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延宗的脸色霎时难看无比,他转头看余蔓秀,余蔓秀从最初寒暄后就低着头没动静,此时依旧。
气氛尴尬了一会儿,余延宗又道:“就算如此,皇家多争斗,太子现在后宅无人,今后必会扩充,你哪里会与人邀宠……”
这简直就是当着云珩的面说她不会讨好云珩了,谁要去讨好他了!
虞秋又一次恼羞起来,她还得假装与云珩恩爱,忍耻含羞道:“我是他求娶的太子妃,他就算厌倦了也要好好待我,不然他在百官眼中成了什么东西了?”
她声音很大,也是在说给隔间的云珩听,提醒他要保持住爱护妻子的温良太子的表象。
余延宗心情沉重。巷子里对话时,虞秋被他说的哑口无言不知反驳,这才没多久,口齿忽然伶俐了起来。连续两次有理有据辩驳了回来,让他觉得不安。
如以前那样对待虞秋的法子已经失灵了,他只得道:“是,太子定会好好待你。”
就在这停顿的间隙,一道轻微的“咔擦”声从隔壁传来,余延宗被云琅吓怕了,提防道:“谁?”
虞秋:“……没谁,你听错了吧。”
她话音才落,又一道类似的声音响着,听着像是剥壳的声音。虞秋心生恼怒,连续两次,云珩一定是故意的。
余延宗站起来,警惕道:“隔壁有人?是谁?你爹不是不在家吗?”
那声响不疾不徐,根本就没有遮掩或者停下的意思,虞秋忍无可忍,愤然道:“是我买来的一只狐狸,长得丑,不听话,又懒又馋,一定是在啃桌角了,明日我就把他扔掉。”
窸窣的声音微妙地停了一下,又重新开始了。
余延宗一听也是,倘使隔壁是个人,必定是要安静无声的。
他放了心,不去想什么狐狸或者桌角的事,道:“你就不怕有朝一日……”他声音低下,“……皇权颠覆,万一太子出了意外,你要如何自保?”
“你怎么知道太子会出意外?”虞秋想起上辈子他逼自己下毒的事,还有巷子里他说过的话,问,“你说有法子让我与太子的赐婚作罢,是什么法子?”
余延宗对此闭口不答,道:“你只要告诉我,你要如何自保。”
虞秋在套话这方面一向不行,假扮神仙姐姐这么久,也没能从云珩嘴巴里套出什么正经事。
她放弃追问,只想断了余延宗的念想,想了一想,吐字清晰、干脆利落地回道:“那我就与他一起死。”
余延宗面色转白,隔壁窸窣的“啃桌角”声音也停下。
对话已进行不下去,勉强又坐了会儿,余蔓秀出声要离去。
虞秋将人送走,长舒口气。总算是把事情说得清清楚楚了,就算是云珩也别想捏到她的短处。
她惦记着对云珩兴师问罪,偷听别人说话怎么能故意弄出声音呢。她轻快地绕去隔壁,云珩正好正要踏出小门,两人隔着门槛撞上。
看见他手中捏着颗圆滚滚的红皮荔枝,虞秋气极,“你吃也就吃了,故意弄出声响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在偷听吗?”
“别人”两个字让云珩心顺,他两指一错,捏开荔枝外壳,问:“你养的丑狐狸在哪呢?”
“……”虞秋眼神心虚地飘向一边。云珩给她拖了后腿,她骂了云珩一句,算是扯平了。
她不再提这事,故作大方道:“算了,不与你计较这事了,先去捞玉佩吧……”
“玉佩?我给你那块鸳鸯玉佩?”
云珩看着她点头,冷嗤一声,侧身让开。
虞秋莫名,下意识看过去,见隔间里面的小桌上有两个碟子,一个装着红皮荔枝,一个是剥好的剔透果肉。
她疑惑地转回头,停顿一下,猛地再转回去,终于看见了桌角处摆着的一块玉佩。
是一块很普通的、街面上随处可见的方形玉佩,也是她丢入水中的那块。
云珩给她的鸳鸯玉佩,她根本不敢弄丢,还好好的在她房间里收着呢。
被人拆穿了谎言,虞秋瞬间红透了脸,磕磕巴巴道:“说、说好的,你自己下去捞的,怎么、怎么能让别人替你……”
“让我自己下水捞,你有想过后果吗?”云珩手中荔枝已剥去了壳,晶莹果肉颤动着递到虞秋嘴边,被她偏着头躲开。
“不吃是吧?那我待会儿就跳入水中。”
虞秋不以为意,跳就跳呗,她巴不得云珩跳进去弄得满身狼狈,让所有人看他的笑话。
云珩看着她,悠然道,“太子与未来太子妃感情甚笃,太子前来探望,在府中待了一个多时辰,离开时头发半湿,还特意换了身衣裳。”
给虞秋留下足够的时间反应,他道:“我就知道你心眼坏,是想让我下水弄得狼狈不堪,再坏了我的好名声,是不是?”


第44章 心眼
虞秋问:“换了身衣裳, 怎么就坏了名声?”
姑娘家没接触过风月,也没人教过,未能听懂云珩那一句别有深意的话。
云珩被她流光回转的眼眸看着,不知怎么的又想起她那句拒绝的话与推拒的动作。
不该与她说这种话的, 遂冷淡道:“我这样重规矩的人在别人府上丢了脸, 不就是坏了名声?”
不等虞秋细想, 他指责道:“你果然是个坏心眼的,想用无关的玉佩诓骗我下水。”
“我没有……”虞秋不承认自己坏心眼, 她初始目的也不是骗云珩下水。
她就是被萧青凝的话扰乱了心绪, 想试一试云珩对她到底是不是喜爱。她手上除了云珩送来的珠宝首饰, 就只有那块玉佩了, 是被他亲手戴上的, 一定要说意义不凡的物件,虞秋只能想到这个。
结果就是现在这样了,云珩好像格外在意,又好像只是小心眼地用这做借口处罚她。
虞秋白耗一番功夫什么都没测出来,反而被人当面揭穿了阴谋,被说成“坏心眼”, 很是没脸。但是“坏心眼”也是心眼,她感觉丢脸的同时,暗藏着一丝欢喜。
“把这颗荔枝吃了, 我就不与你计较了。”云珩再一次把荔枝递过去。
清甜味道就在鼻尖,虞秋看看荔枝,悄眼看云珩, 细声问:“哪里来的荔枝?”
“今年最早成熟的一批, 刚从南越送入京中。我辛苦剥的不能白费, 要么你吃了它, 要么,我把你扔进水中以报今日之仇?”
虞秋又看不懂他了,这到底是做戏给别人看的,还是在欺负她,抑或是真心的对她好的?
她犹犹豫豫,最终不想落水的信念占了上风,抓住云珩的手腕将他的手固定住,然后微向前凑,一口咬住白净的果肉吞入口中。
云珩手中就剩一点荔枝壳了,壳中残留着一滴汁液,折射着日光,刺了云珩的眼。
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在做什么,面色沉下。
这个虞阿秋最会骗人,嘴里的好话是一个字都不能信的,更不用说什么生啊死的,与余延宗说的那句“我就与他一起死”,只是为了表明她的立场、取信自己而已。
他洗净了手,找麻烦道:“你与那余延宗关系当真是不一般。”
小桥上吵了那一架之后,虞秋是一点都不怕他了,急道:“我都那样一条一条反驳回去了,还是让你听见了的,你少歪曲事实。”
“他都说出那样难听的话了,你只是反驳,这还不算关系好?”
虞秋被这理论说得哑然,怔怔问:“那要怎么样?”
云珩瞧见手边的荔枝,反正无事做,他继续剥起来,道,“太子妃的威严被你放哪里去了?即便不严惩他,也该同样返还给他,刺痛他的软肋。”
“他挑剔你笨,拣着你娘早逝来揭短,你不会反过来嘲他吗?他这种人,最喜欢打压别人彰显自己,为什么不嘲他无能、家世低、配不上你?反客为主不懂吗?”
虞秋未听说过这种言论,怎么还有教人如何吵架的?
云珩一看她表情就知道是没懂,眸子微挑,道:“与我吵的时候不是挺能说的吗,我说一句,你犟一句,恨不得把我气死。”
“是你要把我气死了。”虞秋反驳。
云珩冷飕飕地朝她瞥去,“又想和我吵是吧?”
虞秋憋屈地闭上了嘴。
“下回要让我听见你嘲讽回去,不把他气得半死,我就当做你对他留有余情。你是不是在心里骂过我小心眼?”
虞秋就是骂过也不会承认,背过身去不理会他。
“我就是小心眼,被我发现你对他留情,我可不会心慈手软。”云珩说完威胁的话,沉声道,“转过来,考你一件事。”
“就这样说。”虞秋不动,不愿意看他。
从云珩的角度,只能看见她倔强的侧脸。他脸上表情柔和几分,道:“他说有法子让赐婚作罢,你猜是什么法子?”
皇帝赐婚,能将婚事作废的除了皇帝,当事人抗旨不遵或许能有半点可能。但两个当事人目前都没有拒婚的意思,余延宗绝对接触不到皇帝,他能有什么途径?
“有一方死了就行。”云珩眸中划过一丝寒光。
虞秋惊愕地转了过来,满面惊惶。
上辈子虞秋只是被云珩收留,余延宗也是想让云珩死的,甚至不惜对她下毒逼迫她动手。
记起往事,虞秋心猛地一揪,急忙跑到厅外,让人将余家兄妹用过的茶盏全部扔掉。
她冒不起一点风险了,这辈子她想好好活着,不想遭罪。
出去的这一会儿功夫,云珩在沉思,余延宗的目标很明显是虞秋,所以想谋害的人一定是他云珩。只是单为了虞秋,是没必要犯这么大的风险,他背后应该还有别人。
想他死的,无外乎就那几个人。
云珩琢磨了一阵,忽然记起将军府寿宴虞秋醉酒时说过的话,虞秋说她不愿意下毒,被余延宗折磨,好疼。
因为这句话,云珩曾仔细观察过虞秋,久不见异常,以为是被她误打误撞躲了过去或者已经解决了,也是因此她才与余延宗决裂的。
云珩起身踏出小厅,在檐下看见虞秋指使着丫鬟做事,脸上可见紧张惊惧,但未见痛楚。
他多观察了会儿,仍是未发现异常,倒是捉到一个鬼鬼祟祟靠近的人影,“滚出来。”
云琅嘻嘻哈哈地跳了出来,道:“皇兄,侍卫说你送了荔枝过来,我也想吃。”
一听他提荔枝,云珩就想起那日的樱桃,接连记起那对两人来说都不美好的梦境。他声音与表情一样冷硬,道:“但凡天气再暖和点,今日下水的人就是你了。”
云琅腆着脸谄媚道:“我就知道皇兄你舍不得,我可是你亲皇弟……”
云珩不耐与他多言,问:“你与阿秋相处的多,她身子平日里可有什么不适?”
云琅拖长嗓子“呃——”了一声,道:“没看见不适,就是有时一觉睡醒会很高兴或者很生气,比你还难捉摸呢皇兄,可真是女人心,海底针……”
云珩没搭理他暗暗的讥讽,吩咐道:“多盯着些,胆敢有疏漏,当心我把你送进宫去。”
“是是,我一定看好皇嫂,我最会做内奸了。皇兄我想吃荔枝。”
放云琅进去,片刻后,虞秋回来了,表情相较之前未见轻松,瞧见云琅翘着脚咬荔枝,也没多在意。
云珩将桌上剥好的荔枝肉推给她,问:“方才吃了一个,甜吗?”
虞秋满心都是余延宗那事,不经心地点头:“甜。”
她这模样让云珩皱眉,将声音放轻,云珩道:“我特意给你剥的,想讨好你,请你明日与我进宫见母后时,给我留个面子,暂别再与我耍心眼了,可以吗?”
虞秋愣了一愣。
这是才回过神,于是云珩重复了一遍。
他又一次服软,还是当面求饶,虞秋眨眼间心被这让人愉快的事情填满了。她嘴角扬起又奋力压下,努力维持冷静,不让自己露了笑。
云珩看得清楚,心里想着哪怕他真的以为那日亲密只是一个梦,凭着今日这争吵也能看出端倪,这姑娘尾巴全部露出来了,没有一丝察觉,还在那窃喜。
……算了,已经将她气哭过一回了。
他装作没看出那几乎从眼中溢出的喜悦,又道:“不够?你还有什么要求,一起说出来吧。”
虞秋咬了下舌尖忍住笑,绷着嘴角道:“我说了,你就答应吗?”
云珩道:“不会毁坏了我的好名声就行。”
虞秋观察着他的表情,试探着捏起他剥好的一颗荔枝,慢吞吞地送进嘴巴里。
牙齿咬破果肉,汁水溅开,味道甜滋滋的。
她弯着眼睛笑起来,等荔枝下肚,道:“你换上仆人的衣裳下水一趟,然后再换回你自己的衣裳出府,没人看得出来,也不会坏了你名声……”
虞秋的声音在云珩寒凉的注视下越来越低,云珩冷声:“你是一定要看我下水是吗?”
虞秋心虚,小声嘀咕道:“是你自己说的……”
静了须臾,云珩给了回答,道:“倒不是不能下水,只是我不习惯穿别人的衣衫,这样吧,下次你去我府上,我下水让你看个够。”
虞秋觉得这话暗藏危险,低着头不敢出声,一时间,侧厅中只闻云琅剥荔枝的咔擦声。
一片寂静中,突地,一颗荔枝朝着云琅飞去,正中脑门。云琅惨叫一声,哭道:“是皇嫂欺负你不是我!我都没有嘲笑出声!你又打我,你还是不是人了!”


第45章 锦盒
云珩一甩手走了, 麻烦事留给了虞秋。虞秋好不容易哄好了云琅,身心俱疲,回房准备起次日入宫的事情来。
她没进过宫, 只听说过皇后身体不好, 鲜少露面, 年初鹿鸣宴上陪着皇帝出席的是凌贵妃。这位是六皇子的生母, 名门之后,才情过人,曾是京中人尽皆知的才女。
至于皇帝,虞秋只远远看见过一眼,像是很和蔼的样子。
独自一人安静下来, 虞秋揣摩了会儿,把自己弄得惶急起来。她可是被三皇子公开嘲讽过愚笨的,怎堪担任太子妃,他日与三皇子见了面, 该是何等的尴尬……
也是此时,她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她这个太子妃是不是定得太随意了?
虞秋想不懂, 迷糊了半宿, 决定先不管了, 一步一步来,总有解决法子的。
隔日一早,云琅捧着个巴掌大的锦盒过来了, 托虞秋把这个东西送去给六皇子。
六皇子云璃, 虞秋还记得, 就是萧青凝说过的那个极其喜洁、脾气暴躁的皇子。与云琅一样, 也是才出宫立府没多久, 因为烧了四皇子的府邸被关进宫中管教的那个。
虞秋才犹豫了一下,云琅就叫嚷起来,脑门使劲往前,凑到虞秋眼皮子底下道:“都是你惹皇兄不高兴的,我是在替你受过!你看看,我的头现在还疼着呢,亏你是做人皇嫂的……”
云琅脸皮厚,好吵闹好哭喊,丁点儿不如意就要闹得鸡飞狗跳,但连续几次都是因为虞秋才挨了云珩的打,虞秋难免觉得亏欠。
这情绪被云琅察觉,他嗓门扯得更大,“要不是父皇厌恶我不许我进宫去,我才不要你帮忙带呢。我与云璃从小一起长大,这么久没见,也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让你帮带个东西都不肯……要怪就怪我没爹疼,活该被皇兄皇嫂联合欺负……”
虞秋愧疚,退让道:“别喊了,给你带就是了。”
“那你别告诉皇兄,他特别嫌憎云璃,一定会把东西给我扔了的。”
虞秋摇摆不定,上回云珩说了,四皇子、六皇子还被关着,他们进宫是见不到的。不能告诉云珩,那她要怎么把东西给六皇子?
“你就说你想见他们俩,等皇兄带你去了,你偷偷把东西给云璃。”云琅出着主意。
虞秋不敢答应,也不能保证能瞒得过云珩,她握着沉甸甸的锦盒,问,“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云琅道:“小时候我常与云璃玩的小玩意,今早瞧见了特意给他弄了个。哎,兄弟几个中就我俩年岁相近,从小就喜欢一起玩。皇嫂,你没有兄弟,所以不知道兄弟情谊的可贵……”
虞秋被磨得没办法,答应帮他一次,将锦盒藏在袖中,与云珩一起上了车撵。
再与云珩同乘,虞秋非常别扭,总记起数日前在马车上,云珩试图亲吻,被她躲开的事。那之后,他就在梦里发了疯。
在狭小封闭的空间里独处,让虞秋不安。她打定主意,若云珩再那样轻薄她,她是一定要还手的,就与云珩诬陷她梦中打人那样,直接扇他巴掌。
云珩也想起这事,强迫人得来的滋味,再美妙也没意思。
他在虞秋端正合拢的双膝与警惕得绷直的手背上扫了一眼,闭目养神起来。
昨日才缓和了的关系再次陷入僵硬,两人互不搭理,一路沉默。
虞秋一路暗暗提防着他,下马车时堪堪放松下来,却忘了袖中藏着的锦盒,锦盒脱落,在地上滚了两圈,到了云珩脚底下。
“什么东西?”
见他要将东西打开,虞秋赶忙伸手按住。
小小的盒子上覆盖了四只手,肤色不一的纤细与修长的指尖交叠,温热感碰撞,撩起阵阵酥麻。虞秋缩了下手指,道:“没什么,就是一个盒子……”
她本要帮云琅遮掩一下的,没成想云珩道:“昨日不是说好了,今日不与我耍心眼的吗?”
这话无比精准地戳中虞秋的心窝,她嘴角一弯,压着锦盒道:“那你要帮着把东西送去给六殿下。这是五殿下第一回 求我帮忙,我不能食言的。”
“云琅让你带给云璃的?”云珩见她绯红着面颊羞赧点头,缓缓挑了下眉梢,将手从锦盒上挪开,道,“行,拿好了,别把里面的东西摔坏了。”
虞秋将东西收好,问:“殿下,你知道里面是什么吗?”
“能猜得到。他是怎么和你说的?”
反正事情已经暴露了,虞秋就不再隐瞒,一五一十全部告知云珩,央求道:“帮帮他嘛。”
云珩本就对那个锦盒起了兴趣,再被她这么一央求,意味深长道:“我当然会帮他,等见过母后,就带你去寒阳宫,正好让云琼与云璃见一见你这皇嫂。”
就此说定,云珩看向宫门口,已等待多时的露华殿的宫女上前来带路。有外人在了,虞秋庄重起来,每一步都走得小心极了,未再与云珩说话。
幽幽宫道宛若没有尽头,虞秋不记得转过多少次弯、碰见过多少宫女太监,这样盲目绕了许久,云珩忽然出声:“前面就到了。”
虞秋忙打起精神,竭力让自己一分错也不会被人挑出。
露华殿金雕玉砌,处处奢华,踏着玉石台阶入内,珠帘锦帐后熏香吐雾。
虞秋跟着云珩行礼,终于得见传言中的皇后娘娘。
能做皇后的人气度与容貌自当一绝,丹凤眼、高鼻梁,不怒自威,就是人有点怪,免礼落座、寒暄赐宝,赶时间似的一气呵成。
原本沉稳持重的公仪颖在这一切完成后,脊梁骨一塌,面露疲惫道:“珩儿,既定了亲,今后行事要愈发稳重,需思前想后、小心谨慎,多为你的太子妃着想。”
虞秋听见云珩笑了一声,她悄悄看云珩,见他莞尔道:“母后放心,儿臣定会照顾好阿秋。”
公仪颖面向虞秋时脊背稍微挺直,神态勉强稳重些,道:“阿秋……你辛苦了。”
虞秋茫然,她听不懂这母子两个说话,公仪颖这句话她也接不住。是说做太子妃辛苦了,还是说今日入宫辛苦了?
“不、不辛苦……”她只能客气地顺着公仪颖的话回复。
这话不知道戳到云珩哪儿了,他轻声笑了起来。公仪颖也定睛看来,在虞秋脸上仔细端详后,面露同情。
虞秋被这母子俩弄得手足无措,拘谨地苟着头,心中埋怨起云珩,一定还有什么是他没有提前告知的,就等着她出丑呢,真可恶。
本以为皇帝会过来一趟,结果没坐一会儿,太监来传话,请云珩去殿前一趟。这意思是皇帝不会过来了,虞秋又是放松又是忐忑,云珩走了,可就留她一个人在这里了。
她焦急时,隐约听见上方传来一声忧愁的叹息,虞秋抬起头,见公仪颖面色愁苦。
云珩又莫名其妙地笑起,道:“母后,那就让阿秋在你这里多待会儿,麻烦您帮我把人照看好了。”
他吩咐宫女再端上些瓜果,对虞秋道:“在这待着,我去前面看看,回来后就带你去见云琼与云璃。”
虞秋眼巴巴地望着他,用眼神叮嘱他早些回来。
云珩身心愉快地去了殿前,是西北再次传来敌邦掳掠的消息,这事已反复商讨数次,皇帝不喜战事,始终想着按兵不发、以和为贵,着实令人心堵。
再回到露华殿,殿中寂静无声,云珩掀帘进去,瞧见宫人静立,公仪颖与虞秋一人靠坐在上面闭目养神,一人端坐在下方发呆。
听见脚步声,两人一起睁眼,一个惊喜,一个叹息,仿佛终于能被人从悬崖上救下。
云珩的好心情重新回来了。
与公仪颖请辞,出了露华殿,宫人与太监跟得远,虞秋可算是能自由说话了,“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云珩笑问:“母后待你不好吗?”
虞秋卡壳,不是不好,而是无话可说。两人不管谁先开口说什么,都是干巴巴两句话就能结束。
往复三次后,公仪颖干脆不说话了,以手支额,闭目养神起来。
虞秋懵了,殿中宫人习以为常无人出声,她也不敢弄出任何动静,呆坐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云珩回来将她解救。
她嗫嚅着说不出个一二,这样子又一次引云珩发笑,“母后不是不喜欢你,她不善交谈,不喜见人,对谁都是这样,不必介怀。”
两人穿过御花园往寒阳宫去,虞秋紧跟着云珩走了几步,难以理解地问道:“那往常招待命妇、外邦使臣……”
“你不是与余延宗说过吗,有宫娥与礼部官员安排,皇后只需要过目一遍即可。再者说,她是皇后,完全可以放手差遣别人去做,比如凌贵妃。”
难怪鹿鸣宴上是凌贵妃陪同皇帝。
云珩看着她的表情,会心一笑道:“你看,皇帝、皇后不是那么难做的,只要会用人,谁都能做得好。”
他这话说的有点大逆不道,虞秋往四周看了看,拽住了他袖口。太子和太子妃,可是福祸相依的,不要说胡话啊!
云珩看懂她眼中的责备与恐慌,失笑,也往四周扫视一圈,确信无人能听见,低头悄声道:“反正已告知了你许多秘密,那我就再告诉你一个。”
虞秋疑惑问:“你都告诉过我什么秘密?”
云珩冷不丁地被她问住了,一言难尽地深看了她一眼,摇头道:“没有,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虞秋狐疑,问:“那你现在是要告诉我什么?”
“是要与你说,其实母后根本就没想过要做皇后,她是被逼上后位的,因为我要做太子。”
出乎意料的,虞秋并没有惊讶,“哦”了一声,道:“你不说我也能知道的。”
云珩被她说得无言。神仙姐姐可以知道他想当太子、为了能登基做皇帝处心积虑,但虞秋是不应该知道这种事的。
这姑娘是不是被他梦中强亲了以后,极度恼羞,就把梦境与现实弄混了?
他舍不得入梦的事就此结束,只得为虞秋遮掩,道:“是,阿秋越发聪慧了。”
得了夸赞的虞秋很高兴,抿住笑,矜持道:“比不上你。”
云珩被她这表情弄得心痒,按捺住想上手的冲动,沉吟道:“有没有人说过你……”
“什么?”虞秋小步跟着他,偏脸问道。
两人将要穿过御花园,虞秋另一侧是大片盛开的牡丹花,她一点也不输艳丽牡丹,波光粼粼的眼眸中,娇态横生。
云珩将“不经夸”三个字收回腹中,道:“我是说,你有没有想过,云琅早就算好了你会把锦盒的事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