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之游还没继续想下去,便听见一道声音。
“你流血了。”
江危楼道。
随之游摆手,“没事,咯血老毛病了。”?S?
江危楼沉默了下,“不是。”
她低头看了眼,鼻子下挂着两道鲜红。
随之游:“……”
不是吧大哥,咯血还算文雅点,这次怎么换地方了!
好丢人!


第52章
月亮隐匿在云中, 随之游与姜惟便在这夜色中小心地离开墓山。
一路上,他们保持着两步的距离,并不说话。
随之游心中所想十分简单, 姜惟此人别有目的,恐怕百日的憨厚只是伪装罢了, 而且来墓山恐怕另有目的。尤其是, 从解阵的手法与速度来看, 他的修为并不低,起码对阵法很有造诣。
在她心生怀疑之时,江危楼也在揣测这位澹台游的身份与目的。他想起来今早他故意装傻套话她所说的话——潜伏进南阳派,另扶掌门。
起初他只觉得她多半是耍口舌,诓些小钱罢了。
但现在,他又有几分怀疑了。?
毕竟初入门派第一个晚上,她便来到了墓山, 目的绝不单纯。
如果她的确要扶新掌门
最重要的是——
江危楼垂眸。
她让他有些不舒服。
男女弟子休息的寝殿并不相同,沉默的两人也到了分离的时刻。
随之游没忍住回头叫住了他。
江危楼转头, 却见她面上带点笑, 眉头舒缓。她生得其貌不扬, 五官平庸得单拿出来都没什么值得说道的, 偏偏不知为何身上总是透着点难言的韧劲与轻松来。
这种韧劲与轻松在她笑时便愈发鲜明, 反而让她看着有点没心没肺。
江危楼道:“澹台师妹还有什么事吗?”
随之游说:“你对阵法很有研究。”
她用的是肯定句。
“澹台师妹有何高见?”江危楼也笑,“还是说有什么想法?”
她点出来这件事, 无非是有所求。
只有她有所求, 便不难得知她的真实意图。
但她却又突然转移了话题,“你能不能别叫我师妹?”
江危楼顿了下, 不知为何下意识刺了一句, “莫非是又让你想起了那位故人?”
“哎呀, 其实你也没有很像那个,不如说完全不一样。而且你长得太普通了,他长得挺俊俏的。”随之游安慰他,“你别放心上。”
江危楼挑眉,“是吗?那看来澹台师妹的故人想必十分过人。”
他陡然意识到自己的话竟有几分奇怪,便止住话头,淡淡道:“那为何?”
随之游:“你不像那个故人,但是像我另一个故人。”
江危楼:“……”
他几乎气笑了,话音近乎嘲讽,“若真是如此,恐怕只是我过于普通,才能同时像两个人。”
随之游仔细想了想,才斟酌道:“很难说诶,他们俩其实都挺特别的,不然我也看不上,我还是有品味的。”
江危楼静静地看着她。
随之游怕他不信,便解释道:“其实你真的只是比较像一个,另一个就是冷着脸哭的样子让我想到了,也不是像吧,触景生情。这么一想你是不是好点了,你只像一个人诶!”
江危楼皮笑肉不笑,“那还真是谢谢师——”他下意识顿了下才道:“澹台的抬爱了。”
随之游注意到他换了称呼,心里一下舒坦多了。
江危楼道:“哪里像。”
随之游疑惑道:“嗯?”
江危楼眸光沉沉地看着她,“我跟你的另一位故人,哪里像?仅仅只是因为师妹这个称呼么?我倒是不知道,于这仙门诸多的地界,这般称呼倒也是专属。”
他对她这莫名其妙的要求只觉得可笑至极。
随之游却反问道:“你我见面不到一日,最多是我收了你的钱答应扶你当掌门的辅佐关系吧?哦,还得加上我们夜探墓山撞到了彼此于是互相怀疑的感情吧?这个问题对你很重要吗?”
江危楼喉咙干涸了片刻,他意识到她说的是事实。
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又有什么需要在意的呢?
江危楼恢复了温和的笑意,揭过了这个话题,只道:“那澹台对于解阵这事有何问题?”
“既然你擅长解阵,为何要当剑修?”随之游又说:“就算你也是玩卧潜伏这一套,选个更相近的法修不是更好么?剑修又累又苦,跟法修解阵八竿子打不着,非选这个干什么?”
她确实好奇。
如果不是她除了剑什么都拉胯至极,两次卧底南阳派她是真不想选剑修身份。同所有器修一般,剑修的水平一目了然,菜就是菜,强就是强。她装菜真的很累,怎么还有人选这身份卧底啊,一不小心就容易露馅儿的。
难道是第一次当卧底的新手上路了?
随之游暗暗想。
而听到问题的江危楼也有些怔,他倒是没想到她居然只是问这种无关痛痒的问题,反倒显得他揣测过多了。
他看了眼腰间挂着的剑,手摸了摸剑柄。
江危楼道:“我喜欢剑。”
随之游道:“但你的剑很菜。”
江危楼:“……”
他对她这话居然并不恼怒,反而点头。
自醒来后,江危楼便有些自顾不暇,安抚部下,批阅奏折,谋划安排许多事情,解决八海的岔子……或许是压着他的事情太多了,他便突然多了一份乐趣——剑。
他收集了很多剑,也亲自铸了几柄上好的剑。
那些冰冷锋利的剑器静静搁置在架子上,当他注视它们时,便总会想象着它们被使用时,寒光如燕,留下许多红的样子。
每每想及,他便总觉它们还不够好,因而便愈发渴望更好的剑。
——即便他并不打算修剑,也并不打算使用它们。
但江危楼觉得,他应当拥有一柄最好的剑。它锋利,冰冷,锐不可当,将每一滴血都吞噬干净,好不叫这些红顺着剑流下,染脏双手与衣衫。  江危楼的心思百转千回,却也只是回答道:“我喜欢的是剑本身。”
他没有发觉他说这话时语气含了些不自觉的温柔。
随之游觉得她悟了,眼神略带怜悯,“怎么说呢,每个人的性取向都不同,毕竟咱们这是修仙世界,什么都有可能。但是呢,我觉得你还是不要抱有太大希望,剑是不会变成美少女的。虽然你很普通,但是努努力,应该也会有女孩子喜欢你的。”
江危楼:“……?”
重返南阳派第五日时,随之游终于知道如今南阳的党派之争有多严重了。因为从昨天门派弟子资质终筛测试后,今天早晨到了如今,她收到了五套制式一样颜色不同的门派服了。
严格来说,她现在是裴家的人,也就是说铁定要选小绿阵营的。但面对五套门派服,这种被抢来抢去的感觉还是让她感觉有些怪异,便直接去了小绿所在的主峰。
刚御剑飞到山头,她便看到了一水儿穿着绿色外袍的弟子们御剑离开。
看来都是选好了阵营来拜码头的。
随之游着实有些羡慕,遥想当年她那破落主峰拢共就她跟谢疾,后面谢疾飞升了就变成她一人。再后来,也最多多个鹿淞景。
结果,他还自废灵根跑路了。
受不了,越比越心酸。
随之游百感交集地拜见了小绿,小绿这会儿正在练剑,见她来了便挥退了不少弟子。
四下无人后,随之游掐着嗓子喊道:“姑奶。”
小绿一脸大姐头的样子,将她拉着坐在身边,“你这一来,想必是收到了门派服吧?”
随之游点头,“是。”
小绿又道:“那你怎么没换衣服?”
随之游说:“虽然我心中自然是想跟姑奶一派的,但是心中多少有些不解,为何我们门派居然割裂至此。想了许久,一时间也不敢轻举妄动,想来先问问姑奶。”
“也是,即便你是裴家的,但修行总是自己的事情,有疑虑也正常。”小绿很体谅似的,道:“若你是真心想做剑修,选我自然是最合适的,除我之外便是姜长老最好。”
姜,不会是当年那个姜师姐吧?
随之游试探道:“姜长老可也是女子?”
“怎么会?”小绿笑道:“门派中自然不少女长老,但如你所见的这割裂的阵营中,也只有我一人。”
她叹了口气,继续道:“我毕竟出身外门,因而如今做到了长老,也有了些权力,但比资源是万万比不上姜长老的。他在门派的时间比我长不少,资历也高,又是这阵营中的老好人。但姜长老倒是很少露面,不怎么指点弟子,在照拂你和指点方面我更强一些。”
随之游的重点显然不是这个,便问道:“为何南阳派会是这个样子啊?”
“我也不瞒你了,大家都传是新掌门上任后过分放权造成的,但非也。”小绿措辞了下,才说道:“如今的割据状况实则是上任掌门的错。”
小绿显出了几分无奈,继续道:“原本如今的掌门候选人中有两名,一名是周长老,他资历修为都很优秀,做事也公正踏实,大家都觉得他会是下一任掌门。另一名是掌门的儿子,刘长老,他资历修为也不差,虽然略有些意气用事,但风评也不错。结果上任掌门竟然立了当时十分低调的方长老,周长老与刘长老自然不服气。而他们俩人本身也不对盘,新掌门自然也不甘心被他们欺到头上,就这便有了三派的争斗。”
懂了,就是天龙人与做题家的战争中,赢的是锦鲤,所以引起众怒了。
这么一想,前几天晚上在墓山上对打的应该就是这俩天龙人和做题家。
随之游又问:“那姜长老呢?”
小绿倒了一杯茶,才继续道:“他其实倒也无心于争权,更像是不想陷入门派之争才自立了阵营,平时也甚少参与斗争中。”
一般这种人都是反派,懂了,今晚就去他山头踩点刺探。
随之游默默想,突然又想起来,认真看向小绿,“那姑奶呢?姑奶为何不选一派,而是自立一派呢?”
小绿淡淡一笑,“因为我不甘心。”
她又说:“明明同是修仙之人,凭什么外门偏要低内门一头,若是灵根资质就能决定一切,怎么不见这些天赋超绝的内门全都飞升了呢?我曾是外门弟子,但如今比修为,我也不差他们到哪里去。他们斗来斗去,光顾着抢那些内门弟子,只要资质好的,偏偏忘了无数仙门学宫中,人数最多的终究还是外门弟子,是他们看不起的资质低劣的弟子。所以我当了长老后,无论内外门,都愿意招纳,愿意指点他们,若是有机会也会点拨奖赏他们。这么些年下来,现在我更不怵他们了。”
小绿说这些话时情不自禁露出洋洋得意来,眼角泄出几分笑。
随之游便也没忍住跟着笑起来。
她从介子空间中摸出来了绿色样式的门派服,一转身换上了。
随之游道:“姑奶,这衣服着实太绿了。”
“绿什么绿,太不雅了。”小绿摇头,慢悠悠开始吟诗:“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多么雅致。”
随之游微怔,又笑起来。
她居然还记得这句诗。
夜,十分安静,唯有风吹响树叶的声音。
江危楼收回探听寝殿外动静的神识,正准备起身离开,再探墓山。
前几日初探便撞上了两名长老打斗,他们打斗的事情显然叫门派那些长老掌门知晓了,墓山周围的禁制又多加了不少,还有守卫,夜晚巡夜的弟子也多了不少,风声紧得连他一时间都不愿冒险。毕竟他如今是神识下凡,傀儡做身,神力压制太多,自然需要小心行事。
但今日开始似乎正是这些个长老抢弟子的时候,夜间巡夜的弟子明显少了不少,墓山附近的守卫也都撤了。
江危楼刚准备催动法术再探墓山,却先见一个身形率先显现在房间内。
他蹙眉,看着面前的人,“澹台有何事?”
随之游按住他肩膀,“你很急吗?”
江危楼:“……?”
随之游道:“你陪我踩点吧?”
江危楼微笑着退后半步,将她的手从肩膀上拿下来,“澹台所说何事?姜某不太懂。”
“是这样的,我今晚要去姜长老的山头踩点,为你以后能当上南阳派副掌门铺路。”随之游又说:“但长老山头估计挺多禁制法阵的,我怕意外,你既然擅长解阵,就陪我一起去吧!毕竟,我全都是为了你啊!”
江危楼:“……?”
他温声道:“其实那日你同我说的话,我只觉得是你困窘时的玩笑话,并没当真。”
随之游皱眉,再次伸出咸猪手狠狠按住他的肩膀,“你想当副掌门的吧!你快说你想当啊!”
江危楼又道:“稍等,姜某似乎刚刚才注意到,你说的是副掌门?那日你不是说掌门?”
“哦哦这个啊。”随之游理直气壮道:“我有个亲戚,她想当掌门,你就当副的吧。”
江危楼:“……”
他牵扯嘴角,仍是露出个笑,道:“天色很晚了,澹台还是回去吧,玩笑之事不必当真,那首饰你收着当些钱用便是。”
随之游微微咬牙,决定开诚布公,“姜惟,你去墓山是不是为了盗墓?”
江危楼:“……”
他只是想打开自己在人间时的坟墓,看看能不能找到有关丢失的人魂的信息罢了,怎么就算……
江危楼:“……”
好像也确实算得上。
一时间,连天宫内用神识操作傀儡的江危楼都沉默了,向来光风霁月般的面容上显出些迟疑。
随之游看姜惟这么久没说话,立刻验证了心中的想法,他果然是来盗墓的!
那日墓山相遇以来,她琢磨了很久。试问,一个擅长解阵法禁制的修士潜伏在一个门派之中,半夜去墓山的人,除了盗墓偷宝器陪葬物还能干什么!
这不妥妥破案了!
随之游认真地看着他道:“你听我给你分析啊,我们真的很适合当搭档。就比方说现在去踩点,你负责解阵,我们偷偷摸摸探一番,如果不小心触发禁制,我就把发现的人杀了,这样谁也不知道我们去踩点了。再说之后,我肯定是要杀个位高权重的,下葬品肯定丰厚。”
她开始给画饼,一把揽住江危楼的肩膀,一手抬起来伸向远方,“我杀人,他下葬了,你再盗墓,你看,一尸两吃。我们,天生一对!”
江危楼:“……”
他的肩膀上满是柔软与温暖,皂角香幽幽刺入他的鼻腔中,让他几乎有一瞬的恍惚。他感觉自己这一刻是觉得有些轻松好笑的,但偏偏,怅然和躁郁让他这份心情变得沉甸甸的。
就好像是,埋在土中窖藏了太久的酒。喝下去便一路从腹部灼烧到喉间,刺得他胸口涨满了,难以呼吸。
江危楼再次将她的手从肩膀上拿下,面色有些变冷了,“请自重。”
随之游并不在乎他这举动,再次试图画饼,“我那天跟你说的话是真的,我看不惯南阳派的乱象已经很久了,你呆了这么几日难道不觉得吗?所以我是真想狠狠清朗行动,把这些事儿解决了,然后你美美坐享其成当副掌门,你一点都不心动吗?”
觉得。
先不说南阳派曾是他凡间所在的门派,只说这般情况,他确实觉得可笑。一群蠢得旗鼓相当的人,夺个权居然也能浪费这么些时间,把门派折腾成这样。
只是现下他更着急于找人魂的事,打算之后再处理。
如今听到她这么问,江危楼倒是饶有兴趣,问道:“姜某也只是一介修士,自然也心动,只不过终究觉得澹台的话过于笼统,便不知该不该信罢了。”
他为了表达诚意,又说道:“如果澹台的计划可行,我帮你又何妨?又何必纠结于是否要去墓山冒险呢?”
随之游也听出来了他的诚意,知道马上就能说动他了,有些兴奋,“没事,事成了你也能盗,反正人死了东西也带不走,不薅白不薅羊,南阳派那群长老掌门没一个好东——”
嘶,忘了她前夫也是南阳派的了。
江危楼勉强算半个好东西吧,另一半扣分于他当着她的面把她另一个前夫封印了。
唉,重殊,等你改造结束,出来记得好好做鱼。不要再跟我谈恋爱了,我不值得,你去找个更好的人吧。
随之游感伤片刻,又继续道:“总之你听我说啊,就现在门派乱了这么些年,肯定有一个人一直在搅局,不然怎么也斗出结果了。”
江危楼在心中点头。
猜得不错。
随之游说:“所以我们现在要把事情调出清楚罪魁祸首是谁。”
江危楼笑道:“找到后呢?”
他虽然是在问,心中却早就猜到了。
嗯,反正如论如何都是收集证据,找到其他阵营的把柄进行合纵联盟,建立威信,将其门下弟子策反。这般便师出有名,以肃清之名掌权,不是自己上位便时扶持傀儡。
这是最理想的情况。
他正等着她说出他心中的计划时,却看见她眼睛亮晶晶,语气十分轻松开心地道:“找到罪魁祸首后,我就潜入进去把他杀了。”
江危楼:“……然后呢?”
随之游:“留下我的亲笔特签,并指派我亲戚和你当掌门。”
江危楼:“……再然后呢?”
随之游:“还有什么然后吗?哦哦哦对,到时候他死了门派肯定一片打乱,这就是我计划最完美的一环!”
江危楼:“什么意思?”
随之游:“到时候门派这么乱,谁还管墓山啊,你尽管盗!”
江危楼:“……”
他面上的微笑几乎挂不住,黑眸中含着几分复杂,又道:“所以你的计划是,直接杀了,然后说我适合当掌门?”
随之游纠正道:“副掌门。”
江危楼面色更复杂了,“……好,副掌门,所以就是这样?”
随之游:“有什么问题吗?”
……何等蠢——
算了,如此耿直,也是少见。
江危楼顿了下,话音温和,耐心引导:“倘若罪魁祸首正是这位掌门,那掌门之位空下来,你是觉得你留下的字有用,还是他们会更努力争夺掌门之位从而先控制住我?倘若这罪魁祸首是其中一个长老,并非掌门,我又该如何当上掌——副掌门呢?”
随之游睁大眼,“你说得有道理。”
江危楼笑道:“你想清——”
随之游道:“如果是前者,我就再加一句话,谁不让你们当我就杀回来把他们杀了。”
江危楼:“……”
他快被气笑了,“后者呢?你是想说把掌门也杀了?”
随之游反问:“你不是让我把掌门也杀了的意思吗?”
江危楼:“……显然不是。”
他眉眼含春,仍是一副笑盈盈的样子,话音却有了些冷,“澹台,我并不清楚你是否只是因心思单纯正义而想肃清门派乱象,但我觉得你可能并不适合做这些。”
不知为何,随之游莫名感觉面前的姜惟身上又显出几分相熟的气质来。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生平最恨别人说她不行!
剑修,不可以不行!
随之游认真道:“我学过。”
江危楼:“那么,请问是哪位大能教你这样肃清政局的呢?”
随之游十分肯定道:“江危楼。”
江危楼:“……?!”
他一瞬间感觉自己听错了,“谁?”
随之游:“呃你可能不认识,就是南阳派上上任掌门,呃,我听别人说过他肃清门派的事情,我跟这个学的。”
江危楼:“……?”
天宫内。
江危楼陡然间睁开眼,如画眉眼中含了几分茫然。
修仙界,居然还有这么一个版本吗?
或许,是同名?
他冷静下来,再次闭上眼继续用神识操控人间的傀儡。
再睁开眼时,面前却矗立着一座高耸的山峰。
江危楼听见一道女声响起,“我看你在发呆,你是默认了吧,走吧,我们去姜长老的主峰踩点吧!”


第53章
姜长老的主峰颇为秀丽, 山峰内繁华绿草,造景古朴秀气。
两人初初踏入山峰时,便立刻感觉到了这座主峰看似简单潦草, 但处处暗藏杀机。比如主峰洞府附近,便起码设了将近五个阵法。两个障眼之阵, 一个杀机阵, 一个封锁阵, 还有一个暗器毒雾阵法。
除却阵法外,居然还有三层极容易触发护山大阵的禁制,一不小心便会中招。
饶是江危楼,面对这么些阵法禁制也不禁有些头疼,转头看向随之游,低声道:“全部解开无论如何也需耗损大量灵气,如今你我的能力恐怕难以支撑解阵。”
随之游自然知道他的话并不似假, 只是道:“我们人都进主峰了,如果就此跑了也太亏了吧?想当于今晚什么收获也没有啊。”
江危楼半跪在地上, 背对着她, 一手结印, 一手按在土地上正在试探阵法。
听她这话, 没忍住回头瞥她一眼, 却见她坐在小土坡上,翘着脚晃悠, 厚底靴后跟时不时敲着土坡, 击落些灰尘碎屑。
一派轻松的姿态,倒显得他有些狼狈了。
江危楼拂去心中恼怒, 只是笑着道:“那你希望如何?”
随之游眨眼撑着土坡, 跳下来, 蹲在他身边,“能解多少解多少,一边解我们一边探如何?”
这些阵法禁制都是随着深入的地方而逐渐加重变复杂的,倒也不是不行,他又问道:“你不怕惊动了主峰的弟子们和长老么?”
“来都来了。”随之游祭出四字真言,又说:“如果惊动了他们,我能带你跑的。”
江危楼沉吟片刻,又道:“只能解到第三层,这样尚且能保证剩下的灵力令我逃脱。”
“嗯嗯嗯?你居然同意了?”随之游反而惊讶起来,“我看你那谨慎的样子,还以为得再花点时间说服你。”
江危楼淡淡笑了下,只是说:“如今情势本就复杂,让他们自乱阵脚也无不可。”
受不了,这些人为什么好好说话都跟会死一样。
随之游听得头疼,没忍住说:“听不懂,能解释下吗?”
“解释什么?”江危楼有些疑惑道,眸中又露出恍然来,“我的意思是,如此割裂的情况下,有人要夜闯主峰,必然会引起波澜。他们越是互相猜忌,便愈发容不得对方,行动也会越发激进,更容易跨过马脚。只是,前提是我们真的能逃脱。”
江危楼看向随之游,似笑非笑道:“前提是,澹台真能带我逃。”
“你别说,逃,我特别在行。”
随之游十分自信。
开玩笑,懂不懂什么叫一招鲜吃遍天啊!带人逃这种利用吊桥效应让人心动的技术,哪个前夫们能拒绝啊!
江危楼点头,心中却并未当真,他心中自然有另一番思量。
若是出了岔子,她没能逃脱,倒是对他更好些。真按照她那路子乱干扰局势,也许只会让情况更加糟糕,趁势提前解决这个祸害倒也不差。
当然,逃脱了也无不可,让他看看她的底细。
他掩下眸中寒光,两手结印,解开了第一层阵法。
第一层阵法后是主峰内的大殿建筑,第二层后则是演武场、训练场、藏经阁等地,第三层阵法后才是重头戏——是姜长老所居住的主殿。
当然,既然夜巡踩点,前面两层他们自然也一起探过了,并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地方住与信息。
解第三层阵法时,随之游提心吊胆地看着姜惟,“你还好吗?我看着你面色苍白啊,你要是不行了跟我说。”
江危楼略微思索,“我若是灵力不支自然会告知于你的。”
随之游这才安心,点头道:“那就行,毕竟咱们现在可是战略伙伴,我对你可是诚心实意,为了辅佐你当上副掌门我可以说四个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江危楼沉默了两秒,才道:“你若真想帮忙的话,便去帮我用神识再探一下周围吧,我有些疑虑这个阵法牵连颇多。”
随之游很困扰一样皱眉,“可是这样很累诶。”
江危楼:“……”
他有些无奈,又有几分想笑,但唇齿内却泛起更多苦。?SG
仿佛很久以前,就曾有过这样一番对话,就有过这样的情绪,但那种情绪为何这在现下只剩晦涩与躁郁。
江危楼略微分神之时,却听见耳边传来轻飘飘的叹气声。
他看过去,只见她支着脸,颇有几分钟幽怨,“刚刚我们的对话好像——”
江危楼下意识打断她,眸光暗下,“又是你哪位故人?”
“师妹那个。”随之游说到这里,一沉身直接坐在地上,两腿舒展开来,“我跟他也说过这种话来着,但是真的很累嘛,女人,要善于拒绝无理的要求!”
江危楼看她白衣沾染了些泥土,微微蹙眉,“脏,起来吧。”
随之游高高挑起眉头,“你都半跪着了,解阵还得把手插土里,我坐着怎么了。”
江危楼一时语塞,却也没忍住赞同。
的确,他在乎她这样又有什么意义呢?不如说,他本就不该在乎这些琐碎的与他并不相干的事情。
江危楼察觉到他身体的某个部分被她所影响着,牵连着他的一些思绪,使得他如此异常。但他尚未找出原因,只得暗暗猜测,她或许与他失去的那些过去有直接或间接的关系。
两人沉默了半刻种。
江危楼的心却并没冷静下来,反而在这缄默中愈发动荡不安。他呼吸急促片刻,突然转头看她,眼里仿佛有暗色火焰燃烧。
一转头,两人的脸几乎贴在一起,温热的气息纠缠。
随之游有了些诧异,却并不急于拉开距离,只是看着他。
四目相对,晚风寂静,或许是远处——更远处的树林哗哗作响,萤火虫聚集舞动,幽幽绿光映在两张平庸的脸上。
随之游听见一道压抑着某种情绪的声音响起,又看见他脖颈上翕动的青筋。
江危楼问道:“怎么不继续说了。”
平静的问话因为过于平静失去了疑问的意味。
随之游话音透着点奇怪,“你不是很讨厌我说你和谁像吗?我以为你不想听。”
她说完,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懂了,上班太无聊想听八卦是不是!正好,我也无聊,来来来,跟你讲我的丰富情史,你想听哪个?”
江危楼语气平静,“有几个?”
随之游直接伸出一只手开始掰手指,“我数数,你喜欢听虐恋情深的还是甜宠文文的?打脸爽文?你这么心机深沉,是不是更喜欢朝堂之上的那种?”
江危楼的视线描摹着她,她掰着手指,一腿屈起,累了一般把脸靠在膝盖上。然后歪着头跟他说话,眉飞色舞的,咧着嘴笑的时候连脸上的几颗雀斑都要跟着跳起来。
“我跟你说啊,我是真觉得这感情太多未必是一件好事,反正跟我分手的没几个不恨我的,哎,你是不是觉得我说大话呀?你不要看我现在长得很平庸啊,啊,但我靠人格魅力取胜!我是灵魂相爱那一派的,必要时刻,灵肉结合,你懂吧嘿嘿。”
她仍然在说,洋洋自得极了。
他看着她的眼睛,这一刻,他竟想钻入她眼里,一路顺着血液与经脉探到她心底。
江危楼嗅到唇齿的腥味,他无从得知自己在遏制着何等的情绪,以至于几乎将牙关咬出血。
他突然在想,她有一点说对了。因为他确实觉得,如果是她的话,恨她的人一定很多。
明明这几日相处不多,明明他也觉得她性格颇有意思,但他就是觉得,他应该是有点恨她的。
不是全然的恨,因为他找不到理由。但也不是不恨,因为他莫名因她生出了许多焦躁。
但是为什么呢?
江危楼感觉自己的呼吸愈发粗重,几乎要愈发听下去她漫长的自吹自擂了,他迫不及待地打断她,努力让自己艰涩的话音听起来更为平静,“不妨说一说,和我相像的那一位。”他顿了下才补充道:“不是哭的那位。”
江危楼补充完,突然又觉得何等可笑,无法理解自己突如其来的求知欲,亦或者是窥私欲。
他感觉胸口肺腑里被许多浊气堵塞了一般,令他不适到几乎产生一种含着破坏欲的戾气来。
随之游道:“行啊,我猜你应该就是好气哪里像呗,其实除了叫师妹外,你们确实还有些其他共同点的。”
江危楼问:“哪些?”
随之游道:“看着都挺循规蹈矩的,实际上都有点阴恻恻的,就是不知道在想琢磨什么东西。然后另一个就是,嗯,怎么讲,笑得阴阳怪气?”
江危楼再次感觉到唇舌中含着腥味,他转头,只是说:“仅此而已?”
“那当然,可惜你长得太一般,不然我整点代餐搞点替身情缘也不是不行。”
随之游说着便笑起来,仿佛觉得自己说得很有道理一般,又仔细看着他的眼睛说:“但你眼睛挺好看的,也有几分像,要不——”
江危楼没了笑,神情有了几分冷,“自重。”
随之游愣了下,“爱说自重这个也挺像的。”
江危楼脑子里的某根弦仿佛绷紧后骤然断裂,所有被克制的负面情绪终释放出来一般,眼神近乎阴沉了起来。
“你不会生气了吧?”随之游看着她,表情很是纳闷一般,“你自己问的嘛!怎么我说出来你还生气了,烦死了,再也不跟臭男人聊天了,聊着聊着破防了还。”
江危楼听不见她说什么,因为方才他乱了心绪时,神力逆行了片刻反噬起来。他腹内一片灼痛,面上泛起冷汗,转头盯着阵法继续解阵。
随之游见他如此状态,显然也意识到了不对,问道:“你没事吧?需不需要我给你输点灵力?”
江危楼闭上眼专注解阵,不愿分神,并没回话。
地上阵法的光芒愈发灿亮。
江危楼睁开眼,直接起身拉着她便要转身,“快跑,阵法虽破,但落入阵中恐怕危险。”
突然,那光芒闪烁片刻,土地存存暴起,竟是从中化作无尽的暗奔涌着将他们尽数吞噬下去,来势汹涌。
但下一刻,随之游却反手又握住他,话音轻巧,“解都解了,再说了跑了岂不是整座山头都被惊扰,还不如下去看看。”
江危楼蹙眉,下一刻,却感觉她一用力便带着自己狠狠纵身跃下。
无尽的黑暗中,两人在落地的瞬间被一阵轻柔的雾气萦绕。
缥缈云烟中,他们只觉温暖舒适,恍若坠入云梦深处。

青丘境此刻正是夜晚。
山岛竦峙,明月高悬,青色的天空是片片艳红的山。连绵山中宫殿繁华,却又间或穿插着不少风格各异的房屋洞府。山道上挂着幽火似的灯笼,不少摊贩叫卖声不绝,若是仔细看过去,这些如凡间摊贩的“人”却大多翘着尾或尖尖的耳朵。
阎王找到仲长狸的时候,他坐在山头,穿着一身青衣,衣袍有些凌乱,九条毛绒绒的白色尾巴有一搭没一搭的甩着。
他在想走近几步,看见仲长狸的尖耳朵耷拉着,手边几坛酒。
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在这家呆了多久。
阎王心里叹了口气,坐在他身边,问道:“你可知,你底下不少小狐狸给我打小报告,说你明明在宫内,却几日没改奏折了。”
仲长狸头上的耳朵的动了动,又趴下来了。
阎王又说:“从八海帝君婚宴上回来已过去近十日,你就没有想问我的?莫非是在我面前装可怜?”
仲长狸这才转头看他。
阎王本来便是调笑他而已,却在他看过来时心中一惊。
仲长狸狭长的眼睛里满是疲惫和沉痛,那张俊美得难辨雌雄的面容上憔悴至极,眼下一道猩红伤痕横亘,反而衬得生出几分妖气。
他向来爱惜自己的脸,这伤口是怎么回事?
阎王蹙眉问了出来。
仲长狸眼中立刻得浮现阴戾,恨意喷薄而出,他咬牙切齿道:“婚宴上被伤的。剑锋太深,或许还用了些别的东西,愈合还得一段时间。”
“啧,他还挺知道你看重什么。”阎王感慨了下,又说:“所以你在这里借酒浇愁,不会是因为不好意思见人吧?”
仲长狸看着他,面上没有笑,一字一句地重复道:“八海帝君的成婚对象是她。”
他又说:“我们在幻境里碰到的小花妖,也是她。”
阎王心中一惊,只是叹气道:“你知道了,其实那日我——”
“不必再说。”仲长狸打断他,嗤笑一声,“我找了她这么久,念了她这么久,也恨了她这么久。但她就在我眼皮下晃悠这么多次,我认不出她来。”
他眼睛有些发红,又想笑似的,那双狐狸眼便眯着,“我其实也知道,我认不出来她,我不可能认得出她。她亲手捅碎了我的妖丹,我早就没有通识灵力,看遍伪装的能力了。但是,没有这些,我居然真的认不出来。”
阎王与他为友这么些年,实在看不得他如此,便说道:“你也知道,是她亲自捅碎了你的心妖丹,断了你第十尾。我承认,她确实挺有意思,但是不值得就是不值得。”
仲长狸问:“什么是值得?到底怎么样才值得?”
阎王道:“你该多接触些女子,多谈些情爱。你本就是狐狸,狐狸多情,怎么你却这样一根筋。”
“假的!”仲长狸突然恼怒起来,抬高了声音,“我们狐狸没化作妖时,一生也只有一只伴侣!”
阎王:“……”
只是从传闻中了解狐狸还真是不好意思。
他又道:“但你已经是大妖怪了,你可以找新欢啊,为什么非要吊死在她身上?”
“不一样。”仲长狸闷闷不乐,他又说:“其实就算狐狸是多情的,但我遇见她的时候,只是一只小狸奴。”
阎王瞬间被肉麻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吼道:“你清醒一点行吗?当初你信誓旦旦跟我说,你会找到她杀了她,现在装都不装了是吧?”
听到这话,仲长狸又抬起头,狭长的眼眸弯弯,笑道:“是啊,我还是倾慕她。但是,我也没说不会折磨她啊。我受过的痛,我也想让她跟我一起尝,所以我才要一直一直找。”?
他本就与有一副风流多情的温柔嗓音,如今话音愈发缱绻,更似春雨滴落。
阎王皱眉,对于他这丧心病狂的姿态司空见惯,“但她已经转世了,她不会记得前尘往事,也不会记得你。你为何不放下?”
“她不能忘掉。”仲长狸很认真地说,“就算忘了,我也一定要让她想起来,如果她忘了,那我跟她的事情算什么呢?”
阎王也问:“你觉得算什么呢?”
仲长狸说:“我不知道。所以我才要找到她。”
阎王觉得自己的额头有气血上涌,“你就非要看着她跟别人相爱你才能想明白一些事是吗?”
仲长狸说:“她不会爱上别人的。”
阎王心里起来了邪火,阴阳怪气道:“是是是,她非你不可,就算杀了你碎了妖丹断了你尾巴也只爱你一个人!满意了吧!”
“她不会爱任何人,也包括我。”仲长狸的耳朵软趴趴的,尾巴垂落在地上,他又说:“我是狐狸,我知道的。”
“不是吧,大哥,你没要找到他一面说你还爱他,说要让他受到你的折磨,但你又知道他不爱你,我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阎王,我也有很多事务要处理的,你能不能不要再找我发疯了?!”
阎王彻底癫狂起来,恨不得狠狠给他两巴掌,抬起脚就想踹他,但最终想起来他大小是个帝君,便咬牙收回了腿。
仲长狸仿佛听不懂他的话一般,没回他,只是抱着酒坛低头不说话。
阎王真是一点办法都没了。
仲长狸从小都是这个鬼样子,他不是一直很正常的狐狸,虽然狐狸有的狡猾阴险、貌美残暴、捣乱生事他都有,但实际上他在一些事情特别认死理一根筋,有时候对事物的理解十分奇怪。J
比如仲长狸至今还觉得,五界之中,只有妖怪才懂感情。因为妖怪是动物所化,而动物对事与物的感觉与情绪才是最纯粹的。
阎王气他非要在感情上钻牛角尖,但终究也还是心疼这好兄弟,便问:“这次你便老实回答我,莫要再置气嘴硬,我只问你,你找到她后到底要怎么样?是要跟她厮守一辈子还是报复她,又或者是干脆把她关起来陪你?”
“都不是。”
仲长狸说。
他又说:“其实我也恨她。”
阎王问:“所以呢?”
仲长狸:“所以我想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我只想得到一样东西,她的心头泪。我想让她……为我流泪。”
他说:“我好嫉妒啊。那场婚礼上,她为了他哭了好久。你问我值得不值得,我不知道,可是我一个人记了这么多年,无论值得不值得我都要记下去。”
阎王问:“那之后呢?”
仲长狸说:“没有了。”
阎王问:“所以她爱别人你也不介意?没有不甘心?她跟别人成婚你也不关心?就只要一滴泪?”
仲长狸点头,“一滴泪就足够了,我要不了那么多,因为她不会爱。如果没有爱,成婚了又能怎么样,在身边又能怎么样?”
“我还是不懂。”阎王叹了口气,“你也说过,她为了别人流泪过,那说明她的泪不重要也不够特别,我以为起码你要的是只有你一个人才能有的东西。”
仲长狸笑起来了,仿佛又像平日聊天时那样倜傥潇洒又狡黠的笑,他说:“可世间本就没有那么多特殊又重要的东西啊,所以不特殊也无妨,属于我就可以了。”
是不是狐狸说话都这么七拐八拐,阎王几乎要被他这些歪理绕进去了,再次长叹一口气,“仲长,你我交好这么多年,我仍然不懂你,就比如你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但你可没少找谢疾裴澹麻烦吧?我不信就一滴泪能你甘心。”
“不一样,她是她,他们是他们。”仲长狸义正辞严,笑道:“而且我不是甘心,我只是觉得,凡是人——”
阎王翻白眼。
来了来了,他典型的对人类以及人类所能化作的种族的蔑视又来了。
果然,仲长狸笑眯眯地说起来了刻薄话,“人都太肤浅,他们哪里懂得什么情爱呀,多的是见异思迁,见色起意。人人都蝇营狗苟,互相攻讦,党争不断……实在令我厌烦。”
阎王突然抓到了一个点,恶趣味地问道:“她呢?她要不是,岂不是证明你这话一杆子打翻了我们这些人?若她也是,岂不是又证明你眼光不好?”
仲长狸却还是笑,话音轻描淡写,“她是。但是因为我欢喜她,便不一样。况且,也正因为她也只是人,我才只要她的一滴心头泪即可。她给不了太多。”
“行吧,我也算勉强懂了。”阎王手中法光显现,“最后一次,我给你一个机会,这是她凡间的玉碟。当然,她可能早已换了玉碟与身份,但凭借这个,当她出现在附近,你一定能立刻认出来。此前我总担心你发病发狂,也不愿轻举妄动,但听你一番话也终于清楚,你不是那样的人。所以这次,我便放心给你了,好好结束吧。”
仲长狸勾起唇角,指间接受住,低声道:“谢了,不过可惜我要等许久才能再去找她了。”
阎王扯了下嘴,“你不会是因为脸上的伤没养好吧?”
仲长狸的耳朵的动了动,不说话。
阎王:“……真服了你了,那你脸上的伤谁弄的?”
仲长狸从怀中掏出了折扇,点了点下巴,语气带了点狠意,“谢疾。”
“嗯?那天婚宴闹得这么大,但我记得谢疾没去吧?他这阵子不是在善后人间界八海闹的乱子吗?”
阎王奇怪起来。
“那日裴澹抢亲,我知不对便追过去,裴澹以一敌二,同时对付我与八海帝君竟不落下乘。”仲长狸冷笑一声,“但我仔细一想,本君乃上古神狐血脉,再加上八海那条龙,他区区一个魔尊哪里来这么些能力?多半是谢疾的剑意混入其中了。”
他握着折扇抵住下巴,“何况这剑意如此冷锐精纯,魔是使不出来的。”
阎王倒是颇为惊讶,感慨道:“谢疾作为人神,向来冷清正直,没想到也会做这种事。感觉日后若是再见他,不知如何面对他了。”
“他冷清正直个屁!”仲长狸没忍住骂了一句,又说:“他的私心私欲也和人类没差别,坏种才会故意伤别人的脸!”
阎王见他气急败坏,大笑出声,笑得仲长狸没忍住施法攻击他,他这才退后许多步停了笑,“行行行,他坏他阴险,那你能怎么办?你平时也没少找人家麻烦,人家也才划你脸罢了。”
仲长狸骂道:“我现在不能找子游,我还不能找他们吗?裴澹谢疾这两个人都别想跑,我非要让他们知道惹我仲长狸的代价是什么,若非尚且有些顾忌,我早就屠了他们的宫。”
阎王不说话了,这事儿他确实干得出来,当年渡劫归来,他第一件事就是下凡屠了一山妖怪。
山火烧了整整三天三夜,无数妖怪尽数被折磨致死,地府里挤满了这位仁兄带来的业绩。
原因便是那山妖怪当年掳走了她。
阎王突然意识到不对,他妈的,这栽种当年连这种事都忍不得,难道真能甘心找她就为了一滴泪?
他一把薅起来了他的领子,怒斥道:“仲长,你敢不敢发誓你说的一滴泪是真的?”
仲长被他拽得身体摇摇晃晃,衣袍下的尾巴也晃悠起来,肩膀衣服垮了一大半,露出白皙肩膀来,他有些莫名其妙,“干嘛啊你,我可没有断袖分桃的癖好,别拉拉扯扯。”
阎王咬牙,“你给老子发誓!”
“行,我发誓。”
仲长狸举起手。
阎王松了口气。
仲长狸很是尊敬上古狐神,敢发誓能证明,他绝对没说谎。
结果阎王的心才放下一半,陡然感觉手一松,他震惊看过去,却见手中只剩一袭衣袍,一只白狐狸布偶坐在衣袍中。
布偶上,一片云镜浮现,正是仲长狸的面容。
他手里捏着布偶对他晃了晃,笑容肆意,修眸里尽是得意,“谢谢你的玉碟,对了,本君已经快到魔界了。那就过几日,我再带着大礼去感激你。”
阎王对这云镜大骂:“仲长,你个畜生!”
仲长狸微微歪头,“我是啊。”
阎王更生气了,施法打碎云镜。
居然被这狐狸算计了!

梦境中。
古色古香的书阁内,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座金雕佛像,佛像前的香炉青烟袅袅。
只见一名俊美郎君跪拜在蒲团上,闭着眼,一手捻着檀香手串,一面敲着木鱼。
他姿态很是优雅,偏偏面上毫无表情,冷冽得有些令人不了接近。
没多时,却又一名少女进来,翘着腿在门边看他。
许久,他说:“出去。”
少女挑眉,说话流里流气,“谢玉成,好歹我也算你妹妹吧,干嘛这么凶?”
“谢游,不要辜负谢家对你的栽培,回去读书便是。”
谢玉成仍低眉念经,木质手串衬得他的指节愈发白皙纤长。
谢游“哦”了声,反而道:“既然你知道谢家在栽培我,又怎么不知道,我以后定然是会嫁入高门乃至皇家的呢?你还敢这样开罪我?”
谢玉成回过头看她,像是终于克制不住了一样吼道:“你到底怎么样才能放过我?”
谢游走上前,弯腰捻起一缕他的发,嗅着他身上的淡淡檀香味,说道:“陪我玩啊。”?
谢玉成的脸彻底冷了下来,嗓音也如寒霜,“你不要忘了,当初带你回谢家的是我。教你识字读书的,也是我,你到底有没有顾忌过与我的一丝情分?”
谢游很是不解,“哥哥,你为什么这么过激啊,我不懂,我就是无聊想找你玩玩嘛!你为什么老搞得这么——”
“咯啦——”
念珠陡然断裂,珠子颗颗落在地上,声音哗然。
“滚出去!”谢玉成推开她,冷着一张俊脸,眼睛里却含着泪,眼角微红地问:“你就非要把这一切全毁掉吗?”


第54章
任谁都知道, 庆国公府上双喜临门,一喜是庆国公四十寿宴,二喜则是, 寿宴上,他的继子为他寻回了走丢多年的女儿。
元浱六年, 年仅六岁的庆国公之女因下人看护不力于花灯会上走丢。此后庆国公举全城之力寻女, 又以战功向圣上请旨派人, 几乎快翻遍了整个大江国,却仍未找到其踪。
元浱九年,饱受丧女之痛的庆国公夫人含恨病逝,临走前仍嘱咐庆国公找到女儿。
一眨眼便到了元浱十一年,庆国公寻女之事仍然未有消息,却先迎来另一桩喜事——庆国公续弦。
大江国民风素来开放,再嫁再娶之事本也寻常, 但不寻常的是这位续弦的的夫人居然亦有一子,并且携子入了庆国公府。
这倒是引起了不少好事之人的关注, 毕竟即便如今女子地位不低, 但庆国公此等名门世家怎能容许外姓之人享国公世家身份呢?
直到帖子派了下去, 这群人才终于明白为何。
原来这位续弦的夫人乃如今定国郡公之女, 本就享千金石禄, 原先嫁于潦州刺史,诞有一子。后刺史死于五洲战乱中, 定国郡公心疼女儿, 便将女儿接回家中养着。
没多久,五洲战乱平息, 圣上悼念潦洲刺史战功, 又赏赐封号与千金。
这么一看, 女方身世果然高贵,这带个孩子便也没什么值得说道的了。
一眨眼又过去几年。
随之游便是在这样的背景下,阴差阳错成为了庆国公之女的。她那会儿才第一次去凡间找人谈恋爱,业务可以说是非常不熟练,给自己捏人设前没先安排好身份,导致她一度行乞了几个月差点饿死。
当记忆与灵力的封印解除后,随之游发现自己是个乞丐,并没有在恋爱,还躺在路边像个障碍时,她都顾不得为自己刚刚的单押x3而自豪,而是发自内心感觉自己像个弱智。
也正是这时,随之游瞥到了公告栏上已经发黄的寻人启事。画上的小姑娘珠圆玉润,颇为可爱,落款处还盖着庆国公府的公章,赏金十分丰厚。
她当即决定先把赏金拿到手,再重新安排找人谈恋爱的事儿,结果一施法找了找人就愣了。
这小姑娘走丢当天就追河去世了,居然都没活过当年。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不就打瞌睡有人送枕头吗?现成的身份这就来了!还是千金大小姐诶!
随之游当即找到了她失足坠落的河,将尸骨打捞上来,取下一束头发后将她超度安葬了。
又是几日,她靠着这束头发成功化形,也施法回溯了小姑娘生前的零星记忆,还幻化了一柄小姑娘一直佩戴的庆国公府出品长命锁。这下,无论是长相、记忆、信物都万无一失了,随之游觉得人设无可挑剔了,终于放心拍晕了自己。
这一次,她一定不会再失败!
果然,没花几天,她成功“意外”被庆国公继子谢玉成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