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晶晶转头看戈夜星。
戈夜星想了想道:“还是放在乌姑娘这里吧,她回到剑宗固然开怀。但她在剑宗待了百年千年之久,又为剑宗而死。兴许与枉真法师的舍利在一处,更为欢愉。”
无相子也点头称是,并将枉真法师的舍利一并留给了乌晶晶。
他们好像只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后回到客栈中,叫了几道菜,想要再品味一下凡人的食物。
戈夜星道:“幻境走这一遭,虽有几分艰苦,不过也生出了几分不同感悟。”
无相子也大为赞同。
他觉得自己隐隐中品悟了许多,只等回到宗门中闭门修禅,想必又能有大精进。
乌晶晶是没甚么感悟的。
她盯着桌上的食物,嗅着其中透出的灵气,口水悄然分泌得多了一些。
她坐在那里,刚拿起筷子,便见无相子给她夹了菜。那头戈夜星顿了顿,也给她夹了菜,道:“幻境之中多谢乌姑娘。”
季垣坐在一桌之隔的地方,心神巨震。
怎么会?
怎么会是她?!
他死死地盯住了乌晶晶。
他以为自己认错了,可是没有错……她从头到脚,连头发丝都是一模一样的。她是在那座荒山中,等着他去娶她,与她大婚的精怪。
“徒儿在瞧什么?”空境道人察觉到他的异常,忙也转头去看。
空境道人并不曾见过乌晶晶,那回去荒山接季垣,他也只是在山脚下接的人。
于是他见了,转过头来,只笑道:“那女修生得极美是不是?修真界中本就多美人,不过胜过她的确实是少。只是你眼下可不能露出半分喜欢……”
季垣目不转睛,沉声道:“为何?”
他一面忍着魔藤侵蚀骨肉的疼痛,一面又要忍住心头的震惊。
“他是伏羲宗,也就是修真第一大宗的贵客。连伏羲宗的隋离道君,待她都有几分特别。”
“……隋离?”季垣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
他额上缓缓滑落了一点冷汗。
“是啊。那从剑冢之中带出七杀剑的人,就是这位乌姑娘。如今伏羲宗可将她护得紧呢。”
乌姑娘。
乌。
连姓氏也对上了。
确实是她!
可是为什么她也会出现在这里……空境道人不是说她是精怪吗?
她还从剑冢中带出了七杀剑。
他们要抓的人……就是她?!
季垣忍住眩晕,定了定神。
他问:“她身旁的……又是谁?”
她面上露出一点笑意,笑得眼尾都仿佛缀着灿烂的光。
她轻松自在,如被众人捧在掌心,何曾有一分被逃婚的落寞与伤心呢?
这厢听得空境道人道:“左边的是金禅宗的佛子,右边是剑宗的首席大弟子戈夜星。”空境道人一顿,也“啧”了一声:“不曾想到,这位乌姑娘来的时间虽然短,却这样快便得了多方庇护。连这二位都与她走在一处。要下手,恐怕有些麻烦啊。”
季垣却是又问:“他们为何为她夹菜?”
空境道人心下惊奇。
心道你不过是见人家生得漂亮多看两眼,怎么这就吃上那无端的飞醋了?
“谁知道呢,兴许是年少慕艾吧。”空境道人随口答道。
季垣紧紧抿唇,不再说话了。
不多时阿俏也过来了,往戈夜星的手边放了一壶酒。
季垣这才又哑声道:“她们恐怕会认出我……”
“什么?”空境道人脸色一变,忙压低了声音问,“他们认识你?他们何时认识的你?你莫要胡说骗我!”
“在北泽洲认识的。”季垣道。
他却没有说乌晶晶曾是他的未婚妻。
空境道人轻轻应了声:“哦。那倒无妨……”
他将他上下一打量,道:“你如今大变了模样,便是你亲爹亲娘见了,恐怕也认不出你了。”
季垣面色一沉,低头去看面前的那碗酒。
酒水清澈。
清澈的酒面上映出了他如今的模样。
清俊的面孔上,数道深深的疤痕刻入,其中还有血迹在。
看着狰狞丑陋。
不像是小郡王,也不像是打从荒山经过的白面书生。
季垣眼中厉光闪过,最后消湮于颜色灰暗的眼眸中。
此时只听得众人道:“见过道君!”
“道君可是来接乌姑娘的?”
季垣几人闻声望去。
他终于见到了空境道人口中的隋离道君。
那人身量挺拔,着一身青衣,眉眼俊美疏淡,似云端的神祇。
他径直走到了乌晶晶的桌旁。
“可吃好了?”隋离问。
他方才办完事,便立即过来了。
乌晶晶摇了摇头。
客栈老板待她分外大方,额外送了许多吃食给她呢。
隋离传音道:“走之前,我们得去将你那坐骑处置了。”
乌晶晶这才想起来,啊,她的大王八还泡在离武陵镇八百里地的河里呢。
抓王八不易,那也是她的珍贵财产呢。
乌晶晶向来珍惜自己的每一样财产,于是面前的吃食也不香了,忙擦擦手就站起来和隋离一块儿走了。
无相子倒是有些念念不舍,忙道:“要走的时候,乌姑娘记得来与我说一声。”
乌晶晶连连点头,头也不回地跨了出去。
季垣垂眸道:“她极受欢迎……”
空境道人笑道:“能不受欢迎吗?人人都道她身有福运,兴许还是修仙的天才。只是年纪小,还没什么上进心,若是拜了一个大宗门,将来必然不可限量。更不提她身上的那把七杀剑了……”
“你,跟上去。”空境道人突地道。
“你不是说那隋离道君是修真天才,年纪轻轻便已是化神期修为了吗?”季垣反问。
“是啊,可你如今修为已经暴涨到了金丹期,再有那神物襄助,你已有跨阶一击之力。何况你们不是认识么?动动脑子,想想法子,若是不趁此时……等伏羲宗那三长老也护卫在她身边了,你哪里还有机会动手?”
季垣这才起身跟了上去。
只是他到底差隋离太远,还没跟多远就跟丢了。
那厢隋离回眸扫了一眼。
乌晶晶问:“怎么了?”
隋离:“无妨,三两只蝼蚁。”
乌晶晶:“哦。”
他们乘法器御风而行,很快便寻到了大王八。
御兽宗的御兽手册这才真正派上了用场。
隋离用御兽宗的法子给这大王八打上了烙印,把它从妖兽变成了名正言顺的坐骑。饶是旁人见了,也挑不出错处来,更不会因此而怀疑乌晶晶的身份。
因这大王八慢得很,乌晶晶便只将它收在了储物袋中。
“多谢哥哥还惦记着它。”乌晶晶笑得眉眼都扬了起来,“我险些忘了呢。”
隋离默不作声地往前走。
等走了两步,他蓦地出声道:“如何谢我?”
隋离很少说这样的话。
但乌晶晶也不觉得奇怪,他说了,她便听着就是了。
她认真地想了想,张开双臂,一下冲向了隋离。隋离猝不及防,她牢牢抱住他的肩,双腿也攀附上了他的腰,同时也将隋离撞入了水中。
乌晶晶收势不及,当然也一块儿掉了进去。
水没过衣衫。
他身上的衣衫因材质特殊没有被浸湿。
但她却湿透了。
乌晶晶哪里管这些细枝末节,她还牢牢缠着隋离。
肌肤相贴。
隋离体内血液奔腾流窜。
他不自觉地反手扶了扶她的腰……
她这下倒像是蛇,柔软地贴着他。
而后隋离只觉得脖颈一热。
她轻轻地亲了下他的后颈,脆声问:“如此算谢过了吗?”
隋离喉头轻动:“算。”
顿了片刻后,他又道:“但还不够。”
不够?
乌晶晶疑惑歪头。
那要摸肚皮吗?
可是他不许她在外头变成妖怪啊。而且一会儿水一打湿了,她的毛就黏住了,不舒服。她不爱变成原形跳水里。
风吹过。
乌晶晶不自觉地将隋离贴得更近。
有了无相子的金光之后,乌晶晶自己便成了个发热体,她已经不大能感觉到冷了。
但隋离还是垂下眼眸,直起身,反手将她从水里捞了出来,抱在怀中,然后一步一步走上了岸。
乌晶晶还惦记着那句“还不够”,可隋离却再没提过了。
他往她身上打了一记清洁术,又取出他的外衣来将她裹住,然后才一路飞行回了武陵镇。
他们径直回到了伏羲宗的空中岛。
伏羲宗弟子乍见乌晶晶身上的外衣,惊了一跳,喉中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厢三长老走来,见到这般情景,登时惊得后退了半步。
“这、这……”
隋离扫了他一眼。
按平日里隋离的性子,是半句话也不会说的,可今日他反问了一句:“有何不可吗?”
“不不……”三长老喉头也哽住了,半晌连不成句。
伏羲宗弟子打来热水,叫乌晶晶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灵泉澡,而后换上新的衣裳,滚入床铺间,无忧无虑地闭目睡去。
这夜三长老的屋中,彻夜灯火通明。
他与隋离对坐,面前摆了灵酒,只是谁也没有动。
半晌,才听得三长老惊疑不定且小心翼翼的声音:“师侄待她……”
隋离道:“我不知。”
三长老闻声松了一口气,心道不知就好,不知就好,我还当你要说你喜欢上她了呢!
然而下一句便听得隋离又平静地道:“但我要与她结为道侣。”
三长老:“什么?!”
他惊慌失措之下,甚至打翻了桌案。
“可、可为何啊?明明师侄你方才也说了,你待她是何情愫,你也不知啊……”
“我无心,才不知。”隋离淡淡道。
“那……那师侄你这辈子也不会有心啊。这辈子,你也不会喜欢她,那为何还要结为道侣?”
“因为她想。”
三长老噎住了。
乌姑娘想,你就成全?你还是我那冷酷无情的隋离师侄吗?
五年前,别的宗门还问你要不要与他们的女弟子结为道侣呢,你当时还说不,你要独身至飞升。
“人的一辈子太短了。”隋离道。
因为短,才想要成全乌姑娘吗?
不,不对啊……乌姑娘万一也修行了呢?那你们俩的一辈子,说不准就是万万年啊……
隋离却并非是要与他商量的口吻,而更像是告知。
他说罢起身道:“就烦请三师叔先行传信告知师尊罢。”
他走了出去。
门很快合上,只留下枯坐的三长老。
三长老喃喃道:“待你飞升回到神界变回了清源仙君。清源仙君一回头,蓦地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多了个老婆,那事情可就好笑了啊……会不会都时候还要治咱们一个看管不力的罪啊?”
没有人能给三长老答案。
于是他也只能火速求援宗门了。
宗主见多识广!还是他来!
转眼翌日。
伏羲宗启程离开武陵镇,走的时候乌晶晶去见了无相子,无相子将那撮金光送给了她,没有要她有借有还的意思。
金禅宗要带枉真法师的遗物回去,也就没有与他们同行。
剑宗也急着回去处理宗主失踪后的事务。
于是到头来,还是只有伏羲宗护卫乌晶晶离开。
伏羲宗的飞行法器乃是一艘巨大的木船。
乌晶晶登船前,还回首又望了一眼武陵镇。
那位离火岛的岛主,仿佛在那日雪山崩塌后就被吞没了一样,再没出现过。
他是狐族族长吗?乌晶晶也寻不到答案了。
因为伏羲宗中多了一个娇滴滴的乌晶晶,同样还有一位姑娘阿俏。
三长老便有意放慢了行程,中途还会寻客栈歇息一下。
他们有的是钱,自然不必像其他散修那样去住山洞。
如此行了三日后,他们歇在了一家名为东风的客栈。
季垣一行人也跟到了这里。
空境道长近日都寻不到机会下手,此时心情已是极度糟糕。他急切地想要在魔使面前拔得头筹。
他盯着季垣道:“魔藤能避开伏羲宗的大阵,你只管放开胆子掳人……”
季垣沉默地应了声。
他近来越发沉默寡言,空境道人也不在乎。左右是个总要死的人,能发挥眼下的价值就是好的。
等到入夜。
季垣已经不大像是一个人了,他身上渐渐蔓延出魔藤,那些魔藤攀附住了客栈的墙壁,使得他看上去像是一个庞大的怪物。
夜间除却更夫,少有人走动。
他默默地盯住了乌晶晶的屋子。
也不知等了多久。
乌晶晶的屋门开了。
抓?
不抓?
一个怔忡间。
他便眼见着乌晶晶打开了那位隋离道君的屋门。
为何深夜她要打开他的屋门?
季垣屏了屏呼吸,他的魔藤悄然来到了客栈的外墙,攀附而上。
魔藤与四周的树影融为一体,影子落在窗户上也并不显得突兀。
它所见,便是季垣所见。
于是季垣瞧见,乌晶晶掀开被子,钻进了隋离的怀中。
他们之间的关系竟然比他想象中还要亲近?!
她要与他成婚吗?
就如当初同他那样?
季垣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气体化作水雾。
他嗅见了自己嘴里的淡淡血腥味儿……
季垣这一等,便是一宿。
直等到天明时。
乌晶晶又悄悄地从隋离的屋子里钻了出去,她动作快得很,隋离于朦胧间睁开眼,想告诉她,不必急着回屋子,三长老他们自会习惯,但都只来得及摸一下她的发尾。
乌晶晶干过很多次这样的事。
之前是变回小妖怪的原形,现在是不必变回原形也很熟门熟路了。
只是今日不大一样。
她方才踏出屋门,便被东西牢牢缠缚住了脚腕,而后连脑袋也被绑缚住了。
她舌尖一麻,于是连声音也吐不出了。
这次季垣又重重吐了一口气。
但这次,他从嘴里尝到了一点甜。
……
隋离推门出来。
一片叶子飘飘摇摇地落下来,落在了他的鞋面上。
那叶子还裹着点泥土。
隋离皱眉,正要弹起一股气流将它抽开。但他蓦地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于是转而弯腰将它捡了起来。
客栈之中何来带土的叶子?
隋离觉得有些怪异。
他顿了顿脚步,而后继续往乌晶晶的屋子走去。
她悄悄钻了他的屋子无数次,总也该他去一次……
“吱呀”一声。
隋离推开门,绕过屏风。屏风后的被子叠得整齐,床上空无一人。
前后连半盏茶的功夫都不到,小妖怪消失了。
从他的眼皮子底下。
隋离捏住指骨,发出极轻的“噼啪”声。
伏羲宗弟子骤然从睡梦中惊醒。
“出什么事了?”
“大师哥动了宗门缉杀令?”
……
乌晶晶被捆成了一个粽子。
空境道人见到她的那一瞬,高兴得笑出了声:“好!好!好徒儿!快,快将她解开,我要问她七杀剑!”
季垣却道:“不曾见到宗主,怎敢轻易解开?问也该是宗主来问。”
空境道人一哽,但还是忍住了不快,笑道:“是是,你说的是。自然是只能由宗主来亲自审问……”
他说罢,一转头,对上季垣的目光。
季垣问:“宗主会赏赐我吗?”
空境道人总觉得这小子的目光透着点冷,冷得别有意味,像是有什么盘算。
哦,心里还记恨魔藤的事吧?
那又怎么样呢?
空境道人没有将他放在眼中。
空境道人答道:“自然,你办了一桩大大的好事!宗主会重重赏你!”
几月前,季垣都还只是个凡人。
几月后,才托魔藤的福成了修士。可哪有那样快,心志也就成长为与修士同等地步的呢?
空境长老没再细想。
他们不敢耽搁,立即隐匿了气息,启程回宗门。
否则一旦被伏羲宗追上,他们都得死在这里,而且是死无葬身之地那种。
他们倒是不知,还有一道身影也跟在了后头。
那人头戴白面具,身形瘦长。
若是乌晶晶能回头瞧得见,她便能一眼认出那是离火岛岛主。
离火岛主本可以一击出手,将乌晶晶从他们手中救出来。
但他到底还是犹豫了片刻,最后选了一个更好的法子。
他不方便直接将她带走。
可若是等到这群跳梁小丑,将她带得离伏羲宗越来越远,他那时再出手带走她。
她也总不好再哭着喊着去伏羲宗见隋离了吧?
日子久了。
她也就能将隋离忘了……


第37章 倾宗而出
“你既说她带走了剑冢中所有的剑, 那她身上的剑会不会斩断魔藤?”
“什么?”空境道人正在查探方向,乍然听见季垣这句话,他一下回过了头。
空境道人顿了顿, 消化了下季垣的话, 然后才哼笑一声:“你知晓魔藤是谁的东西吗?”
季垣:“谁的?”
“原来是天上, 对, 你往头上看,九重天以外的神廷,那个无数修士向往, 却又难以迈入的地方。这东西原来就是长在那里。它本来也不算是藤,它是一位神仙的筋。你知道神仙的筋骨是什么样吗?凡尘俗世的刀剑斩不断,火烧不得……它在人的身躯里,可以一路疯长。”空境道人的声音有几分得意。
这是这位小郡王从前怎么也不会知道的东西。
他现在才会知道世界的辽阔。
季垣沉默了一下, 道:“那此物岂不是无坚不摧,横扫四方?”
空境道人点头:“自然!并且它看上去就像是普通的植物, 毫无攻击性,但却能悄然取人性命……我说将它赏赐给你,是你的大幸。怎么, 你还不信?”
季垣却觉得不对。
他自幼读四书五经,学孔孟庄周。
他从书中知晓一个道理, 万事万物自有均衡之道, 这世上没有绝对强大的事物。是什么让空境道人不能说出它的缺点?是为了不堕他们宗门的威名吗?
不。
季垣脑中骤然升起了一个更合理也更可怕的猜测。
它在人的躯体内会疯长, 那是否说明, 它只能长在血肉里?并且会在短期内,抽干一个人的躯体养分?
它强大的代价, 就是用来作它容器的人活不长久。
正是因为这样, 空境道人自然不会告诉他这东西的缺点了。因为那就是明晃晃地宣布他的死期。
季垣的牙关咬紧, 咬到腮帮子发疼也没有停下。
他以为自己熬过魔藤的种植,就已经熬过了最大的痛苦……原来还没有吗?
季垣额上渗出了点点汗水。
但风一吹,很快就被吹干了,这才没有落进空境道人的眼里。
“前方便是魔使布下的传送阵了,等踏进去,咱们便能立即回到宗门。离开时销毁掉传送阵,且看他伏羲宗还如何追踪咱们……”空境道人笑道。
季垣没有说话,他只是问:“此物当真坚硬不可摧吗?”
空境道人还当他胆子小,怕被万剑穿心,不耐地道:“自然!只是此物难种活……”他说到这里,蓦地顿了下。
因为还没等它长成,被种植的人可能就已经熬不住死了。
季垣顿了顿,问:“那七杀剑吗?你们不是说七杀剑是神器吗?七杀剑也斩不断它吗?”
空境道人笑道:“你是得小心七杀剑。都是天上神廷的东西,谁知道神廷的矛去攻神廷的盾,会是个什么下场呢?不过你也不必太过忧心。我还怕她不掏七杀剑出来呢,七杀剑嗜杀重戾气,魔使早早准备了一座朱砂塔,塔内尽是被镇压的妖魔,神器有自我的意识,它自会按不住脱离这小姑娘,进到塔内,大杀四方,以妖魔的血肉铸就它的凌厉剑气……”
季垣不知晓魔使是谁。
但是魔使,既然沾一个魔字,那可见他自己也是妖魔。
偏他却准备了这样一座塔,毫不可惜地用塔中同类来换一把七杀剑……
可见其狠辣。
季垣记在了心中。
心下愈觉得悲凉的同时,便忍不住去想乌晶晶……在这片全然陌生的大陆,唯一与他过去有牵连的,也只剩下她了……
空境道人转声又道:“它助你修为大进你不是也感受到了吗?算了,你恐怕还不懂得运用灵力。等回到宗门,宗主亲授你几句口诀,你就会用了。”
他不会用灵力,但他会用魔藤。
魔藤仿佛和他的血肉长在一起,他闭眼就能感知到这东西的每一寸藤蔓枝节。
之后空境道人专心赶路,也就不再与他多言。
他们如此一路疾行,总算到了传送阵前。
那传送阵在一处密林中,并不算如何隐秘。
临踏入传送阵中前,空境道人回过头道:“你去看看,她怎么一动也不动?莫不是胆子小,吓死了吧?”
季垣也在想。
为什么乌晶晶半点动静也没有。
他心中突突地跳了下,一时也说不清是希望乌晶晶活着还是被吓住了……
他转身过去,拨开了一点藤蔓,藤蔓之下,乌晶晶睁大着眼,面上没有一丝慌乱。
季垣迎上她的目光,一下顿住了。
乌晶晶不知晓自己被什么东西绑了,但隋离早早与她说过,恐怕有人会盯上她的储物袋,又让戈夜星教了她几句简单的剑诀。但她不是剑修,连修士也不是,七杀剑威力再强,靠这几句剑诀应当也发挥不出最强的实力。
乌晶晶被驱逐出狐族后,是独自生活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的。
她从来不是养在温水的花朵。
她从小到大的经验告诉她,遇险不要慌,要先弄清楚敌人是个什么来头……
所以她先乖乖地待着,将他们的对话一字一句都听进了耳朵里,再消化掉……
她轻轻地眨了下眼,对上了季垣的眼眸。
他身有魔藤,如果如他们所说,刀剑斩不断……嗯,那算了……她歪了歪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空境道人。
她应当能杀了这个人……
唔,怎么避开这个身有魔藤的人呢?
她得想想法子。
就在乌晶晶思考的时候,季垣转过头道:“她还活着。”
空境道人浑不在意:“那就好,其实死了也无妨,只是怕这储物袋有什么特殊的禁制,万一解不开就同归于尽,那便不美了……”
说到此处,他顿了下,笑道:“哦,还有,险些忘了。你瞧上她了是不是?那等从她口中逼问出结果,我便请宗主将她赏给你。不过你最好玩过便杀了她,否则伏羲宗一旦知晓你动过的心思,他们的宗门缉杀令,会叫你碎尸万段……”
季垣紧紧抿唇重复了一遍:“宗门缉杀令?”
听上去便不是什么能轻易躲过的东西。
“是啊,伏羲宗如何看重她,你也瞧见了。没准儿还有金禅宗呢……”空境道人嗤笑一声,“怕了?”
季垣:“不怕。”
空境道人点头:“那便好。”
季垣顿了下,待他启动传送阵后,才道:“我只是有几分好奇,这魔藤到底无坚不摧到了何等地步……”
空境道人很是不耐地扭头道:“你自己改日试……”
一试。
后头两个字,他没能说出口。
他喉头一哽,灵台炸开,脑中几乎成了一团浆糊,无数灵气飞快地从他脏腑间泄了出去。
他缓缓低头。
只见一根足有脚腕粗的藤蔓,穿过了他的胸膛,破开了他的丹田,挖出了他的金丹。
藤蔓飞快地扎入了他的血肉间。
他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血液流失……
那种感觉令他毛骨悚然。
空境道人张嘴欲斥。
他怎么敢?!
他怎么……
可季垣已经将他的金丹握在了掌中。
金丹……他的金丹……
修士肉身被毁,若有金丹在,还有可修复的机会。
可他的金丹眼下被季垣握在了手中……
偏偏空境道人是修士,一时又死得没那么快,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魔藤钻入自己的四肢。
他感觉自己的四肢在变形,甚至好像脸部也被一股无形的力道用力挤压。
就在这时候,季垣放开了乌晶晶。
他问:“你们精怪,会吃人肉吗?你要不要吃了他?”
乌晶晶有点惊讶。
他怎么知道她是妖怪?
而且这人怎么突然反水了?
但这都不比空境道人心头的惊骇,他的眼珠子艰难地转了转,盯着乌晶晶也在想,季垣为何说她是精怪?
季垣这时候才露出了点笑容,这么久以来,极为难得的一点笑容。
他道:“你不知道吧,她姓乌。我昔日曾唤她阿晶。她就是那住在荒山里,被你说成是精怪的,我那未婚妻啊……”
空境道人顿时瞪大了眼,因为用力过度,他的眼角甚至像是要生生撑裂开。
怎么会?怎么会?
那确实是精怪没有错啊!
可她怎么到玄极洲?又怎么会出现在武陵镇?怎么会与隋离形影不离?!
乌晶晶也有一瞬的茫然。
啊?
她是他的未婚妻吗?
乌晶晶慢吞吞地消化了会儿,才终于勉强辨认出来,这好像、大概、兴许是……唔,季、季垣?
她那跑路的未婚夫?
“你不吃他吗?”季垣又转头问。
乌晶晶想也不想就摇了头。
她才不稀罕吃人呢,尤其是这样脏这样臭这样恶心的留着长须的男子。
她甚至不能承认自己是精怪。
隋离为她遮掩身份,她不能给隋离带去麻烦呀。
季垣面上还有一丝可惜之色闪过。
在这一路上,季垣的思想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既然他也已经是这般模样了,那不正是和精怪天生一对吗?
他便养着她又如何?
她要吃人,吸人精气,这空境道人便是第一个拿来喂她的……
可是她拒绝了。
原来她不吃人吗?
季垣垂下眼眸,一时间也说不清心底是个什么滋味。
好似从一开头就错了……
不。
是空境道人。
季垣骤然抬头,再度盯住了空境道人。
季垣面色苍白,额头带着汗水,一点发丝垂落下来,遮挡了些他的视线。使得他瞧上去,更有几分可怖。
他道:“既然你不吃……”
那些藤蔓更用力地绞住了空境道人。
空境道人喉中爆出“荷荷”的声响,他睚眦欲裂,憎恨而又难以置信地望着季垣。
他以为自己带回来了一个任由驱使的棋子。
他甚至享受把一个人间贵族,变作脚下烂泥的支配快-感。
可他没想到,他带回来的也是终结自己性命的人。
空境道人在剧痛中死去前,他听见了季垣的最后一句话:
“它看上去毫无攻击性,令人不易察觉,能悄然取人性命……你说的不错,我眼下信了。”
藤蔓缓缓回到了季垣的身躯内。
这时候,传送阵亮起一道白光,恰巧将他们送走,只留下了空境道人干瘪扭曲的身躯。
乌晶晶皱了下眉。
啊,有被恶心到。
等他们来到传送阵的那一头,旁边的中年男子一个撑不住,“噗通”一声重重摔了下去。
男人满脸络腮胡,脸上也有魔藤留下的交错的伤痕,看上去比季垣还要狰狞。
但他此时却忍不住惊恐地望着季垣:“你、你你杀了他……”
季垣:“是啊,我杀了他。”
“那你要怎么向上面交代?他是你的师父!”
季垣回眸扫了一眼乌晶晶的面容,没有从她面上瞧见震惊不快之色,他这才又道:“此事就不消你来烦恼了……你被种了魔藤,难道就没有半点怨恨吗?”
中年男子被戳中痛处,便闭口不说话了。
但他怨恨又有什么用?
这些年里,时时有人被带去种植魔藤,人人都死了。也没见谁心怀怨愤地反抗,动摇宗门根基。
因为他们都很清楚……他们是反抗不了宗主的,倒不如顺从些,少受点罪。
“你若聪明,应当知晓怎么做吧?”季垣问。
中年男子沉默了下,大抵是怕季垣杀他,便忙道:“知晓了。”
他还不懂得如何掌控魔藤,季垣就已经能动用此物杀死空境道人了,他自然不敢忤逆季垣,就如同他不敢违抗宗门一样。
中年男子先前就听空境道人说过,季垣的身份原来是人间的小郡王。
眼下他才觉得这人气势,确是像极了郡王。
此时乌晶晶插声问:“我能走了么?”
季垣回头看她:“走哪里去?”
乌晶晶道:“你是因为听命了方才那个道人,才抓了我对吗?他既然死了,我也该回去了。”
季垣还是只问:“回哪里去?”他顿了下,“北泽洲吗?”
乌晶晶没有说话。
她心道自是伏羲宗,可她不想同他说。
他头也不回地从荒山脚下的小镇离开时,她与他的关系便没有那样亲近了。
“若是北泽洲的话,我会与你一同回去,我会保护你,我和过去不同了,你也瞧见了……”季垣顿了顿,道:“当初,空境道人同我说你是精怪,我与你做夫妻不能长久。凡人寿数才几何?而你寿数却有几何?若要寻解决之法,只有得道成仙,于是要我先随他到玄极洲来……我哪里见过这些仙家手段?便是皇帝也没见过。我信了他的话……”
乌晶晶抿了下唇。
他不知晓她去过京城了吧?
他不知道她听见旁人议论他与丞相千金的婚事了吧?
既已经与人拜堂了,许了另一个女子一生,怎么好说要为她问道求仙,只为与她做长久的夫妻呢?
季垣见她不出声,便只自己往下道:“我不知他原来是邪修,骗我来此,也只是为践踏我作乐,更要我做这魔藤的容器,忍受这穿破皮肉的痛苦……
“我在那地牢中,昏暗不见天日,曾无数次想要死去,只是到底还惦念着你在荒山如何了,我那爹娘又如何了,若我死了,世上就当真再无季垣了。
“如此,才熬了下来。”
那厢中年男子听到此处,怔然抬头看了看季垣,又瞧了瞧乌晶晶。
他方才还怕季垣呢,眼下倒是又情不自禁为季垣流了几滴眼泪。
心道原来也是有情人。
只是都身不由己罢了……
中年男子在心中,浑然将季垣与乌晶晶当做一对苦鸳鸯了。
乌晶晶抿了下唇,心底有些不大高兴。
他头也不回地走时,她便很是失望了,眼下见他这样编撰谎话,他在她心中原本的模样,是当真被模糊得一点也寻不见了……
只是她想了又想,按住了即刻戳穿他的心思。
她发觉到自己好似从未真正认识过季垣后,就变得小心戒备了起来。
季垣见她还是不出声,只当她是受惊过度,一时没能消化得了这些东西。
他垂下眼眸,抬手解去了衣衫。
衣衫落地,底下的无数伤痕登时露了出来。
因为方才用过魔藤的关系,那些未愈的伤痕就又被撑裂开了,扎眼的血痕布满了他的躯体。
叫看的人,本能地觉得触目惊心。
乌晶晶便惊了一跳。
这魔藤……确实可怕……
他也确实怪可怜的。
她抿了下唇,终于低低出声说了一句话,她道:“我不是精怪。”
季垣一顿。
他也不追问,只露出苦涩的笑道:“那想来是空境道人骗了我……”
乌晶晶垂眸道:“我也不愿回北泽洲,你知我为何独自与阿俏住在荒山吗?”
“为何?”季垣忙问。
他有几分急切。
他眼下是当真想要彻彻底底地了解乌晶晶。
如此连身上伤痕的痛楚,都被压下去了些。
乌晶晶道:“因我家族中容不下我。于你来说,北泽洲有你爱的家人。于我来说……是令我不快乐的地方。我不想回去,我再也不想回到北泽洲。”
季垣掐住了掌心。
原来还有这般缘故吗?
若是没有空境道人,她是不是会欢欢喜喜,抛却一切,同他入京去?
她没有爱她的亲人,只一个阿俏。
她会否一心一意依赖他,只如当初一般,娇声不知羞地唤他“夫君”?
但这念头也只是从季垣脑中一转而过。
如今他越发明白,空想过往,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所以你明白了吗?”乌晶晶轻声道,“我与你不同路呀。”
“那我也不能放你独自回去,路途之上多危险,你若再被心怀不轨之人劫走……你叫我如何?”季垣沉声道。
乌晶晶眸光轻动,道:“那便不要轻易走动,等到修士们来寻我,如何?”
季垣苦笑道:“阿晶,我如今这般模样叫他们看见了,他们会如何待我?他们定会毫不留情地杀了我。虽因一时差错,未能与你拜天地,但阿晶心中应当还有一分怜惜留与我罢。”
乌晶晶想问他,你是不是不想放我走?
但这话说出来,恐怕撕破了脸面,后头就更麻烦了……
乌晶晶轻声问道:“那你说怎样好?”
季垣道:“只有解了这魔藤,届时我自称与你是一处来的乡友,他们再见我身无异常,自然不会杀我。否则……我本来也活不久,阿晶,你可知此物会害人性命?要不了几年,世上便再没有那个打从你荒山下走过的季垣了。”
季垣此时哪里知晓,几年都说长了。
乌晶晶皱起眉,心下也真为他有一分惋惜。
他虽然有些糟糕,可罪不至死呀。
他的郡王妃也还在痴痴等他呢。
“魔藤如何解?”乌晶晶又问他。
一旁的中年男子此时方才又道:“恐怕只有宗主,又或是魔使大人知晓如何解了……”
乌晶晶心中暗暗嘀咕。
魔使是什么?
所以她难道还要同他一起回宗门吗?唔,借她储物袋里的剑能将那个宗主砍翻,逼问出解法么?不成不成,兴许那宗主很厉害呢。
乌晶晶五官皱作一团,有些许发愁。
不等季垣再出声,只听得远处一阵啸声近了。
随即一只巨鹰托着一个人影近了。
“传送阵动,可是带着东西回来了?”那人影笑道。
等他落了地,乌晶晶才看清了他的模样。
那是个白发白眉,面颊削瘦的怪人,腰间悬挂一条长鞭,一笑起来便叫人觉得有些说不出的邪气。
这怪人垂眸一扫乌晶晶,当即便又笑了:“这便是那位乌姑娘了……很好……”
但很快他便拉下了脸:“空境呢?”
季垣咳了咳,喉中吐出一口血沫来,他道:“伏羲宗一路追踪至此,师父法力高强,怕耽误了宗主的要事,便独挡在了传送阵外。眼下不知生死……”
白眉怪人面色一变,更先抓住了这段话的另一个重点。
他脱口而出:“什么?你说伏羲宗追来了?这么快?!你们这帮蠢货!可将传送阵销毁了?”
季垣皱起眉道:“可师父还在那头,怎么好销毁传送阵?”
白眉怪人更怒,道:“他蠢笨无能,活该死在旁人手下!可是魔使大人千叮咛万嘱咐的告知了你们,一定要销毁传送阵,你们却因他一个蠢东西,生了一分心软,眼看要害了宗门……快走!莫再在此处停留!”
中年男子听到此处,忍不住惊恐又钦佩地看了季垣一眼。
难怪他不怕上面怪罪……
空境道人的死,在宗门口中也就这么成了蠢物活该。
那巨鹰陡然展翅,刮起一股大风,那大风托起他们,便往远处飞去。
乌晶晶忍不住瞧了瞧那只巨鹰,她心道,它飞得好快啊,比大王八强得多得多了。
若是她的坐骑也换做它就好了……
这厢季垣在风中摇曳,堪堪找到了一点稳定身形的技巧。
他想着乌晶晶兴许会怕,但扭头去瞧,却见她更为从容,面上依旧不见一丝惊慌。
她好像都不晓得什么是邪修,也不知晓什么是魔。
比他当初更要无畏。
那白眉怪人并未留心到,后头有一道影子抬眸望了望他们离去的地方。
那道身影攥紧了手掌,脑中来来回回是方才乌晶晶口吻平静,却又掺着天真的无情的声音。
北泽洲,于我不快乐。
我与你不同路呀。
他知她并未发觉他跟来了。
但他还是恍惚间有种,那些话一字一句也是说给他听似的错觉。
他的指甲不自觉地便深深掐入了掌心。
他缓缓向前走去,一滴血落下去,很快就融入了褐色的泥土间消失不见。
如今谁与你同路呢?
隋离吗?
……
所谓宗门缉杀令是个什么东西呢?
便是倾宗门之力,缉拿追杀一人到天涯海角也不得停歇,直到这人死亡为止。
宗门上下连缘由都不必问,一旦见到此令,便要动作。
其他小宗门也有这东西,他们动不动就会使用这玩意儿来追杀人。
可是伏羲宗从来没动过。
于是就在时隔兴许是千年,也兴许是万年之后……伏羲宗中人,骤然间在修真界众人的满目震惊之中,第一回 倾宗而出,声势浩荡。


第38章 速速准备婚礼(修)
乌晶晶稳稳当当地落了地。
这里是一处几乎见不到天光的深谷, 四周草木茂盛,四下都点着灯。在无数灯火簇拥下,那是一座通体漆黑的建筑。
建筑上书“冲霄”二字。
乌晶晶在论剑大会是见过冲霄宗弟子的。
很明显和他们不太一样……
白眉怪人转过头来, 冲乌晶晶怪笑了一声, 道:“如何?是不是吓住了?”
乌晶晶没有说话。
她在思考。
他们是什么人呢, 是妖是魔, 是好是坏,是会和伏羲宗作对的那种吗?是要杀了她,取走她储物袋的那种吗?
那我能杀他们吗?
如果我杀了他们, 我还是个好妖怪吗?
白眉怪人轻嗤一声:“小姑娘没见过世面,果然是吓住了。”
他抬起衣袖一拂,面前的大门应声而开。
“把她带进来。”白眉怪人道。
季垣想同乌晶晶说两句安抚的话,但又怕被白眉怪人听见。毕竟这个世界同他以前的北泽洲全然不同。这里的修士大多耳聪目明, 甚至有些特殊秘法能窥探别人的谈话。
季垣想来想去,便打算在乌晶晶的掌心写几个字安抚她。
谁知晓他刚一挨上去, 还不等扣住她的掌心,乌晶晶便甩开了他,且一步先跨到了门内。
那白眉怪人转头一瞧, 见她倒似是分外积极的模样,他不由一愣。
他将她上下一打量, 道:“是个聪明的, 还知晓反抗无用, 只会受更多的罪。既如此, 我也不叫他们拿住你了,你自个儿跟着我往里走。但凡动了别的心思……你晓得厉害吧?”
乌晶晶这才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白眉怪人不由多扫了她一眼。
她模样生得极好, 又神情乖觉, 自然叫人心生轻视慢待。
白眉怪人转回头去, 大摇大摆地走在了前面。
这厢季垣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这才缓缓收住,藏于衣袖下。
一行人就这样跟着白眉怪人一路穿行,直抵主殿。
路上,乌晶晶左顾右盼也无人管她。
他们有多少人呢?唔,我有多少把剑呢?能一击杀死他们吗?
乌晶晶心下道。
便让她肆意打量,且见识一番我宗门的威严!
白眉怪人心下道。
终于,他们跨过了一道门槛,进入到主殿之中。
“那些剑便是在她手中?连同那七杀剑?”一道低沉嘶哑的男声从座上传了下来。
白眉怪人躬身应道:“就是她。”
乌晶晶缓缓抬起头。
只见那高阶之上,有一白衣男子端坐。他的声音听来似中年,但面容却显得年轻俊俏。他头戴长冠,却并无几分仙气。反倒叫乌晶晶想起来,民间的连环画上,画的那地狱白无常。
隋离有时也穿白衣,但气度却是全然不同的。
此时只听得“噗通”一声。
乌晶晶忙转过头,只见那个同样被种植了魔藤的中年男子,乍然见到座上的白衣人,竟是吓得跪倒了下去,哆哆嗦嗦地喊了声:“宗主。”
乌晶晶禁不住轻轻地眨了下眼。
不知道的,还以为被绑架的是他呢。
那座上宗主一皱眉,问:“他是谁?”
白眉怪人道:“是先前空境道人手底下的人,他身上种了魔藤。”
“魔藤在他身上活了?”宗主问。
白眉怪人道:“活了。”
宗主眉心却皱得更紧了,他道:“魔藤怎么会在这种废物的身上种活了?”他说罢,抬手一挥。
一股无形的气将中年男子掀飞出去,直直撞在大殿齐腰粗的柱子上,再重重摔落下来,登时口吐鲜血不止。
白眉怪人忙道:“宗主,魔藤珍贵啊!”
那宗主方才收住了手。
乌晶晶将这一幕收入眼底,虽然觉得这人的脾气变化好快啊,不过也并没有多么害怕。
兽类之间的厮杀,有时更残酷无情。
“将七杀剑唤出来吧。”宗主看向乌晶晶,直接了当地开了口。
他也想不通,为什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能驯服七杀剑。他今天倒要看一看……
乌晶晶心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都准备好东西要套我的七杀剑了!
虽然我进剑冢并没有想选它,但它已经是我的了!
乌晶晶抿了下唇,轻声道:“我不会……”
“你不会?”宗主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那七杀剑怎么会跟着你走?”
乌晶晶无辜和他对望:“我也不知道。”
宗主当然不信。
他脸色一沉:“那就只有让我试一试,我要杀了你,这东西会不会跑出来护主了……”
季垣脸色微变:“不,等等!”
乌晶晶几乎同时开口,她问:“你是什么境界的修士?”
宗主一顿。
她不害怕,反倒问他这个?
“我乃是渡劫期修士,你现在怕了吗?”宗主冷笑道。
渡劫期,比大乘期还要厉害。
也就是说,比当初那个剑宗的宁胤还厉害一些……
我恐怕是打不过的。
乌晶晶在心头悄然叹气,怕是要想些别的法子了,要拖到隋离来救我,唔,不过也不知晓隋离会不会来救我呀……会吧,当初宁胤要杀我和阿俏,隋离就来救我了呀。
乌晶晶轻轻吸了一口笃定的气。
她又转头问白眉怪人:“你是什么境界?”
白眉怪人嗤笑道:“化神期修士,我观你身上没有灵气,你不会还未筑基吧?”
乌晶晶又道:“如你们这样厉害的,都这么多么?”
那厢宗主缓缓收住了手。
白眉怪人的眉梢间也怪了点笑意。这小姑娘生得漂亮,张嘴说话倒也动听。
白眉怪人道:“修真界中有多少个渡劫期修士,也是屈指可数的。化神期虽然算不得如何稀奇,可你去瞧瞧那些个宗门里,抛却三大宗不谈,其余宗门里,化神期也一样稀奇。你怎么连这些都不知道?”
乌晶晶老老实实地道:“我原先住在一座荒山里,也没见过什么人。”
白眉怪人闻声惊讶,他回头与宗主对视了一眼,心道这小姑娘从前在修真界中确实没有姓名。
难不成是有什么奇怪的来头?
不等他们开口。
乌晶晶又问:“那贵宗有许多化神修士吗?”
这话但凡是个大宗门的人来问,他们都会顷刻警觉起来。
但问话的是个任他们鱼肉的山里没见过世面的娇弱少女……
白眉怪人淡淡道:“有那么三四个,大乘期也有,金丹期更多……”
乌晶晶:“哦。”
这下连那宗主都忍不住了,他道:“你不怕死?还有闲心问这些?又或是……你听过这些,权衡了利弊,便知晓如何开口唤七杀剑了?”
乌晶晶认认真真道:“不是的,我有一点怕死。”
没等白眉怪人笑出声。
她又道:“但也没有太怕。”
白眉怪人的脸色登时便沉了下来:“你耍我?”
季垣眸光微动,一下按住了乌晶晶的肩,正要为她求饶,却听得乌晶晶还是那副轻轻的,甚至有些娇俏的口吻道:“我只是算了算,如果一会儿宗主要一掌要拍死我,我储物袋里的剑也会悉数飞出,然后将大乘期和大乘期以下的修士,统统杀掉……”
白眉怪人:“……?”
季垣:“……?”
所有人都怔了一下。
全然没想过这样一串话,会从她的口中说出来。
到底还是宗主最先回过神,冷笑道:“你有这样的本领?”
乌晶晶摇头道:“我没有呀,但是剑冢里的每一把剑,都是上古修士的本命法宝。其中以剑宗修士的剑最为厉害。我也是听他们说的……唔,还有,戈夜星同我说,那场大战,在剑宗的记录中,光是剑宗便去了二十一人……”
她顿了下,问:“贵宗有多少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