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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榭里没有了沈元策,只有陪着她的竹月。
外面也不是满池芙蕖的夏天,而是明媚的春日。
“姑娘您醒了。”竹月忙上前给她斟茶。
裴雪青怔怔看着竹月:“我方才——睡着了吗?”
“是呀姑娘,您看着医书睡过去了。”
裴雪青神情恍惚地看向案上的医书,看了半天,终于回过神来——
此刻不是兴武八年的夏天,而是五年后永宁元年的二月初三。
方才是她又做梦了,梦见了当年的事……
裴雪青闭上眼轻轻捂住了脸。
自从一年前知道他不在以后,每次走进这座水榭,只要一睡着就会梦见他。
第一次在这里梦醒以后,她难过得泣不成声,很长时间不敢再来这里。
直到有天偶然读到庄周梦蝶的故事——庄周梦蝶,分不清是庄周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梦见自己变成了庄周。
她忽然在想,如果在这里可以复刻她人生里最美好的一段时光,那为何要将梦境与现实分得这么清楚呢?
用那柄他送给她做信物的匕首手刃范德年,回到长安之后,她得闲便会来这里坐上一坐。
睁眼以后就想,或许方才不是永宁元年的裴雪青梦见了兴武八年的裴雪青,现在才是兴武八年的裴雪青梦见了永宁元年的裴雪青。
如果当年的裴雪青梦见了如今的裴雪青,知道了后来的事情,或许能让兴武十一年的玄策军避开那场死伤惨烈的败仗。
待战胜之后,就让沈元策留在河西,她去河西找他,让元策回京做那些只有他才能做到的事情,仍然遇见稚衣。
也许最后不必像如今这样走到弑杀天子这一步,他们兄弟二人,还有她和稚衣便能一同携手,其利断金。
裴雪青已经不再像第一次梦醒那样哭了,捂着脸缓了缓神,饮下竹月递来的茶,淡淡说:“竹月,今日就到这里,回城吧。”
竹月愣了愣:“姑娘不等了吗?”
“等什么?”
“等沈郎君呀。”
裴雪青一愣:“你说谁?”
“奴婢说沈郎君,您不是让人递了字条去赌坊,约他在这里见面吗?”
裴雪青极轻极缓地眨了眨眼:“你可是也睡了一觉糊涂了,说什么猴年马月的事……快些收拾收拾跟我回医馆去。”
“回医馆?什么医馆?咱们不回府吗?”
“医馆过几日就要开张了,我得再去看看还有什么遗漏事项。”
竹月见鬼了似的,吓得不轻:“姑娘,您在说什么,奴婢怎么听不懂……”
裴雪青愣愣看着面前的竹月,察觉到了不对劲。
怎么竹月还是梦里那副双丫髻的打扮?竹月年岁渐长,这些年分明早已改成了单髻。
再低下头去看自己,怎么也穿着好多年不见的旧衣裳。
还有面前案上的医书,竟也是她许多年前早就学完了的一卷。
……她这是还在梦里吗?
裴雪青用力眨了眨眼,再次看过面前的竹月,案上的医书,自己这身衣裳,又稀里糊涂地望向窗外,发觉天气也并非来时的阴天,而是碧空如洗的晴日。
“今日什么日子?”裴雪青呆呆地问。
“二月初三。”
“哪年的二月初三?”
“姑娘您别吓奴婢,今年是兴武八年呀。”
像一道惊雷打在头顶,裴雪青晕晕乎乎半晌,颤着嘴皮道:“你说今日是兴武八年的二月初三?是我要答谢沈郎君救命之恩,给他看伤的日子?”
“您可算想起来了。”竹月似是松了口气,一偏头看见了什么人,“姑娘,沈郎君来了!”
裴雪青在惊魂未定之中蓦然抬首望去。
春光潋滟里,锦衣少年晃晃悠悠,吊儿郎当地踩上木桥,一步步朝水榭走来。
裴雪青心跳怦怦震响,迟疑着缓缓站了起来,迈着虚浮的脚步慢慢走上前去,眯起眼盯紧了那张越来越近的年轻面庞,瞬间红了眼眶。
少年走到她跟前站定,看着她的泪眼愣了愣,见她迟迟不开口,比了个打住的手势:“不必感动,那日是裴姑娘自个儿走运,遇见我瞎猫碰着死耗子千年中一回箭,不是说要还我匕首吗,我匕首呢?”
沈元相朝她摊开了手。
裴雪青一刹那泪如泉涌,上前一把抱住了他。
【—裴沈篇完—】
第107章 宝嘉×李答风·风徐来·壹(李答风孤独终老。)
光武十一年,除夕夜。
长安城城楼外,两个身穿鲜丽袄裙,外罩银狐斗篷的姑娘人手一只孔明灯,在婢女的帮衬下将灯罩一点点撑开。
姜稚衣一面捣鼓着自己的灯,一面瞅了眼宝嘉那只,看到灯罩上赫然七个飘逸的大字——
“阿姊,这灯是拿来祈福许愿的,可不是拿来咒人的。”
宝嘉凤眼一撩:“你怎知孤独终老是咒人的话,说不定人家就喜欢孤独终老呢?”
“这世上哪儿有喜欢孤独终老的人?”
两人引了火亲手点燃灯芯,两盏孔明灯在火光里徐徐高升。
宝嘉站在原地,眼望着灯随风飘远,不知在答姜稚衣还是自言自语:“一走七年杳无音信,回京一个多月半步也没踏进这长安城门,不是喜欢孤独终老是什么。”
“我看人家是听闻阿姊府上如今面首成群,所以才不来自讨没趣了呢。”
“你一小孩儿懂什么?我与他相识的时候你才八岁。”
姜稚衣撇撇嘴:“那我如今长大了呀,阿姊说与我听听嘛,你与李军医究竟怎么回事?”
“太长了,懒得说。”
“那就与我说个开头和结尾,中间我自己来猜就是了。”
“你阿策哥哥也成日这么被你磨缠?”宝嘉笑着觑觑她,拿她没法,沉默片刻,仰头望着天边远去的灯缓缓开了口。
“开头也没什么特别的,他父亲当年在太医署任职,医术不错,悬丝诊脉的技艺也比同僚可靠,后宫便常请这位李太医诊脉,我也是如此。有次我身子不舒服,照旧指名李太医来,却听说李太医在范贵妃那儿,一整天都走不开。原本换个太医也没什么,但这事摆明了是范贵妃故意不放人,我当年也是小孩心性,便非要李太医过来。”
姜稚衣大概明白,宝嘉阿姊是自己开府以后才与圣上、皇后还有太子关系疏远,当年住在宫里时应当与他们尚算和睦,范贵妃处处与皇后作对,她儿子二皇子又处处与太子作对,宝嘉阿姊当年肯定帮着母后和兄长,忍不了范贵妃踩在她头上。
“结果你也猜得到,范贵妃仗着河东范氏的势力,在宫中一向嚣张跋扈,李太医得罪不起,但也知道若换别的同僚来我这儿,我肯定不买账,便派了个特别的人来我宫中请罪。”
“这特别的人便是他的亲儿子?李军医那时候还未及冠,便已在宫中任职吗?”
“算半任职吧,李答风当年是太医署的学生,也有跟着太医出诊的时候,不过都是去些官吏家中,进后宫倒是头一次。”
“那真是可怜李军医了,头一次去便碰一鼻子灰,知道后宫水多深了。”
宝嘉以为说起这等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应当同嚼蜡一般毫无滋味,被姜稚衣这一说,一边讲竟一边笑出了声:“他的鼻子可碰不着灰,人精明着呢。”
她隐约还记得,那天李答风来的时候她正为范贵妃火冒三丈,肚子又疼得厉害,听他在那儿不疾不徐地自报家门,躺在榻上砸了一盏茶出去。
茶盏砸得稀碎,就砸在李答风跟前。她的贴身婢女翠眉微笑着说场面话,说她身子不舒服,气不顺呢。
她还以为这李太医的儿子是被派来当受气包的,肯定吓得抖如筛糠了,没想到隔着床帐看见那道高高瘦瘦的身影弯下身去,捡起了地上的茶盏碎片。
片刻后便听见一道斯文的男声在帐外响起:“公主腹痛,微臣本也要过问公主今日的吃食,想来公主是在告诉微臣方才饮用过什么。”
竟是不卑不亢,从容自如。
“你们李家人胆子大得很,当爹的请不动,当儿子的,还敢妄自揣测本公主的用意。”她在帐子里冷声道。
帐外人仍是泰然自若:“是微臣僭越了,不过微臣来时看过公主的医案,公主正值癸水时期,这茶泡得过浓,饮用易加剧腹痛,不论为何,公主砸了都是对的。”
她当年脸皮尚薄,听年长的太医说起癸水倒没什么,可李答风声音那般年轻,听起来比她大了没几岁,可算她同龄之辈,她一时觉着脸热,这火便有些发作不起来了。
翠眉开口说记下了,问她可要请李答风为她诊脉。
“连个正式官衔都没有,会诊什么脉,叫他出去吧。”她不耐烦地捂着小腹背过身去。
帐外人却坚持道:“公主,微臣不敢自诩医术高明,但既然来了还是为您诊上一脉,公主过后可将微臣的方子拿去太医署验错,若方子有误,您大可开罪微臣与家父。”
宝嘉说到这里的时候,姜稚衣笑着感慨:“李军医年纪轻轻就很懂人心,难怪能得阿姊青眼。”
宝嘉轻嗤了声。自然,他当时都这么说了,她怎会不试上一试,便让他为她悬丝诊脉,谁知他不光开出了对症的药方,还附加了可长期使用的食疗方子,专治她的宫寒之症,事后她拿去给父皇身边的御医看,御医也是赞不绝口,说后生可畏。
她不服气,觉得碰巧罢了,非要再试试李答风的医术,过了几日,指名他来看诊。
李答风第二次来她宫里的时候,翠眉客客套套地给他请了茶,说上回他开的方子极其对症,公主十分信重于他,故而今日不适便请了他来。
李答风再次为她悬丝诊脉,她却隔着厚厚的床帐,将丝线的另一头悄悄绑在了一只怀孕的母猫腿上,就等着李答风出一头冷汗。
却不料帐外人沉吟片刻,连声儿都不曾抖一分:“恭喜公主,这是喜脉。”
“大胆!”翠眉在旁怒斥一声,“公主尚未出阁,癸水方了,何来喜脉?你这信口开河的,可是要坏了公主名节!”
李答风在外恭敬拱手作揖:“微臣说的并非公主,而是公主的爱宠,恭喜公主,这母猫一胎怀了三只小猫,公主下月便可多添些玩伴了。”
她在帐子里摸着圆滚滚的猫肚子惊诧万分,努力分辨着这猫到底怀了几只,却实在摸不出来。
李答风继续侃侃而谈:“公主若想知道这三只小猫的具体状况,可将丝线上挪半吋,这样微臣诊得更准确些。”
她彻底噎在帐中,再无话可说。
其实那时候她并非真要拿李家开刀,知道根因在范贵妃,李家也是无辜,只不过头一次李答风来请罪的时候一点也不怕她,她想压压他风头罢了。
结果那次过后,李答风给猫诊脉的事便在宫里传了开去,等到下月,许多宫妃与公主都来好奇她的猫到底生了几只,一看真是三只,她非但没压着李答风的风头,反叫他名声大噪了起来。
那之后,宫里旁的妃子公主偶尔也会让李太医带着李答风一道过去看诊。
她起初听说的时候并未在意,也不想再玩那些把戏吃瘪,便将这人抛去了脑后。
几日后,她的猫因生产虚弱,蔫儿得不太对劲,她请来宫里兽医给猫看看,结果兽医治了两日,一点好转也无,眼看着猫一口食物也吃不进去,更蔫儿了。
连换了三个兽医都是束手无策,这关头,翠眉想起了李答风,说既然他能给猫诊脉,不知会不会有办法?
她想着死马当活马医,让李答风来试试吧,派人去请,偏偏好巧不巧听说李答风在她三妹——范贵妃的女儿宫中。
听闻那段日子三公主隔三差五头疼脑热,已不是头一次请李答风过去。
这范家人就要跟她作对是不是?她气不打一处来,将猫护在襁褓里便乘上轿撵去了三妹那儿。
就在她三妹的寝殿,当内侍高喊“宝嘉公主到”,李答风回过头来的那一刻,她第一次离开帐子看见了那张脸——
高鼻梁,桃花眼,面若敷粉,浓眉薄唇。
第一眼,她就明白她的三妹隔三差五头疼脑热,一定是装的了。
就这张脸,谁看了不想装个病呢?
李答风回过头来,对上她打量的目光,一瞬过后低垂下眼去,朝她拱手作揖:“微臣参见公主。”
“阿姊怎的过来了,我就是一点小病,不必劳动阿姊亲自来看望我……”床帐里,一道“虚弱”的女声传了出来。
“三妹不必自作多情,我并非为你而来。”她朝后打个手势,让翠眉将襁褓里的猫抱上前来,转向李答风,“来,给我的猫看看病。”
床帐里传出她三妹不可思议的声音:“阿姊,我人还在病中,你拿一只猫来打断我瞧病,可是要羞辱我?”
“你这装病精最好给我闭上嘴,奉劝三妹一句,装病这事装着装着可能就成真的了,还是积点德吧。”
她三妹急了,拉开床帐喊:“李郎君,你是我请来的,你若敢给旁人看诊,便是坏了太医署规矩,我可要治你的罪!”
李郎君,叫得还挺亲近。
她这长姐都还没定亲呢,底下妹妹就自己找起郎婿来了。
她笑盈盈看向李答风:“可我的猫又不是旁‘人’,李郎君,你说是不是?”
如果当时,李答风以“先来后到”为由,世故而圆滑地拒绝了她,继续去给她三妹看诊,大约她就不会瞧上这个人了。
但他从翠眉怀里接过了猫,低头探了探猫脖子,似是被这病状惊了一跳,理都没理她三妹,也忘了对她用敬称谦称,皱眉道:“怎么回事,与我说说。”
那一刻,她觉得,她三妹人品不行,但眼光还不错。
第108章 宝嘉×李答风·风徐来·贰(他愿意做她的驸马。)
“然后呢?”姜稚衣听到这里兴致勃勃地追问下去,“阿姊后来可是效仿了三公主,日日装病拿下的李军医?”
“你阿姊用得着自降身份使这等招数?”宝嘉勾唇一笑,“这不有猫吗?一大三小,四只呢。”
人不装病,猫装病,还可以轮流装病,还是她宝嘉阿姊更胜一筹。
“那三公主输给了猫,可得撒泼跳脚了。”
“她越撒泼,李答风越避之不及,为了躲她,还拿我的猫当挡箭牌,在我那儿跟猫一待就是半日。”
姜稚衣想说那李军医这可是躲开了狼窝,误入了老虎洞呀,转念一想,李军医这么精明,哪儿能看不出宝嘉阿姊才是那只更厉害的老虎。
这应该叫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那李军医来都来了,总不会当真只看猫吧?”
宝嘉瞅瞅姜稚衣:“说好只讲开头和结尾,这中间得有一年的事,哪儿还记这么清楚。”
“好吧,那结尾呢?”
宝嘉淡淡一笑:“结尾啊——”
当初一开始,李答风确实在她那儿照顾产后虚弱的猫,后来猫活蹦乱跳了,她再请他去,便是摆明了假公济私,而他选择顺水推舟,刚好避开她三妹。
但再往后却不是这样了。
范贵妃瞧不上区区太医之子当女婿,眼看女儿铁了心要让李答风当驸马,强硬地给女儿张罗了一门亲事,彻底绝了女儿的念想。
李答风得以脱身,本不必再拿她的猫当挡箭牌,却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地来了,照旧陪她一起逗猫玩儿。
她当年情窦初开,猜测他是不是喜欢她,却不知如何问出个准话,想着反正也不着急,就那么隔着一层窗户纸一次次请他。
直到她母后过问起这件事。
那时她三妹被迫定下不称心的亲事,成日里郁郁寡欢,却听闻李答风依然时常出入她宫中,心有不甘便在宫里散布了一些难听的流言。
她母后听说以后,让她不要再与李答风来往。
她一急之下与母后表了态,说她喜欢李答风,想让他做驸马。
母后倒不像范贵妃那样非要女儿嫁入高门,只是说李答风夹在两位公主之间,背上了祸水的名头,如今外头传得沸沸扬扬,先等风头过去,再与她父皇去商议此事。
她猜李答风当时也受到了施压,好一阵子连太医署也没去,更别提再来她宫中。
但因为这件事,她反倒下定了决心要与他说清楚。面见不上,传信总能行,她让翠眉找了个机会出宫,将她的一封手书送去了李府,亲手交给李答风。
那信长篇大论写了些什么,她已经记不起,只记得她在信末尾问他愿不愿意做她的驸马,要他给个准话,若他愿意,翌日便在府门前的桂树上挂一只红灯笼,若不愿意,便挂一只黄灯笼。
翌日翠眉再次出宫,回来时告诉她,李府门前的灯笼是红色的。
是红色的。
他愿意做她的驸马。
那好像是她后来这些年里最开心的一段日子,明明见不到他,光想着那只灯笼,做梦都会笑出声来。
她是大烨的嫡公主,她和三妹不一样,她不需要委曲求全去借谁家的势,她可以决定自己的终身大事,只要等流言的风头过去,她就有把握让父皇下旨赐婚——
她以为她有把握。
可比风头平息先来的,却是李家上下一夜之间锒铛入狱的消息。
她像被这当头一棒砸蒙了,才知道原来当初那些流言并不是母后阻止她与李答风来往的真正缘由。
母后提前得到了风声,听闻李太医在太医署的对头翻出了李家的一些旧事,怀疑李家曾在皇祖父在位时期犯下欺君之罪,偷偷保下过一对本该被处死的双生女婴。
母后得到风声的时候,对方尚未搜集到确凿的证据,事情还没捅到父皇那里。
但母后深知空穴不来风,李家很可能将要遭难,于是不想她与李答风再生牵扯,为免她犯倔,便拿容后再议这种话安抚她,暂且稳住她,好让她乖乖待在宫里。
原来她那些日子做的不是美梦,而是一场青天白日梦,是她的母后为她拉起了厚厚的围帘,隔绝了外面刺眼的光,骗她那是可以做梦的黑夜。
她问母后,既然提前得到风声,分明有机会压下此事,为何坐视不管?不说她和李答风这点儿女私情,李太医这些年为皇室、为中宫兢兢业业,难道不值得母后帮上一把吗?
母后说,当然不值得,这一帮便也是欺君之罪,难道要为他人性命搭上自己吗?
“可李家人不就是为他人性命搭上了自己吗?”
时隔多年,再次回想那日与母亲争吵时的歇斯底里,她倒也不觉得母后做错什么了。
生存在那座深宫里,明哲保身的又岂止她母后。
李家出事以后,三妹庆幸范贵妃做了正确的决定,要不她可就全完了。
那些曾得李太医医治,甚至曾被李太医救回过性命的官吏与宫妃也无一人站出来,一声叹息,便已是他们对李家最大的感恩。
在欺君之罪这样的铁律面前,没有人为李家说一句话。
他们有什么错,他们只是没有真心而已。
太医署里很快有人落井下石,说李家藏了这么大的秘密,怕是早知有天可能东窗事发,所以李太医这些年才如此勤勤恳恳,甚至有人中伤李答风,说他讨好她这嫡公主,便是想攀上高枝,来日好藉以保命。
她看着那些人的嘴脸,听着那些风凉话,求到了父皇跟前。
如果不是事后翠眉告诉她,她都不知道,她在她父皇的内殿外跪了三天三夜。
一开始跪着的时候神志尚算清醒,嘴里还反覆说着求情的话,到后来浑浑噩噩的,根本已经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和时间的流逝,她一次次歪倒在地上睡过去,又一次次醒来,直起身子接着跪。
如此循环往复,到了第四日,即便翠眉一直在给她喂水,她也着实扛不住了,在殿外昏死过去,被人送回了后宫。
醒来的时候,她看见父皇坐在榻边,以为事情有了转机,却听见父皇说:“看看你把自己糟践成什么样了,不过一个郎婿而已,父皇给你换一个更好的就是了。”
刚刚升腾起的希望被轻飘飘掐灭,原来嫡公主也没什么了不起,半条命,换不来亲生父亲一句赦免。
再闭眼,她彻底陷入绝望的昏睡。
醒来以后听说自己一连睡过了几日几夜,她着急地去打听李家人这些天的状况。
她被禁足在寝宫里半步也出不去,辗转托人去牢里给李家人送些吃的用的,好不容易七拐八绕地送成了,却被李家人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李太医托侍卫给她传话,说多谢公主好意,请公主不必再为李家奔波,以免累及自身。
她问李答风呢,李答风怎么样,有没有什么话带给她?
侍卫说李郎君身体无碍,但并没有话要带给她。
李家此案无需三司会稽核实,欺君之实既成,很快就有了决断,父皇判处李家流放之刑,令李家满门男丁流放边关三年,刑满方可获自由之身。
母后劝慰她说,这已是父皇为了她,对李家的从轻发落。
是为了她从轻发落,还是为了彰显自己的仁德?流放之刑,戴着镣铐徒步走上数千里,钝刀子割肉要人性命,却还能换来一声仁德。
她笑着对母后说,幸好父皇开恩,她也算没白白跪那一场。
母后说她想开了就好,这李家人性命虽然保住了,但流放过后恐怕也是人不人鬼不鬼的了,往后就忘了李答风吧。
她说好,她已仁至义尽,没什么放不下的了。
母后骗她,她也可以骗母后,她骗过了所有人,终于得到离开那座囚笼的机会,孤身逃了出去。
她策马追上李家人流放的脚步,终于见到了久别的心上人,第一眼差点没有认出他。
她的心上人往日总是一身翩翩白衣,玉簪束发,干净,可那一日,他戴着沉甸甸的镣铐,佝偻这着背脊,脸上冒着青色的胡茬。
不,不是那一日,而是往后的一千多日,他都要如此,他都会如此。
所以,在听说她要随他一同去流放的时候,他笑着对她说:“公主是不是想岔了?”
“罪臣需要的,不是一个与我相濡以沫,陪我共苦的公主,而是一个可以给我荣华富贵,保我永享圣眷的公主。”
“公主没听太医署的人说吗?我谋划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借公主保下李家满门,可惜公主好像也不太得圣宠,跪了三天三夜都无用。”
“既然如此,公主还是别来添乱了,难不成流放途中还要劳动一介罪臣给你看诊吗?”
这个王八蛋,以为自己很会撒谎吗?
她早就知道了,当年李答风年纪尚小,根本不清楚家里的事,一直到李家满门下狱之后,他才在狱中了解事情经过。
他挂出那只红灯笼的时候,是真心想娶她。
但戴上镣铐的那一天,他也是真心放弃了她。
第109章 宝嘉×李答风·风徐来·叁(“李先生今日拒绝我当真不会后悔?”)
听宝嘉讲完,姜稚衣半晌没有说话。
若宝嘉阿姊当真随李家人去流放,无异于公然与皇室割席,即便半路后悔也再做不回公主,对李军医来说,大概既担心她后悔以后无路可退,又担心她当真宁死不悔,陪着他风餐露宿数千里,一千多日,哪一日都可能有无法预料的性命之忧。
其实倘若宝嘉阿姊当真相信了李军医的谎话,时间一长,确实也就将他忘了,可李军医低估了阿姊的信任,也看轻了阿姊的情意。
姜稚衣隐约记得,阿姊好像就是在李军医离开那年出宫建的府,自此甚少再与宫中往来。而开始养面首,是在李军医离开的第四年。
流放之期三年,阿姊虽然在被李军医拒绝之后回了长安,还是等了他三年。
可第四年,李军医却在刑满之期入了玄策军,留在了边关。
或许最伤阿姊心的不是李军医当时的谎言,听的人不信,谎言自然也就不叫谎言了,真正伤阿姊心的,是第四个年头,李军医获得自由后依然没有回头。
阿姊说,“谁说留下的人一定是被抛弃的,不是他弃我,是我弃他”,所以从那一年起,阿姊过上了声色犬马的日子,做起了大烨最风流的公主。
公主府那些面首的相貌个个都有李军医的影子,或许是阿姊想证明,她心心念念的不过就是李军医那副好皮囊,世上找不到两个相同的灵魂,却有无数相似的皮囊,她能喜欢一个,也能喜欢十个。
其实她看阿姊与那些面首在一起的时候确实很开心,这些年也不是当真过得有多不好,只是这样的开心大概就像在看一场绚烂的烟火,看时是真心欢喜,可烟火燃尽那刹,回涌的失落又会将那些欢喜淹没。
虽然不知道七年过去,阿姊和李军医还有没有重归于好的可能,但姜稚衣想,就算已无可能,两人也该开诚布公地好好聊聊,才好将心结解开。
再开口的时候,姜稚衣说:“阿姊,我想去军营找阿策哥哥了。”
“不是说放完灯让他来接你回府?”
“我改主意了,两个人单独守岁没意趣,我想去看看他们军营里怎么过年的。”
“那行,我派马车送你。”
“别嘛,”姜稚衣一把挽过宝嘉的臂弯,“阿姊陪我一道去。”
宝嘉觑觑她:“打的什么主意?”
“我是想——”姜稚衣眨了眨眼,“我去军营总不能空手,得捎带上消夜犒劳犒劳将士们,阿姊坐拥那么大一间酒楼,替我张罗些大鱼大肉,帮我撑撑场子?”
半个时辰后,城郊玄策大营主帐。
长案上摆满山珍海味,姜稚衣和宝嘉坐在长案的一边,元策和李答风坐在另一边,正中一口暖锅咕噜噜沸腾着,热雾缭绕间,满帐子香喷喷的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