵,时间一搅和,就可以化解所有。“亲人”间是没有恨的,“亲人”间也没有很多能说出口的爱,“亲人”间有的,是没有道理好讲的一生,吵着好着,一生就过去了。
陈嘉郡乖巧一笑:“嗯。”又想了想,道,“那柳叔叔你冷吗?”
“上去当然会冷,等到了山顶你再脱下来给我。”
“……”
“干什么这种表情?”
“……那我还给你好了。”
男人一把按住她解扣子的手,松了松表情,一笑:“骗你的,大人不会冷。”
陈嘉郡的心情完全被他掌控,不由得跟着傻笑了一下:“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