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小饭馆》作者:樱桃糕/田大伏
文案:
细雨微风,青帜小店,胡姬如花。
新丰美酒,鲜葵嫩笋,金齑玉鲙。
京兆少尹林晏把目光放在那个雪肤杏眼的老板娘身上。
一个高门仕女沦落到当垆卖酒的境地,实在可怜可叹……
沈韶光:美酒美食相伴,还能看过路的英俊小郎君,生活不要太美好^
林晏面沉如水,这些五陵年少每日打扮得这般花哨,打马街头,斗鸡走狗,很该整顿整顿!
吃前提示:
美食,日常向,甜爽。
仍然大致以唐为背景,半架空,勿考据。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美食 爽文 市井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韶光;林晏
第1章 宫门口相遇
“阿芳——”
“阿兄——”
“阿兰——”
“阿耶——”
宫城安福门外,一片此起彼伏的认亲声和哭泣声。
整个春天,京畿河南一带只星星点点下过一场地皮都没湿的雨,护城河里镇河的石头瑞兽都露出了头顶,干旱眼看成灾。
当今圣人仁德,先是免了春税,又着有司虑囚平狱,宫里也减膳食蔬,并把大龄宫女放出来一批。
放宫女的诏令早就贴出来了,但凡顾念点亲情的,谁不来接?万一这放出来的有自家女儿姐妹呢?
别人忙着认亲时,沈韶光却贪看街上景色。这就是长安城啊。街道宽阔平整,路旁榆杨高大,荷担骑驴的行人或匆忙或悠闲地走着,就连树上雀儿的鸣叫似乎都带着人间烟火气儿,真好……
沈韶光重新背一背肩上的包袱,迈步往前走。
“远路的去那边车里等着,回头送你们回去。”两个差役拦住她。
看他们服色样式不像禁军,约莫遣散宫女后续的事是归了京兆府了。
沈韶光上前福一福,把惯常讲的雅言转成了长安话,笑道,“家离着不远,儿自行回去即可。”
周围一片哭声,差役被她灿烂的笑晃了眼,又听到熟悉的长安音,互视一眼便要放行——上面只说,有亲的便让亲眷带走,剩下少数远路的便暂送馆驿,回头可随着进京贡举之类返回家乡,可也没说不让人自己走回家的。
“怎么回事?”一位绿袍官员陪着一位绯袍高官恰巡查过来。
差役行礼道:“此女家离着近,见无亲眷来接,便要自行回去。”
沈韶光对官员们讨好一笑,明媚的杏眼弯出两分乖巧。
绿袍官员目光慈祥,请示地看向身边年轻的上司,便放行吧?
绯袍高官许是还不到慈祥的年纪,俊雅的面孔上无甚表情,“请出示公验。”
沈韶光见到他们时便觉得不好,此时更是暗叹倒霉,只得从包袱里掏出公验文书递给旁边的差役,差役又转递给绯袍高官。
绯袍高官抬眼看沈韶光,目光有些锐利,这文书上第一行便写着“洛阳人氏”。
沈韶光一脸无辜,反正我没说自己是长安人,至于远近——那是主观概念。
绯袍高官嘴角微抿,接着看文书。
文书后面便是年龄身世。
沈韶光自知老底被人知道个精光,倒没什么好怕的了。最差不过是送去洛阳某个族叔堂伯家,当个寄人篱下的堂小姐,难道还能把我塞回皇宫去?
那族叔堂伯家也是倒霉,被迫接收个沾天不下雨的光放出来的掖庭女奴,父兄皆无的罪臣之女,利益没有,麻烦倒是一堆!
“女郎桃李之年,因何故放出宫?”绯袍高官合上文书,缓声问道。
也不怪他问,举目望去,别的宫女都比沈韶光年龄大,甚至有几个鬓染秋霜的,沈韶光在其中,太也扎眼。
沈韶光眯眼假笑:“因病弱出宫。”
这回莫说官员们,便是两个差役也看出了问题,这女郎身材高挑匀称,粉面白中透红,病弱……嗯……病弱!
但就像沈韶光想的,明知道有猫腻难道还能把她塞回皇宫去?你知道这牵扯到什么皇家隐私?便不是皇家隐私,只涉及内监们,也不好撕扯。
绯袍高官深深地看了沈韶光一眼,把文书递给差役,负着手走了。绿袍官员快步跟上。
两个差役愣怔,这是怎么个意思?
沈韶光笑着对两个差役道:“二位郎君,儿告辞了。”
差役回过神来,互视一眼,把公验文书还给沈韶光,便放了行。
其实沈韶光也有些意外,还以为得去洛阳当小白菜了呢!莫非那穿绯袍的以为我能被放出来有什么大猫腻,脑补了八十集宫斗大戏?爱脑补的人就是可爱!
绿袍官员与沈韶光英雄所见略同了,也觉得这位新来的林少尹人虽然冷清了点,也太年轻了点,却懂事体、知深浅。
以自己熬走了十来位京兆尹和少尹的经验来看,在京兆府为官,最要紧是谨慎。长安城是什么地方?扔个瓦片能砸着三个穿朱着紫的。街上卖胡饼的,兴许就有个在王府当宠妾的妹妹,呃,或者兄弟。岂能不谨慎行事啊?
沈韶光沿着大路往南走,城南的房子便宜,先找个地方住下。
关于日后的生计,沈韶光早有盘算——从事餐饮业。
前世是美食杂志编辑,专业写些吃吃喝喝的东西,这辈子还在御膳房打过一阵子杂,关于做饭,虽实操能力有限,但理论知识过关,沈韶光觉得,以此养活自个儿,应该不成问题。
说到养活,就想到银钱,想到银钱,就不免又一阵肉疼,为了这出宫名额,多年积蓄十去其八。那负责汰换宫女的钱宦,忒狠!
行不多远,经过崇贤坊,沈韶光停住脚,原身家有套宅子就在这里。记得前庭有一片修竹——记忆如此深刻,是因为竹林里曾钻出一条青绿的小蛇来,把原身吓哭过。沈韶光脑子里又闪过原身的父亲月下对竹饮酒赋诗的景象。
如今对竹吟咏的不知是什么人了,沈韶光有些感慨。
崇贤坊地段不错,在城区中南,隔着一个坊就是光德坊——京兆府所在地,而光德边上就是著名的长安西市,按前世的说法,这崇贤坊怎么也能算到三环以内。
按照记忆找到了沈家旧宅。高墙大院乌头门,台阶很干净,角门时有奴仆出入,从外面能看到院内重檐和一片竹影,不知道此竹子是否就是彼竹子?
本来想着顺路看看就再接着往南走的,然而在考察了坊内的餐饮业现状又看到光明庵的时候,沈韶光改了主意。
这庵在沈家旧宅后门斜对面,记忆中这里并不是一所庵堂,估摸是什么人把旧宅捐做尼庵了——这在长安贵人中,倒是常事。
负责接待的知客尼,八字眉三角眼薄嘴唇,看着不太好相与。
沈韶光反倒放下些心来,知客要是一水的青春貌美小姑娘,自己是万不敢说借宿的事的。毕竟这道观尼庵做的是神佛生意还是皮肉生意,真还不好说,想想鱼玄机,想想《红楼梦》里的馒头庵……
知客的眼睛扫射过沈韶光半旧的桂布衫裙,只插两支银钗的发髻,又忖度她的小包袱,让沈韶光恍然想起前世逛奢侈品店的经历。
第2章 五彩素索饼
沈韶光脖子挺直,下颌微收,脸上绷着一个矜持的笑,所谓丢人不丢架势,掉秃了毛也要把翅膀扎撒开。
知客为其气势所惑,犹豫了一下,到底带她去见主持。
主持五六十岁,团团面孔,一脸和善:“沈——莫非是洛下沈氏的淑女?”
沈韶光感慨一笑,轻声道,“辱没先祖,不提也罢。”
那便是了。主持点头,“怪道如此气韵高华。”
赞人气韵,于本朝体面人,大约相当于后世淘宝五星好评,都是顺手的人情,沈韶光一笑,也便收下了。
主持也确实是个好说话的,关于沈韶光借宿的问题,一口答应下来。
虽主持不以为意,但沈韶光坚持要按挂单的钱数付给庵里三个月房租,“师太好意收留,但儿不能不知理。”
师太笑道,“既小娘子坚持君子之交,那便这样吧。”
沈韶光颇有点不好意思,自己这哪里是君子之交,分明是小人之心,人家好意收留,自己却防着人家变卦……但“租”总比“借”让人安心些啊。
碰巧庵里没有别的借住香客,也没有挂单女尼,或许也有“沈”和“气韵高华”的关系,沈韶光分了两间很不错的正屋禅房,又宽敞又明亮。
为表示感谢,沈韶光亲自做了一碗五彩索饼送去给主持师太。
其实这索饼没什么太可称道的,就是麻烦。
葵菜、紫苏砸烂取汁,又用黄米粉、芝麻粉等,分别与白面掺在一起,凑够五色。煮的时候每种都要另起锅烧水,免得汤汁浑浊,颜色不美。
索饼负责好看,滋味全靠汤底。汤底用山菇来熬,菇类富含各类氨基酸,能产生类肉的香味,只有这样香浓的汤才能把五色索饼各有特色的味道调和在一起。
沈韶光送去的时候,主持其实已经吃过暮食了,但这碗索饼实在好看得让人不能不吃。
“葵菜的,紫苏的,黄米的,嗯,芝麻的最香……”主持长了很灵的一条舌头。
看主持把一碗索饼都吃了下去,旁边的亲传弟子净清抿抿嘴,今日才说要节食以养身的,师父的话真不能信啊!不过这碗索饼……闻起来还真挺香的,样子也好看,没想到这位沈施主有这样的手艺。
一碗索饼激起了主持的谈兴。老太太历数自己吃过的各种面,“西北的羊汤馎饦,多多地放胡椒,吃得鬓角冒汗才好;杭州的青荠汤饼却适合配清可见底的鸡汤;河朔的酱卤索饼最好用雀肉炸酱,佐以青瓜丝芫荽末;我们长安的冷淘还是配虾子或鳜鱼最清爽……”
沈韶光含笑听着,没想到主持游历过这么多地方,真好!关键是,老太太吃肉啊……那是不是意味着在这里住着,不用戒荤腥?
为了哄老太太高兴,沈韶光顺着她的话鬼扯。
“师太适才所言极是,饮食美否,因时而异,因地而异,因人而异。”
沈韶光做饭的功夫只能算三流,评论却是看家本事,当下笑道,“腊月吃冷淘,再美,也少些爽快,此因时而异也;杭州吃羊肉胡椒馎饦,未免太过浓重,西北吃青荠汤饼,则稍显寡淡,此因地而异也;士大夫吃冷淘,配鳜鱼才觉清爽,普通百姓恐怕还是觉得豕肉卤,尤其是五花三层的豕肉,才够香、够味道,此因人而异也。”
几句话便拔高到了理论高度。
主持师太拊掌大笑,“妙哉!再没有说得这般透彻的了。我们今天所言,足够写一部《饼经》。”
沈韶光凑趣:“饮食经非师太这样踏千山万水、品百样甘苦者不可著。若写《饼经》,儿愿为师太铺纸磨墨。”
然后又加拍一句,“陆处士已有《茶经》,若师太再著《饼经》,这实在是好食饮之人的幸事。”
听沈韶光把自己与陆羽相提并论,师太笑得越发欢畅了,这孩子真会说话。主持刚才说《饼经》不过随口一提,这会子被撺掇得倒真起了几分这样的红尘俗趣,要不,就写写看?不然真辜负了那些走过的山水、吃过的美味。
净清半无奈半纵容地一笑,师父没别的喜好,就好口吃的,奈何就像师父说的,弟子们都没长这条“慧根”,这会子终于遇见知音了……
沈韶光回去不久,净清便带着那八字眉知客净慈,每人捧着一盆花送了过来。一盆牡丹,一盆茉莉,都开得正好。
净清笑道:“师父着我等给施主送两盆花,添些香气。”
沈韶光晓得这是那碗面的还礼,赶忙表示感谢。又说了几句客套,方送二尼出去。
“师姊,这沈娘子即便出身洛下沈氏,想来也是沈氏中的枯枝,没落得不像样子了,主持为何如此礼遇?”净慈看沈韶光屋里实在简素得厉害,又连个奴婢都没有,可见是真穷的。
不好说师父嘴馋,全是一碗面结下的缘分,净清只得托辞师父慈悲。
净慈颇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有个好姓氏,还真是好。
既在这崇贤坊光明庵里安顿了下来,沈韶光便开始着手自己的餐饮从业大计。
第一步先是细致地市场调查。之前也大略看过,但真要开始做了,“大略”是不行的。
庵里众尼因要作早课,第一声晨鼓敲响,便起床了。沈韶光虽不作早课,却也早早起来,简单洗漱收拾过,便揣着几文钱出了门。
到底还早,街上没什么人,只三两家食店开了门,老远就能看到烤芝麻胡饼的炉火光,闻到芝麻香气。
烤胡饼的是个浓眉大眼的年轻后生,不知道是几点起床的,已经烤出了两炉饼,放在竹筐里,用小薄被盖着。
见沈韶光面生,又是个年轻小娘子这个时辰来买饼,不免诧异地多看了两眼。
沈韶光挑眉。
卖饼的后生耳朵有点发红,赶忙在围裙上擦擦手,从筐里拿出一个饼递给她。
沈韶光趁热啃一口,皮酥,瓤软,放了椒盐,还挺好吃。这样一个饼只卖三文,还真就赚个辛苦钱。
不远处又有一个卖馎饦的,已经烧开了水预备着。
再往前,有个规模大一些的食店。沈韶光进去,看大约有二十几张食案,柜台上挂着食牌,上写羊肉蒸饼、古楼子、蜜枣香米粥、羊肉汤饼之类。
店内只有两个食客,沈韶光捡了最靠边的食案坐下,买了一碗羊肉汤,把之前买的胡饼掰得碎碎的泡在汤里吃。
汤里羊肉只三五片而已,汤的味道很厚,爱的人会说香,不爱的人恐怕会嫌太膻气,这样一碗汤,要十文钱。
喝了汤,几条小街都溜达完,沈韶光来到坊门前。在这里,直等到开了坊门,正式解除宵禁,又晃了一阵子,日头高升,才回去庵里。
第二日第三日又出来,差不多的行程,只是选择的吃食不一样。
等考察完,终于定了主意,便是置办家伙什儿,采买食材,几乎把存款花个精光,到底算是糊弄着开了业。
作者有话要说:索饼大约相当于面条。
第3章 这位林少尹
暮春时节,天亮得越发早了。东方鱼肚白,晨鼓过半,上朝的、行商的、出门办事的,都聚在坊门口等着鼓绝放行。
坊门不远处,有几个小食摊子正热气腾腾着,做的便是这早起行人的生意。
卖馄饨的赵八、挎着胡饼篮子的邱大、炸捻头的卢三娘都是每日见到的老面孔,今天却多了一个生脸的,还是个长相颇为标志的小娘子——杏眼雪肤高挑身材,若再丰腴些,就可称为美人了。
她面前放着一个碳炉子,上置平底铁铛,铛旁有小竹架,上面一色粗白瓷碗,盛着些油酱之类佐料。
只见那小娘子用刷子在铛上刷一层油,然后舀出一勺面糊倒在铁铛上,小刮板一转,面糊便均匀地摊开来,又敲碎一枚蛋放上,顷刻便成了饼。
把饼翻个面,涂抹上酱料,撒葱花芫荽,裹上捻头,中间一切,折在一起,这饼便算成了。
小娘子又不用手拿,而是用小铲铲进备好的粗竹麻纸袋中。纸,可是个金贵东西,用来包饼,当真讲究。
当下便有人上前问价,十文钱,虽不便宜,但以这般讲究来说,倒也不贵。
这人打开袋子尝一口,嗯——饼皮香软,与日常吃的硬煎饼不同,许是放了蛋的缘故,里面裹的捻头酥脆,又有鲜香辛辣的酱料并些葱香、芫荽香,美得很。
见他吃得好,便有其余人也来买,那些骑马坐车的贵人也有遣了奴仆来的,渐渐摊子前挤挤挨挨了一堆人。
京兆少尹林晏撩开车窗纱帘,一眼瞥见不远处的“骚动”,胡服鬟发,柳眉杏眼,嘴角含笑……前两天放出的那个宫人?
旧时王谢堂前燕,在这里巷街头飞得倒很是欢快……
一青衣仆从来到窗前低声问道:“阿郎今日没用朝食,奴去买些糕饼来吧?”其实也就是问一句,阿郎从来不爱外面这些腥膻粗粝的东西。
“……也好,”林晏点头,放下纱帘,“多买几个。”
还多买几个……青衣仆从怔一下,隔着窗纱望向主人,再扭头看看那边卖饼的小娘子,突然顿悟,把马缰绳甩到同伴手里,小跑着朝食摊儿去了。
车内,林晏用手指轻揉眉心。这几日休息得不好,眼目酸疼。
今日皇帝要去圜丘祭天祈雨。皇帝出行是大事,虽负责保卫的是禁军,沿途疏散排查却是京兆府的事。禁军统领秦祥曾是皇帝近身内侍,颇有些气焰,想到这位权宦,林晏觉得太阳穴都疼起来。
林晏又顺着想到京城治安。最近京里物价变化不大,每斗米涨了约莫十钱,只要运河河运还畅通着,又有常平仓存粮,想来京畿百姓的吃食不会出大问题。只是因为干旱,人心有些不稳,有什么“河兽现,天眼关”之类的谣言,谣言……
三千晨鼓敲过,坊门开启的时候,青衣仆从才捧着几个煎饼回来,“阿郎趁热吃。”
“你们分了吧。”林晏敲敲车壁,示意前行。
青衣仆从一怔,看看摇晃的车窗纱帘,又扭头看看那边还在忙的小娘子,难道,我想错了?
早起出门的这一波都走了,太阳也出来了,又卖了一波晚起不出门人的早点,沈韶光便和其他小摊贩一样收了摊儿。
沈韶光给自己煎饼的定位是“中高端”早点:这里是高档社区,居民购买力大多不错,饼里有蛋有酱滋味足,比胡饼多上几文也会有人买账;配备纸袋,虽然成本增加,但一则卫生,防着讲究人嫌腌臜或怕污了手,酱汁子葱花饼屑掉在衣襟袖口,到底不雅;再则也方便,走路的,骑马的,单手拿着,走着立着也就吃了。
今天一试水,这定位倒也靠谱。
沈韶光掂掂钱袋里的钱,大致估算一下,去了成本,怎么也能挣八九十文钱,那一个月也能挣两千多文,一个进士及第的校书郎,也不过才一万多钱,自己一个孤女的花销是尽够的。但要靠着这两千文在长安买房,却是个遥远的梦想,同志仍需努力啊。
沈韶光拽着小车回了借住的庵堂,便碰见候在门口的知客净慈。
净慈斜着三角眼从沈韶光身上打量到那车上的小炉子小架子上,皮笑肉不笑地问:“沈小娘子一早就挺忙啊?”
沈韶光眯眼笑道:“是啊,出去疏散疏散。”
还疏散疏散,分明是出去做那商贾之事!净慈唇边带着一抹讽刺的笑。平心而论,对商贾,净慈没什么意见,尤其对来上香的大商贾家眷,商贾也是人嘛,但这份宽容显然没普照到街边摆小摊儿的身上。净慈觉得,沈韶光所作所为简直污了庵里的门楣!不能忍!
沈韶光拽着车子从她身边过去,净慈则转身大花蛾子一样飞去了净清那里。
“那沈小娘子竟然街头卖饼,实在不成体统,师姊禀了主持,赶她出去吧。”
净清有些为难地轻咳一声,“你忘了,人家付了赁屋钱的……”
“那便如何?还给她便是了。”净慈作为知客,经手的银钱多,还真看不上沈韶光那点房租。
“话不是这么说的,”净清苦口婆心地劝,“这让人知道我们不守约,难免于庵堂名声有些妨碍。”
听净清摆出“名声”二字,净慈到底清醒了些,沉吟了片刻,“那便罢了,就让她住满这三个月。”
净清回想起前两日沈施主拿煎饼送去给主持的场景。
师父吃着煎饼,听沈施主说什么“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①。当时师父是怎么回答的?“小娘子是真真践行了夫子之言,让人钦佩!”
你听听,出摊卖煎饼是践行孔夫子的话!师父在美食之前,真的没节操啊。什么三个月期限,照这形状,没准什么时候师父会同意让沈小娘子在庵里开食店呢。
但这些话是不能对旁的弟子们说的,总要给师父留些颜面。
净慈犹自在唠叨:“你说这高门仕女,怎么能出去做这营生?莫不是个假士族吧?”
若沈韶光在这里肯定要嗤之以鼻的,莫说高门仕女,就是皇帝还有去糊火柴盒儿的呢!末代皇帝溥仪了解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①《论语·述而》
第4章 早点代购员
练了些天的摊儿,沈韶光摊煎饼的本事越发好了,单手磕鸡蛋,食指中指稍一用力,蛋清蛋黄一起滚下,不带半点碎蛋皮,然后一扬手,蛋壳扔进旁边的小桶里,动作帅气得很;翻饼也不再用另一只手辅助,单手翻面,绝少有破了或者叠在一起的时候;撒葱花也利落均匀,自我感觉有点天师们撒豆成兵的意思。
生意也越发好了,除了回头客,每天都有来尝鲜的,有一些宅门里的,专门遣下人来买。
“我家娘子很是喜欢你的饼,自家试着做,却怎么也出不来这个味儿。”一个十岁上下的小婢子一边等着一边跟沈韶光闲聊。小孩团团脸,很喜兴。
“娘子说,你这酱尤其好,里面放了什么?”
沈韶光莞尔,“我每日都在这坊门口,喜欢就过来,何必自己费事?”
小婢歪着头想了想,也对。
男人则有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小娘子贵姓?”“小娘子哪里人?”一般这样搭讪的多半是自诩殷实的小商人,或者嘴碎心眼子花花的豪门奴仆。
挑眉看对方一眼,对方以为她要恼了,沈韶光却又一笑,“要辣酱还是甜酱?”
碰了个半软不硬的钉子,但对着个笑吟吟的小娘子,若因此发作,实在没有风度,大多也就作罢了。
沈韶光当然更不生气,这种程度,比“美女,加个微信吧”还含蓄呢。
今天这位搭讪的,却又不同,并不圆滑,也不故作风流态,神情中还带着点小羞涩,年纪也轻,约莫二十余岁,穿着九品浅青官服,高挑身材公鸭嗓,脸上微有些痘坑,让沈韶光恍然想起大学时的男生们。
再也回不去的前世时光啊,沈韶光感叹。
因着这感慨,沈韶光对他格外有耐心,“这面当然不只是白面,白面粘上牙膛,吃的时候得拿火箸子往下捅。”①
那年轻人愣了一下,噗嗤笑了。
沈韶光微笑着问:“要辣酱还是甜酱?”
年轻人确定不好自己的口味,当然也可能为了讨好沈韶光,每种酱的都来了一套,笑着对沈韶光道了谢,装到便携的牛皮袋子里走了。
第二日,这年轻人又来,这次一气儿要了五个煎饼。
沈韶光看他一眼,你这是真当上大学给全宿舍的兄弟带饭呢?
但有钱不赚白不赚,沈韶光利利索索地给他做了三套辣的、两套不辣的,又玩笑道:“郎君若买足十个,还赠一个。”
年轻人微羞涩地看沈韶光一眼,舔一下嘴唇,“多谢。”
弄得沈韶光倒有些不好意思接着调戏了。
第三日,虽没变成十套,却也变成了七套。
沈韶光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但愿这哥们是当的早餐代购,若自家垫钱,那九品的俸禄,可不大够这么吃的。
京兆府内,几个年轻官员每人举着一个煎饼嚼着。
“幸好有柳录事,不然我等就要饿着肚子办公了。”一个眼睛上还带着眼眵的道。
年轻人,夜生活丰富,睡得晚,起得自然也晚,每日磨蹭到最后一刻从床上爬起来,略洗漱整理仪表,便急匆匆往衙门赶,哪有功夫吃朝食?
录事柳丰住得近,某次多买了一个饼,被饥饿难耐的同僚吃了,顿时惊为天人,这裹着捻头的鸡蛋煎饼在京兆中下层官员中一炮打响,柳录事从此走上了早餐外卖小哥之路。
“这辣的真有味道,吃了一个,倒越发开了胃。柳三,下回多帮我带一个。”
“关键是这饼讲究。何曾见街头小食有用纸袋盛装的?你们看,这袋子角上有个小小的篆体‘沈’字章。”
长得文质彬彬的青年拿帕子拭拭嘴角的酱汁子,慢条斯理地把纸袋子抻平,指着角上的字给大家看,“雍容秀雅中带着淳劲,混不似时下以楷入篆者,颇有两分先时李少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