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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策迟疑地站在她身后,猜测道:“不是瞒你一个人,裴雪青那儿我也没有说。”
“这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知道也没什么好处。”
“如果不是你猜到——”
元策一边说一边去拿她的手,姜稚衣背过身去,不让他动。
元策皱了皱眉,将人一把竖抱起来,抱到美人榻上,让她坐上他的膝,将她捂脸的手抓下来:“又不是没看——”
满脸触目惊心的泪痕打住了话头。
姜稚衣抬起一双婆娑泪眼,泪盈盈看着他,又不像在责怪他。
从前她哭的原因很简单,哪怕第一眼看不懂,她也会一边哭一边指控人,哭着哭着便自己说出了答案。
“到底怎么了?”元策皱起眉头,拿指腹去拭她脸颊和眼角的泪。
姜稚衣的眼泪还在往下掉:“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当她知道,他与她相识这半年到底在做什么的时候,心里突然很难受。
她以为,他吃了这么多苦头替代兄长,是为了从此可以活在光下。
而不是像这样,活在更深的黑暗里。
“不知道?”元策盯着她的眼睛,“不是在怪我骗你?”
姜稚衣含着哭腔嗔怪:“你骗我的事还少吗,我还怪得过来吗!”
“怪不过来就一桩桩慢慢怪,哭什么?”
姜稚衣泪眼模糊地看着他。
哭什么?大概是因为,当她得知他还有更多事骗了她,不是想骂他,而是想哭的时候,她可能已经不怪他了吧。
这世上的事,世上的人,许多时候并不是非黑即白。是非对错,各人常有各人的因由,一个人心中的对,可能是另一个人心中的错。
他背负着至亲的血仇来到长安,于他而言,当以生死攸关的大局为重,这半年来对她所做的一切自然都是对的。
可于她而言,他明知她撞坏了脑袋还接受她不清醒的喜欢,一次次拖延扼杀她恢复记忆的契机,骗她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边关,即便他有天大的苦衷,也是错的。
若要用是非对错来计较此事,恐怕永远也不会有结果。
所以就像惊蛰告诉她的,不要因为心软而留下,也不要因为嘴硬而离开,能够计较这件事的,不是随各人立场扭转的对错,而是不可扭转的心意,是——喜欢就留下,不喜欢就离开。
原谅是因为喜欢。
眼看姜稚衣的泪擦干一行又来一行,元策仍摸不准她在想什么,轻轻啧了一声:“姜稚衣,你这样叫我怎么办?”
姜稚衣抬手揩了揩泪,忽然想一出是一出地道:“你把衣裳脱了我看看。”
元策一愣:“看什么?”
“你脱就是了……”
元策眨了眨眼,单手解了革带和襟扣,脱掉外袍,拎起来搭去一边。
姜稚衣坐在他腿上,一把扒开了他里衣衣襟。
元策眉心一跳,抬起眼来。
姜稚衣还在一边哭,一边费劲地将他衣襟往两侧扒,指尖没分没寸地刮蹭着他。
元策下腹一紧,一把摁住她艰难操纵的手,自己将里衣褪去。
赤白的身体近距离暴露在眼下,姜稚衣却一点也没有害羞的心思,垂下眼,仔仔细细看过他胸前后背肌理间门形状不一的疤痕,抽了一声噎,哭着咕哝:“这么多疤,为了报仇全剜了一遍……”
元策目光微动,这下似乎终于明白她在哭什么了,默了默道:“……李答风手艺还行,一次就完事了。”
“一次剜这么多,那受得住吗……”姜稚衣像自己受了委屈似的,哭得更伤心了。
元策抬眼一笑,抬手摩挲起她哭得红彤彤的鼻尖:“怎么受不住,你跟我哭,我都受得住。”
“胡说,我哭比刀子威力还大?”
“怎么不是?”
姜稚衣瞪他一眼,再次垂下眼去,看见他后肩一条尤其狰狞的坟起,抬起食指小心触碰上去。
元策呼吸一闭,肌理道道绷紧,身体绷成滚烫的烙铁一块。
姜稚衣指尖顿住,偏头看他:“……还疼?”
“你说呢?”元策赤着的半身如入定般一动不动,“都快一年了还——”
姜稚衣忽然抱住他,低下头去,在那可怕的凸起上轻轻落下一吻:“那我亲一亲,就不疼了。”
第71章
湿软落上后肩新长的薄肉, 如千万只蚁窸窸窣窣爬过,一簇火头从颅顶烧起,一路向下蔓延。
像淋漓春雨过后, 春笋拔地而起,蓬勃冒头,几乎是一瞬间,元策僵硬在了姜稚衣的美人榻上。
身上的人却浑然不觉他有何异样, 轻吹着他早就不疼的疮疤, 在他起了薄汗的后背摸索下一道需要她抚慰的伤痕。
元策眼光直直望着不远处的铜镜,从镜中看见她抱着他赤裸的身体,因够不到他背脊, 干脆改侧坐为跪立, 双臂如藤蔓攀上他肩膀, 动作间,薄薄春衫下腰肢款摆,看不见的暗角全成了由人想象的汹涌浪潮。
元策紧盯着这一幕气息渐重,蓦地一抬手,掌住她的腰。
本意是让她停手, 不意姜稚衣腰窝一痒打了个颤, 一声轻呼歪歪斜斜跌坐下来。
元策一记闷哼, 刹那间,三魂七魄如受涤荡般剧烈震颤。
姜稚衣坐在元策腿上,回想起方才那一刹蹭过的触感,愣愣低下头去。
在她视线抵达前一刻,元策迅速一抬手,盖住了她的眼。
姜稚衣眨了眨眼收干了泪,悬着泪珠的长睫扑簌簌扫过他掌心, 含混着鼻音问:“什么东西?”
元策喘息着闭了闭眼,竭力压下遍布四肢百骸的躁动:“……没什么。”
姜稚衣抬手就要去掰开他的手。
元策严防死守,纹丝不动。
“没什么你捂我眼做什么?”姜稚衣疑心着皱起眉头,在昏暗中胡乱伸出手去。
元策另一只手一握,捉住她一对手腕。
姜稚衣双手被缚,视线受阻,不可思议地猜测道:“你不会以为我今日要与你大吵一架,带了根棍子防身吧?”
“……”
“你就当是。”
就当是,那便不是,而且一定是比起见她带棍子还更严重的事。
第一次见他如此心虚,姜稚衣好奇得抓心挠肺:“到底是什么?你给我看看嘛!”
“不能看,”元策听着这撒娇的声儿,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不许‘嘛’。”
“为什么不能看?你这样我不高兴了。”
“……看了你又不给名分,谁给你吃干抹净,又要学你宝嘉阿姊。”
姜稚衣一愣。怎么突然扯上宝嘉阿姊了。
元策趁她这一恍神松开了她的手和眼,不等她低头来看,拎猫崽儿似的一把拎开了她,随后一个闪身站起,背过身径直朝里间走去。
眼前骤然恢复光明,姜稚衣被灿亮的鎏金灯树一晃眼,眯了眯眼才爬下榻追上去,一路追进里间,却只来得及看见浴房隔扇被他反手合拢,咔哒一声响,从里头落上了门栓。
姜稚衣站在门外跺了跺脚,刚想质问他,忽然意识到他走进了哪里——
她的浴房里,好像还晒着她今夜沐浴换下的心衣!
“你你你快出来!”姜稚衣瞪大了眼张口结舌。
一门之隔,元策背抵住门,低头看了眼,朝门后道:“何时有名分,何时给你看。”
“不是,我不看了我不看了!”姜稚衣着急拍门,“你快出来,不要抬头……”
元策抬起头去。
姜稚衣蓦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房门里外齐齐陷入沉默,四下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连滴答一声水珠落地的轻响都仿似震荡着耳膜。
“你——看到了?”姜稚衣抖着声问。
元策就着浴房昏黄的烛火,盯住了近前那件轻薄光滑、细带垂坠的鹅黄色心衣,眼看着细带尖儿迟迟悬而未落的清亮水珠,喉结轻动:“……看到了。”
姜稚衣脸颊蹭地烧红,拿手遮着眼,掩耳盗铃般背过身去。
忽然听见里头元策哑着嗓叫了她一声:“姜稚衣。”
“嗯……?”
“浴房借我用用。”
三刻钟后,姜稚衣由婢女伺候着净过满面泪痕的脸,换过寝衣,趴在床榻上听着浴房水声哗哗,百无聊赖地翻来覆去。
他每次从外面回来见她之前不都会沐过浴吗?方才好像是又出了些汗,可这也太久了。
她确实爱干净,但如果是他的汗,她也没那么嫌弃,不必蜕层皮似的洗吧。
算了,反正不该看的已经被看到了,随他爱怎么用怎么用,爱用多久用多久吧。
不过她今日穿的是哪件心衣,什么图案来着?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算了,不想了,反正她的心衣每件都好看,就没有拿不出手的。
还有他方才说什么看了又不给名分,何时有名分何时给她看,所以那到底是?
算了,说她学宝嘉阿姊,那她回头去信问问宝嘉阿姊就是。
姜稚衣脑袋里断续地想一出又算一出,等得实在犯了困,靠着软枕闭上了眼。
元策从浴房出来的时候,见她抱着被衾,白里透红的脸贴在软枕上,嘴唇微翘,呼吸绵长——已经等他等睡着了。
赤着半身晾了晾水气,元策低头看一眼自己,长出一口气,拎起里衣和外袍穿上,系好革带走上前去,单膝屈地蹲在榻前,静静看了榻上人一会儿,将她抱在怀里的那卷被衾轻轻抽出,铺开。
“嗯?”姜稚衣迷迷糊糊醒转,仰起脸来揉了揉眼,“你可算洗好了,怎么这么久……”
元策抬起手,拇指指腹摩挲了下她的脸颊,轻声道:“收拾了下浴房,我回房去了。”
“回房?”姜稚衣醒过神来瞪着他,“你不睡我这儿,用我浴房做什么?”
元策一噎。
“怎么还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呢……我在这儿等你等得眼皮打架,你这像话吗?”姜稚衣撇着嘴咕哝。
“想我陪你睡?”
“你不想吗?”
“那不许再动手动脚?”
姜稚衣蹙眉:“我动手动脚还委屈你了?”
元策拿指关节捋平她眉心:“是我怕忍不住委屈了你。”
她自幼丧母,唯一疼爱她的长辈又是舅父,正月里只是定亲,想必家里也未曾请嬷嬷教习真正的男女之事,所以与他亲近时毫无防备分寸。那些风月话本,估摸着也就写到她常挂在嘴边的“亲亲”了。
看姜稚衣摸着眉心不解,元策掀被上了榻,枕着手臂大喇喇躺下,自我催眠一般望着头顶的承尘:“行,你随便动,刀子剜肉我都懒得吭声,我有什么不能忍。”
“谁稀罕动你了。”姜稚衣冷哼着背过身去。
元策偏头看向她生气的后脑勺,过了片刻,又见她不爽利地转过半张脸:“怎么我不稀罕你,你也不稀罕我了?”
元策在心底念了三遍书院里讲过的课——“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然后把人抱进了怀里。
姜稚衣枕着他胸膛躺好,满意地闭上了眼。
夜深人静,这眼一闭,先前被打断的思绪重又飘回脑海,姜稚衣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今夜提过的那些人。
躺在长安沈府东院厢房,面色灰败的高石,与元策在天崇书院角逐骑射、赛马球的钟伯勇和卓宽,跛了一只脚,常年拄拐的康乐伯,身在牢狱中,等待秋后问斩的宣德侯……
一张张面孔在眼前闪过,每一张都面目狰狞,沾满污泥,大睁着一双空洞血红的眼,像索命的恶鬼。
一转眼,她不知到了哪里,漆黑夜色下,他们一个个浑身是血地站在她面前,朝她笑着:“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
“手染鲜血之人,终有一日也将死在血泊之中……”
再一转眼,烟尘弥漫的沙场上,千军万马对阵冲锋,她看见元策高踞马上,手执长枪,身先士卒朝前拼杀,忽而迎面箭雨落下,流星般的箭矢密密麻麻刺穿他胸膛……
场景再转,她穿着大红喜服坐在瑶光阁的妆台前,听着窗外热闹的唢呐声声奏响,奇怪地问惊蛰与谷雨,吉时已到,为何还不来给她上妆?
惊蛰和谷雨红着眼跟她说:“郡主,您忘了吗?沈少将军已经不能来娶您了。”
姜稚衣震动地望向面前的铜镜,才看清自己穿的不是喜服,而是一身缟素的丧服,再听窗外唢呐声,吹的哪里是喜乐,分明是丧乐。
一颗心如堕冰窖,姜稚衣扶着妆台,浑身打起冷颤,一刹间泪如雨下……
“姜稚衣?”耳边忽然有人唤她名字,一声过后又是一声。
温热的指腹抚上她湿润眼角,将她从绝望的谷底拉起来。
姜稚衣在心如刀绞般的窒息里用力睁开眼来,被泪水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一张熟悉的脸。
怔然间,像不敢相信似的,姜稚衣眨掉眼眶的泪,缓缓抬起食指,生怕碰碎什么一般轻轻触摸上这张脸,指尖从他斜飞入鬓的眉,游移到他英挺的鼻梁,再到他薄薄的唇。
元策抱她在怀,垂眼看着她轻颤的手指,任由她动作着,皱了皱眉问:“做噩梦了?”
姜稚衣一愣,被这一句问话惊醒,慢慢偏过头,看见静谧的卧房里烛火轻燃,窗外春夜和暖。
没有什么带血的诅咒,也没有什么战场,更没有什么丧服。
她做噩梦了。
她只是做了个噩梦……
可是梦里满目的红忽而变成满目的白,那一瞬的绝望真切到就好像六岁那年,她听说阿爹回来了,欢欣鼓舞飞奔出府,却看见了阿爹的棺椁和飘扬的白幡。
也好像那一年的除夕夜,她独自对着一桌子不知热过几遍的饭菜,好不容易饿了,夹起一只饺饵吃,忽然看见嬷嬷踉跄着跑过来,说她阿娘服毒自尽了。
心脏像被狠狠挤压、揉碾过,姜稚衣急喘着气,用从未有过的力道一把抱紧了元策。
元策腰上一紧,低下头去,刚想问她梦见什么了。
“元策,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姜稚衣忽然抬起头来,颤抖着开口。
“你的仇——是不是还没报完?”
第72章
话音落定, 屋内烛火陡地一跳,元策目光一凝,低头看着怀里的人:“为什么这么问?”
“就是觉得……”姜稚衣攥着他腰后的革带,紧张得唇齿打战, “好像还没完……”
她不是梦见钟家人的诅咒才觉得事情尚未了结, 而正是觉得事情尚未了结才做了如此不祥的梦。
方才半梦半醒时,姜稚衣隐约想到一件奇怪的事:钟家人失踪和元策离京在同一日, 她猜到其中原委, 皇伯伯一定也猜到了, 可皇伯伯为何会默许元策滥用私刑呢?
哪怕猜到康乐伯犯下了通敌重罪, 元策此举亦是在挑战天威。
皇伯伯未曾降罪, 是不是因为这件事还没结束, 康乐伯背后还有人, 所以当下更重要的不是追究元策,而是借元策的手敲打这个人?
“……康乐伯是不是也是受人指使, 真正想害你兄长的,可是另有其人?”
元策静静与姜稚衣对视着,没有说话。
“你对付钟家自有余力,可如果钟家背后还有更大的人物……你是不是会有危险?”
姜稚衣一句句急声催促着, 元策沉默半晌,反问:“梦见我怎么了,吓成这样?”
回想起梦里密密匝匝的箭雨穿透他胸膛的画面, 后怕如潮水一阵阵泛溢,堵得嗓子眼发麻,姜稚衣干燥的嘴唇上下磕碰了好几次都没能说出口。
元策拧着眉,抚了抚她发凉的额头,想起身去给她斟盏热茶, 被她使劲抱住腰不让动。
“我梦见、梦见你打仗,好多箭……”姜稚衣缓了长长一口气,用零碎的字词东拼西凑地描述着梦里的场景。
元策仔细听着,等她说完,一愣过后反笑:“见过打仗吗?就瞎梦。”
姜稚衣也是一愣:“我怎么瞎梦了?”
“轻箭至多破甲,重箭才可穿膛,这等规格的重弓重箭,一支军队也就屈指可数的弓箭手可操纵,哪里来你说的箭雨?”
姜稚衣瘪了瘪嘴:“万一就是有呢?”
“那也不会像你这无稽之梦,我身下有战马,手里有武器,当我面射来的箭怎么伤得到我?”元策轻笑一声,“除非我缴械投降,原地不动,才捱得上你梦里的万箭穿心,知道了吗?”
“呸呸……说什么不吉利的!”姜稚衣一把捂住他嘴,“没有什么除非,大烨的战神怎么可能缴械投降!”
元策将她的手拿下来握在掌心:“那还担心什么?”
姜稚衣嘴里念叨着“好吧”,晃了晃脑袋挥散那些不祥的画面,小心摸了摸他完好的胸膛,将脸贴了上去。
因这一场噩梦,姜稚衣翌日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被婢女伺候着用过早膳,还在回想昨夜的事发呆,忽然嗅到一股燎火的味道。
“这飘进来的什么味儿?”姜稚衣搁下筷子,皱起鼻子问两名婢女。
姜稚衣这挑剔的鼻子一向比旁人灵通,惊蛰和谷雨还未嗅见什么,疑惑地推开支摘窗望出去。
这一看,竟见庭院天井下放了一只燃烧的火盆,三七一手拎一长串黄白之物,一手拎一根捆着白纸穗的柳杆,预备大干一场似的盘腿坐了下来。
惊蛰和谷雨咋舌半天才问出话:“这、这是做什么?”
三七抬头望来,见姜稚衣歪着脑袋不解地站在窗边,连忙起身行礼:“少夫人,这是少将军今早去军营前的吩咐。”
“吩咐你在我院子里——”姜稚衣一指火盆,“烧纸钱?”
“是,少夫人放心,这么多钱还堵不住钟家人的嘴?”三七说着拆开纸钱,抖巴抖巴撒进火盆里,拿柳杆撇散,嘴里念念有词,“冤有头债有主,要找就来找我们少将军,去我们少夫人梦里放肆,算什么英雄好汉?”
姜稚衣:“……”
三七烧着烧着一抬头,看见姜稚衣满眼的荒唐,心道的确荒唐,少将军今早提议的时候,他也荒唐了好一阵呢。
细数少将军杀过的人,没有十万也有九万九,从无鬼神敢入少将军的梦,少将军也从不敬鬼神,何曾祭奠过自己剑下的亡魂,更别提给仇人烧纸钱了。
“以为少将军把你们拎去喂了豺狼,一个个尸骨无存,便找不到你们算账了是吧?今日好好给你们烧纸钱,若胆敢再来招惹我们少夫人,小心少将军把那几只吞了你们尸骨的豺狼找出来,剖腹取骨再宰你们一遍!”
“…………”
屋里一主两仆吹着四月里的暖风一个激灵,缓缓对视一眼。
那你们少将军还挺会先礼后兵的。
不知是钱堵住了钟家人的嘴,还是剖腹取骨的威胁堵住了钟家人的嘴,这日过后,姜稚衣当真没再梦见过那些恶鬼。
只是这鬼神本是人的心事于梦境中的投射,安神汤驱散得了噩梦,却驱散不了姜稚衣的心事重重。
那夜她问元策,他的仇是不是还没报完,他避而未答,或许是不想再骗她,可他的不答其实也已经是答案了。
姜稚衣反复思量着,有谁可以让皇伯伯明知他犯下通敌重罪,却也无法轻易撼动他,与之正面撕破脸开战?
放眼大烨,这样的人只有一个——河东节度使,范德年。
回想起正月里,她跟随元策离京那日,范德年与元策说的话:“可惜我要往东,沈小将军要往西,往后一路注定背道而驰啊……”
当她还无忧无虑做着话本里的依依,那时的元策是不是已经在想该如何手刃范德年了。
可要手刃范德年,绝不像扳倒钟家那般用些计谋手段便可,此仇要报,便是整个河西与河东为敌,结局一定是在战场。
姜稚衣心里装着这些事,这日过后,时常去玄策大营给元策送午膳,用过午膳便留下来看他训练新兵,待到夜里与他一同回府。
四月下旬的一日,裴雪青听闻她如今日日出入军营,问可否带她也去一趟。
沈元策忌日在五月,裴雪青打算过了他的忌日再回京,这些日子走了许多沈元策行军打仗到过的地方,只剩玄策大营,因是军营重地,担心不便叨扰。
姜稚衣得元策点头之后便带着裴雪青一道去了军营。
黄昏时分,姜稚衣与裴雪青站在演武场的高台,看底下新兵操练着攻防战。
士兵们按袖章颜色分为两个阵营,在那座用以模拟作战的城楼上下展开对战,满场烟尘滚滚,战车疾驰冲锋其间,厮杀声、号角声地动山摇,站在这阅兵的高台上都能感觉到脚下阵阵颠簸抖震,真切得犹如亲历战场。
姜稚衣一连来了十几日,第一次看到攻守城战,和裴雪青一样震撼得睁大了眼,连飞沙走石扑面都忘了去掸。
眼看守城一方士兵数量远远少于攻城一方,姜稚衣奇怪地问一旁元策:“以少对多,这是不是有失公允?”
元策负手观望着战局,一面答她:“守城一方占据地理优势,实际作战时,在攻城器械不突出的情形下,攻城方的兵力本就常常数倍于守城一方。”
“那若是攻城器械很厉害呢,守城方人又少,该怎么办?”
“保住士气是决胜关键。”
姜稚衣恍然点头,眼看攻城一方士兵登着云梯爬上城楼,守城一方士兵眼疾手快往下倾倒铁桶里的黄水,被黄水溅到的士兵便被穆新鸿判定已无战力,又问:“那铁桶里装的黄水是什么?”
“只是普通的水。”
“我知道这是普通的水,”士兵们训练所穿铠甲所佩武器皆是真刀真枪,但类似投石这等杀伤力大的器物是用轻巧软物替代,想必这黄水也是同样的道理,“我是问,在战场上那是什么水?”
“烧热的金汁。”
“金汁又是什么?”
元策偏头觑她一眼:“你不会想知道的。”
姜稚衣撇撇嘴:“卖什么关子,说给我听听嘛!”
“稚衣妹妹,金汁应当是——”一旁裴雪青听着二人对话,附到姜稚衣耳边悄声说了两个字。
姜稚衣脸色一变,再次望向城楼之上泼下的一桶桶黄水,胃腹一阵翻腾,拿帕子掩着嘴干呕了一下。
元策失笑,抬手去拍抚她背脊:“说了你不会想知道。”
“本郡主今日的阅兵就、就到这里了,我去你帐子里歇会儿。”姜稚衣朝元策挥挥手作别,捂着胃腹转身往高台下走去。
元策看了眼姜稚衣的背影,刚要转头拜托裴雪青,裴雪青已经抬脚往下走去:“我去顾着些稚衣妹妹。”
元策朝裴雪青点了下头:“有劳。”
营帐里,姜稚衣连喝两盏清口的热茶才压下那阵呕意,坐在元策的卧榻上缓了会儿劲,回想起方才裴雪青口中那句“粪水”,百思不解地问:“为何还要将金汁烧热拿来退敌,这是冷是热都挺恶心人的吧……”
裴雪青坐在她对面摇了摇头:“烧热的金汁并非靠恶心退敌,而是杀伤力极大的武器,不单会烫伤人,还会感染人身上的伤口,被金汁浇过的人很快就失去战斗力了。”
“原来是这样……”
“我也是从前听沈元策说的,打仗的门道有许多,因为这个特别我便记住了。”
姜稚衣点点头,这么一想,倒不觉恶心,只觉这你死我活的拼杀当真残酷至极。
不知她阿爹当年守城时是不是也曾经历过这些。
见姜稚衣忽然发起呆来,裴雪青问道:“你近来怎么想起日日来军营?”
姜稚衣手捧热茶,长睫低垂着眨了眨眼:“就是想看看他每天都在做些什么,待在深墙大院里什么也不知道……”
什么也不知道,只会一日一日心里发慌,明明河东与河西相距两千里,一时半会儿也没有由头开战,可就是觉得不安,总会时不时想起那夜的梦。
就怕像当年一样,她在家里浑然不知高高兴兴的,突然有人跑来告诉她阿爹阿娘的噩耗。
裴雪青打量着她的神情:“看你好像有心事,你若有什么开解不了的,不妨与我说说。”
姜稚衣抬眼看向裴雪青。元策没与裴雪青说的事,她自然也不能说。
帐外天色渐暗,帐子里点起灯烛,姜稚衣搁下热茶,抱膝坐在榻上:“雪青阿姊,你说,大家怎么都有非做不可的事?”
裴雪青不解:“什么非做不可的事?”
“譬如我阿爹要拥护皇伯伯上位,我阿娘要追随我阿爹,还有——”姜稚衣想了想,“沈元策与你提过我,想必也同你说过,有一回他曾嘲笑我,说四殿下向皇伯伯婉拒了与我的婚事?”
裴雪青回想了下,点头:“有这么回事。”
“其实小的时候,我与四殿下的确交情甚笃,长辈们也戏说等我们长大之后要给我们指婚,当时我也不懂情情爱爱的,只因与四殿下玩得好,便觉得说不定将来真的会嫁给他。”
“后来我家中出了变故,搬进侯府,和那些皇子公主来往便少了许多,不过在我最难过的那几年,四殿下若得机会出宫,还是会来侯府看看我,偶尔给我送些自己做的小玩意儿……只是忘了从哪一年起,他便不怎么与我走动了。”
裴雪青蹙眉:“这是为何?”
姜稚衣笑了笑,慢慢地说:“一开始我也不明白,后来才知道,原先和气的端王府早就不复存在了,皇宫里明争暗斗,是吃人的地方,大家都变了,四殿下作为庶出的皇子生存不易,平日常受欺负打压,他母亲娘家没有权势,也无力立足深宫。他若要给自己和母亲挣一个前程,便该娶一个对他有助益的妻子,而我——这个他小时候的玩伴,父母双亡,空有一身虚无的荣衔和皇伯伯随时可以收回的宠爱,对他来说绝非良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