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因从未接收到过爱意,哪怕尊重都稀少,或许崔泽曾让她拥有过,但转瞬即逝,可时隔太长了,时光无情冲刷下,她甚至记不清崔泽的模样了。
冯玉贞这两辈子算起来不过几十年的人生,实在是一出彻头彻尾的悲剧。前半生酿成苦酒,后半生强迫自己灌下去,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兀自淹没在苦痛里无法自拔,顿然感到床边一沉,温热的吐息洒在她面上。
泪眼朦胧抬眼,却猝不及防正对上崔净空那张白玉无瑕的脸,他屈身两手撑在她身旁两侧的床面上。从旁边看,宛如把人牢牢全在圈在怀里。
“求嫂嫂原谅,怪我言语冒犯,”崔净空的眼睛如同两颗钉子要锥进她心里似的:“我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嫂嫂好像总看不见我呢?”
这是什么意思?
连忙避开他近在咫尺的眼神,冯玉贞身子微微后倾:“空哥儿莫要玩笑我……”
崔净空一眨不眨的凝视她哭花的脸,甚至罕见的露出一个笑。他相貌生的极好,平日冷若冰霜的面容霎时如同春日灿灿的桃花:“果真不懂吗?”
他缓缓贴近,冯玉贞无所适从,只能急急后仰,最后几乎半身都快躺倒在床上。
顾不得别的,她匆忙伸手推在青年的胸口处,甚至锤了他两下:“你起来,别这样……”
青年步步紧逼,唇边噙着一抹近乎蛊惑般的笑意,这副皮囊便从神坛走入凡间,成了引人堕落的山中精怪。
他声音也轻飘飘的:“兄长做的事,我也能做,我可以为你做的更多。”
“这不一样!”冯玉贞不想再听了,心跳如擂鼓,她的直觉在尖叫,离开也好,捂住耳朵也罢,不能再听下去了。
崔净空却没有如她所愿,不容她逃避,语调轻柔又说了一遍:“有什么不一样?哥哥可以,我为什么不行?”
脑子里嗡的一声,她腮颊热烘烘的,可心里却如坠冰窟。什么叫兄长可以我为什么不行,他可是她亡夫唯一的弟弟!
“只要你开口,我什么都愿意做。何必忍气吞声,这桩事我自会帮你解决。”
“钱永顺现在就很听话,不是吗?”他低着眼皮,几乎跟她在娓娓道来,面上神态自若,甚至略微向她有些夸耀的意味。
夸耀什么?夸耀他那时险些掐死了钱永顺吗?
冯玉贞听得身体发寒,她半伏在床上,姿势别扭,原本裹在宽大衣衫内的曲线被勾勒明显。
一番折腾下来,领口盘扣不经意间松开最顶上两个,平白对着身上人敞开一截雪颈。
苦桔香气靡靡,比那天的情药更叫他意乱神迷。崔净空目光幽暗,只和她隔了不到一个拳头的距离,只要他想,便能不顾她的意愿,径直低头吻到她侧颈。
寡嫂可怜可欺,又能如何呢?推也推不开,说又说不过,估计一面流泪求饶一面任他胡作非为而已。
不知晓身上人此刻对自己抱有的阴暗想法,冯玉贞还在努力拒绝他:“不必劳烦你,我、我自己来就行。”
不料崔净空居然好像把这句话听进去了,他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低哑:“自己真的可以?”
“真的。”她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
见她逃避不去回答自己先前的问话,崔净空低低笑了一声,这才直起身。
他缓缓从床上离开,从地上捡起脏帕子,放在尚且温热的水里抽洗了两遍,又转身走到心有余悸坐起来的寡嫂身前。
“来,闭上眼睛。”
连嫂嫂也不叫了。
冯玉贞悄悄看了他一眼,背光瞧不见神情,她今晚已经拒绝了崔净空一次,刚刚又被小叔子三言两语搅得心里乱极,原本的自怨自艾不知不觉间都已经散去。
她只得忐忑闭上眼睛,让崔净空给她细细擦拭了两圈。
端着盆走出去,很贴心地为她关上门,留给她时间和空间冷静。
却没有走远,而是站在门后,与寡嫂隔着一扇门,将沾着她血和眼泪的帕子握在手心。
左手腕上的血已经凝固,和念珠粘连在一起,一扯便发出疼痛,可他顾不上,懒得擦。
另一种渴望击中了他,使他不得不靠在门上,春情摇曳,呼吸慢慢粗重。
要忍耐,还没到时候。崔净空一遍又一遍告诫自己,甚至想起了当年主持逼他跪在蒲团上,一晚又一晚诵念的清心咒。盼盼
可越这样压制,苦桔香便萦绕在他鼻端,若隐若现勾着他去回忆,脑中明明暗暗全是人间红尘俗事,挣不开散不去。
早晚……早晚。


第16章 擦药
“哥哥可以,我为什么不行?”
这句话不时在她的耳畔重复,只要冯玉贞闭上眼,一遍接着一遍,几乎令她筋疲力尽。
喉咙干涩,有点口渴,正要开门去堂屋倒水喝,又想起从今天起,崔净空便每日往返于两地住了。
碍于门外就是类似洪水猛兽一般的小叔子,这回真是怕了和他再碰上,冯玉贞只得干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呆呆望进心事重重的夜色。
晚风袭来,槐树枝头的嫩黄碎花扑簌簌落在窗台上,冯玉贞捻起一朵,恼人的情绪褪去后,疑惑却占据心头。
为什么呢?为什么会看上她?……她这样的女人,平庸、乏味。
冯玉贞不算丑,可漂亮的很有限,尤其是和后来话本里出现的女子比——她一个山野村姑,能有什么绝色?
可小叔子不一样,一张拿到京城里叫贵女们都神魂颠倒的脸,彼时刚及弱冠,金銮殿上高中状元,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皇上亲自下旨,将长公主下嫁于他,所谓郎才女貌也不过如此。
她和公主,就如同手中的槐树碎花跟金枝玉叶,堪称天和地的差别。
打死也想不通,冯玉贞很擅于得过且过,只要不是把她逼到了绝处,只管把脑袋埋进草堆里当鸵鸟。
可崔净空委实抓住她的七寸,不加掩饰的说辞、近乎背伦的情愫,方才亲手带着她,两人一同戳破了那层窗户纸,这下冯玉贞再想当不知道可就不成了。
破了就是破了,哪怕再次修复完全都会残留下不自然的痕迹。一方视而不见,一方则野心勃勃,怎么看都不是轻描淡写能带过的。
万籁俱寂间,一阵来势汹汹的喊叫打破了不宁的心绪。
“开门!别装睡着没听见,不然老娘明天还过来找你们算账!”
崔净空披着外衫还没有歇下,他对此早有预料,门一打开,便见一对中年夫妻领着一个小孩找上门。
男人环着手臂,面色不佳,沉默地戳在一边。妇人张氏则怒目圆睁:“崔秀才,我们这些粗人可不知道什么地方惹着您这位大老爷了,有什么事冲着咱们大人来,吓娃子是什么孬种!你自己看看,饭都吃不下!”
之前河滩上领头的大孩子抱着她的腰呜咽,一见崔净空,更是脖子一缩,直接把脸藏他娘身后了。
崔净空没被激怒,错身闪开:“夜深吵闹,进屋说吧。”
那男人便守在门外不进去,张氏跟着进屋。
她正气头上坐不下去,崔净空倒也无所谓,气定神闲在主位坐定,这才开口道:“某今日傍晚正于林间砍柴,见情况危急,不得己出手,一时失了分寸。”
张氏按捺不住怒火,嚷嚷起来:“什么叫危急?他这么小一个娃娃,是跳起来打你了还是怎么着……”
娃哭着跑回来,村里谁从小不是跌跌撞撞长大的,起初也没在意,不吃饭也只以为是在闹脾气。
张氏和男人下地干了一天活,也没那么多闲工夫看顾他,可到了该上床睡觉的时候娃还是哭,抱着右腿打摆子。
这时候才察觉不对劲,好不容易才问出来,原是那个弱秀才耍威风!这还得了,她火急火燎拽上孩子他爹讨要说法来了。
正争执不下,陈腐的木门发出吱嘎一声,瘦弱的女人走出来。
冯玉贞之前已然卸下发髻,为见人匆匆编了一条黑亮的辫子,露出一点女儿家的娇俏来。
崔净空本打算直接为她摆平,见冯玉贞出来,起身走到她身前,低声问她:“吵醒了?”一边引她坐在桌子西侧的交椅上。
在外人面前冯玉贞更觉得难为情,生怕被体察出什么不伦,只闷闷应了一声。
见两人这番有来有回,张氏少不得犯嘀咕。她虽是附近的人家,可一直和崔净空毫无交集,走路上连个招呼都打不了,只在对方考中秀才后艳羡了一阵,仅此而已,双方是彻头彻尾的陌生邻居。
这是他媳妇?
桌子上的烛光一照,过了几个时辰,女人脸上的淤青加深,呈现出红紫的态势,在清秀的脸盘上瞧着触目惊心。
自冯玉贞现身,那个孩子的神情便肉眼可见不安起来,拽着他娘的袖子就想走。
大人们尚还不明所以,崔净空接着便告诉他们:“当时他手里的石头怕是马上就要扔到我嫂嫂脸上,万一砸坏脑袋可就酿成大祸了,某情急之下才如此。”
张氏一时语塞,狠狠瞪了毛孩子一眼,回去肯定是要好好请他吃一顿竹笋炒肉的。
可在他们面前还是护犊子,嘴里不落下风:“那他也还只是个孩子,小孩不懂事,你们就让一让,至于这样吗?”
这时候一直不做声的冯玉贞张嘴回她:“大娘,他小不该和他计较,那我就活该挨这么一道吗?”
她的反驳堪称温柔,软和的脾性便是如此,今日能走出来回一句便已算鼓起勇气了。
崔净空远没寡嫂好说话,所谓的长幼尊卑在他看来与一纸空文无异,想拿这个压他不过无稽之谈。
“狗咬伤了人,还有责怪人不避让它的道理吗?既然管不好,怎么不拴好了,偏偏放他跑出来?”
他的话便有些毒了,冯玉贞带些新奇的侧目过去,还没见过他这么不给人台阶下的模样。知道这是小叔子在为她出气,心中升起暖意,不自觉含着些羞赧捏起衣角来。
“你!”
张氏被堵地满肚子火,可冯玉贞破相的脸就在那边摆着,更多难听的话说不出口。真争论下去闹大了,恐怕也是对面占理。
她啐道:“你这读书人说话也未免忒难听了些”,揪着哭闹的孩子走了,看样子急着回去修理他呢。
最后关上门,她止不住回望了一眼。
两个人分坐于高堂之上,桌上热烛融融。东位的秀才刚刚尚还眉目疏冷,现下却挂着温温的笑意;右位被他盯着的女子面容婉约,辫子垂在胸前,好似刚出阁的小娘子。
不像寡嫂叔子……倒像极了娘子受了委屈,夫婿替她出气的小夫妻。
事情掀过去第二日,两人碰面仍是不尴不尬。
崔净空自私塾回来倒是神态自若,照常喊人叫她,冯玉贞却远没有这种定力。
本来两人话都不多,如今只剩一个有开口的意愿,气氛无可避免沉下去。
两人沉默无言用完晚食,冯玉贞便跟脚下生火似的朝厢房走,却被小叔子从天而降的一语,宛如被施展了定身咒似的停在原地。
他只低个头的功夫,一抬头就撞见寡嫂鬼鬼祟祟趁机逃走,心下好笑:“等等,先过来一下。”
冯玉贞很想不听他的话,可不行。
没主见的兔子没法一夕之间长成生有利齿的老虎,因而拒绝不能,于是压着步子,恳求事态出现什么转机,最后慢吞吞才挪到他那儿。
青年从胸口摸出一个小瓷瓶,拔出瓶塞后,一股润泽的药香盈于室内,他把一旁的凳子拖过来,黑眸望向她:“坐吧。”
冯玉贞怔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是要上药,登时晃了晃手,不知所措:“我慢慢养着就好了,用不上这种好东西,你省着用吧。”
她何时这么讲究过,就连左腿刚摔坏的那会儿,也不过只有多喝一个月药的待遇。后来爹爹嫌贵,擅自断了药。如今不过脸上两处青肿,血都很少,更没什么必要浪费在她身上。
崔净空却只当没听见,见她不配合坐下,于是自己站起身,他比冯玉贞要高将近一个头,欺身上前,径直把人困在他和桌子之间。
冯玉贞无处可退,双手在后撑着桌子,身子后仰,宛如昨日场景重现,进退两难。
她涨红了耳尖,顾不上这一两日的扭捏,颇有些恼羞成怒:“你怎么又这样!”
“什么样?”崔净空漫不经心回她,清隽的玉面上压根看不出来他恶劣的本性。
指尖沾取药膏:“会佚?有点疼,忍着点。”
微微抬起寡嫂的下巴,指腹落在她脸上的伤处。
泛凉的药膏抹开涂匀,眼周、唇角、脸颊,冯玉贞极不自在,下意识扭过头,却被他轻轻掰回来继续。
“那我自己来。”见反抗不成,冯玉贞很熟练地退让一步,只希望自己别这样姿势别扭的……好像被他抱在怀里。
崔净空嗤笑一声:“自己看得见?”
砖房并没有铜镜,搬来这里之后,冯玉贞都是早上去溪边借倒影瞧一瞧。
可是,可是那也不能任由他这样胡来罢!
指腹在细腻瓷白的皮肤上打圈,莫名生出一丝流连的意味。似有似无的摩挲令她脸上生出晚霞般的艳丽红晕,连撑着桌子的手指都不经蜷缩了一下。
崔净空仔细端详了片刻,本想就此停下手,却不慎同女人那双已经泛起薄雾的眼睛对视。
如同一下陷进湿润的潮水里,蓬勃的春情包裹住他全身,好似被微雨打湿衣衫。
想……
想干什么?
青年目光幽深,他情不自禁地缓缓凑近,女人的身体在轻颤,檀口微张,不知是在期待还是害怕,手下不自觉用了些力气,女人一声痛呼蓦地惊醒了他。
“好了,以后三日早晚各涂一次,不会留疤。”
崔净空迅速移步侧身,放过了她。
冯玉贞方才也失神了一瞬,她连忙后退两步,和他拉开距离,手里握着瓷瓶,又在原地踌躇了片刻,还是决定问他:“空哥儿从哪儿买的?花了多少银钱?”
“别人送的。”崔净空知道她要说什么,他心绪不稳,原本得当的笑意便不自觉沾染些邪气:“怎么,难道嫂嫂要跟我道谢?不若……”
冯玉贞立马头皮发麻,她半点受不了这种和小叔子之间若有若无的暧昧,一溜烟握着那个瓶子跑进屋去了。
等关上门,崔净空的笑容才霎时褪去,展现出剥离人性的冷漠,薄唇抿紧,他低头扯开领口,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处,里面一声又一声,极为激烈。
为什么刚刚和她对视的时候会跳得这么快?
他不解地想,几乎达到了令他不适的程度。


第17章 门缝
谷雨时节,雨后的树林地面泥泞,草鞋陷入土里,半天拔不出来,冯玉贞干脆脱下来放手里拎着,卷起裤腿,赤脚踩着滑叽叽的地面。
手里掣着一截枯瘦的长树枝,左右横扫身前的那些灌木碎叶,以防里面窝藏有老鼠毒蛇之类的生物。
她脸颊上只残留着眼周浅淡的淤青,不仔细是瞧不出来的。
单肩挎着竹篼,里面歪七扭八躺着果子和几把野菜,并不是林里只能寻到这些,而是方才踮脚摘果子时另一边肩膀忽然使不上力气,拖了后腿。
那天被小孩们拿石子砸中后便生出些不适,本来养了十天半个月以为已然痊愈,刚刚尽力伸长手臂时兴许没注意又抻着了。
那瓶药膏现在仍由她保管,冯玉贞每回只小心翼翼用小指挖出来一点,两天后伤势好了大半,立刻物归原主,却被不由分说驳了回去。
崔净空当时捧着书卷,眼眉都没抬,直言让她收着,日后偶尔磕碰到时涂抹。
冯玉贞自知药效绝佳,保准是不便宜的稀罕货,当然不愿意收下,平白又欠下小叔子一个人情,干脆把它扔在对方的书桌上。
第二天,小瓷瓶便阴魂不散地再次立在她窗台上,就像崔净空这个人本身一样,很令人心烦意乱的驻留在她原本平淡无味的生活里。
她之所以不愿意收,除了价钱贵,每次敷用对她都是一种另类的折磨——对方的指腹曾在她脸上轻缓的停留和擦过,回忆里氤氲的暧昧无时不刻折磨着她。
相处这些日子里,崔净空的性子她马马虎虎摸出来片面:表面上神情淡漠,实则骨子里极为强硬,决定的事不容别人更改。
未免太过霸道。
小叔子白天去书院,这些日子她白天就稍微松口气,晚上就跟打仗似的高度戒备,生怕又被他逮住干些什么。
冯玉贞心里腹诽,一手扶着不适的肩膀,加快脚步走回去。
回到砖房,她先将背篓放下,从水缸里舀出一瓢,把脚上沾着的泥冲洗掉,半趿着鞋匆匆进入厢房,谨慎地关上两扇窗户。
由于一侧肩膀用不上力气,这些事都做的吃力。她坐到床边,光裸的两脚缩在床面上,小腿并拢叠坐,一件件解开外衫、里衣,露出常年不见阳光的肩头。
头扭转不过去,看不清身后到底如何。
实在不适得厉害,冯玉贞心里犹豫片刻,害怕这伤半个月都没好利索,或许是此处伤得重了,拖久了还得跑去就医,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于是从窗台上拿起瓷瓶,沾一点药膏,反手在不适的部位涂涂点点,她背着手,不好发力,所以做的很勉强。
她大概不知道,方才急着进屋,厢房的门并没有关严实,微微错开一条缝。
崔净空也没有料到,他今日放旬假早归,发觉背篓潦草搁在院子里,屋里蜿蜒着水渍鞋印,看上去事有蹊跷,便没有率先出声,竟然窥见如此一幕。
寡嫂半露着肩膀,大片白腻的皮肤就任由他尽收眼底,没有穿鞋,是自己从没见过的松弛状态,她坐在自己的赤足之上,脚尖上还吊着一只悠悠然的鞋。
从肩线向下,柔美的弧度相接,衣衫堆积在她的腰肢间,一侧清瘦的肩胛骨犹如振翅的蝶一般。
肚兜细细的红带子环过纤直的脖颈,另一根则横过腰间松松一系,两根绳结的带子垂在她脊背中间的凹陷处,随着动作微微晃动。
红和白的极致对比映入黑沉的眼中,崔净空不免想,寡嫂就是这里不好,她的嘴总是闭得紧紧的,他不逼一逼,就永远默然站在阴影里,从不吐露半点心意。
自己不好上药,只一个人硬咬着疼,也不愿意叫他帮忙。
崔净空在原地静静地、隐秘地站在那里,他想,倘若她觉得不好开口,自己应该早点察觉到对方异样,半夜爬上床给她抹好药,现在也早该痊愈了。
一时间心绪百转千折,觉得寡嫂闷声闷气有些没趣,却又偏偏挪不开眼。
直到一只手把坠在腰间的衣衫拉了上去,遮住那片春光,他忽地收回视线,向后退了两步,回过神只觉得口齿生津。
往下扯了扯绷紧的衣服,崔净空若无其事走到门前,假装推门而入,口中唤道:“嫂嫂,我回来了。”
冯玉贞在厢房刚拉上衣服,乍听见小叔子的声音,察觉人就在门外,手里颤巍巍地连衣带都系不上,唇齿间溜出来一句魂不守舍的应声。
她委实被吓着了,不知为何小叔子突然白天回来,走出厢房难掩衣衫散乱,不太舒服的扶着肩膀。
见小叔子面色如常站在堂屋里,有些发愣地问他:“怎么突然回来了?”
冯玉贞如今和他关系微妙,一个装傻充愣一个气定神闲,维持着砖房内岌岌可危的平衡,谁也不去再越线一步。
“私塾旬假,歇三天。”
见她不自觉揉着肩膀,半边雪肩好似又隐晦地浮现于窄窄的昏暗的门缝里,崔净空喉结微动,他侧开脸问道:“嫂嫂肩膀不舒服?”
冯玉贞抹药后心里安定不少:“没事,缓一缓就好了。”
两个人之间又无可避免地陷入沉默,冯玉贞连忙往厨房走,想要借做饭来逃避和他共处一室。
距离那天晚上已经过去半个多月,她还是难以从容面对小叔子。
宛如剪不断理还乱的愁绪,这一团乱麻放在这里,只要崔净空不发难,她就全可以当成没看见。
这是冯玉贞的处世哲学,比起硬要解开,倒还不如视若无睹更轻松些。
比如那身临近裁剪完毕的月牙白袍也遭到搁置,冯玉贞如今捧在手心只觉得烫手。
原本是嫂子给小叔子备的谢礼,现在却横竖看不顺眼,更像是什么不可言的佐证。
犹豫之下,还是把这身衣服细致折好,塞在柜底,决意不送出惹他误会。
这几天晚上睡前,她总要祈祷许愿一番,希望那些荒唐都不过她做的一场噩梦,兴许再睁开眼,小叔子就恢复成不食人间烟火气的原样了。
战战兢兢几天,发觉对方并没有再越过雷池一步,好像主动给了台阶,便掩耳盗铃的走下来。
她不是没想过逃跑,人面临威胁的时候本能都是要撒开腿跑开的,可就算一时跑了,之后怎么办呢?她能逃到哪儿?是否会遇上歹徒?身上的银钱又能支撑多长时间?
从没有出过方圆二十里的地界,完全陌生的世界像是一张血盆大口,要将她吞的骨头都不剩,冯玉贞又惧又怕。
于是安慰自己,少年人一时起意罢了……崔净空极少接触女子,只是她碰巧与他呆的时间长了些,待崔净空金榜题名,那时候再见雍容华贵的公主,那时才知道女人的好呢。
两人用过饭,冯玉贞便把后天要去镇上的事和他约略讲了。
关于在绣货行长期卖荷包的事,冯玉贞仔细考虑过后,觉得稳妥且收入可观,打算去镇上答应那个掌柜了。
本来后天去镇上这事她没想告诉小叔子,早上去了下午就能回来,不耽误功夫,然而当天崔净空既然要歇在家里,那必定瞒不过他。
冯玉贞怕又出现上回崔净空追着她跑的情景,便提前告知:“我后天去镇上一趟。”
崔净空嗯一声,自然提起了银钱:“之前的银子够花吗?”
冯玉贞被他猝然一问,这才想起那半两还在褥子底下放着呢,一迟疑免不得露了馅。
崔净空这才知道这么长时间,家里的开支全是她一个人撑着,手指轻轻落在桌上:“没用吗?”
“你先前不在家,我手头也有钱,而且给的太多,你之后要攒路费去考试的,还是省着些……”
冯玉贞一五一十道明,她明明是为了对方着想,话一出口却好似比小叔子矮了一截。
崔净空盯着她,瞧了一会儿,往下一瞥,这人大概是忘了自己还趿着鞋,后脚跟没有收进去。
他语气淡淡,话语却难掩暧昧:“不愿用我的钱,那我岂不是现在全凭嫂嫂养着?”
冯玉贞最怕的就是他偶尔的不着调,眼神躲闪不去看他:“我……”
好在崔净空并没有戏耍她的意思,很快就给出了解决方案:“不若这样,花销平分,嫂嫂先把我那半两用完,之后我每三个月再给一份。”
如此倒也还算合理,冯玉贞应下来,崔净空接着又说:“我后天和嫂嫂一起去镇上。”
没等她下意识拒绝,他轻描淡写一句堵住了对面的嘴:“我去镇上买书。”
过了两天,两个人搭上了钱家的牛车。
今日正碰上赶集,因此车上载客不止他们。满当当五个人,每人交两个铜板当往返路费,不过崔净空和他寡嫂的那份,钱永顺还是不敢收的。
他们两个人在村口最后上的车,那时候空位也就只剩下一小块。只得紧紧挤在一起坐下,手肘与手肘相抵,连大腿也不得不在摇摇晃晃的路上蹭了又蹭。
她不是很自在,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这时候隐约听见对面的两个大娘咕哝一些村里的事。
“张家那个小子,他们平时一伙儿玩的几个娃,听说偷拿家里的钱,不知道上哪儿撒野去了,前些日子回来个个都鼻青脸肿的,可吓人!”
冯玉贞这才想起来之前的几个孩子——那晚之后,她还以为领头的大孩子是被家人打了一顿安生下来,才没再在河滩附近见过。
谁知道原是这样……
她没有细想,觉得大概是年幼无知,惹出事端罢了。


第18章 情敌相见
崔净空在家里跟她说是去买书,冯玉贞本欲和他下车后就分头各自购置,自以为这样双方都松快些。却见这人亦步亦趋跟着她,嘴上又变了说辞,称去书肆恰巧跟她同路,巧舌如簧,只能由他并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