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不会是他胆大包天,独自去了雁门投她?
她入京后,侄儿对她的态度,和刚开始完全不同。
他极力压下这个从他心里冒出来的近乎荒唐的想法,闭了目,回忆着当日侄儿送自己和她出京的一幕。记得她已上了马车,侄儿忽然上前,约她回来和他切磋武功。当时他就站在一旁,侄儿的不舍,他看得一清二楚。
束慎徽的心砰砰地跳,全身原本寒冷的血液仿佛被什么用力地翻搅了起来,连发根处都在吱吱地往外冒着热气。
他睁眸,走到少帝的书案前。那里还堆着一叠他走脱前的当天送到的奏折。他飞快地翻了翻,刚翻开最上面的一本,视线便就定住。
是雁门来的战报!道长宁将军从北线成功突入幽州腹地,业已顺利抵达枫叶城。
“来人——”
束慎徽猛地回头,高声喊人。
隔日刘向传回消息。快马调问了从长安出发去往雁门的沿途驿站。京兆境内的几个驿点皆无异常。但出京兆后,入北地郡,在一个名为武坡的驿点,十几天前,半夜时分曾闯入一个少年,手持一道发自宫中的命沿途驿点全力供给的敕令,声称执行朝廷要务,急需快马。当时驿官虽觉来人年岁偏小,但对方气势极足,符印也完全吻合,不可能造假,便以为是宫廷派出的秘密公干之人,不敢多问,当即按照要求准备了快马和口粮,将人送走。
刘向最后说,根据面貌描述,那个北上少年,确系少帝无疑。
束慎徽稳住神,当即出宫,入贤王府。
他回来是下半夜,稍做准备,没任何的停留,于凌晨的四更时分带着一行人走马出城,随即踏着月色,向着北方疾驰而去。
第68章
枫叶城的守城之战,到这一日,已是持续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了。
一个多月前,当大赫王获悉是钦隆统领着人马往八部发兵而来的时候,他便知道,仅凭自己和他能够完全调度的鹿山两部人马,绝无半分能够抵挡的胜算。
钦隆是狄国当朝数一数二的猛将,不但如此,此人丧心病狂,毫无人性,素有人屠之名,叫人闻风丧胆。当年从故晋手中夺走幽州州府燕郡的便是此人,入城后,士兵烧杀奸,淫,无恶不作,据说,屠城过后,晋人平民的尸体堆叠成山,最后只能放火焚烧,大火冲天,七天七夜,火才熄灭。
南王府此次派他前来,可见对这次的发兵,抱了何等势在必得的强烈欲望。
当时大赫王便立刻派遣信使向雁门求助,前后总计派出三拨,没想到半路之上,全部都被白水部王截杀。
在他最后一次发信的当天,被迫带领人马,退入他经营多年的枫叶城。
唯一的希望,就是雁门援军早日到来。
照他的估算,如果这一回神明垂怜,消息能够送出,路上大约需要十来天。雁门军队倘予以回应,立刻发兵,最快,预计也要个把月的时间。
也就是说,在一切都顺利的前提下,枫叶城必须坚守至少一个半月,才有可能盼到援军的到来。
钦隆领兵追到枫叶城,亲自坐镇,在城外扎营,指挥攻城。
这对于枫叶城中的军民来说,是何等巨大的威慑和压力。但怀着援军到来的希望,凭借着枫叶城的牢固,城民在大赫王父子的率领下,硬是抵挡住了城外组织发动的多次进攻。
原本,倘若就这样坚持下去,守一个半月,纵然艰难,代价必然也会惨重,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
谁也没有想到,就在八天之前,守城进入第二十日的时候,城外停止了强攻,改在半夜时分,突然朝着城内,发射箭头裹有火油的火箭。
至少二三十万支箭头带火的箭,组成了一波又一波的箭林和火雨,沿着城池从四面八方飞过城墙,射入城中。
如今正是秋天,风干物燥,火攻持续了一夜,城内四面起火,大火蔓延,不但伤人无数,更是烧了许多民房。
大赫王在这场火攻中也受了伤,伤情不算轻。不但如此,那一夜的火攻,带来了另外一个堪称致命的后果。当夜风劲,大火蔓延开来,朝着城中的粮仓卷去。粮仓在下风口的方向。萧礼先领人奋力抢救存粮,但火势卷燃实在太快,最后抢出来的,不过十之一二。
存粮是守城的重要保证。城中的粮食原本足够军民自给,坚持三四个月也没问题,如今付之一炬;城里到处是无家可归的恐慌平民;城外借机又发动猛攻,三天之前,城门险些被破。是萧礼先和负了伤的父亲一道登上城墙,领着一干忠诚勇士浴血抵抗,加上对方似乎缺箭,无法在攻城中发动杀伤力极大的配合箭阵,最后方暂时退兵。
但显然,城外补给很快就会送到,而枫叶城的口粮却很快就要消耗殆尽,盼望中的雁门援军,在消息送到的前提下,算着时日,最快也还要半个月才能到达。
口粮紧张,大赫王受伤,人心浮动,恐慌扩散。这样下去,能不能再坚持半个月?
还有一种可能,萧礼先甚至不敢多想。那便是即便他这边还能坚守下去,谁知道援军到底何日到达?甚至,他们会不会到来?
这些天为了鼓舞士气,他对部下总是一再强调,雁门援军必会如期到达。而实际,他自己的心里,完全没有底气。
城门附近的建筑在八天前的那场火攻中烧得夷为平地。中午,萧礼先在附近临时设的一处指挥所里,正向郎中询问着父亲大赫王的伤势,忽然,他听到城外传来了阵阵尖锐的呼啸之声,顿时一紧,以为城外敌营又预备发动进攻。他迅速出来,登上城墙,远远看见敌营未动,远处缕缕灶烟升腾,应当正在埋锅造饭。
在城门附近发出喧嚣声的,不是别人,是白水部王的人,其中的领头者,便是白水部王的儿子,名叫叶金。此人带着百余人,于城门外那片早被火油烧得焦黑的空地上来回骑驰,发出阵阵挑衅的呼啸之声,看见萧礼先出现在城头,高声说道:“萧礼先!趁着昌海都尉还没到,我劝你和你那个老不死的父王及早打开城门,一起跪在地上,叫我三声爷爷,再把你的妹妹献上,看在往日的情面上,小王我说不定会去钦隆将军面前求情,饶你父子贱命!否则,等昌海都尉回来,攻破了枫叶城,到时候,你们就是跪地舔我的脚,怕也是来不及了!”
大赫王女萧琳花素有美名,乃八部第一美人,叶金从前求婚被拒,一直怀恨在心,此刻借机出言羞辱。他的随从跟着狂笑,笑声里夹杂了污言秽语,随风阵阵传上城头,委实不堪入耳。
城头上的士兵无不愤怒,纷纷往下射箭。奈何那一干人纵马躲到了一堵防御坡后,继续朝着城内大喊,言语里,除了羞辱萧家父子,更是散播恐吓。
“城里的人都听着,别以为你们当缩头乌龟,我们就不知道了,城内的粮草都已烧光!我再告诉你们,魏国援军也到不了了!钦隆将军亲自前去狙击,魏国人全军覆没,如今全都死在了半道!你们还在做梦,以为他们会来救?枫叶城守不住的!趁早打开城门,献上萧琳花,钦隆将军或还考虑饶了你们,否则,等到昌海都尉回来,到时候,你们全部死路一条!”
叶金此言,并非完全是在恫吓。
狄国大将钦隆向来自负,此番出兵之前,根本没将八部放在眼里,唯一的考虑,就是来自魏国方向的援军,但也并未过多上心。他原本计划尽快破城,然后调转方向,对付路上的魏军,将那支人马截杀在半道,送魏国一个下马威,以此开启对魏国的宣战。
不料枫叶城这里也不好啃,耽搁了他快一个月的时间,竟迟迟没能拿下,想起出兵前在南王面前夸下的海口,未免有些急躁。
此次发兵之前,他曾往枫叶城里派过细作,知道城中粮库的方位。那夜便趁着风向对,风又大,改强攻为火攻,城内火光冲天,过后,城外的大片野地之上,随风落了一层厚厚的没有烧尽的稻黍壳,从数量来看,应是出自粮库。钦隆由此判断,城内存粮已毁,知萧家父子坚持不了多久了。随后,他又获悉消息,那支雁门来的援军勇不可挡,路上竟已连破自己设下的两道关卡,如今正往最后一关行军而来。
枫叶城里的萧家父子在钦隆看来,由他攻打,是杀鸡用了牛刀。他此番出战的主要目标,是消灭魏军。如今萧家父子如同拔了爪牙的困兽,只要等到他派回去的昌海催来了短缺的辎重,拿下是必然的事。他岂肯在此空等。三天前,将攻城之事交给了麾下另外一个名叫苏鲁的都尉,统御包括白水部王父子在内的八部叛军,随后自己亲自赶去,要将魏人迎头截灭在半道之上。
枫叶城里的人马之所以能坚持到现在,最大的动力,就是相信魏国援军很快就能赶到。此刻叶金这个八部叛徒的言语随风送来,钻进城头士兵的耳中。虽有头领呼喝,道叶金是在危言耸听,命人不可听信。然而众人心中,难免还是感到了些恐慌,射箭的手速随之慢了下来。城外叶金那一伙人有所觉察,知攻心奏效,愈发猖狂。
萧礼先立在城头,拉弓,瞄准城外那道上蹿下跳的身影,正要将人射倒,忽然,对面远处那片平原的尽头,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排骑兵,影如游龙,又如一片投落在地的硕大的乌云,黑压压一片,朝着枫叶城的方向,正快速地铺展而来。
正午太阳当头,阳光刺目,又隔着些距离,一时看不清那一支骑兵的样貌,但对方是从狄营的后方来的,那里通过去,便是幽州。
毫无疑问,这一队新赶到的估计有两千的人马,应当就是叶金口中所提的昌海都尉的人了。
城外狄营里的反应,也佐证了他的猜测。这一支人马越来越近,迅速奔近,已是隐隐能够看见马上那些骑兵的服色,正是狄军无疑。狄营里起了一阵骚动,有人列队出去迎接。叶金一伙人扭头张望了几眼,兴奋不已,狂吼:“昌海都尉回来了!昌海都尉带着补给后援回来了!枫叶城今日必破!萧家父子,受死吧!”
萧礼先知应当很快又要有一场新的惨烈的攻防对战降临。甚至极有可能,这或将是一场关乎全城命运的最后的生死之战。
他看着远处那一支越来越近的狄人骑兵,压下心中涌出的那种近乎无力的惨淡之感,也顾不得叶金这种无耻的叛徒了,放下弓箭,提起精神,号令城头士兵立刻加紧守备,自己随即转身,沿着登阶,奔下城头,正要呼唤人马备战,竟然看见大赫王身披战甲,在七八个族人和部将的随护之下,朝着城头这边疾步而来。
大赫王的伤势不轻,这几天休战,他在卧病养伤。萧礼先没想到他此刻竟然又身披战甲出来,奔到近前,一把扶住了人,说道:“父王,这里交给我,你不用上去!”
大赫王道:“这里有我,还有你的这些叔伯,不用你管!”
他的双目望着儿子,低声又道:“倘若能够守住,等到魏人到来,再好不过。但若实在等不到,我已为你准备了一队人马,一旦城破,你不要停留,立刻带着妹妹从西门杀出,投奔雁门!”
萧礼先起初惊呆,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摇头,正要拒绝,只觉手臂一痛,大赫王已紧紧地攥住了他的胳膊,厉声说道:“这是我的命令!也是你叔伯他们的意思!魏人有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留着命,带着妹妹走,说不定将来,还有回来的机会!”
萧礼先望向大赫王身后的族老和部将,见众人皆是望着自己,神色肃穆,知他们已全部做好了随大赫王守城到最后一刻的准备,眼眶一热,纵然心中万分不愿,却也无可奈何。
他红着眼,低声应是。
大赫王脸上露出了一缕微笑,用力握了握儿子的臂膀,道:“你不用回来了,立刻带着妹妹去做准备!”
萧礼先咬牙,朝着大赫王下跪,深深叩首,又向众人也叩了一番,起身,见妹妹肩上负弓,恰正向这边奔来,疾步迎了上去,一把抓住妹妹的手。
萧琳花看着不远之外城门附近正在匆匆奔走忙着运送武器的士兵的身影,问道:“哥哥,是不是外面又来了狄人,他们又要攻城了?”
萧礼先低声安慰:“莫怕。倘若情况不好,哥哥带你出城,去往雁门。”
萧琳花一愣,忽然顿悟:“哥哥你什么意思?是说万一城破,你便丢下父王,带我逃跑?”
萧礼先道:“是父王的命令。你快跟我来!”
萧琳花被兄长拽着,朝前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回头,看见城墙下那正和部将安排事项的父亲的背影,眼睛一红,奋力甩开了萧礼先的手,道:“我不走!我要和父王还有这里的人,守城战斗到最后一刻!”
“琳花!”萧礼先喝道,“听话!”
“不,我不走!”
萧琳花花容苍白,神情却十分坚毅,只见她弯腰,从靴中猛地拔出一柄匕首。
“哥哥你走吧,八部将来还要靠你统领,我就不走了,免得路上成你累赘。我留下,我也能射箭!倘若真到了最后一刻,守不住了,我便自尽,绝不会落入敌手,令家族蒙羞!”
“琳花!”
萧琳花却躲开了兄长朝着自己再次伸来的手,转身便朝城门方向奔去。
萧礼先焦急万分,正要追上妹妹,突然,他听到城外传来了一片异样的嘈杂之声。马匹嘶鸣,人声惨叫,夹杂在一起,仿佛陷入了交战和厮杀。
他不禁一怔。起先还以为自己误听。凝神又听,确系无疑。萧琳花已奔出几步,也听到动静,迟疑了下,停步回头,困惑地问:“哥哥,是我听错了吗?怎么回事?”
萧礼先望向前方。城门附近包括大赫王在内的诸多部将正在疾步登上墙头。上面的一个士兵往下冲,吼道:“打起来了!刚到的那支人马在冲杀狄营!”
萧礼先朝着城墙狂奔而去,跟着众人涌上城楼,冲到墙前,朝外望去,被眼前所见的一幕惊呆了。
方才他看见的那一支来自幽州的骑兵,宛如潮水,冲入前方的狄营之后,裂成了几支分队,以极快的速度,将营所割裂,分成几片,迅速地形成了几个包围圈。
如狩猎场上的围猎,这支将近两千的人马,将猎物分隔合围成功,立刻便在各自的狩猎圈里纵马冲突,展开了冷酷的铁刃猎杀。
狄营全无防备。
起初,所有人都以为是昌海都尉提早归来。
被钦隆委以指挥权的苏鲁,官居左都尉,比那个担任右都尉的昌海地位要高,闻讯不以为意,只派了手下出营去迎,自己和几个部下继续在中央的大帐内吃肉喝酒。片刻后,觉察情况不对,耳边听到外面到处都是士兵的嘶吼和惨叫声,脸色微变,正要出帐察看究竟,迎头和一个狂奔而来的亲兵相撞,人被冲得摔倒在地。
“左都尉!幽州来的骑兵,不是我们的人——”那亲兵神色惊恐,嘶声力竭地吼,话音未落,人突然扑在了帐口。
他的身后嗖地射来一箭,正插入脑后。
苏鲁大惊,和帐中的人冲了出去,赫然看见前方大营的中央,一队骑兵,宛若一柄从天降落的锋利长剑,劈斩波浪般地在大营里杀出了一条通道,正向着自己的方向疾冲而来。
领头的那人,身着狄军都尉的衣甲,面覆脸帘,手执一杆狼头长枪,纵马当先,横扫左右,那枪头所到之处,血雾蓬飞,所向披靡,待杀到近前,一枪远扫,便将附近几个举刀奔来挡在前的狄兵扫开。
以骑兵列队,对阵披挂不齐仓皇应对的步兵,完全便是不在一个等级的自上而下的残酷碾压。
此刻,那一队骑众,距离左都尉苏鲁,已剩不过几十步了。
以对方如此的冲杀速度,到他面前,不过就是几个呼吸之间的事。
苏鲁知对方是冲着自己而来的,反应过来,迅速返身,奔入大帐,也来不及披挂,一手握刀,另手抓起一面盾牌,转身才出,正要冲杀出去跨上战马,就见对方已纵马到了面前。
一杆长枪,犹如吐信的毒蛇,迎面朝他疾刺而来。
苏鲁的瞳孔骤然紧缩,一时躲避不及,猛地抬臂,举起盾牌挡在身前。枪头一枪扎入盾面,穿透而出。所幸盾牌牢固,长长枪头透入一半,终于还是卡住,停了下来。
苏鲁略松口气,立刻恶向胆边生,一边厉声怒吼,问对方到底是谁,一边趁着马上之人一时无法拔出长,枪,挥刀便要斩断马腿。
他没有战马,对方居高,又握长,枪,占尽优势,必须要将人砍下马背,他才能予以反击。不料,就在他挥臂斩马之时,马背上的那人猛地飞身而起,朝他俯冲下来,蓬的一声,整个人重重地冲撞在了盾牌之上。
这苏鲁纵然臂力顶天,也是挡不住高处飞速冲下的一个人的冲击力,手肘一弯,盾牌压了下来,那还刺在盾上的一截枪头便如匕首,扎入他的胸膛,人也被盾牌压翻在地。
此时对方已从地上迅速翻身而起,也未再试图拔回正紧嵌在盾上的枪,而是顺势抓起盾牌,竖立着,提了起来,将边缘对准了正仰面倒地的苏鲁,朝着他的咽喉,重重地顿了下去。
苏鲁惨叫一声,眼白上翻,脖颈被盾缘砸得稀烂,口鼻往外狂喷鲜血,身体痛苦地在盾下挣扎扭动,似被钉在了地上。
很快,狄营左都尉的头颅被挑在了一杆长枪之上,甩入了狄人士兵的中间。
狄兵不知这支来自幽州的骑兵到底是什么路数,仓促间被杀得没了阵型。枫叶城里的人似乎也确定,来人并非是敌,打开城门杀了出来。前后夹击,溃不成军。
不到半刻钟的功夫,狄兵便溃逃散去,原本驻扎了几万人的大营里,到处是丢下的盔甲和武器。许多埋锅造饭的地方,甚至还在烧着余火,罐里散着食物的香气。
大赫王毕竟不知对方是什么人马,不敢追出去太远,见狄兵溃散,立刻收兵。片刻后,他看见那一队骑兵也结束了冲杀,整队,从远处朝着城门方向再次疾驰而来,唯恐有诈,一边叮嘱身边的儿子仔细防备,随时准备带人退入城中,一边稍稍上前,高声说道:“多谢相助!你们是什么人?”
那一队骑兵停在了近前,只见当中那个穿着都尉甲衣的领军之人抬臂,掀起染满了血的面帘,随即摘下兜鍪,扔在地上,道:“姜含元!奉大魏大将军姜祖望之命,前来援你!”
对面一阵短暂的静默过后,大赫王突然仰面朝天,大叫一声:“苍天!”
“长宁将军!摄政王妃!”
他的声音充满了狂喜,喊完,立刻带着人冲上去拜见,又命萧礼先大开城门,迎接一行人马入内。
“将军姐姐!”
这时,城门里忽然传出一道女子的大喊之声。
姜含元正要骑马入城,听见了,停马望去,看见萧琳花从里面冲了出来,奔到马前,一把抱住了她的腿,仰面望着姜含元那张染了血的面容,喊道:“将军姐姐!竟然是你!真的是你!方才我在城头之上看见你在冲杀,我便觉着像是你了,只是不敢相信!我真的没有想到——”
她或是太过激动,话都说不出来了,哽咽了一下,眼睛一红,眼泪竟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姜含元微微一笑,伸手,待要替她擦去眼泪,看见手上满是污血,又停了一下,却被萧琳花一把抓住,自己飞快地抹了下眼睛,脸上又露出了笑容。
“将军姐姐,我可以和你一起骑马吗?”
姜含元一怔,对上她亮晶晶的一双充满了期待的眼眸,点了点头,示意她踩上马镫,自己单手一把攥住萧琳花的臂,一带,便将她整个人带上了马背,让她坐在了自己的身后。
萧琳花一上去,双臂便紧紧地抱住她腰。
姜含元催马,在城中发出的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带着八部王女,纵马入了枫叶城。
第69章
南线。
宣威将军周庆与张密领着人马,路上连过两关狙击,浴血奋战,终于行军到了横山郡。
从他们领兵出发的日子算起,路上行军加上因为作战的延误,时间已过去了二十多天。
到了这里,周庆虽然急着赶路,恨不能插翅飞到枫叶城去,但考虑到地势,便是不用副将张密提醒,这位一向巨力和悍勇而著称的大魏猛将,也变得谨慎了起来,不敢掉以轻心。
横山郡之所以如此命名,是从地形而来的。沿着道路北上,两山横峙,中间有片十几里长的谷地。
要想去往八部,方圆几百里内,这道谷地,是必经之道。
这一日,清晨,当阳光从山谷的上方斜射而下,谷地之中,连最阴暗的谷沟和角落,也变得光明了起来。然而,就是在如此的阳光之下,在这道谷地尽头的一处荒野地里,一场惨烈的厮杀,正在上演之中。
这是两天内,在这个地方发生的第三场作战。魏兵和狄兵,再一次地绞杀在了一起。
这也是魏国的宣威将军周庆和狄国的人屠钦隆之间的第三次交手——两个猛将的较量。
昨天,正如周庆先前预料的那样,总数约有万计的狄人,在此设下拦截,占据住谷口外那片宽阔的扇形地带,将快要出谷的魏国军队牢牢地堵在了谷口内的这段狭窄通道里。
周庆必须让大队尽快冲出谷口。否则,受地形的限制,每一次组织突围,都不能发挥正常的威力。士兵如同一窝被困在窄口瓶里的蚂蚁,一时之间,根本无法全部从瓶口里出来,更不用说列成有战斗力的阵型了。最大的可能,就是冲出去一波,被严阵以待的狄军吃掉一波。
昨天试过的两次冲锋,最后都被压了回来,伤亡不轻,总计达到数百人。劣局倘若不能尽快突破,便是身后这几万人的军队最后能够得以脱身,他也耗不起时间。
周庆预先是了解这个地形的。他原本的计划是利用自己在阵中罕有匹敌的冲突能力,杀入乱军,斩取敌酋。只要敌酋身死,剩下,便就不在话下。
事实上,在这条行军的路上,前两次遇到的阻碍,便都是如此解决的。
但令周庆想不到的是,这一回,对方统领人马的,竟是钦隆本人。
从昨天遭遇,两次交手过后,周庆便知,这个素有人屠之名的狄国猛将,确实并非浪得虚名。
据说此人一生当中唯一的一次败绩,便是早年,在他从晋国手里拿下燕郡之后,又趁着胜势,领军再去攻打魏国的雁门。不料阵中不慎,被姜祖望挑下了马,险些丧命。除了那一次外,此人所向披靡。
周庆对自己的武力是相当的自信。在大将军的麾下,他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否则,那日他也不会贸然开口接下这个任务。
但是遭遇这个狄将之后,他不得不承认,对方确实是他迄今为止遇到过的最为强劲的一个对手。
经过一夜的整休,这一刻,周庆第三次冲杀入阵。他的手中紧握他用作武器的马槊,朝着前方的目标而去。
对方披着黑色的锁子重甲,胸前横着和他相同的一杆马槊,脖颈粗壮,眼睛里闪烁着残酷的光。这个狄人,犹如一头骑在马背上的凶兽,正在阵中奔突,如切菜斩瓜,接连砍翻了几名朝他迎上的魏国士兵。
此人正是钦隆。今日这一战,周庆必须要斩杀的目标。也是他唯一的目标。
昨天在他乍见此人现身于此的时候,他心惊肉跳。但并非是因为惧怕对方。
令他惧怕的,是身为狄军主将的钦隆,此刻怎会出现在这里。
他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枫叶城难道已经破了?
但他的行军副将张密说,应当还不至于。至少,在钦隆离开枫叶城之前,城尚未破。
张密分析,如果城池已破,钦隆也就没有必要再在枫叶城的一带驻扎过多的人马,他既然亲自来此截杀,无论出于何种原因的考虑,必会带着大队。那么,此刻将他们拦在这里的,就不应该仅仅只是这万余的狄军,人数,至少会和他们齐平。
而且,这万余人里没有一个是来自八部的。可见这支人马,应当就是原本等在这里的伏军。
在昨天那两场试探性的冲杀对战里,虽然魏兵伤亡不轻,但对方也没讨到过多的便宜。而让投降过去的外族士兵冲杀在前,这是狄人惯常的做法。这更加说明,攻打枫叶城的那一支人马的主力,此刻应当还在那里。既然主力还在,城池想必也是没有被攻破的。
张密如此的判断,才令周庆稍感放心。
作为一个将荣誉看得重过性命的武将,他宁愿战死,也不愿意蒙羞。这趟事情是他自己要过来的,倘若最后,大军连枫叶城都没到,就被人扑杀在了半道之上,他有何脸,回去再见大将军的面?
既然已和狄军的大将提早便狭路相逢,什么腾挪周转,都是毫无意义。
唯一的破解之法,便是不计代价,为他身后的这支军队,杀开一条继续前行的血路。
今日这一战,他将抱着同归于尽的准备,誓要将钦隆斩落。一旦事成,狄军必然失去阵法。他命张密到时趁机组织冲杀,无论如何,一定要破阵而出,继续赶往枫叶城。
周庆和同样正向着自己纵马而来的钦隆越逼越近。
就在双方马头的距离只剩咫尺之时,两人齐齐举起马槊,朝着对方刺去。转眼,你来我往,马匹交错,一个回合就要结束之时,周庆故意卖个破绽,露出身前空档。
钦隆立刻举槊,刺向对方。
以钦隆的眼力和经验,岂会看不出这是魏将的诱招。但他丝毫不惧。
如今的主动权,无论是枫叶城那边,还是此地,完全都在自己的手中。
昨日和这个武力过人的魏将交战了两场,将他心中对魏人的仇恨,完全地激发了出来。
在他的预想里,自己刺向对方的腹部,他必然是要抬槊斜挡。就在双槊纵横交错的一刻,应当就是对方想要谋算自己的时机。
他全身业已绷紧,双目紧紧盯着对面的魏将,纵然是对方眼皮子上的一个微小跳动的变化,也休想逃过他的眼睛。他必将会在对方企图谋算自己之前,给出致命一击。
钦隆却没有想到,魏将竟没有横槊抵挡。对方坐在马背之上,仿佛视而不见,竟任由自己的槊头刺破他的战甲,捅进他的腹,最后自他的腰后透出。
钦隆目露错愕之色,一顿,电光火石间,明白了过来。
就在他的槊头刺透这个魏将身体的同一时刻,他看见对方已举起手中的马槊,朝着自己的头,当头劈落。
他猛地侧身,同时往后仰去。这个自救虽叫他险躲过了头,但槊刃却贴着他的面斩了下来。
这凝聚了周庆毕生之力的一槊,先是削了钦隆的一块面皮,继而砍在了钦隆的右胸之上。
随着二人身下战马在同一时间的高速移动,槊锋最后错开。但钦隆的铁甲当场便被砍裂,护胸的铁环也全部断裂。
这一个回合结束,两匹战马停住,交战的二人,转瞬已成血人。
一个腹部穿透,破碎的甲衣里,隐隐可见流出的一段肠子。
一个满面是血,如同厉鬼,胸前更是破开了一道纵而深的长口子,肋骨也砍断了好几根。
但不同的是,周庆的神色狰狞而凶狠,他没有片刻的停顿,立刻再次催马,朝着钦隆冲来。而他的对面,那个有着人屠之号的钦隆,眼里却露出了一道不可置信似的惊疑和痛苦之色。他压着胸前那正在汩汩往外冒着大量鲜血的伤处,慢慢地直起身,仿佛一时难以定夺,是继续迎战,还是暂时避开对面这个显然已是疯狂的魏将。
周庆转眼间已纵马到了近前,朝他再次刺来。钦隆在近旁那一队见状赶到的亲兵的保护下,一边躲闪,一边后退。周庆身后的死士也迅速跟着冲上。
两团人马陷入乱战。
正这时,从谷口之外狄军后营的方向,纵马疾驰冲来了一个尉官,朝着钦隆大声地吼个不停。
耳边充盈着厮杀之声,周庆也听不懂狄人的言语,不知对方说的到底是什么。但看见钦隆的脸色大变,似惊怒万分,突然,呕出了一口血,随即仿佛彻底下了决心,在一干人的保护之下,匆匆离去。
周庆杀得已是眼红,不死不休,怎肯就此作罢,竟自己一人纵马还要追上,被后面赶上的行军副将张密拦了下来:“将军!莫再追了!似乎是好事!他们在退兵!”
周庆横槊,停在马背之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茫然望去,果然,只见前方狄营的后方有旗帜展动,传令的校尉骑着马,快速地穿行在阵地的周围,用哨发出阵阵尖锐的鸣声。
很快,除了近旁那些还在厮杀里无法脱身的狄兵,其余人纷纷后退,仿佛退潮似的,谷口外的野地之上,慢慢地恢复了空旷,最后,只剩下满地的死伤之人和狼藉的盔甲、弓箭、残旗。
周庆慢慢地回过神来,喃喃地道:“怎的一回事——”话音未落,眼前一黑,人从马背上一头栽了下去。
他当天就苏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辆车上,腹部裹扎着,大军已走出谷地,正在继续赶往枫叶城。
张密知他醒来,立刻赶来,和他说了一个令他震惊无比的消息。
自然了,是好消息。
张密说,就在白天钦隆退兵之后不久,他们也收到了来自枫叶城的消息,终于明白,为何钦隆仓促离去。
长宁将军率领一支骑兵,从北面突入幽州腹地,犹如神兵天降,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便抵达枫叶城,和城内的萧家父子一道,解了围城之危。
随后,八部之下那原本摇摆的中山和紫丘二部,得知大魏驰援的消息,带着粮草和人马,主动投奔了回来。
长宁将军和众人一道留驻在枫叶城内,以防备狄军再次集结攻城。
最后,就等着他们这支南路援军抵达,几方汇合之后,再共同作战。
北线的行动需要严格保密,直到此刻方知晓,张密的心情还是带着几分激动,忍不住感叹:“真是想不到!长宁此番运兵,不同寻常,当真是有大将军当年的风范!不瞒你说,先前经由她手,夺回青木原,我心中其实有些不服,觉着是她年少鲁莽,运气好,最后成事而已。今日我算是服了。胆色和战力不说,如此一条行军之道,便足以叫我甘拜下风了。”
张密是有感而发,叹了一番,见周庆躺着,起先一言不发,又慢慢地闭了目,以为是他伤势过重,乏累所致,便也不再多说,吩咐亲兵好生照顾好宣威将军,自己继续领兵前行。
接下来这最后的一段路,再无任何意外发生。
倒是有个离谱的事,那支数日前和他们在谷口厮杀过的狄兵,也就在附近日夜兼程地急行军。两支军队有时最近的时候,相隔不过五六里地,站在高处,甚至都能望见对方的旗帜,但却互不相干,只顾闷头,各走各路。就这样,八月中旬,这支南线援军赶在姜祖望限定的一个月的最后那天,抵达了枫叶城,双方碰头。
大赫王欣喜若狂,将人迎入城中,获悉周庆腹伤不轻,安排为他治伤休养不提。
这个时候,先前溃散而去的那支人马已重新集结,只是不敢妄动,更不敢靠近,在距离枫叶城两百里的边境地带暂时扎营。那钦隆也折返了回去。
一连半个月,到了九月初,狄营始终不见动静。既没有退兵,也无任何新的举动。
姜含元猜测,钦隆遭此大挫,这些时日,或是一边养伤,一边在等南王府的指令。自然了,也不排除对方可能随时又会发兵,卷土重来。
两方如今从兵力来看,算是势均力敌,但狄营的背后就是幽州,随时会有新的增援。而枫叶城这边,粮草依旧紧张。萧家父子最近整日就在忙着这事。对面暂时没有动静,正是求之不得。
这一日,姜含元亲自带着一队人马出了城,骑马在附近巡查,归来已是傍晚。入城后,正待去探望还在养伤的周进,忽然看见杨虎匆匆奔来,面上带笑,禀说南线军队的补给车队终于到了,运来了一批粮草。
数量虽然不多,但好歹,苍蝇腿也是肉,总比没有要好。
“还有,他们说在路上抓了一个鬼鬼祟祟跟着他们的少年,模样没眼看,跟个叫花子似的,本以为是细作,要杀了,那少年却道他是将军你亲戚家中的侄儿,说来投奔将军你的。他们不信,又怕万一是真,就把人给绑着,一路带了过来,如今人就关在粮仓旁边,叫我来问一声将军,是否真的有亲戚家的侄儿要来投奔?”
第70章
亲戚的侄儿?
姜家从祖父起便一脉单传,姜含元没有直系叔伯。至于沾亲带故的,早年随姜祖望沉寂于雁门,早就断绝消息再无往来。
云落城那边,也没这样的亲戚。
见女将军面露迷惘之色,杨虎点头:“若没有这样的人,如今正有战事,跑到这种地方来,还信口开河,必定有诈。我再去审审!”他转身要走,姜含元道:“我去瞧瞧吧。”
既然指名道姓说来投奔自己,或许真是什么她不知道的远亲也有可能。细作想来也不至于这么蠢。
粮仓先前付之一炬,如今暂时设在城内早先一处用作屯兵的石头堡里。姜含元走了堡内,看见很多士兵来来去去,忙着往里搬运粮草。萧礼先也在,正与魏军负责押送粮草来的一个段姓裨将在忙碌着。
见她来了,二人立刻上前见礼。
萧礼先对她的态度是毕恭毕敬,见过了礼,又道:“方才听段将军讲,陈刺史也答应了姜大将军,会想法子另外筹措一万石粮出来,以助我父子渡过今冬难关。我代父王,还有八部下的子民,谢过大将军,谢过长宁将军,还有陈刺史!”
萧礼先面带喜色,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他口中的陈姓刺史便是如今的并州刺史陈衡。姜含元与其人素无往来,也未见过面,但知道此人,生平的经历和她的父亲有些相像,都是出身于高门世家,后来出京,便再也没回,多年以来,长期沉寂于边地。
这陈衡如今掌的并州,是大魏在北方经营了多年的重要粮仓,雁门边军的粮草供应,大部分便都来自并州。陈衡既如此答应了,想必粮食很快就能到位。
姜含元含笑也说好,和萧礼先应答了两句,转向段裨将,问他在路上的情况。那人笑着应道:“多谢将军关心。一路军队持护,阻碍也都被前头的周将军他们给拔除了,平安无事——”
正说着,远处的一个角落里忽然发出一阵砰砰的声音,仿佛有人正在撞墙,接着,又传出一道含含糊糊的呜呜之声。
姜含元转头看了一眼,段裨将想了起来,忙道:“方才末将和杨小将军提了一句,路上捉了一个跟在后头的小叫花子,自称是将军亲戚的侄儿,但末将看着,实在不像,倒像是细作。方才事忙,到了就把人安置在了这里。将军您来瞧瞧!”亲自领姜含元过去,命守门的开锁,推开了门。
姜含元朝里望了一眼。
里头是个小杂物间,关着一个少年。果然如段裨将所言,衣衫褴褛,状若乞儿,脸和手脚布满脏污,也不知多久没有洗过了。
他的嘴里堵着口塞,双手被捆在身后,正抬着脚,在用力地踢着被反锁的门,神情显得极是愤怒。见门开了,抬起头,双目圆睁,嘴里又呜呜了两声,似在咒骂,忽然对上姜含元向他投去的目光,定住,安静了下来。
这乞儿的脸实在太脏,杂间又没有窗户,光线昏暗,姜含元起初没看清,只觉眼熟,还在寻思着到底哪里见过,陪在一旁的段裨将便误会了,脸色登时一沉,指着少年喝道:“你还不服?当着将军的面,也敢骂人?我就知道,将军哪里来的你这样的亲戚侄儿!你定是细作,再不招,拉出去砍了!”
“等一下!”
姜含元对上少年那双滴溜溜乱转的眼睛,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说是震惊万分,也毫不为过。
面前的这个少年,竟是少帝束戬!
“陛——”
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见他朝着自己拼命摇头,口里又呜呜地叫,一顿,明白了过来,闭了口,疾步入内,拔出堵住他嘴的口塞,又急忙替他解了绳索,见他腕上已是留了一圈被麻绳捆得发青的瘀痕。
束戬得了自由,便自己揉了揉发麻的手腕,盯了一眼段裨将。
段裨将一下傻了眼。
将军虽没说什么,但这架势,很显然,眼前的这个少年应当确实是她亲戚。
刚开始他要将这少年捆了堵住嘴上路,少年也反抗了几下,随后大约知道反抗无用,也就接受了,老老实实,没再给他惹过什么麻烦。
此刻,他见这少年目光阴沉地盯着自己,神色不善,突然间仿佛换了个人似的,竟带咄咄逼人之态,心里忽然发毛,慌忙对姜含元解释:“将军恕罪!末将有眼无珠。只是这批粮草重要,末将怕他万一包藏祸心,是冲着粮草来的,为防万一,迫不得已,路上才将他捆了塞上口塞,末将绝非有意冒犯……”
姜含元安慰了无妨,望向束戬。
他的脸上立刻露出笑容,大度地朝着段裨将拂了拂手:“罢了,不知者不罪。这里没你事了,下去!”
段裨将听得莫名其妙,只觉这少年在见到了长宁将军后,举止说话,无不怪异,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便望向她。
姜含元颔首:“边地特殊,何况如今形式紧张,正在打仗。再如何谨慎,都不为过。不但如此,我还要谢谢将军,替我将人安然带到了此处。段将军你费心了。我这就将人领走,你去忙吧。”
段裨将听她语气诚挚,方松了口气,暗自庆幸自己当时没有一刀杀了,哎哎了两声,忙退了下去。
近旁没了旁人,束戬见她脸上便收了笑,仿佛在打量自己,一言不发。
他心中何尝不知,以他的身份,做出如此的事,还跑到了她这里,是个极大的荒唐。
他担心她不悦,责他做错事,给她惹麻烦。等了片刻,小心翼翼地叫了她一声:“三皇婶!你……在想什么……”
“三皇婶你帮帮忙,千万不要让人知道我是谁……”
他又吞吞吐吐地央求着道。
姜含元回神,目光从他的身上落到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