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长安小饭馆上一章:第7章
  • 长安小饭馆下一章:第9章

第28章 酒肆第一步

沈韶光在这儿做好了咬牙硬扛的准备,却不知云来酒肆那边已经萎了。

冯掌柜指着魏三使劲点了两下:“尽给我惹事儿!”

魏三有点委屈,当初勾连两个胡人泼皮去那沈记小店捣乱也不是没跟你说,你当时可是笑呵呵的,说什么“别让他们太过了,给点教训就完了。小娘子家家的,别让人过不下去。”

这会子知道跟京兆少尹府有些关联,就埋怨起我来了。

虽腹诽,魏三面上却赔笑,“不过是少尹身边一个小小的侍从,掌柜不用太过担心。”

“侍从?侍从能支使管家亲去买糕饼?”冯掌柜怒道。

都这么些日子了,这狗东西才来报,说那两个无赖儿被架去了法曹那里,且被判了杖刑!自己觉得不对,找街面上的人打听,又听说中秋前林府管家亲去沈记买了好些糕饼。这架势——可不像一个侍从能做到的啊。

“您说是——林少尹?”魏三惊骇地睁大眼睛,“不能吧?”

“怎么不能?那小娘子可是个美人儿。”

“美人儿,这长安城不多了去了吗?再说,林少尹世家子,能看上这街头卖饼的?”魏三不以为然,哪怕看上平康坊的艺伎娘子们呢?又妖乔,又会吹拉弹唱,有的还能吟诗作赋。

冯掌柜也有点犹疑。

魏三跟着冯掌柜不短时间了,说话很能掐准地方,“我劝您老也莫太焦急。便是林少尹又如何?别看现在赫赫扬扬的,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得罪了人,被外放到什么海沿子、山沟沟去了呢。这京兆的官换得多快啊。”

看冯掌柜不语,魏三再加一句,“就咱们,都经历了几个府尹少尹了?简直比咱们酒肆的杯子盘子换得还勤快呢。”

冯掌柜踢魏三一脚,笑骂道:“事儿办不好,耍贫嘴倒是一等一的。”神色却已经松了下来。

且不说魏三说的这个,就说这林少尹,也不是那种纨绔,会为了个小娘子怎么样的,再说那俩无赖到底也没惹出什么大事来。刚才着急,主要是怕给主人惹麻烦,主人最是淳厚谨慎,每次拜见,都嘱咐大伙儿在京里要安分,要老实,又听说王府每年要花好些钱给朝里的大臣们……

“行了,反正已经这样儿了。不管那小娘子与林府有什么关系,都莫要惹她了。”又多嘱咐一句,“以后都老实着些,莫弄这些有的没的。”

冯掌柜也告诫自己,以后一定要谨慎,这京里盘根错节,街上跑只耗子都可能是宰相的爱宠啊……

沈韶光则在自己店旁的布匹肆里说店面转租的事。

沈韶光与布匹肆的女主人李娘子算是熟人,两人时常交流些做菜心得。沈韶光跟她微露要租个大店面的心思,本来是想她在这里人头熟,让她帮忙打听着,没想到李娘子拍掌:“你便把我们这店面也租了,两个和一个,不是很好?”

李娘子的郎君郭大郎十几岁来长安城,在西市一个大绸缎布匹肆当学徒,二十余岁上娶了李娘子,成婚后李娘子用嫁妆租了个小铺面,两口子也做起了布匹买卖。

勤勤恳恳二十多年,郭家夫妇也积攒了些钱财,如今父母年老,孩子在老家都娶了亲,便想着回乡共享天伦去——好些“安漂”都是这样的。

回乡安居是好事,沈韶光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够财务自由,也过上退休生活,笑着恭喜了李娘子,又打听这房东以及租金。

李娘子自从儿子娶了新妇,这阵子一直盘算着回去享享当阿家的福,但之前把租金交到了明年,若有人这时候接手,这租金想来还能拿回来,当下对沈韶光笑道:“小娘子放心,这房主最是省事儿的。每次都是管家出面收钱,我们租这店也有七八载了,从来不啰嗦,也不曾加租。”

沈韶光也看上这地方了,直接扩大店面好啊,好不容易卖出点名声,能不搬地方还是不搬地方,况且租金也不贵,前面的店铺有约莫三四十平的样子,后面三间屋舍,一个小院,每月一千五百钱,若是当初在坊门卖煎饼的时候是租不起,如今却轻轻松松。

沈韶光便请郭大夫妇帮着牵线。

那来谈事签契的果然是个管家模样的人,听说沈韶光要做酒肆,又听她说要把店与隔壁打通,不由得皱起眉来——好些小酒肆邋遢得很,弄糟污了,以后再想外租,还要来粉刷,太也麻烦,何况还要在墙上开口子!

沈韶光请他去隔壁自己的小店看看,又笑道:“等儿退租的时候,会找泥瓦匠把墙再砌回去,断不敢留下麻烦,这可以写到契里。”

那管家入目的是粉墙棕垫、白罐绿竹、整齐桌案、擦得发亮的铜水壶,不由得一怔,恍惚想起当初这里是个肉铺子,里面黑漆漆的墙,坑坑洼洼的地,油腻腻的案台,又听沈韶光愿意以后再把墙砌回去,略想了想,也便答应了。

郭家夫妇归心似箭,把交房日子定在一个月后,那管家也没难为,果真把他们的租金退还,这边又与沈韶光立了契,收了钱,三方交割清楚。如此沈韶光便只等着下个月搬家,装修新店面。

阿圆对自家小娘子越发佩服起来,小娘子真是说到做到啊,说“大喘特喘”,就“大喘特喘”!

阿圆又欣喜:“我们这回也有自己的地方了!省得住在庵里,看净慈那姑子眼色。她对庞家二娘那般客气,对小娘子却冷淡得很,当我们看不出来?”说到后面便有些愤愤不平。

沈韶光哑然失笑,人家就是怕你看不出来呢!

沈韶光突然觉得有点愧对阿圆,人家世家女的婢子一个个趾高气扬、养尊处优的,就像红楼上说的,堪比“副小姐”,自己这“世家女”的婢子,每天洗碗擦地、择菜剁肉,保不齐还得动手揍无赖……

回头看阿圆,她已经乐呵呵去收拾自己的东西了。

“你急什么?且得等些日子,李娘子搬了家,我们也把那屋子重新收拾过,才好搬家呢。”

“我高兴!提前收拾着。”

呵,高兴好,沈韶光不管阿圆,自己在那琢磨,店面既然扩大了,只两个人,是势必忙不过来的,还要再添加些人手。

第29章 酒肆第二步

西市便有奴隶市场,沈韶光带着阿圆去逛。

本朝畜奴情况普遍,雇工却少,若是需要劳力了,都是直接购买奴仆婢女。

沈韶光分析着,一则是因为这种关系安全牢靠,奴仆婢女就是主人的私人财产,轻易不敢违拗主人的意思,甚至“奴婢听为主隐”,除了谋反等大罪以外,奴仆不得首告主人,否则便要处刑;再则就是奴仆便宜,一个有些技能的成年男仆也不过几两银子的事。

自穿越后,沈韶光早已节操掉尽,在奴仆这件事上,选择入乡随俗。

奴市离着马市很近,浏览着各色或羸弱或皮毛油亮的骡马,不觉便来到了奴市。

奴市规模不小,有卖传说中的昆仑奴、新罗婢的,有专卖漂亮歌姬舞女的,有规模小只卖一两个、三四个的,也有圈了一圈儿几十个奴隶的大奴隶商人们。

问了几个散卖的,都不合适,想也知道,若是出色的厨子,主家轻易不会发卖。

沈韶光来到一个四十余岁的奴隶商人面前,他不远处圈着二三十个奴仆,正在发卖。

两个买主像买牲口骡马一样,掰着脸看“成色”,很快三四个稍有姿色的婢子被挑了出来,自有人带着去市署办理买卖书契。

见沈韶光近前,奴隶商人客气地问,“女郎有什么吩咐?”

“儿要买个男仆,最好懂些厨艺。”

各个奴仆的出身、年岁、旧主、技艺,奴隶商人都有记录,好些奴隶商都是团队合作,上头的买家和下头的卖家不是一人,这记录很有必要。

虽沈韶光只买一个,那奴隶商人却不怠慢,笑着对她道:“女郎稍等,待某翻翻册子。”

“巧了,这个于三原先就是厨子。”奴隶商人指着站在最边上一个男仆道。

沈韶光看那于三,约莫二十六七岁,高个子,平头正脸的,甚至说得上清秀,只是眉头拧着,目光冷漠,一副老子不想过了,爱咋咋的样子。

嗯,有个性!

沈韶光近前去看,不知是出于对美女的风度,还是职业操守,那奴隶商人陪着她走进奴隶圈。

“你懂厨艺?”沈韶光问。

于三撩开一点眼皮看看沈韶光,“懂。”

“最擅长做什么菜?”

于三声音平平,“葵汤、藿羹。”

奴隶商人沉下脸,“好好回女郎的话!”葵菜很家常,而藿羹几乎可以算粗粝,哪有厨子说擅长这两种菜的?

估计是出于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心理,于三到底回答:“早年旧主还有钱的时候,也做过些烧子鹅、烤羊肉、鲤鱼脍这样的菜。”

沈韶光点点头,“为何被发卖?”

“主人穷,卖了我换了顿玉柳楼的全鱼宴。”

沈韶光:“……”行吧,有点理解这哥们为什么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了,也理解他旧主为什么穷了——卖了厨子换顿饭,这是多么亏本的买卖!

奴隶商人却觉得一定是这庖厨厨艺不好,又或者是胡说八道的,在心里埋怨前面购买奴隶的同伴不靠谱,对沈韶光赔笑道,“小娘子若不着急,后天还到一拨,届时小娘子再来看看?”

沈韶光对奴隶商人笑道:“不用,就这个吧。多少钱?”

这个男仆在三两银的档上,如今看来这厨艺有点水,又这副鬼声鬼气的德行,奴隶商人也懒得搁手里再调教他,自动降了点价钱,只索要两千七百文。

沈韶光觉得这价钱还算公道,便谢过这奴隶商人,交了钱,去办买卖奴仆的公契。

沈韶光领着昂首挺胸的阿圆和垂头耷脑的于三回家去。

西市东西全,路上顺便给于三买些铺盖日用。

见花这许多钱给于三买东西,他还是那副“爱咋咋,死了便埋我”的样子,阿圆颇为生气,连甩了于三好几个白眼儿。

沈韶光失笑,不知道阿圆竟然还有欺生的特性……

因为租的房子还不能搬,庵里又不留男客,沈韶光便让于三先住在店里。

回到店里,太阳还老高,没到准备晚饭的时候,沈韶光先拿着顺便在西市买的糖去谢隔壁李娘子帮着看店门和炉子,回来看看于三,“先去后面洗手洗脸。”

于三没什么表情地应着,自去了后面。

沈韶光让阿圆去邱大郎那儿买几个胡饼,又盛了些红烧排骨放在食案上——出门的时候炖上的,这会子已经骨酥肉烂。

这个时代,有些余钱的才一天吃三餐,没钱的只吃两餐,沈韶光觉得于三肯定没吃午饭。

等于三回来,沈韶光道:“吃饭吧。”

于三看沈韶光一眼,坐在案前吃起来,想来是真饿了,吃得不慢,但样子并不粗鲁。

等他吃完了,沈韶光问他味道。

“糖放多了,盐放少了。”

沈韶光挑眉。

“——比我做得好。”

“……!”行吧,至少有个好舌头。沈韶光一向擅长发现自己人的优点。

沈韶光跟于三解释,长安人嗜甜,又是空口吃的下酒菜,故而糖放得多一点,盐要少一点。

于三点点头。

“能做鱼吗?后面还有条一尺多长的鲤鱼!”既然吃饱了,就可以干活儿了,店老板当然要考较一下新厨师的实操水平。

于三再点头,问沈韶光:“现在就做吗?得趁热吃。”

沈韶光笑道:“没客人的话,我们自己吃。”

于三便什么也不说了,自去厨下小水缸里抓了鱼,拿到后面杀。

见他杀鱼的手法,沈韶光心里一松,嘿,至少以后杀鱼不犯愁了。

每次看阿圆那货拿个棍子砸鱼,沈韶光都替那鱼浑身疼,关键有时候是砸懵了没砸死,收拾的时候,那鱼还诈个尸,拍打拍打尾巴,身子一抽一抽的。

所谓“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沈韶光不是君子,也不能远庖厨,但心里还是有点不落忍。

于三就干净利落多了,一刀毙命,绝对的刽子手水平。

杀鱼干净利落的于三,取肉也干净利落,头尾剁掉,只要中间肉厚的部分,去皮切段,然后略码一码味儿,裹了薄薄的蛋清芡粉,便下锅油炸。

看看被无情抛弃的鱼头鱼尾,沈韶光这会子觉得,就这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法儿,于三前任主人八成是吃穷的。于三说这位卖了厨子换顿宴席,保不齐是真话。

鱼炸得金黄,盛出来,另起锅,放油,放花椒、葱、姜爆香,再放兑了黄酒、清酱汁、醋、糖等调料的汁子,然后下鱼,大火收汁。

出盘上桌,鱼块边缘微微翘起,汤汁浓郁油亮,看起来不错,闻起来也很香,不是红烧,不是炖,不是糖醋,倒有点像后世的瓦块鱼。

沈韶光还没来得及尝鲜,便看见一位时常来买玉尖面的熟客进来。

这熟客看见鱼,眼前一亮,笑问沈韶光:“我们太夫人午间没好生吃饭,这会子吃粥,想吃点有味儿的东西,让我们上这儿来看看,这鱼——卖吗?”

对上那殷殷的眼神儿,沈韶光抿抿嘴,算了,“您端走吧。”又嘱咐一句,“趁热吃。”

那熟客笑道:“多谢,多谢,回头我给您送盘子回来。”饭馆子卖菜,不卖盘子,这是规矩。

新出锅的鱼卖了,沈韶光一口鱼没吃着,拿手指抹一下还没来得及刷的锅,嗯,整体咸香口儿,带一点酸甜,味儿不错。

林晏就比沈韶光有口福多了——他到底吃上了一块鱼。

一进祖母的屋子,就闻见一股子鲜香的鱼味儿。祖母坐在榻上,面前摆小食案,食案上摆着还剩半碗的粥,并几盘粥菜。

“阿兄回来了?”江太夫人笑道,然后便招呼人也给林晏盛粥。最近老太太又开始糊涂了。

“你尝尝这个鱼,从外面会仙楼买的。”盘子里还剩了两块,江太夫人很大方地夹给自家“阿兄”一块。

会仙楼是杭州有名的酒肆,至今已屹立百年,祖母这是又回到外曾祖父在杭州任太守的时候了。

林晏尝一尝,“嗯,不错。”

“是不错吧?但我觉得这跟上回的糖醋鱼,不是一个庖厨做的。”江太夫人铁口直断。

林晏看祖母身边的仆妇,仆妇比个口型,“沈记”。

林晏无奈一笑,竟还记得前两天沈记的糖醋鱼,只是后面说什么不是一个庖厨却又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的林晏只吃了一块鱼,更可怜的沈韶光只舔了一口汤汁子。

江太夫人心满意足:“我说不是一个庖厨做的吧?”

瓦块鱼做法参照百度资料及梁实秋先生的文章。

第30章 韶光经济学

新厨师于三的烹鱼技术让沈韶光有点惊喜,后面他又陆续烹了醋鱼、清蒸鱼、鱼羊鲜之类的鱼菜。

对这些鱼菜,食客们也很捧场,特别是鱼羊鲜,最受欢迎。

这道菜颇为复杂,羊肉先烫,再炖,再放入鱼腹中煎煮,精致复杂得很,沈韶光狠狠地把它定了最高价。

本朝有些菜,复杂讲究得沈韶光一头雾水,比如鼎鼎大名的“浑羊殁忽”。要特选嫩鹅,鹅腹内填上肉和糯米饭,加料码味儿毕,放在羊腔里。用明火烤羊,等到烤熟了,羊却不吃,只吃那鹅……

还有炮豕,把猪肚子里塞满枣子,用苇草包上,苇草外面裹上泥,放到火里烤,烤完剥落泥块苇草,猪毛自然也剥了下来,露出嫩肉——类似后世所谓叫花鸡的。但这是贵族们吃的,自然比叫花子吃的叫花鸡还要麻烦。这肉还要再过油,再隔水炖,炖三天三夜,然后再调味儿……①

皇宫御膳中这种东西颇有几种,沈韶光把它们统一归类为“爷吃的不是饭,而是麻烦”系列。该系列菜品大约是承平日久,贵族们精力没处挥洒,就瞎琢磨瞎讲究的产物,类似于清代旗袍上繁复讲究的滚边儿。

但本店的鱼羊鲜,沈韶光还是认可的——羊肉提前处理是因为羊肉不好熟烂,提前煮到八分熟再放到鱼腹内,鱼羊相互借味儿,合成一个“鲜”字。

但许是本朝人不讲究吃猪肉,于三对猪肉菜不在行。

事实上,于三对沈韶光的“玛瑙肉”“狮子头”也很惊讶,竟然有人能把豕肉烧出这般口味……

讨论猪肉菜价值的时候,沈韶光正带着阿圆和于三出来秋游。

重阳节秋游登高是旧俗,沈韶光又节日经济地卖了一回重阳糕,但那是节前一日卖的,重阳这日,大家都早早骑马坐车出门游玩去了。

本来沈韶光还琢磨着要不要再找个旅游胜地摆摊儿去,但这秋游的地方没那么集中,图省事的选乐游原,不怕麻烦的选终南山,也有文人雅士选曲江亭、临渭亭曲水流觞,吟诗作赋,还有城里城外的寺庙道观,也都是秋游的地方。

人流不集中,再说登高是个运动着的过程,能有多少人停车下马来买吃的?

这么估算一下,沈韶光便作罢了,干脆带着阿圆和于三也出来放个假,散散心。

沈韶光懒,不想赚钱的时候也不愿往人群里扎堆儿,比较了一下乐游原和曲江边,选了后者——沈韶光觉得,这或许是因为相对比“仁者”,自己更是一个“智者”。

沈韶光这回确实明智,长安人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地祸害曲江池,但今天来的人着实不多,毕竟重阳首选还是“登高”。

深秋的天空瓦蓝瓦蓝的,曲江的水碧清碧清的,江面上三两只游船,间或有骑马的郎君带着奴仆从大路上行过,沈韶光估计是曲江亭那边有宴会。

那不与自己相关,“智者”沈韶光带着她的奴仆婢子沿着曲江亭相反方向溜达了一会,看见一片风景不错的地方,便铺开布毡子,取出装酪浆的壶,打开装胡桃饼、豌豆黄、艾窝窝、菊花糕的点心匣子,又拿出纸袋子装的一包肉末饼。

阿圆欢呼一声,相对各种甜食,明显对咸香的肉食更感兴趣。

看看阿圆腰间的肉,沈韶光到底没说啥——过节不兴凶孩子。

这饼里塞的便是做狮子头的肉馅儿,虽有些凉了,却依旧香。

最近,沈韶光猪肉饭菜做得越发出神入化了,常能化腐朽为神奇。

阿圆啃一口,吹嘘道,“小娘子做饭菜顶香!”又说,“再没有比小娘子做的豕肉更好吃的东西了。”

对店里这些精致美味的猪肉肴馔,于三开始颇有些惊讶,过了这些天,也当做寻常了。

听了阿圆的话,于三慢悠悠地插了一刀,“那是,不然怎么以贱作贵呢?”一盘四个狮子头几乎与一盘子扒羊肉价钱等同,但豕肉什么价?羊肉什么价?

阿圆最受不了于三的阴阳怪气:“你怎么这么说!”

沈韶光觉得于三的话虽也算是事实,但还需拨开表象看实质。

抬手止住阿圆,沈韶光给自己的厨师进行经济学培训:“你所谓的‘贱’只是材料,没算人力成本、时间成本、智力成本这些。”

“一块豕肉固然便宜,但我们又是烫,又是煸,又是炖,又是蒸,放以佐料,盛以美器——”沈韶光停顿一下,“当然现下还没有美器,以后会有的。经过这一番作为,这块豕肉就不是以前的豕肉了——”

阿圆和于三都抬眼看她。

“它是上得大宴席,入得贵人口的豕肉!”

于三:“……”

想了想,阿圆猛点头。

沈韶光说着说着就开始“旁征博引”起来,“就譬如南边有所谓‘养母’者,买贫家幼女,教导以琴棋书画、吹拉弹唱各色技艺,等到了年纪,便卖往两京贵人府邸,或者平康花楼,又或者两淮巨贾那里。”不知此时是不是也有,沈韶光说的是后世的“扬州瘦马”。

“那幼女买时,不过一两银,卖时尝有千八百两银子的。”

阿圆抽气,算一算,千八百能买多少个自己。

于三看看自家新主人,觉得有点一言难尽。

“所以然者何?因为中间有‘养母’的教育成本啊!就像我们的豕肉菜……”

突然听到身后树林有声音,沈韶光回头,阿圆和于三也扭过头来看,是一个穿鸦青色圆领袍和一个穿月白袍子的郎君,那穿月白袍子的正笑得花枝乱颤。

不是林少尹和他那朋友,又是哪个?

沈韶光在心里翻个白眼儿,偷听人说话还特码这么嚣张!又琢磨这俩人哪儿来的,估计是那边曲江亭酒宴逃席出来,顺着树林子绕到了这边。这都能碰上,孽缘吗?

心里吐着槽,面上却一派和煦,沈韶光对两人一福,笑着问好:“两位郎君安好。”

林晏微抿嘴角颔首还礼,裴斐则笑道:“又见到小娘子了。”

沈韶光微笑。

“上次吃了小娘子做的月签饼,甚好!”若没有后半段“养娘”那部分,裴斐或许就拿沈韶光刚才说的打趣了,但她“旁征博引”了那么一下子,再提起,未免轻薄下流,故而只说上次月饼的事——后来裴斐到底问周管家,知道那饼是这位沈小娘子所制。

穿越到大唐,沈韶光遵照淑女原则行事,脸皮薄了不少,刚才胡扯让这两人听到,本有些讪讪的,但对上裴斐这似乎也有点龌龊的人,那点讪讪也就散了,当下笑问:“想来郎君运道不错,抽了个好签。”

“哈哈哈,那当然,那当然。”裴斐笑道。

沈韶光继续微笑,那签子里就没有不好的……果然爱听好话是人类的天性!爷要不是厨艺惊人,就凭这份本事,做个女冠或姑子,在寺庙观宇门口摆摊子抽签解签,也能奔小康。一个被厨艺耽误的半仙儿!

“某觉得小娘子的签准得很,堪比青龙寺的了尘师父。”裴斐再次与沈韶光心有灵犀了。

有慧眼!真知音!沈韶光半垂着脸,矜持一笑:“郎君说笑了。”

听这俩人有来有往地胡说八道,想及刚才这位沈小娘子的惊人之语,林晏再次抿抿嘴角:“如此就不打扰女郎秋游了。”然后对沈韶光微颔首,又看裴斐,便要告辞离开。

裴斐也对沈韶光颔首做别,“秋高气爽,小娘子秋游安乐。”

沈韶光再福一福,也笑道:“两位郎君秋游安乐。”

阿圆和于三也行礼。

裴斐追上林晏,“难道你觉得自己抽的那月饼签子不准?你对小娘子们总这般冷冷淡淡,那签子没法准啊……”

习习秋风带来隐隐的说话声,沈韶光看着两人的背影,猥琐一笑,难道莫非,莫非难道,那位林少尹抽到了“必得佳妇”签?

啧!啧!那我的签子可是太准了!那仆射的孙女,论样貌,论风度,怎么也称得上“佳”了,关键,似乎对这位少尹颇为有意……其实便是庞二娘也挺可爱的。嘿,高富帅,即便是个面瘫,女孩子们也前仆后继地喜欢。

颜狗们啊……沈韶光无奈地摇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①《周礼》上说的八珍之一。

第31章 火腿与帅哥

过完了重阳节,郭大郎、李娘子夫妇的余货处理得差不多了,便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启程。

沈韶光送了一大盒子花糕,“路上若错过打尖的食铺子,可以垫补垫补。”

李娘子看着那一盒子各式漂亮花糕,笑道:“我可舍不得路上垫补吃了。拿回家去,让他们也看看、尝尝这京里的东西。乡下地方可没这个。”毕竟在长安呆了这么些年,没走的时候成天惦记走,这会子真要走了,又念起它的好儿来。

“又不远,什么时候愿意回来逛,再回来逛就是了。”沈韶光始终带着点后世地球村时代的影子。

李娘子只道她是安慰,颇不舍地拉着她的手,“关键是,再不能有小娘子这样的好邻居了。”

沈韶光笑道:“可是有女、媳在身旁侍奉啊。一家子安安乐乐地住在一起,多好。”

听了这话,李娘子笑着点头,“可不就是图这一样儿?”

……

送走了前任租户,沈韶光便约请泥瓦匠和木工,开始装修新店面。在此之前,沈韶光也与旧店的房东谈好了开墙的事,并又多续了两年约。

如今店里收入多且稳定,虽又交房租,又装修,银钱上也并不为难。

装修不用琢磨节物节料、想方设法省钱,且有旧店做底子,两边连通起来,总要一致才好,所以也不用想什么新风格、新花样,这种装修再简单不过了。

粉刷得雪白的墙,上面装木搁板,放些花盆绿植和西市淘来的小零碎,什么陶土胡人、胡马,草编的雀鸟、牛角的乐器之类,回头再挂两幅画,调调儿就够了。

一式的原木色食案,地方够大,新店就不用装“面壁”的吧台了,旧店的保留原样儿——也许有人独酌,就喜欢这个样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