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已穿入了星子岩险峻之处,处处峥嵘突兀,凹凸不平,上有高峰插天,下有不测深谷,山中又是林深草密,枝桠交插。其时虽已近午,旭日当空,金光万道,可是山林中仍阴沉沉的,阳光从树叶丛中筛下来,只见淡淡的日影。
就在上官瑾扑入山口,穿入茂林之际,蓦地听得磔磔怪笑,如鸱鸟厉啼。猛回头时,只见一条灰白人影如流星坠地,落到自己面前,身手迅疾,真无法形容。这人蒙面露睛,绝不打话,便下毒招。
来人身手之快,令上官瑾吃了一惊,他蓦见一条人影,扑到身上,急将长衫迎头一兜,右手铁扇子辨形认穴,疾点对方的“窍阴穴”。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长衫“嗤”的一声,裂为两半,掌风飒然,已按到身上,他疾地倒窜出去。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几点寒星,已跟从飞到,避无可避,顿觉一阵麻痛,幸他神志尚清,预扣在左掌心,准备对付矮瘦老人的奇门暗器,也已出手。
这时那蒙面客正怪笑扑来,可是身形迟滞,已显得大不如前,他才一落脚,尚未站稳,忽地也“哎唷”一声,摔在尘埃。
原来蒙面客轻功,确比上官瑾略胜一筹,他伏在林中大树之上,骤出不意,凌空下击。上官瑾本不易防避,幸得上官瑾也应变机灵,疾展长衫向他猛兜。他眼神一乱,掌虽发出,自已也被铁扇子击着,虽仗着功夫深湛,避过“正点”,没有给点中穴道,但也同样感到软麻,他这凌空一击,本是先发掌,后发暗器的,所以上官瑾逃了一掌之危,却逃不了暗器之灾。而他也因被铁扇子敲着,轻功大减,同样也给上官瑾暗器打中。
上官瑾平生对敌,一向不用暗器,这回还是第一次出手。他本来是准备应付矮瘦老人,谁知而今却在最紧要关头,仗这奇门暗器,打退了蒙面客。他的暗器称为梅花透骨钉,比梅花针略大,比普通的暗器却要小许多,专打人身穴道,这回连发三枝,竟有两枝命中敌人。
上官瑾听得敌人的“哎哟”之声与摔倒尘埃之声,心中大慰,正待挣扎起来,把那厮结果,谁知方一挣扎,竟觉满天星斗,头晕眼花,全身无力。正在此时,猛又听得矮瘦老人在林外大声叫道:“三哥,可得手了吗?”声音自远而近,看看就将到来。
上官瑾这时生死浑忘,仗着还有一些清醒,急提一口气,鼓着余力,在地下拼命一滚,直向下面百数丈的幽谷滚下,顿时间,只觉一阵奇痛攻心,人也就失了知觉。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上官瑾这才悠悠醒转。神志初复,便觉一缕缕暗香袭人,很是舒畅。再一转动,更觉卧处温暖异常,自己竟然是卧在绛帐之中,绵缛之上。
上官瑾大为惊骇,揭开纱罗帐子,睁目四看,内见房内布置精雅,云石桌上,有炉香辟尘,鲜花吐艳。墙上挂有古琴,墙边还有梳妆镜子。玻璃窗格,掩映流辉,窗户两边,贴着一副对联:
潇洒送日月
寂寞对时人
字体写得很是清秀。上官瑾暗暗点头赞赏。心想:看来这竟像是什么小姐的香闺,这布置、这对联又在显出主人是个出尘脱俗的高士,如果是一个姑娘的话,这也一定是李清照、朱淑真一流的才女。
疑幻疑真,莫非是梦?上官瑾正在惊疑,忽听门外环佩叮当,帘开处,只见一阵光艳迫人,走进来的,竟是一个风华绝代的美妇,年龄虽近三十,明艳尚如少女!
上官瑾用手指用力一咬,雪雪呼痛,这时才知道不是梦境。那美妇已盈盈走近,笑着说道:“你已昏迷两天了,不要用力转动,再静养几天,就可走动。”说罢又展纤纤素手,在茶几上倒了一杯热茶,说道:“你喝杯君山的云雾茶吧,可以帮助你恢复精神!”
上官瑾接过茶呷了两口,连道谢也忘记了,只怔怔地问道:“你是什么人?这个对联是你写的?”
美妇人嫣然一笑,微现梨涡,说道,“先生真不愧是个读书人,怎的一醒来,就要和我谈论对联?是我写的,可又有什么奇怪?”
上官瑾给她反问,愣呵呵的答不出话,又听得那美夫人说道:“自从我的丈夫死后,我的心境就是如此的了……”她还未说完,上官瑾就接着道:“哦,原来你还有过丈夫……”美夫人突的噗哧一笑,上官瑾猛觉自己失言,不禁羞得满脸通红。
欲知这美夫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 露白葭苍 情怀历乱
风清月冷 剑气纵横
话说那美夫人噗哧一笑,上官瑾自觉失言,深感羞赧。那美夫人却很洒脱地就在上官瑾对面坐下,微笑说道:“先生有什么觉得奇怪吗?我的丈夫已死去多年了!先生通人,想不会以‘未亡人’抛头露面为耻。远者不说,近者太平天国的英雄洪宣娇、萧三娘等不是也曾以‘未亡人’身份,做出惊天动地的事业吗?”
上官瑾大为动容,初时以为她只是李清照、朱淑真一流的才女,想不到她还是洪宣娇、萧三娘那样的英雄,不觉怔怔望着她,只见她又往下说道:“先生自然知道宋代女词人李清照的故事。李清照眼界极高,对当代的词人,少所许可。我的胸襟虽不足以与李清照相比,但对眼前的江湖人物,也很失望,‘寂寞对时人’,就是如实地写出我的感慨而已。先生一醒过来,便以此联相问,莫非是笑我自负过甚吗?”
上官瑾听她评论江湖人物,颇少当眼,不禁大为丧气。因发问道:“然则你又何必救我呢?”
那夫人见他这样问法,不觉笑道:“救一个人也要问他是不是英雄人物的吗?不过我救你,也不是随便救你的,因为我晓得你不是坏人!”
上官瑾听了,大感兴趣,问道:“素昧平生,你从何知道我的底细?”他还以为美妇人看出他是“铁面书生”,这才慕名相救的。
不料那美夫人又是嫣然一笑道:“我看到了你的扇子,扇子上有翼王的题诗,如果你是坏人,怎会有这柄扇子?”
那美妇人呷了一口茶,又微微笑道:“你中了人家的喂毒暗器,跌在星子岩底,幸好身子为树枝绊住,不至跌破头颅,而我又恰恰晓得解药,这才保全你的性命。
“只是令我大惑不解的是:你既非坏人,为何却与咱大刀会作对?”
上官瑾一听她说“咱们”二字,几乎吓得跳了起来,急问道:“你端的是什么人?”
那美夫人应声答道:“我吗?我是大刀会女营的总头目!”
上官瑾大吃一惊!这岂不是刚离虎口,又入龙潭。但自己棉软无力,只得听天由命。这样一想,反镇定下来,又问她道:“那你怎不送我给王子铭处置?”
那美夫人笑道:“我不失摸清你的底细,怎能随便送你给王子铭处置?你先说你是不是义和团派来的?”
上官瑾既置生死于度外,便一一实说了。并且说及朱红灯当日如何嘱托,而自己有辱使命,很是羞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