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地形空旷,又有水声隆隆,加上水车磨盘吱呀声,很难有人能偷听到什么。
赵士程找了一块大石头坐着,让自己至少不用再仰望宗泽或者被人抱着说话,那位宗知州一路若有所思,看他的目光里倒是清正平和,未带什么猜疑恐惧之色。
“我名赵士程,濮安懿王之孙,任太子右内率府。”赵士程开门见山,摆出自己的身份,“听闻知州清正廉明,所以让舅舅扶了一把,助我经营治下。”
他的身份是他最大的保护符,只要他是在赚钱,并且没有搞的天怒人怨,谁也拿他没有办法——嗯,父母除外,这也是他搞些小事情把父母的注意力支开的最大原因。
宗泽微微一笑道:“那小公子为何不寻种家嫡系?”
赵士程也用天真的语气回答道:“当然是因为,宗知州你,最能顶住上峰压力啊。”
宗泽的微笑带上了深意:“公子倒是甚有把握。”
“当然,否则也不会在诸多名单中,独独选中知州您了,”赵士程点点头,“只要是利民之举,你是不会拒绝,只要是伤民之事,知州你更是会想尽办法,有您在,我的很多法子,都是可以用的。”
宗泽沉默数息,突然问道:“那么,小公子,您意欲何为呢?”
赵士程歪了歪头,天真无邪地道:“陛下有九子傍身,我这旁支宗室,自然是在这太平之世逍遥一世,做个富贵闲人啦。”
“仅此而已?”宗泽立刻问。
“不然呢?学着王荆公改革天下么?”赵士程语带嘲讽,“还是学习蔡相的改革盐茶之法,搜刮天下?”
宗泽沉默了一下,叹息道:“真不可么?”
曾几何时,他也曾孜孜不倦地为强国之道而苦思冥想,看着吏治败坏怒而上书,更曾叹息未能生在仁宗神宗之朝,不能靖边安境,一身长才无所施展。
哲宗亲政时,他也曾意气风发,然哲宗早逝,继位的端王却沉迷书画奇石,朝廷风气越发不堪,他虽看在眼中,急在心上,却也是无能改变。
如今,看到面前这位异数,却也实在想过,是不是天降神人,让本朝能有周公旧事。
赵士程摇头道:“越是腐朽败坏的吏治,越是不能去改革变法,那只会越改越差,不是所有病,都能用猛药。”
王安石变法想法是好的,但却直接造成了宋朝最激烈的党争,越是腐朽衰败的王朝,就越不能去变法,因为承担不起内斗的损失,只会耗尽元气,若再有一个外力影响,灭亡就是分分钟的事情。
新旧势力争夺必然会死掉一个,不存在和谐共存,平衡被打破,只会死得更快,猛药也不是不能用,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金人南下反而是给宋朝续了一波命——北宋的冗兵、冗官、冗费,反而被这一波给治好了。
“那小公子,便只是为了做一位富贵闲人么?”宗泽又问。
赵士程叹息道:“宗老先生,交浅难以言深,日久天长,人心能见,又可必急于一日。”
宗泽当然明白,他今日的举动,其实甚是冲动,只是,实在是那羊毛的于民生过于重大,才忍不住妄动。
可直接放弃,又不是他的风格,便问道:“那羊毛之事,不知小公子作何打算?”
赵士程反问道:“如今牧羊之利,已经占了马场,若再许以羊毛之利,大宋良田,可得安在?”
宗泽见多识广,立刻明白深意,便试探道:“小公子只是担心此事?”
赵士程道:“难道不该担心?”
宗泽轻抚短须,微笑道:“自是应当,但因噎废食,却大可不必,公子想想,这大宋养羊、辽、西夏亦养羊,北方之冷,倍于南人,若能以利诱之,未必不可将北人之马,变成羊群。”
“难道我大宋能吏们,竟还不如北人逐利?”赵士程反问。
“并非如此,”宗泽叹息道,“衣食住行,皆人所需也。”
他坐到青石边,给小孩讲起了黄河以北之地,冬季都是许多人生死之关,农民佃户,轻易不会改变自己种植的粮食,但朝廷每年要求的税收,却不只是粮食,还有布匹和差役,一户五口之家,七亩地,还得有三亩地种桑或者种麻,以此应对布捐。
自从蔡京上位,恢复差役法后,把原来的徭役制改为“每岁上纳免夫钱,每名折钱三十贯,解赴京师,以资边饷之用”,即有钱的交钱就可以免除徭役,实际上,又有几家贫户拿得出三十贯,农人多自家有粮,以粮食换钱,价贱,以布换钱,却要贵得多。
如果毛料能盛行于世,那家家散养几只羊,不但能织布食肉,也能将桑麻之地换成麦田,其利远大于弊。
更何况,北方寒冷,毛料保暖远胜于丝麻,无数饥寒贫民,都可受利,须知许多贫民一户数口,也不过那么一两件衣物,同穿一条裤子,甚至穿裹着一条细布便下田耕作的,也不在少数。
朝中对河湟开边素来反对,说是劳民伤财,那蛮夷之地贫瘠,又少有税收,便拿在手中,也不甚重视,这才有司马相公将打下两千里西夏河湟之地全数归还的事情。
若是那些牧羊之地也能得些羊毛之利,岂不是能让朝中支持对边境用兵,只要朝中协同一心,拿下西夏,并不是难事。
如今与西夏之战,难得便是每遇失败,朝中的反对折子便如雪花一般,对主战派各种攻击,拖延战机。
所以,基于以上几点,宗泽觉得,羊毛之利,远大于弊……
听着宗泽这一番侃侃而谈,赵士程一时露出了深思之色。
他发现自己先前还是想得太简单了,太脱离实际情况,宗泽说的太有道理,经济基础决定了政治结构,汉唐哪个朝代不是开疆千里,可到后来,西夏蒙古之地却都是被视为鸡肋之地,因为这些地方产出太少,投入太多,不成正比。
如果那里有了足够的利益,真的还会轻易被放弃么?
英国圈地运动是因为他们的地盘就那么一点,可是中国能一样么东北到西北那么大块地,还不够养羊么?
而毛料如果能代替布捐的话,也并不会占地太多,再说了,后世棉花传播过后,江浙一带成为棉花的种植地,号称衣被天下,也没见影响到农田种植啊?
至于说如今宋国武德不充沛,拿不下西夏和辽,这并不算什么重点——它将来还会被金人暴打呢,现在不积蓄实力点科技树,二十年后就要被别人一波带走了,那时候死的人,可就不是羊吃人这一点了。
所以,羊毛这事,能搞!
“你说的事情,我同意了。”赵士程听着对方的讲述,点头道,“只是洗涤羊毛,需要澄清的石灰水加海草灰,这两样的东西都需要巨大的用量,光是我这里还不够,你还需要组织专门的渔民,前去打捞海草。”
宗泽还在动之以情,想要告诉对方这羊毛多么地有用,却被对方的一句话直接噎住,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盯着那宛如金童般精致可爱的小孩,过了好半晌,才直接道:“你、你便这么直接说了?”
“不然呢?”赵士程不以为然道,“还要和你讨价还价,商量来去,勾心斗角一番?我又不是什么反派角色,只是担心养羊占田而已,既然你说没有问题,这也就不算什么重要的秘密了。”
宗泽还是有些恍惚,他忍不住道:“你、你不和父母商量一下么?”
他并没有打算一次性地说服这小孩,甚至是想透过这小孩与种夫人来一番角力,从而让种夫人愿意扩大产业,只要产业大了,自然是没有什么秘密能长久的……
“他们也不知道配方。”赵士程淡定道,“这只是我研究炼丹术时的随意之作,先前未有知会,便调动了您的升迁,是我失礼,宗知州初来乍到,这配方,就送您压压惊吧。”
宗泽被震住了。
所以,那朝中的传言并不只是传言,那赵家小宗室赵士程,于炼丹之术上,天纵其才,是真的……不是什么冒享他人之名?
赵士程心中暗爽,面上却是轻描淡写,他径直站起来,召唤坐骑:“舅舅,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第36章 润物无声
密州的海岸线极长, 后世的日照、青岛都在密州的管辖范围,这些地方,宗泽都是走访过的。
除了海运通商的收入之外, 密州还有盐场的高额收入, 正是这些收入, 让密州成为排行前五十的“上等州”, 但若说渔获之利, 则是极为稀少的。
海边有许多渔村, 过得很是艰苦, 一村之中,衣不蔽体者比比皆是, 他们的渔获在近处的县城很难卖出价格,换得的米粮很少。
而在沿海之地,因为海水侵蚀, 海边的土壤不但贫瘠, 还是盐碱地,不适宜小麦、水稻这些粮食的大面积耕种,渔民往往看天吃饭, 他们的小船只能在近海捕鱼,还得避开风浪较大的天气, 缺乏好的保存手段, 稍微获得数十斤的渔获, 就得回航,还得尽快晒干, 日子过得极为艰苦。
更惨的是, 海边并不是什么宜居之地, 草棚木屋在大风之下, 常常倾覆,渔民们大多疾病缠身,是比农人还苦的存在。
而这次,宗泽发现,若是海草灰真能做碱,那沿海渔民,便都能受利——打捞海草,可远比打渔容易多了。
“……回禀大人,这海草价贱,平日都无人购买,往往在退潮之后,露出的礁石上便会有许多的海草与淡菜,方便采集。”王洋就是近海之人,对此非常了解。
宗泽却是很稳得住,他从小孩那得到消息,便很快回了州衙,让人弄来了石灰与干海草进行尝试。
石灰水开始试用了几次,效果都不太好,宗泽仔细回忆了小孩的每一句话,终于记起了那石灰水前的“澄清”二字,添加了必要条件后,澄清石灰水的效果都实现出来。
事实证明,那小孩并未有一句虚假,洗出的羊毛经王洋检查,与七里坡的村民们洗出的羊毛别无二致。
这让王洋对宗泽充满了钦佩——他曾经主动去还种公子的小册子,还想与他就册子上内容相互交流,结果那种公子听了之后,不但抢走册子,还对他饱以老拳,声称敢再出现就打断他的腿,而宗知州才刚刚认识种公子,不但相谈甚欢,甚至还从中得到了最大的机密。
这是何等的智慧与能力!
王洋不由得表达了希望宗泽引荐认识一下那位大贤的意思,如果不以认识那位大贤,和种公子讨论一下,消除误会,也是可以的。
宗泽不好解释,只能敷衍王洋,说下次一定。
而他在得到这样的机会后,则开始认真思索起来,要如何将这羊毛之术用起来。
……
另外一边,种彦崇那回去的一路上,都闷闷不乐,神情抑郁,从一个风风火火的哈士奇变成了一只对人生失去希望的败犬。
那模样,让一向看不惯他的山水姑娘都不好意思出言嘲讽他今天的糟糕表现。
赵士程不得不开口安慰:“舅舅,没事,调动这宗泽本就是我的意思,这事告诉他,咱们不但没亏,还大赚了。”
种彦崇看着车窗外,冷漠道:“错便是错,你不必安慰于我,这次损失惨重,都是我愚蠢大意所致——但此生还长,总有找回颜面的那日!”
赵士程心说你的命可不定比人家长呢,但面上还是宽慰道:“舅舅不必难过,你还年轻,他都五十的人了,你和他计较什么?”
种彦崇愤愤道:“我只是气我自己,竟然轻易为他气势所夺,失了分寸,他一知州,怎的有我祖父那等气魄,真是见鬼。”
那可不,将来青史之上,他可比你父亲有名多了……赵士程心中感慨,圆润可爱的脸上却是不赞同:“这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舅舅只是缺了几分历练,等你将来执掌万军,踏破贺兰山缺,一定更有气魄!”
“执掌万军,踏破贺兰山缺……”种彦崇瞬间被这句话击中了,展望未来,似乎整个身心都有些飘飘然,“虎头,你这,这可能么,这都还没影的事呢。”
赵士程有些汗颜,怎么一不小心用了岳元帅的句子,只能敷衍过去:“好了,你知道自己年轻就行,这次我也没有胡说,咱们没有亏,反而能得其利。”
山水在一边困惑道:“公子,这是为何,若密州的到处皆能浣洗羊毛,咱们的价格,不是就卖不高了么?”
“当然不是,”赵士程微微一笑,“咱们七里坡那里村民,就是日夜不停,又能洗多少羊毛,送到南方的,都是奢侈品,利润虽高,出货量却是不够,也就几艘大船罢了,而你想想,密州一年能贸易多少丝绸?”
山水眼中微微泛光:“仅密州市舶司,一年就有三千多艘大船停靠,其中不乏有数百人控制的两千料大船,远不是苏家那四百料小船可以比的。”
两千料的大船,运货比四百料的海船要多上十倍不止,光是想想那种程度,山水便忍不住握紧拳头,也立刻明白了公子的意思:“您是说,这么大的数目,咱们一家,是吃不下的?”
“这是自然,咱们吃肉,总要给别人一点汤喝。”赵士程淡定道,“咱们是第一个做羊毛的,织机、洗料、人手,都已经形成了规模,不是那些小打小闹能比的,咱们很快就可以扩大规模,这样成本更低。”
山水点头,心下却思索着趁着消息还没传出去,在周围多囤积一波海草灰,等过些时日,海草灰的价格肯定会上涨,等抓紧时间。
种彦崇突然道:“还有一事,那王洋我看不是个省事的,必然还会来纠缠我们,虎头你准备怎么处置?”
那小子先前私下来找他,被他撕了册子,打了一顿,不认他说的所有话,后来就再没来找过他,但这次,他听说宗泽是被王洋带过来的。
赵士程微微皱眉:“不要妄动,先观察一下,既然他已经跟在宗泽身边,我相信宗泽会处理好此事。”
种彦崇点头,他还是有些不放心,来密州已经半年,家里已经无数次催他回去,他都在拖延,但虎头这里能信任的人手还是不多,他得多争取一些时间,再回家一趟,想办法说服祖父放他在外做自己的事情。
……
海风吹拂,让七月的日照镇又热又湿,镇上专门收购海货的铺子前,背着海获的渔民们正在排队上称。
日照镇是十来年前才从市集变成了城镇,修了城墙,有富商收购着周围渔村的鱼获,听说这些咸鱼在密州城能卖得更贵些,但那百余里的距离,对渔民来说,如同天堑。
不过,最近,有一件让渔民们欣喜的事情——这里来了一位赵姓的商人,在这里收卖海草,价格不低,且一年四季常收。
海草晒干了就很轻,一斤干海草,就能卖上二十文,这都快是半升米的价了,这他们这些日子,可算宽松多了,有时补网的闲暇里,常常全家上阵,去礁石上刮取海草,晒干了送来。
要知道,哪怕是一个青壮,一年吃三石多的米就够了,三斤湿海草就能晒出一斤干海草,也就是说,三千斤湿海草,就能卖出一个青壮渔民一年的口粮。至于孩儿妻子,口粮还可以再减少一些。
这海草既多,又长得快,若是能常年收获,岂不是能以海做田?
“一共十六斤九两,要钱还是要麦?”收称的店员把称杆一抹,问对面的渔民。
“要麦!”那满面的风霜的渔民大声应道。
“那便是九升麦,拿签子,去后院领吧。”一身短打麻布的年轻店员的旁边,记账的掌柜道。
那渔民千恩万谢地拿着写了标记的签子,去了后院,却又迟疑了一下,问道:“掌柜,是不是记错了?”
不是应该八升麦么,不是他不想贪便宜,而是只有这家店收海草,他万万不敢因为这一点麦子得罪掌柜。
“没错,最近这一个月,主家急需海草,凡本月送来海草来卖的,都涨两文钱收。”那掌柜对面前的渔民道。
一时间,周围的渔民都眼睛发亮。
那拿了签的渔民更是飞快地去到后院,将换来的麦子放入背篓,用最快的速度回了自家那渔村小屋。
“当家的,怎么这般急?”看着满头大汗的男人,正在院中晒菜的女子急忙上前,帮他拿下了背篓,手中沉沉的份量,让她忍不住发自内心地露出笑意。
那男人喘息了数下,终于缓过气来:“快快,咱明日不出海了,叫上家里的崽,一起去捞海草。”
“这是?”女人一时惊讶。
“刚刚掌柜的说了,这个月,海草一斤二十二文。”男人按住胸口,大声道。
“只是这礁石上的海草,最近快被捞光了,还未长出新的……”女人有些迟疑地道。
“到时我去海下去捞,你们在船上给我看着绳子。”男人立刻道。
女人面露担忧:“这……”
“什么这啊那的,早些去采,都是浅水好采的地方,要是晚了,便只能冒险去暗礁乱流的地方,这可耽误不得。”男人直接做了决定,“咱们家的船用了三代,再不存些钱财修缮,孩子们将来都要饿死。”
女子眉头紧蹙,却还是点了点头。
男人走进院里,眉头一皱,看到一小堆湿哒哒的海草单独放在一边,皱眉道:“这些是什么?”
女子瞄了一眼,道:“那些都是些海草小苗,晒了也没多少份量,我想找个礁滩丢过去,过上几个月,便能捞了。”
那男人也没在意:“行,先做饭吧。”


第37章 有钱能……
海草的范围很广泛, 密州有近千里的绵长海岸线,还有青岛这样的优良港口,海草资源极为丰富, 那种五六米的大海草随处可见, 品种甚多,只要愿意收,那想要多少都能供应, 只是平日里, 这海草多做药用, 用量稀少,少有人采。
晒干了的海草保存还很方便, 只需要像叠衣服那样一张张叠起来,用线一捆, 就能挑上百来斤, 送去镇上。
在海中采海草非常辛苦且危险, 日照镇周边的渔民却对此没有一点怨言——再苦熬熬也就过了, 哪比得上在海上奔波一日, 却收获稀少时, 回家面对孩子鸣响的肚腹和期盼眼眸痛苦?
死在海里不可怕, 没有吃的才可怕, 海草又不会跑路,这份活, 于他们而言简直就像是在海里捡钱, 不但有粮食,还可以折钱交了渔税, 简直是再好没有的事情了。
然而, 他们发现, 在七月中旬的时候,日照镇上,居然又有一家店铺,收购干海草。
不过,这家店铺收购的海草价格和先前的赵家店铺是一个价格,倒也没有引起太大波动。
但是,到了七月底的时候,镇上居然一下多了三家店铺!都是收购干海草,且价格还多了一文……一时间,许多家中有海草的渔民都开始观望起来,想看看哪家海草价格能更高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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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前几日,那宗泽找到了密州的几家大户,用秘方当条件,让他们修缮了密州城到日照镇的官道,如今密州的羊毛与海草价格又涨上去了,如此下去,咱们的材料怕是会受影响。”山水熟练地向公子汇报,“我已经联系了海商,想去河北一带购买,但如此一来,运力与时间,都会影响咱们的成本……”
赵士程静静地听着她汇报,然后问道:“山水,那你看,咱们应该怎么办?”
山水细细思索道:“我先前囤积了一波海草与羊毛,利润还可以支持数月,您说过,影响利润的是成本、人力还有技术,成本这一块,我觉得或许可以在京城北边开一家羊毛织纺,汴京城每年食羊十万余只,北方数路贩羊,大多都是贩入京城,那里的原料,必是最便宜的,且河北路水运便捷,在那里梳织羊毛,不但成本最低,还有汴京城这个大市场!”
赵士程赞道:“好想法。”
山水面色淡定从容:“还有,技术这块,我已经让匠人研究最适用的织机,听他们说,最近已经有了很大进展,再过一两月,必有成果,至于人力……”
她说到这,沉默了一下,才道:“只有这一点,我觉得,没有必要去压村人的价格,如果只是给他们最基本的生活所需,他们会很苦的,利润这块,我会再想想办法。”
她已经和好几家牧羊草场谈了收购价格,如今,她的重宝都押在那个说可以改进织机的匠人身上,如果真能有他说的那种效果,那么就算不削减人力,她的成本也会被压到一个非常可怕的地步。
“你的办法都很好。”赵士程很满意,“不过,你其实不用太担心。”
山水疑惑地看着他。
“那几户人家,都不会去压价格。”赵士程无奈地拿出一封书信,“这宗泽知州让小舅舅转交给我的,你打开看看。”
山水接过书信,拿出信纸,其中的内容很少,意思也很简单,就是他们几家人想和配方主人见个面,大家一起约定一个价格,分配自己喜欢的地方,免得搞乱了市场,惹得大家都没钱赚。
于是,山水沉默了。
赵士程忍不住笑道:“是不是感觉担心了个寂寞?”
种彦崇在一边捂嘴偷笑。
赵士程安慰道:“那几家都是看在赵家的份上,才这会这么殷勤,但山水你不用沮丧,你的想法,还是可以继续,我就没想去和他们商量。”
山水疑惑道:“公子,这是为何?”
“因为,他们没有盐。”
“嗯?”公子的话题跳的太远,山水不明白。
……
七里坡上,先前因烧煤而缭绕的烟雾已经变得稀薄。
河边,一群精壮的汉子正赤着胳膊洗煤。
水车将河水抽到一两米的高度,青砖砌成的大池子边,有着一个个系着绳子的竹筛子,一筐筐原煤被倒在竹筛里,工人们脚下的踏板连接着绳子,绳子经过木梁上的滑轮,在踩踏板时,就会把竹筛反复提起,煤块也就在水中被反复筛洗,过上数次,精煤就沉淀在筛子的表面一层。
这一层便是用来炼焦的精煤,带着水气,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而剩下的杂煤则会被送到一边,和着黄泥,用模具压成蜂窝一样的煤块,堆到一边,垒成高楼。
“当当当!”
这时,一阵清脆的敲铜管声响起。
“吃饭了!”有水车边有人高喊。
正在筛洗煤粒的村民们便一一放下筛子。
张松放下敲铜管的锤子,看着听他指挥的汉子们,感觉到了满足。
他本来已经被征入了本地厢军,但前些日子,家里靠洗羊毛积攒了些银钱,便花钱脱去了军籍,正好庄子里招人炼煤,薪钱不菲,他便报名参加。
从洗煤到压煤,再到给火道打烟子、放火、封顶、看灶、浇窑,他都一点点地学,如今已经成了熟手,被山水姑娘提拔成了窑管。
而如今,他们的窑已经从当初的一个炼焦小窑,变成了有着许多配套的三个大窑。
开始时,他们都是拿着筛子,弯腰在河水里筛煤,可是后来,主户让人修了这个青砖池,那叫一个爽利,用脚一踩,那筛子就轻轻松松提起来,省力不说,一天下来,也只是有些疲惫而已,不像先前,一天下来,胳膊腰背都直不起来。
更重要的是,洗出的煤更多了!庄子里的工钱,都是靠洗出的多少斤煤来计价的。
后来,呛人的煤烟在过凉水后被收集起来,流出了亮晶晶的油。
再后来,连剩下的烟都被泥煤吸收了,变成了肥田的宝物。
再再后来,还多了琉璃窑,那烧出的东西,简直巧夺天工。
他们的收入,也随之水涨船高,从以前连饭都不敢吃饱,到现在,每日能让家里沾些荤腥,简直是从前的他做梦也不敢想的事情。
这主户是什么神仙啊……
正寻思着,他家媳妇已经端着大陶碗,给他送来午食。
三个大白炊饼,配着腌菜,还有一片油亮的肥肉,还有……
“这是什么东西?”张松疑惑地从其中挑出一片暗绿色东西,目露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