饼子只有一款牛舌饼,和沙琪玛放在一处,剩下的便是能存放得更久的各种口味的酥糖。
玉格看着这些,有好几样她都没有吃过,一时想不起还有什么是她会的,而这里没有的,等再看过几家后,更是彻底想不到了。
玉格退出糕点铺子时,闻到隔壁店铺飘来的烤肉味,心中一动,有了个绝对新奇的想法。
只是,这个原料就有些贵了,得想想怎么卖出去。
因为出门前和陈氏说好了时辰回家,四人看过几家糕点铺后开始往回走,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极大的动静。
四人回头看去,发现是两列士兵朝大步过来,把路上的车马新人往两边赶。
像是在清道。
应该是有什么大人物出行。
玉格拉着五姐儿和六姐儿,五姐儿拉住二姐儿,四人顺着人流退到一边。
她们身量都不高,很快被前头的人挡住了,六姐儿想看热闹,又拉着几人借着身材瘦小的便利挤到最前头。
长长的两列士兵不停的往前走,过了一会儿,在两列士兵里头清出来的大道中间,走来了两列骑兵,又一会儿,三个骑着高头大马,身边跟着随从样儿人物的华服男子出现在她们的视线。
居中领先半个马头的三十岁左右,下颌微微上抬,神色冷淡。
他裹着件黑色底缂丝面紫貂斗篷,行动间偶尔露出斗篷明黄色的缎面里子,他年岁看起来最长,模样却是三人里头最英俊端庄的一个。
能着明黄色,此人身份已不言而喻,而能让他骑马在前头开路的,后面是谁,也已显而易见。
离太子稍近的一个华服男子,神色带着些恭敬,模样瞧上去比太子略略年轻两岁,脸型瘦长,裹着件玉色底缂丝面紫貂斗篷,里子是金黄色缎面。
是位皇子,只是不知是哪一个。
另一个离得远些的,瞧上去大约只有十七八岁。
他的眉毛粗黑,五官轮廓更显硬朗和英气,目光锐利,身子坐得笔直挺拔。
他裹着件正蓝底缂丝面紫貂斗篷,里子也是金黄色缎面。
也是位皇子,只是他的排序就更不好猜了。
他们从永定门回,应该是伴驾去了挺远的地方,这会儿回来,应该、嗯,后日就是冬至了!
冬至,皇上要到地坛祭天;冬至,衙门要放假;冬至,百姓家也要吃点好的。
玉格笑了起来,这会儿,她也有兴致好好欣赏阿哥们的风华气度了。
突然,年轻阿哥敏锐的转过头来,目光凛冽的落到玉格身上。
玉格微微一愣后,下意识的牵起嘴角微笑颔首,男子眉头轻皱,眼底划过抹意外,玉格反应过来,忙恭顺的低下头去。
马蹄哒哒、车轮辘辘,御驾渐渐走过,街上又恢复之前的热闹,行人们笑谈猜测着方才是哪家的贵人,二姐儿腿一软,却是差点瘫倒在地。
五姐儿连忙扶住她,“二姐,怎么了?”
二姐儿面色发白的摇了摇头,哆嗦着唇看向玉格。
玉格也道:“二姐,怎么了?”
二姐儿缓缓的摇了摇头,咬着唇迟疑了一会儿,才小声问道:“方才,那马上的贵人是不是看你了?你做什么了?”
玉格笑道:“二姐看错了吧,贵人看我做什么?这一处这么多人,可能只是碰巧看向了我这一面。”
二姐儿半信半疑。
六姐儿带着艳羡的笃定道:“怎么可能看咱们?他们坐在大马上,那样威风气派,帽子上镶着玉,衣裳都好似发着光,再看咱们。”
六姐儿扯了扯自个儿身上灰扑扑、分不出男女款的旧棉衣,道:“咱们这样穿着打扮的,这街上能找出百八十个!”
玉格被她逗笑了,二姐儿在玉格的笑声中慢慢放松下来。
六姐儿因对方的富贵大受震撼,这会儿倾诉欲极强,叽叽喳喳不停的说着那三人的穿的戴的,从黑绒暖帽上的帽珠,到辫子的坠脚儿,到手上的玉扳指,就是鞋面儿上的绣样,也被她狠狠赞叹羡慕了一番。
“那得是金线绣的吧?我还没瞧见过金子呢。”
六姐儿说着又失落起来,“我瞧都没瞧见过的宝贝,人家穿在脚丫子上!”
玉格看向她,笑道:“那你是鞋上多几朵花儿开心,还是吃冰糖葫芦高兴?”
“当然是吃糖葫芦!”六姐儿脆声回道。
多几朵花儿,又不能更暖和,大冬日里,雪里多走几趟就脏污得瞧不出模样了。
玉格笑着点头,“那咱们去买糖葫芦。”
六姐儿神色欢喜起来。
二姐儿小声的不赞同道:“玉格儿,这也太铺张浪费了。”
两文钱,都能买一个鸡子了。
玉格笑道:“就买一串,一串有八个呢,可以分着吃。”
五姐儿看着她眨了眨眼,玉格轻轻点头,是的,她有主意了。
五姐儿翘起嘴角,也跟着劝道:“二姐,咱们吃四个,还能留四个回去给额娘和姐姐们吃。”
六姐儿忙道:“那阿玛呢?”
六姐儿扳着手指数道:“阿玛、额娘、大姐、三姐、四姐,五个人怎么分四个?”
话题就这样被六姐儿拉偏了。
二姐儿细声道:“还有金姐儿和银姐儿呢。”
五姐儿看了二姐儿一眼没说话,六姐儿皱着鼻子嫌弃道:“她们?咱们长这么大都还是头一遭吃这些东西,她们两个给咱们家带那么一大笔债过来,怎么着?还得好吃好喝供着?来咱们家当祖宗的?”
六姐儿声音一大,二姐儿就弱了下去,小声道:“我不吃,我不爱吃甜的,刚好就够分了。”
六姐儿快言快语,奇怪道:“你都没吃过,你怎么知道你不爱吃?”
已经在商量怎么吃的问题了,那就是同意买了?玉格笑着上前买了一串糖葫芦。


第12章
由于对糖葫芦的分配意见达不到统一,四人决定先带回家再说。
四人继续沿着前门大街往回走,进入正阳门后,入目便是正前方单檐歇山顶的砖石结构大门,上书大清门,门前有带刀的侍卫把守,此时大门紧闭,只有两侧的小门开着。
正清门前面的方形广场前,不仅有石狮两座,还有下马碑两方,提醒她们,那不是她们能去的地方。①
再然后才是她们能走的路,即两侧石狮前方一条狭长的东西走向的长道,长道两侧围有石栏,限制着百姓的行动范围。
玉格说到正阳门等阿玛,原本就只是为了让陈氏放心的托词,尤其天冷,这会儿皇上又刚回京,衙门里不定能准时放衙。
此时见正阳门内是如此情况,长道上又不许人逗留,索性没有停留,直接左转走上西边的小道回家去。
下了小道,便到了镶蓝旗的驻地,而通过正阳门这条路回家,玉格才发现,这一片竟都是衙门。
銮仪卫、大理寺、太常寺、京畿道、都察院、刑部等好几个衙门都在这处。
玉格不觉笑了起来,梦想法则么?当你决心去做一件事时,全世界都会为你让路。②
这都不是让路了,这是铺路,再没有比这处更好的地方。
这回真是天时地利人和。
玉格笑着提议道:“咱们在这里逛逛。”
四人逛了一圈,玉格心里大致有数了,长道的东边应该也有许多衙门,毕竟她没在这边看见诸如户部、礼部等,后世耳熟能详的衙门。
今儿来不及,明儿得闲了,一定得再过来瞧瞧。
“咱们回吧。”
从正阳门回家,比从宣武门要近些,因为镶蓝旗驻地是在宣武门内,靠着城墙的、以城墙边为长的一块长方形,而满军旗驻地靠近皇城,也就是更靠近正阳门的方向。
四人回到家中时,正好酉初,而多尔济果然还没有回来。
陈氏带着金姐儿在灶房准备晚饭,大姐儿几个坐在堂屋炕上,或是绣花做荷包或是打络子做鞋垫,手里都没有空闲。
玉格对陈氏解释了一句,“我们在前门大街遇到皇上回京的御驾,阿玛那边可能要晚些才能回来。”
不待陈氏说什么,六姐儿瞪大眼睛惊讶道:“那是皇上的御驾?怪不得那样的气派!”
玉格以为她要追问她怎么知道的,或是长篇大论的再同额娘她们讲述一番御驾如何富贵不凡,没想到她只惊讶感叹了一句,便住了口。
玉格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了缘由。
此时,陈氏几个也发现了二姐儿手里拿着的东西,“糖葫芦?”
陈氏张了张嘴,有心想说什么,但想到这是她儿子打络子挣来的,又满心酸楚,说不出不好的话来。
玉格拉着她的手,指着糖葫芦笑道:“一串有八个呢,咱们分着吃,阿玛没回家,咱们就不给他留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到了糖葫芦上,冬日里这样红彤彤的果子,看着就叫人高兴,更别提它还裹着一层糖,糖和果子裹在一起,得多甜。
玉格从二姐儿手里接过糖葫芦,垫着脚,非要陈氏咬头一个。
陈氏对唯一的儿子,一向心肠软得不能再软,此时见儿子这样孝顺,更是眼窝心窝酸软成一片,没法子思考,只顺从的俯身咬了一个。
六姐儿忙凑上前问:“额娘,甜不甜?”
“甜,甜!”陈氏只含着泪光看着玉格,这会儿她嘴里哪能尝出味来,就是往她嘴里扔黄连,都是甜的。
金姐儿看着糖葫芦,眼珠子一动不动,陈氏用袖口按了按眼角,招呼她回灶房。
玉格对金姐儿笑了一下,忽略她眼底的渴望。
若是让她习惯了她事事样样都和大姐儿她们一样,反而容易叫她生出不好的心思。
何况陈氏也没有虐待她,她做的这些活儿,从前大姐儿和二姐儿一直在做,如今家里银钱上头困难,让她做这些,把大姐儿她们替出来做针线活,是正经实惠的法子。
金姐儿低下头,扯了扯自己身上染上煤灰的衣裳下摆,失落的跟在陈氏身后回了灶房。
玉格走进堂屋,走到大姐儿面前,笑道:“大姐吃。”
大姐儿有些局促的左右看了看,不好意思的捋了捋鬓角,“我、我都这么大了,怎么好吃糖?”
“嗯……”玉格上下打量着大姐儿,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笑道:“等大姐七十一岁了,我就不叫大姐吃糖了。”
三姐儿和四姐儿捂着嘴笑了起来,五姐儿和六姐儿咯咯的笑出声。
大姐儿被妹妹们笑得微微红脸,连忙低下头咬了一个,盼着玉格儿快些去别处,妹妹们也看向别处去。
玉格走到二姐儿面前,不用给多尔济留,这回是够分了,可二姐儿还记着自己说不爱吃甜的的话,弱声道:“我不吃,我不爱吃甜的。”
玉格道:“不甜,是酸的。”
“啊?”二姐儿下意识的张嘴,玉格儿已经把糖葫芦塞到她的嘴里,二姐儿只好红着脸咬下一颗。
有了大姐儿和二姐儿这两个示范,三姐儿几个都没在找什么借口推辞,只亮着眼睛,红着脸,格外激动又珍惜的咬下自己的一颗。
玉格走到五姐儿面前笑了一下,不用劝,五姐儿爽利的接过签子,咬下一颗。
然后是终于等到的六姐儿。
不用玉格再过一遍手,六姐儿直接从五姐儿手里接过签子,“我尝尝,我尝尝,到底是酸的还是甜的。”
六姐儿舍不得咬,含着糖葫芦道:“是甜的呀。”
最后竹签子回到玉格手上,只剩下最后一颗糖葫芦,和眼巴巴望着她的银姐儿。
六姐儿道:“玉格儿你吃,是甜的。”
玉格嗯了一声,笑道:“一会儿要吃晚饭了,我收起来,晚些时候再吃。”
六姐儿也没多想,认真的品味着嘴里的滋味。
玉格找了一只碗,把糖葫芦放在里头,端到没烧炕的东厢放着。
等六姐儿把糖葫芦里头的山楂果子吃完的时候,多尔济回来了。
多尔济的脸色不大好看,陈氏心里一咯噔,嘴唇哆嗦了半晌,才说出话来,“他们家的房子已经卖了?”
多尔济沉沉的叹出一口长气,“嗯。”


第13章
陈氏扶着门框,身子软软的就要跌下去,金姐儿连忙上前扶住她。
陈氏又怨又恨的看了金姐儿一眼,扯开了她的手,背过身去。
金姐儿手足无措,胆怯的站在原地。
大姐儿几个对视一眼,也有些不知所措,称塔答(伯父)家连房子都卖了,那她们家要怎么还那三千多两?
玉格捧着装着糖葫芦的碗上前道:“阿玛,吃糖葫芦。”
多尔济这会儿哪有那个心情,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阿玛不吃,你自己吃吧。”
玉格把碗放回屋子,又对陈氏道:“额娘,快些摆饭吧,吃过饭还要去舅舅家里,咱们求舅舅帮忙,不好再让舅舅等着咱们。”
昨晚托小舅舅办的事,今日应该有消息了。
陈氏连忙擦了眼泪,开始摆饭,金姐儿极有眼力见儿的跟在后头帮忙。
今日的晚饭是玉米面掺着糠做的窝窝头,和一小蝶萝卜咸菜。
窝窝头拳头大小,看着虽小,但瓷实,所以极能饱腹,便是多尔济,一顿吃上两个也就饱了。
刚蒸熟的窝窝头,虽然没有加糖加油,但自有一股粮食的香气,闻着很是诱人。
六姐儿见是窝窝头,许是今日吃的好东西多,小小的哀嚎了一声,嫌弃起来。
这东西闻着虽香,但是加了糠,剌嗓子得紧,吃进肚子里就像是揣了一兜石子一样硬邦邦的,自堵到嗓子眼,一整日除了喝水,别的什么也吃不下了。
陈氏蒸了一大锅窝窝头,粗略数数,有好几十个,这说明后头好几日,他们都要吃这个东西。
陈氏捡了十一个出来,犹豫了一会儿,又放了一个回去。
玉格轻轻蹙了蹙眉,他们家如今有十一个人呢。
陈氏道:“我刚吃了糖葫芦,不太饿。”说完,把自己手里的窝窝头分了半个给银姐儿。
银姐儿年纪小,吃半个就够。
金姐儿意外的看了陈氏一眼,低头捧着自己的窝窝头小口吃着。
大姐儿几个迟疑着没有动作。
玉格拿起自己的窝窝头,分掉半个放起来,笑道:“我一会儿也要吃糖葫芦。”
五姐儿没吭声,掰了半个窝窝头,六姐儿眨了眨眼,也掰了半个窝窝头下来。
大姐儿几个见此,也都分出半个窝窝头。
陈氏原本还想劝玉格,见此,别开头悄悄抹眼泪。
多尔济道:“一粒糖葫芦顶什么?再拿个窝窝头过来,别让孩子们担心,你在家操持家务,也累人得很。”
吃过饭,金姐儿收拾碗筷,多尔济和陈氏出门去探消息。
大姐儿几个点着灯,坐到一块做荷包打络子,六姐儿手上不停,嘴上也不停的和姐姐们说起外头街上的新鲜,也顾不上教手脚还不灵活的银姐儿打络子了。
玉格看了银姐儿一眼,回东厢拿糖葫芦。
身后传来极小极轻的动静,玉格回头,见银姐儿像只小狗般,亦步亦趋的缀在她身后不远处。
玉格回过身,继续往东厢走。
东厢没点灯,有些暗,玉格对站在门口的银姐儿招了招手,把签子尖的一头折掉,将糖葫芦递到银姐儿怀中,小声叮嘱道:“山楂里头有籽,不能吃,吃完了,把碗送到灶房去。”
玉格说完,轻轻拍了拍银姐儿的头,拿着早就收拾好的书包袱回到堂屋。
六姐儿见玉格拿着书包袱过来,忙道:“你别动,哎,你放着,还是我给你看着,你打小儿就爱丢东西。”
玉格笑着解释道:“我就这会儿看看,一会儿收好了给你。”
六姐儿又道:“那你千万当心啊,可别弄坏了。”
玉格点头应下,六姐儿还是不能放心,隔一会儿就要瞄玉格两眼,她手里要打络子,嘴巴要和姐姐们说话,眼睛要看三处,一时忙得很。
今晚就能知道那债到底是个什么说法了,几人都没有去睡觉的意思,做着活儿说着闲话等多尔济和陈氏回家。
一直等到一更二点,屋外才传来动静。
再过一点就要宵禁了,这么晚才回,显然结果不太好。
果然,多尔济步履沉重,陈氏也是满脸愁容。
玉格把书交给六姐儿,起身给多尔济和陈氏倒了碗热水,问道:“舅舅那边怎么说?”
多尔济叹着气摇头道:“三千七百多两银子,转过年就是四千五百两,人家哪里肯罢休。”
“那就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若没有,阿玛和额娘也不至于在小舅舅那里耽搁这么久。
多尔济又叹了一口气,道:“这事不好办,这么一大笔银子,咱们虽然可以咬死了,说是分家早就分好的债,让他们寻你称塔答(伯父)要钱去,但这人哪里是好找的?他们连旗籍都不要了。”
“这事、这钱若是一直这样僵持着。”多尔济摇了摇头,“敢放印子钱的人,哪家身后没有倚仗?咱们家、不能不还。”
玉格点了点头,她知道这事儿没法子讲道理。
不说这事儿本就两头都有说法,就算全是他们家的理儿,人家想收拾他们家这样的没根底的,也容易得很。
所以这事儿最好是和谈,症结就在于他们能找到什么样儿的人物去谈。
多尔济道:“你小舅舅帮咱们找人问了,人家说,这事还得找人,就是找到人,也不可能给咱们全免了。”
他还问他认不认识什么有身份的人物,可他要是会钻营攀附,何至于做了十几年的笔帖式,还没有混到一个品级。
多尔济长叹了一口气,人好像霎时老了好几岁。
玉格明白了,这是小舅舅找的人身份不够。
不过,这么一大笔银子,除非找到几位阿哥、不,还得是有权势的阿哥头上,才敢谈一个“免”字。
小舅舅已经是家里最出息、最有身份人脉的一个。
玉格想了想,道:“不敢奢求全免了,只求能有一个定数,别再这样翻利息,哪怕数额大一点也无妨。”
多尔济皱着眉看向她。
玉格认真道:“四千两,就是四千五百两,咱们也认了,只求别再翻利息,再求能允了咱们每月还二两银。”
多尔济苦笑着摇头道:“四千五百两,每月二两,一年二十四两,得还上一百八九十年,这都说远了,下个月的二两哪里寻去?咱们家还能不吃不喝了?”
玉格道:“后日冬至,照例皇上是要放赏的,咱们满军旗,能赏一个月的俸禄,下个月的二两不就有了?”
多尔济并不乐观,“那下下个月呢?”
玉格道:“下下个月,我来还。”
多尔济一怔。
陈氏神色紧张的往玉格胸前看了一眼,急得快哭出来,“玉格儿你可不能!你自小离了它,不是摔跤就是磕碰,那是你的命!”
玉格拉住陈氏的手,“我知道,不是这个,我正有件事想同阿玛和额娘商量。”
陈氏紧紧拉着玉格的手,非要看了玉才放心,但又怕被金姐儿和银姐儿瞧见。
二姐儿转头对金姐儿和银姐儿道:“时辰也不早了,咱们回屋睡吧。”
金姐儿低着头,牵着银姐儿顺从的跟着二姐儿进屋。
陈氏瞧了玉还在,松了口气,又拉着玉格,要她答应了决不能卖玉,才稍稍放下心来。
“玉格,你若是不好,额娘,还有你姐姐们也没法儿活了。”
玉格温声安抚道:“嗯,我知道,我好好的,您和阿玛、姐姐们也都好好的,会好的,您放心。”
安抚好了陈氏,玉格开始同多尔济说自己的打算。
“阿玛,我想做一样小吃拿到正阳门附近的衙门卖。”
听又是做买卖的话,多尔济摇头道:“玉格儿,旗人不能经商。”
玉格笑道:“阿玛,我问过了,没有律法言明旗人不能经商,只是大家都认为商人低贱,觉得旗人必不会做而已。”
“低贱”两个字,叫陈氏心里跟刀绞过一般。
多尔济也很难受,他道:“不好。”
多尔济叹了口气,略略打起精神道:“我仔细想了想,若真能谈下来每月还二两银,咱们也不是撑不过去。”
多尔济盘算着,“我每月有二两俸银,每年有二十二斛俸米,咱们把米拿去卖了,换些粗粮回来,也有不少钱,逢年过节,朝廷还要放赏,再有你几个姐姐做些绣活,咱们再节省着些,也能撑不过,至不济,咱们把房子租出去,另赁一处小的。”
多尔济盘算着,神色越来越放松,精神也越来越好。
多尔济道:“等你长大领了差事就好了,咱们父子两个的俸禄加一块儿,日子就好过了。”
玉格没有说话,这样的算法太理想了。
两百年,他们家能一直没人生病吗?就算没有,那婚丧嫁娶呢?读书教育呢?天灾人祸呢?只去岁,京师就地动了一次。
但她又知道,光靠说,是说不动多尔济的,这就是国人的韧性和保守,好也不好,只要还能活下去,哪怕日子坏到了极处,他们都能坚持,都能怀有希望,而不愿意去改变。
陈氏也生出了信心,点头道:“对,咱们玉格儿将来必定能吃朝廷俸禄,不过暂时苦一苦。”
气氛像是一下子宽松了下来。
六姐儿道:“还有我们呢,三姐和四姐明年就要参加大选,要是选上了,这点银子,到时候挥挥手就还上了!”
玉格低眉不语,明年大选的时间还没定,可明年三月就是大姐出嫁的日子,到时候她的嫁妆得多委屈。
还有二姐三姐她们,落选后自行婚嫁,家里欠着这么多银子,哪户好人家愿意同他们家结亲?
只好先偷偷做了。
多尔济定了心,道:“明儿我就去寻你们小舅舅,请他再找人帮忙说说,四千五百两,每月二两,这债咱们认了。”


第14章
事情甫一说定,陈氏立刻节俭起来,当晚就断了每个屋子的碳火。
“晚上别减衣服,穿厚些。”陈氏替玉格拢了拢领口。
玉格沉默的带着五姐儿和六姐儿回屋。
六姐儿抱着书包袱,轻轻扯了扯玉格的袖子,悄声问道:“玉格儿,你还做买卖吗?”
玉格转头看她。
六姐儿的眼神亮晶晶的,有些期盼。
她从小和玉格一块长大,也没怎么出过门,对于什么贱业不贱业的,感触并不深刻。
何况,别人以为不好就是不好了?外城的人还都认为她们旗人个个吃香喝辣、穿金戴银呢,结果她们吃糠喝粥,连夜里的碳火都用不上了。
还有收夜香的婆子,她觉得那活儿又脏又臭,额娘却说那是难得的好差事,哪一片归谁收,都是要抢的。
六姐儿表明立场,“我是支持你的。”
五姐儿道:“我也是。”
玉格笑了起来,轻轻嗯了一声,“明儿咱们拿到钱,就去买东西。”
那岂不是又能在外头逛一日,六姐儿欢喜雀跃得原地蹦了一下。
回到房间,玉格带着两人算本钱。
她打络子挣钱也就是这两年的事,两年下来,一共攒了四百八十文,今儿得了卖书的定金一百文,陈氏给的饭钱五文,再减去今日的花销十二文,还剩下五百七十三文。
五百七十三个铜板,堆在炕上好大一堆,反正五姐儿和六姐儿从没见过这么多钱。
六姐儿挨个摸了两遍,喃喃道:“明儿还有四百文呢。”
五姐儿道:“那就是九百七十三文钱,快一两银子了!”
五姐儿和六姐儿激动得睡不着,次日一早,不用玉格唤,五姐儿和六姐儿早早就醒了。
此时陈氏和多尔济还没有起,玉格让五姐儿唤醒大姐儿,交代了一声,三人同昨日一样刚刚开禁就出了门。
要忙一整日,不能不先吃饱了。
可五姐儿和六姐儿昨晚同玉格一起数了钱算了账,亲手数过的钱,那是一个都舍不得花出去,一时倒比陈氏还要节省几分。
“要三个,不,两个硬面饽饽就够了,其实,也不怎么饿,我和六姐儿可以分着吃。”
六姐儿道:“咱们可以回家吃窝窝头。”
家里是吃两顿的,每日午正和酉正左右,她们办完事回去吃饭,完全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