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没有注意,如今认真观察,便发现如今的苏容卿,比起她当年记忆里那个清俊出尘的少年郎,早在眉宇之间多了几分不当有的阴鸷。
李蓉站在他身后观望他,苏容卿本同其他官员一起拾阶而下,却隐约感知到李蓉的目光,于是他回过头来,就看见李蓉站在大殿面前,目光冰凉地审视着他。
苏容卿没有说话,风轻轻吹来,吹得他的衣摆翻飞,他凝望着李蓉的目光,像是凝固了岁月,冷寂又绵长地踏过宫门,轻轻落在李蓉身上。
那一场对视短暂得好似无意识的走神,旁边官员有些疑惑苏容卿的止声,不由得顺着苏容卿的目光看了过去,小心翼翼道:“苏尚书?”
苏容卿听得呼唤,朝着李蓉远远行了个礼,便收回目光,转头领着身边人一起下去,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继续道:“此案之关键,在于……”
李蓉看着他远走而去,许久后,嘲讽一笑,转身离开。
而裴文宣又太监领着进了御书房,李明正在练字。
裴文宣进来恭恭敬敬叩首行礼,一贯温和的人,面上却多了几分冷峻。
李明不着痕迹抬头看了他一眼,练着字道:“你这脖子上怎么回事?哪里抓来的?”
裴文宣冷着脸,克制着情绪道:“禀陛下,与公主打闹玩笑,不慎抓伤。”
李明动作顿了顿,其实他昨晚上也听到消息,说李蓉去游船,还找了些长得好看的公子作陪。裴文宣提着剑去抓奸,还把李蓉给劫了。
这是这毕竟都是暗处打听来的事儿,他也不好直接就说,而看裴文宣的脸色,昨夜应当不是很愉快。
李明揣测着昨夜发生的一切,思索着李蓉和裴文宣这些举动可能的意图。
毕竟,他刚起了心思,这边就吵起来,显得有些太过刻意。可是昨夜毕竟也发生了这么多事,小夫妻或许当真吵了架,也未可知。
他面上不动,假作什么都不知道,缓慢道:“夫妻之间,要互相忍让,平乐打小都是朕最宠的女儿,或许有些骄纵,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是。”裴文宣跪在地上,直着身子,答得十分平稳。
“我找你过来,是同你商讨吏部侍郎升迁一事,你这位置升得太快,升迁过去,怕是难以服众,”李明一笔一划落在纸上,似是漫不经心,“你可想好应对了?”
裴文宣听到这话,面上表情终于缓了缓,他恭敬道:“谢陛下关心,微臣虽然资历不够深厚,但是吏部之中些长辈,加上在御史台中积累的人脉,陛下大可放心。”
李明观察着裴文宣的表情,见他提到官职便是暗喜,他不动声色,继续道:“不过你为平乐驸马,平乐如今在朝堂上得罪之人众多,吏部中许多谢家的人,你迁过去,怕是有得苦果吃。要不这样,”李明似是关心,“朕把你调到礼部去,免得受人责难,如何?”
裴文宣听得这话,脸色便是一白。
吏部和礼部,就算同为侍郎,却是截然不同的。一个清水文职,一个却实实在在掌管着官员升迁。
裴文宣似是在努力克制自己情绪,李明从福来手边接了茶,缓慢道:“你与平乐感情深厚,她督查司也需要人帮忙。朕也想过了,不如你到礼部去,多些时间帮她,你看如何?”
裴文宣听着李明的话,脸色极为难看,可他还是忍耐住,恭敬道:“微臣谢过陛下恩典。”
“行吧,”李明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微臣告退。”
裴文宣说着,便起身来,李明看着茶汤里的茶叶,悠然用茶碗拨弄,裴文宣僵着身子走出去,走了没有几步,裴文宣便顿住步子,似是犹豫了很久后,突然就转过身来,“哐”一下跪在了地上,颇有些激动道:“陛下,微臣求陛下为微臣做主!”
李明手上一抖,茶汤洒了出来,他抬眼看向裴文宣,皱眉道:“你要做什么主?”
“陛下,”裴文宣语调里全是愤慨,看不让人看到的地方,神情却十分冷静,他咬紧牙关,克制着情绪,“微臣欲与平乐殿下和离,还望陛下恩准!”
既然李明希望他退步,那他就退一大步。
李明不慌,他就逼着他慌。
第114章 反攻
裴文宣想得清楚, 其实对于李明来说, 他所做的一切, 最终目的都是在试探。
他在怀疑裴文宣的忠诚,而裴文宣如果是顺着他的试探, 李明要和离,他就和离, 那无论如何,李明都是在怀疑着的。
且不如反客为主, 反守为攻。
“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明皱起眉头:“你要同平乐和离?朕的女儿哪里不好, 你竟要同她和离?!”
李明越说越怒,抬手拍到桌上, 喝道:“裴文宣你好大的胆子!”
裴文宣听着李明的话, 赶忙叩首:“陛下息怒,可文宣……文宣也是……”
裴文宣说着,他似乎是有些难堪, 干脆直起身子来,将官服一把拉扯开来,露出自己身上的痕迹。
肩头几乎见骨的齿印、抓痕混杂在裴文宣身上,看得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李明不由得愣了愣:“这是?”
“陛下, ”裴文宣面露悲愤,“这都是公主昨夜打的。”
李明听到这话,一时有些尴尬了,他不由得顺着裴文宣的话说了下去:“你们怎么打起来了呢?还打得这样严重。”说着, 李明又想起来,“你没打她吧?”
“殿下金枝玉叶,微臣不敢。”
裴文宣听着李明的话,脸色更冷,李明知晓李蓉没受委屈,放下心来:“怎么回事,说说吧?”
“陛下,”裴文宣说着,先从自己袖中拿出了一张符纸,“此事还需得从这张符纸说起。昨夜殿下从宫中回来,微臣本去接她,结果到了宫门口后,殿下将符纸交给我,说我在外面怎能随便书写符咒,差点害她着了柔妃的道。”
听到这话,李明皱起眉头,但他没有拦住裴文宣,只让裴文宣继续说下去:“微臣看过符纸之后,确信这并非微臣的手笔。”
“这不是你写的?”李明认真询问了一遍,裴文宣摇头,“陛下可以请大师过来鉴别,这不是微臣的笔迹。陛下应该知道,这符咒极为难求,微臣平日公务繁忙,哪里来的时间做这种事?”
李明不说话,只让人将符纸接了过来,低声吩咐:“去验。”
说完之后,李明转头看向裴文宣:“符纸既然是假的,平乐为何说是真的?还说是你们一起去的寺庙?”
柔妃指控李蓉和裴文宣私下联系弘德法师,替李川撒谎,好让他不要成婚。为此拿出了符纸作为证据,证明裴文宣联络过弘德法师。李蓉说明这张符纸虽然是真的,但是却是在寺庙中所得,以此反驳弘德法师说谎。
可若这张符纸根本就是假的,李蓉为何不直接说是假的?还是说李蓉就是为了反驳而反驳,其实的确私下联系过弘德法师,为了李川推迟婚事?
李明心里暗暗琢磨,裴文宣恭敬道:“陛下,您与其想,这符纸为何是假的,而公主承认了,何不猜想,弘德法师为何拿出一张我所写的姻缘假符,来证明公主为了太子向弘德法师施压?”
“姻缘符就算是我写的,可它既证明不了公主和弘德法师见过,也证明不了公主向弘德法师求太子相关之事。这张符纸,公主认与不认,都证明不了什么,而弘德为什么要如此说?”
李明听得这话,面上不动,心里却顿时反应过来。
姻缘假符根本证明不了什么,弘德多此一举,给出这张符做什么?
“其实许多事,陛下心中早有定论,也不必多说。这一点,公主与微臣心里都清楚。”
例如他怀疑李蓉和李川,其实早就是下意识确定李蓉会去帮李川在弘德法师面前说话,所以才会完全没注意到,这符咒出现得太过无理,而现下也根本没有实质证据证明此事。
李蓉既然知道此事,那自然心慌,面对指控时下意识反驳所有证据,也是可能。
李明听出裴文宣的意思,他虽然没有直接解释李蓉撒谎的原由,却已让李明猜出原因。
“从微臣被抬到吏部侍郎位置以来,微臣与公主便如履薄冰,处处小心,就怕什么时候就做错了什么,被人抓到把柄。”
“世家不喜,太子憎怨,背后也不知道是谁,先用吏部侍郎这种位置将我与公主置于火烤,又以弘德法师陷害,现下再出假符咒一事,殿下与我虽然都不清楚弘德到底是何意,但他们必然是要做什么。于是微臣心急之下,一时恼怒,便叱责了殿下冒昧,不知道的东西怎可胡说。”
“而殿下这些时日来,对微臣也早有不满,因微臣出身寒门,又官途不畅,殿下在公主朝臣之中多受非议。微臣建议公主建督查司为陛下分忧,而今朝臣对殿下诸多不满,太子与殿下也已离心,皇后更是厌恶于殿下。故而昨夜……殿下与微臣不免争执。”
“殿下气愤之下,惊言微臣卑贱,甚至不如那些南风馆中伶人,于是带了伶人花船夜游,微臣情急之下劫持殿下,本欲好言相劝,却别殿下痛殴打骂。陛下,”裴文宣直起身来,面带悲愤,“微臣纵出身寒门,也是七尺男儿,就算殿下贵为公主,又怎可如此欺辱于微臣?微臣迎娶殿下,本也只是奉陛下之命,尽臣子之忠,殿下平日蛮横骄纵嚣张无礼甚至心中暗许他人,这些事微臣都可一一忍耐,微臣自问,为夫为臣,未有半点逾越,可殿下还要花船夜游,召数十……”
裴文宣一时说不下去,他深吸一口气,跪俯在地,恭敬道:“陛下,微臣自知有罪,辜负君恩浩泽,但还请陛下看在先父忠心侍奉半生、微臣一片忠心的份上,让微臣与殿下和离吧……”
裴文宣声音沙哑,近乎要哭出来:“微臣真的过不下去了……”
裴文宣一番陈词,让李明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同为男子,裴文宣心中之屈辱,李明怎能不懂?
裴文宣就算是要做戏给他看,也犯不着让李蓉去叫那么多伶人……
李明心中细细思量着裴文宣的话,他心中不免有了另一番思量。
其实裴文宣的话倒是点醒了他,从吏部侍郎到如今的弘德法师,都是李蓉和裴文宣好似得了甜头被他发现,所以他一直怀疑李蓉和裴文宣的忠诚。
可若换过来想呢?若吏部侍郎到弘德法师都是他人设计,那他们到底在设计什么?
如果之前不知道,如今这符文出来,还不知道吗?
一张根本证明不了李蓉和太子关系的符文,被他们拿出来骗了李蓉承认,最后再告知他是代表他们夫妻关系极好的姻缘符。
吏部侍郎这事儿,目的在于让他开始担忧李蓉权势。
弘德法师的事儿,让他担忧李蓉和李川的关系。
而符文之事,则是让他担心裴文宣和李蓉夫妻一心,为何担心夫妻一心?因为他内心深处已经在担心李蓉权势过大又与李川勾结,如今裴文宣和他夫妻一心,又怎么了得?
这样一想,那对方当真是步步攻心,且算计的不是李蓉和裴文宣,而是他!
李明内心波澜四起,但他面上不变。
这毕竟是裴文宣一家之言,他不能尽信,于是他顺着裴文宣的话道:“你这样说,蓉蓉的确太过骄纵。既然你有心和离,朕也不想强求。你先回去,朕这就拟旨,如何?”
听到这话,裴文宣激动起来,恭敬道:“谢陛下!陛下圣明!”
李明看着裴文宣这暗暗高兴的模样,心中五味陈杂,李蓉毕竟还是他女儿,遭人这样嫌弃,他心里一时有些烦闷,他挥了挥手,淡道:“下去吧。”
裴文宣恭敬行礼之后,便退了下去。
等他走出御书房,小太监跟着他,送着他出去。裴文宣冷着脸往外走,临到出门,他低声说了句:“让陛下查弘德法师如何进宫。”
小太监没说话,但明显是听到了。
送着裴文宣走出宫门之后,小太监赶紧折了回去。
裴文宣从御书房回官署时,苏氏府中,青年公子一手握着书卷,一手执棋落子。
他身旁跪着一个女子,对方跪拜的姿势使用的是宫中的礼节,看似镇定的模样,眼中却带了几分不安。
“娘娘说了,那张符咒是假的,被平乐殿下带了出去,若他们拿去验证怎么办?”
那婢女有些慌张:“如今弘德也已经被提走,大人,若他乱说话,攀附的就是娘娘啊。”
“他没有机会乱说话,让娘娘放心。”青年公子落着棋,神色平静,婢女得了这话,便知道了对方的意思,她内心稍安,但还是道:“那符咒怎么办?”
“公主殿下既然已经认了,就算验出是假的又如何呢?若他们告诉陛下公主说了谎,那公主为何说谎?陛下心中还是有疑,必然还还是会去试探裴文宣与公主。而裴文宣不可能通过陛下的试探。”
“大人这么肯定吗?”那婢女皱起眉头,“裴文宣答应和离并非不可能之事。”
“他不可能答应。”
青年放下书卷,开始平稳收拾棋盘,声音缓和:“他不敢、不会、也不想。”
“若他就是答应了呢?”侍女坚持发问,青年动作微微一顿,许久后,他皱起眉头:“那他该死。”
“辜负殿下的人,”青年声音很轻,轻得让旁人根本无法听见,他轻轻仰头,看着初春蝴蝶落到庭院,他荒凉的眼里带了几分嘲讽,“都该死。”
第115章 胡旋舞
裴文宣从宫里刚出去, 福来便将符文字迹对比的结果呈了上来。
“陛下, ”福来恭敬道, “这符文上的字迹,的确是假的。”
李明将盘子上的符纸取过来, 拿到手中观望,福来在一旁静静等候着, 许久后,李明叹了口气:“福来, 你知道做君王, 最难的是什么吗?”
“陛下这话问得,”福来笑起来, “奴才哪里懂这些?”
李明看着符纸, 许久后,他将符纸往桌上一扔,站起身来:“那就是周边所有人, 都可能骗你。旁人想听真话,便听真话,朕想听真话,得从一堆假话里,去找真话。而最可怕的是, 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
李明走出御书房,福来跟在他身后,两人慢慢走在长廊上,李明缓慢出声:“他们掌握你的弱点, 控制你的情绪,你以为你能找到真话,其实那些所谓的真话,都是他们用真真假假所裹挟的假话。”
“你看这符纸,从强行把裴文宣升吏部侍郎,到弘德说平乐私交太子,这就是往朕心上扎,知道朕担心什么,他们就给朕看到什么,这符纸这么明显的纰漏,朕都没看出来,你说明明谈太子和平乐的事儿,怎么就和裴文宣扯上了关系?”
“陛下圣明,总能有所决断。”福来拍着马屁,李明嗤笑了一声,“圣明?我哪里圣明?这符纸有问题,裴文宣难道又没有问题?谁知道他说的,又是真是假呢?”
李明说着,他停下步子,看着庭院里的花草。
三月了,天气也开始回暖,庭院中的花草绽出勃勃生机。他觉得有些疲惫,不由得道:“福来,你觉得,他们谁说的是真话呢?”
“陛下为难老奴了。”
“说吧,”李明漫不经心道,“就当闲聊,说错也无妨。”
“奴才觉得……其实这世上,不管什么事儿,都万变不离其宗。”福来似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思考,“人总不会平白无故,废老大的功夫,您看,这桩桩件件的,要是柔妃娘娘说的是真话,裴大人主动去抢吏部侍郎、公主私下让弘德法师推迟太子婚事,承认她与裴大人的姻缘符,这图的是什么呢?要是裴大人说的是真话,吏部侍郎是有人算计他和殿下,而后弘德法师诬陷他和殿下,又有人用符纸里间陛下和他们,那这背后的人,图的又什么呢?”
李明听着福来的话,没有出声。
他反复想着所有人的意图,没有一会儿,他觉得有些头疼起来,不由自主抬起手,揉起了额头:“罢了,也不想了。”
“外面风大,陛下还是回去休息吧。”福来走上前去,扶住李明,李明由他搀扶着,一面往回走,一面也有些无奈开口:“朕老了,身子骨不行了。”
“陛下只是有些累了而已。”
福来缓慢道:“休息休息,就会好的。奴才这就让太医过来,调养一二,您不必担心。”
“嗯。”李明由福来搀扶着,走进了屋中,福来看了他一眼,缓慢道:“陛下,驸马和平乐殿下和离之事,现在要拟旨吗?”
李明听着福来的话,头疼得有些厉害。
“先放着。”他摆了摆手。
福来扶着李明躺到床上,低声道:“那弘德法师进宫之事,需查吗?”
李明没说话,福来伸手去替李明揉着脑袋,放缓了语调:“柔妃娘娘性情温和,惯来都是以陛下的吩咐为准,如今主动带着弘德法师进宫,背后怕是有小人挑拨,奴才担心……”
“你去查吧。”
李明不想听这些,却也知道这事儿耽搁不得,多耽搁一刻,事情就更难搞清一些。
他摆了摆手,转过身去:“将太医叫过来给我行针。”
福来应声,朝着旁边小太监使了个眼神,小太监便走了出去。
李明头一疼,宫里就人仰马翻,这时候裴文宣也差不多回了公主府,问了李蓉的去处,才得知她在睡觉。
昨夜折腾了一宿,她大约也是累了,裴文宣想了想,让人清了内院的人后,说着去书房。
等进了内院,他便直接回了卧室,童业不由得有些好奇:“公子不是要去书房吗?”
裴文宣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一眼:“外院人多口杂,我与殿下还在闹矛盾,别让人知道我去看殿下了。”
童业有些反应不过来,但裴文宣还是逐他:“去书房门口守着,谁来了都说我在书房。”
童业愣愣点头,便看裴文宣自己进了卧室,关上大门,他缓了片刻,才想起自己该干什么,转头去了书房门口守着。
李蓉昨夜累得太过,困得不行,躺在床上睡着,裴文宣进来了也不知道。
裴文宣轻轻关上门,脱了官服,控制着水声洗过手。
李蓉听见水声,终于睁开眼睛,隐约就见到一个青年的背影,她含糊着叫了一声:“文宣?”
那一声好似呢喃,裴文宣顿时便想起昨夜来。
他将手放在水里,闭眼缓了片刻,同时应了一声:“你先睡,我回来了。”
李蓉还有些困,但她记挂着宫里的事,便干脆趴在床上,一只手垂在床边,闭着眼含糊着问:“父皇同你怎么说?”
裴文宣洗干净手,到她身边来,李蓉没有睁眼,就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他抱起来往里挪了挪,裴文宣掀了被窝进去,一进去李蓉的手就勾了过来,挂在他脖子上,猫儿一样靠在他的胸口,嘟囔着道:“他是不是要咱们和离?”
“没说,”裴文宣怀里是温香软玉,让他爱不释手,又有些煎熬。他目光落在墙上,漫无目的顺着李蓉的背,好似安抚一个孩子,缓慢道,“是我主动提的,我告你一状。”
说着,裴文宣笑起来,他低头用鼻尖蹭了蹭李蓉的鼻子:“我有小猫抓我咬我,我不要这猫了。”
李蓉听他的话,被他逗得笑起来:“行行行,我给您道歉,不过你不也捆了我吗?”
裴文宣笑而不语,李蓉在他怀里呆了片刻,才想起后续来:“然后呢?”
“然后我告了柔妃一状,说她用符纸骗你,提醒陛下,他可能被人利用。接着陛下说会下诏让我们和离,我就回来了。”
“你反告了柔妃?”李蓉笑起来,“父皇一向偏袒她,怕是没多大作用。”
“如果只说柔妃陷害你,当然不会有多大作用,你们本是政敌,陛下要做的不过是平衡,不让你们做得太过。”
裴文宣说着,有些按耐不住,干脆翻身压到李蓉身上,手如抚琴,音似击玉,温雅中带了些许风流,缓慢道:“可若让陛下觉得,是有人利用了柔妃,要打击他的真正目的,那他就容不得了。”
“他的目的?”李蓉闭着眼,音调有些发颤。
裴文宣知道李蓉一时想不起来,便提醒了她:“陛下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为了扩大自己的权力,他最大的对手,其实就是这些世家宗亲。他立肃王,捧柔妃,是为了这个。而今立督查司,用我,也是为了这个。陛下在意我的升迁,你与太子勾结,又或者是你我的感情,其实都是害怕,我们实际上是世家棋子。可柔妃他就不怕了吗?”
裴文宣的呼吸喷涂在李蓉肌肤上,李蓉听着他平静谈论着政事,她不由得抓紧了床单,让自己尽量冷静。
这仿佛是一场两人之间的抗衡,端看谁想输,李蓉不想输在这种地方。
于是一个游走婉转,似乎是在寻找一个机会时刻等着进攻。
而另一个严防死守巍然不动,就看对方如何手段百出。
“所以你的意思,”李蓉思索着,控制着语调,“是想让陛下察觉,柔妃对我的敌意,被世家所利用。柔妃成了世家的傀儡?”
李蓉说着,紧闭上眼睛:“光靠你这一告,怕是告不了。”
“无妨,”裴文宣轻笑,“下棋的时候,棋子总是一颗一颗落的。”
说着,裴文宣将手穿过她的背,将她整个人稍稍悬空抱起,然后彻底的吻了下去。
这一吻和之前不同,像是热身许久后终于进入正题。
骤然而来的失重感让李蓉下意识紧张,而后与其他所有感觉混杂。
裴文宣轻轻啃咬她的唇,似是在教育她:“你当真以为,他在暗处算计了我,还真当我算计不了他?”
他没说出那个“他”具体指的是谁,可李蓉却从这略带强势的动作里察觉到他所指的那个人应当是谁。
李蓉不由得笑起来:“上辈子就输了,你还不服气?”
听得这话,裴文宣将李蓉翻过身,压着她趴在床上。
“还敢说?”他轻笑,“要不是顾着你,他早死千百次了。”
“大话谁不会说呀?”李蓉笑眯眯激他,“裴大人,总得有点成绩才是?”
裴文宣得了这话,嗤笑出声,他知她是玩笑,却还是认了真。
他捏了一把她的下巴:“等着瞧。”
李蓉见他孩子气,忍不住笑出声来,裴文宣听她的笑声有些恼了,但他面上不显,只让她笑不出来。
不过片刻,李蓉便真的笑不出来了。
过了许久后,李蓉有些克制不住,哑着声道:“还不来吗?”
“你再休息两日。”
裴文宣低头吻了吻她:“不然会疼的。”
李蓉没说话,她忍耐了一会儿,终于有些熬不住了,她忍不住锤了一下床板,低喝出声:“不行就滚下去!”
裴文宣动作僵了僵,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气,起身把床帘放了下来。
“那我检查一下,”床帐里的人沙哑着声道,“看看你行不行。”
李蓉:“……”
她不想说话,面无表情看着衣衫松松垮垮,跪在床头说要给她认真检查的裴文宣。
“本宫就警告你一次。”
她神色极冷:“要你告诉我不行,我就把你踹下去踩着你的脸跳胡旋舞。”
裴文宣听得这话,抬头笑了笑。仔细确认过后,他终于确定,李蓉好得差不多了。
昨夜本也照顾,并没有什么伤,起来后又上了药,现在休养得极好。
“夫人想跳胡旋舞,早当同为夫说,我为你准备衣服。”裴文宣没有放下李蓉的裙子,他拉着裙子便俯身过去,“你想在哪儿跳都行。”
“脸上也行,身上也行,心里也行。”
第116章 布局
一场翻云覆雨酣畅淋漓而去, 两人都躺在床上喘息着没动, 裴文宣想去抱她, 李蓉有些嫌弃推了他道:“有汗。”
裴文宣笑了笑,便没动作, 李蓉反应过来,又觉得自己态度是不是太过强硬, 于是侧过身来,将头轻轻抵靠在裴文宣肩头, 裴文宣抬手枕在脑后, 问了她一句:“疼么?”
“没。”李蓉闭眼休息,只是她身上粘腻, 想睡又挂着, 起身又觉得懒乏,裴文宣见她睡不安稳,便知原由, 披衣起身出去,让人打了水回来,替她擦干净身子。
李蓉懒洋洋受了他的侍奉,终于心满意足睡了。
两人睡了一个下午,等醒来之后, 两人没等来和离的诏书,李蓉忍不住用手肘戳了戳裴文宣:“父皇现在还不下令,你不是骗我吧?”
“我拿这事儿骗你吗?”
裴文宣笑了一声,他想了想:“他大约, 是有其他考量了吧。”
“那我们需做些什么?”
裴文宣没说话,他静默着想了片刻,缓慢道:“我先让人去伪造一份弘德的口供,你等一会儿去督查司,见一次弘德,去之后你把人都谴开,只留下你一个人和弘德在里面,等出来时候就拿着口供出来,就说口供拿到了。口供拿回来后,你回来就写一封折子,将口供和折子放在一起,一道呈上去。”
“可伪造的口供始终是假的,”李蓉皱起眉头,“就算呈上去了,一验就知道了。”
“这你不用担心,”裴文宣笑起来,“我自有安排。你只需要做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