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顿时让袁晨升那因酒色而浑浊的眼中,闪过一抹亮光。
“五百多个?山匪?你确定清楚了?”
“当然,不确定清楚小的哪敢来报。不仅这次剿了五百多个,上次还杀了两百多呢。”
袁晨升一把推开怀中的军妓,坐直了身体:
“看来,本将有必要去拜会一下这位慎郡王了。”
*
百忙之中,李洵迎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客人。
“郡王,燎原守将袁晨升将军远道而来,想拜见您。”
李洵是在东郊营地接到的郡王府的报信。
“燎原守将?”
李洵翻找了下原主的记忆,得知这位守将应是出身勋贵世家,年纪不算很大,还在慢慢熬资历攒军功。
他在京中与袁家不过点头之交,倒是不知这位守将来找他有什么事。
不过,人都来了,倒也不必疑惑,很快便能知道答案。
李洵骑马赶回府中,换了身见客的衣服,这才来到待客之处。
一进门,便见一个武将打扮的男人正在里头焦躁地走动着。
“袁将军,久等了。”
李洵挂着温润的笑容打了个招呼,同时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位守将。
二十多岁不到三十的年纪,却已经挺着个微微突出的大肚子,眼下松弛青黑,不像个勇猛的将领,倒像是京城那些混迹于秦楼楚馆的纨绔子弟。
袁晨升脸上带着浮夸的笑意:
“郡王殿下,真是对不住啊,听说您来肃城后,下官早就想来拜见您了,奈何军务繁忙一直没机会,还请您不要见怪才好!”
“小小薄礼,还请笑纳!”
说着就奉上个木盒子。
燎原到肃城,不过百里,骑马最多两个时辰,要真是有心,他来肃城已经一两月,哪里就还抽不出一天半天的时间。
不过是场面话而已。
李洵倒也没拆穿,含笑接过他的礼物,耐着性子与对方寒暄。
最终,还是袁晨升先坐不住了。
心中暗骂,大皇子果然是个笑面狐狸,哪怕落魄于此,这份沉得住气的功夫便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得,反正他是有求于人,还是得主动开口。
“郡王殿下,实不相瞒,下官此次前来是有一件小事要求您帮忙。”
李洵亲切道:
“袁将军不必客气,直说便是。但凡本王能帮的,自然是不在话下。”
袁晨升便道:
“下官听闻,郡王殿下前日里杀了一窝山匪,带回好些个人头,便想着是否能问殿下讨要,放到下官那燎原去做个京观,也好震慑一下那些北戎蛮子。”
“您应该也听说过,咱们这边关数城,一到秋日历来容易被北戎蛮子侵袭。做个京观震慑一番,说不定今年就不来打秋风了,这对下官,对殿下您的肃城,都是一件好事。”
竟然是来要人头的。
大启军中……向来是以人头计军功。
李洵对于对方的打算已经了然,却故作糊涂道:
“北戎骑兵杀人无数,岂会被几个山匪的人头镇住,我只怕将军白辛苦一场。”
袁晨升见他不肯轻易给,也知道自己的打算没那么容易瞒得过这位皇子,对方迟早会知道。
那便不如索性说个明白,他一咬牙道:
“殿下,咱们自己人下官也索性不跟您绕弯子了,那东西您留着也没用,倒不如给下官拿去换些东西。下官自然不会忘了殿下的好处,如此咱们也算各取所需。十两银一个,再附带一条右臂,您看如何?”
“要是殿下留那人头另有用处,下官也不全要,只挑个三百余即可。”
十两银子一个人头,委实是极高的价格了。
真想拿人头报功,这价格哪里买不到一个人头,他想不出对方自曝其短来问他买的必要性。
于是李洵便故作客气推脱道:
“你们军中的情况本王也有所耳闻,袁将军开出如此高价,倒叫本王不好卖给你了。总觉得多卖一个,便是叫将军多吃一个的亏啊。”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那袁晨升也不遮掩了:
“殿下,实不相瞒,如今杀几个匪类想请功可没那么容易,想叫陛下厚赏,那还得是杀北戎蛮子……”
他一番解释,李洵这才明白其中就里。
杀良冒功,早就被上头的人识破了。要想随便拿几个流民的人头就请功,上头的皇帝老儿也没那么傻。
虽然北戎人和中原人长相大差不离,但流民贫民们一看就面黄肌瘦,根本不像那些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北戎草原骑兵。
反而是山匪们,伙食一直很好,养得膘肥体壮,胳膊也粗壮,手上还有拿刀握出来的茧子,和北戎骑兵非常接近。
可山匪也不是那么好打的,奸猾又悍勇,以前袁晨升也对山匪动过心思,却是人头没杀到几个,自己反倒损失了小一千人。
实在太过得不偿失。
而且,他燎原就那么点班底,东一千西一千哪里损失得起。
本来兵就不多,再多次折损,可就瞒不住了。到时候要是不报战损就得牵出一连串的人,他哪里担得起那么大的责任。
所以还不如花钱买。
燎原这破地方,又穷又危险,窟窿还多得吓人,他只想赶快升官离开。
“这价格呢确实是贵了一些,这次只当下官孝敬您的!以后要是还有,您正常价格卖给下官便可!”
收了钱,自然是要李洵为他保守秘密的。
李洵看着对方讨好的笑脸,温和地点头:
“燎原与本王的肃城离得这么近,自是应该守望互助。既然将军需要,稍后带人去取便是。”
燎原两万守军,始终是个威胁。
其守将送上如此大的把柄,还给钱,他又怎会不笑纳。
*
半个月后,京城
一个小太监喜滋滋地跑进勤政殿报信:
“报——陛下!燎原大捷!斩获北戎首级三百余!”
正在批折子的嘉佑帝听到这话一愣,难以置信地皱眉确认:
“你说多少?”
小太监战战兢兢地重复道:
“三……三百余……”
嘉佑帝立刻道:
“首级在哪?带朕去看!”
说是首级已经送到了兵部,嘉佑帝便立刻摆驾去了兵部。
不怪嘉佑帝如此在意,实在是北戎骑兵过于强横,几十年来,大启的士兵遇着他们就没打过什么像样的胜仗。
各种北戎骑兵几千,打败大启几万十来万的事倒是常发生。
不得已,只好把套河平原那几个郡割让出去,又派了公主时常去和亲,这才稳住了北戎东边这一部分部落。
西边的,却是每每秋收后时常来南边的城郡劫掠。
边城守将们也抵抗过,然而骑兵来去如风,步兵为主的大启军队很难抵御,往往是己方损失几千上万,却留不下几颗北戎的人头。
这十多年来,军功最卓越的一次,也不过当朝名将刘渊率军歼灭敌部一千多人,平时请功的,几十个都算多的了。
如今这三百多个,毫无疑问是一次值得大肆庆祝的大捷!
嘉佑帝过去时,已经是一群兵部的官员围着那一堆硝制好的首级臂膀指指点点。
“陛下!”
“恭喜陛下,燎原大捷!”
众多官员齐齐下跪贺喜。
嘉佑帝走过去粗粗看了一下那些首级,面部充盈有肉,臂膀结实粗壮,手上还有刀茧,果真是北戎骑兵无疑!
“很好!很好!”
嘉佑帝连赞了好几声,龙颜大悦:
“传令下去,三日后,宫中设宴庆祝燎原大捷,四品以上京官皆可携家眷来宫中赴宴!”
说着,又当众表扬了担任兵部侍郎的袁晨升之父:
“袁爱卿,你可真是养了个好儿子!如今离秋收不远,令郎要镇守边关,朕暂不能当面犒赏,却得好好奖赏下你这个做父亲的!”
说着,当场赏了袁侍郎百两黄金,百匹锦缎,一时间荣耀无双。
此时,嘉佑帝对袁晨升这员小将真是满意极了。
有如此精兵悍将在北戎,他不仅是不再担心燎原一线的安危,就连李洵那个逆子,他也完全不怕他那三千护卫营成为隐患了。
他就是长了翅膀,也逃不出燎原这两万击败北戎骑兵的精兵强将的猎杀!


第22章
今日的宫廷之中, 处处张灯结彩,弥漫着喜气洋洋的味道。
在尚宝司经过三日的筹备后,今天皇帝将在太和殿大宴群臣。
只见富丽堂皇的太和殿内外, 黄麾飘荡,上首设着御座, 二十四金吾卫拱卫左右,其下左右各设食案各两排,皇子宗亲与大臣们, 分列而坐。里面是官位爵位高的, 殿外则是官位爵位低些的。
食案的席位后,则是乐工们在演奏着清净典雅却又不乏一丝喜庆的乐章。
然而,面对美酒佳肴与动人的乐曲, 大多数人都无法真正沉浸享受, 都在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才能在皇帝面前出些风头, 讨得皇帝的欢心。
即使不能,也怕自己过于忘形出了错漏。
向来有些鲁莽的三皇子今日拔得头筹, 率先说出了早就酝酿过很多次的奉承话。他站起身来, 举起酒杯,满脸崇敬:
“圣寿将近,此次燎原取得如此捷报,必是父皇英明神武, 这才引得上天恩泽庇佑,令燎原边军大展神威, 战胜北戎骑兵!父皇, 这必是上天特意为父皇送上的圣寿贺礼!”
哪个当皇帝的不喜欢被人奉承是被上天眷顾, 福泽深厚之君呢。
比起开国前几的几位圣明之君, 嘉佑帝在位期间, 其实没取得什么像样的功绩,反而还割让了一块土地出去,实在算不得什么功勋卓著的皇帝。
当然,他并不觉得这是他的错,毕竟在他父皇那一代,面对戎族就已经开始割地赔款了。他斡旋朝堂收拢权柄,在大启本就弱势于戎族之时,仅仅只割让了一次城池,已经算是很有作为了。
其余大臣皇子们也纷纷反应过来,齐齐起身作揖,高呼:
“天佑陛下!天佑大启!”
嘉佑帝笑容满面地令大家坐下,又亲切地对四皇子道:
“老三平日大大咧咧,却是孝心可嘉,这么远的时日,就记得朕的圣寿!”
三皇子又站起来表示自己时刻感念君父之恩,不像哥哥弟弟们那样聪明,可但凡能令父皇高兴的事,哪怕极小极微,他也愿意去做的。
嘉佑帝和煦慈爱地看着他道:
“谁还不是学来的,你那是往日不经心,缺少历练学习的机会,往后朕带着你在身边好生教导,你自然就能做好。”
这话顿时让底下的大臣皇子们眼中纷纷闪过暗芒,太子更是紧紧地捏住了手中的银杯,好不容易才收敛住脸上的神情。
其余几个皇子也是暗自咬牙。
谁能不记得圣寿将近,偏生让三皇子一说,就显得他一个人最有孝心,其余的都是棒槌一样。
于是,纷纷卯足劲争先恐后地起来说吉祥话凑趣话,大臣们也不甘落后,一时间赞歌满天飞,皇帝龙颜大悦,整个大殿里都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
唯有坐在前排的林相提不起劲儿去奉承嘉佑帝,反而心中暗自忧虑。
也不知那燎原守将是否真的如此悍勇,用兵如神。
若是真,大皇子那边可怎生是好,两城离得那么近,大皇子不管做什么都容易受到掣肘。
大皇子已经离开快三个月了,也没人传个信回来。山高路远,相隔数千里,完全不知道他在那边情况如何了。
哪怕大皇子临走的信中,仿佛颇有把握,可他为官数十载,岂能不知穷山恶水之地的困顿,再者,强龙难压地头蛇。
天高皇帝远的,那边陲之地独掌大权的郡守必定不好相与。
只是他目前什么也帮不到,只能白着急而已。
*
在繁华的京城,达官显著与王孙贵族们沉浸在燎原大捷的喜庆之中时,距离京城千里之外的秦郡正蝗虫过境。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
头两天,人们惊慌失措后,还努力拿着棍棒鞋底网子等驱赶捕捉,可经过一天一夜的奋斗,蝗虫却完全没有减少。人们全力以赴的对抗,就仿佛洪水中的一颗砂砾,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人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铺天盖地的蝗虫停在已经抽了穗子的稻谷上,把他们的希望一一啃食殆尽。
明明今年的稻穗结得格外好,最多不超过一个月就可以收获,他们本来可以过一个丰收年,可如今等这些该死的蝗瘟走后,却只能什么都不剩。
他们努力驱赶着蝗虫,拼了命一样想让这密密麻麻的虫子远离自家的稻田,却最终只能筋疲力尽地倒在稻田间绝望哭喊。
无数人跪下祈求上天怜悯,祈求蝗神手下留情,不要对他们降下如此残酷的惩罚。
还有许许多多巫女神汉念念有词地作法,希望从上天那里得到一些启示。
然而,数亿的蝗虫依旧无动于衷地肆虐着。
全郡的厢军,除了守城门的以外,全都被派了出来,在田野之间刨坑点火。
郡守翻阅古籍,好不容易才找到这办法,说是蝗虫趋光,或许可以用火将它们引来烧死。
天色渐暗,一身短打的中年男人站在田野之间,忧虑地望着被蝗虫遮蔽的满是红霞的天空。
师爷看着天色,关切地道:
“东翁,天都快黑了,要不咱们还是回城吧,您都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再这么下去,身体撑不住啊!”
原来此人正是秦郡太守周如植。
他肤色黝黑,手脚上也满是粗茧,若非师爷叫破身份,恐怕都要被人当成不知哪里来的老农,而非是统御一郡的士大夫。
周如植闻言却摇了摇头:
“本府需得亲自确定此法是否有效。”
夜幕降临,这些田间地头的火堆便成了天地间唯一的光源,果然是大批的蝗虫循光而来,围着火光飞舞,然后前仆后继地被高高燎起的火苗舔舐,掉入了火坑之中。
这样可是比人力扑打要有效果多了。
没有离开的村民们一阵欢呼。
然而,这其中却也冒出了些不和谐的声音。
一个神汉打扮的白须老人看着这一幕,大惊失色:
“怎可如此残害蝗神!上天必然会降下更严厉的惩罚的!快!大家快扑灭火堆!这是不敬神灵啊!”
他惊恐又高声地奔走呼号着,让许多村民们脸上也渐渐出现了犹豫之色。
周如植见状,连忙厉声呵斥:
“愚夫愚汉,一派胡言乱语!还不快快拿下!”
几个衙役立刻上前,要将那老汉拖走。
老汉却是不肯走,痛心疾首又愤怒地盯着周如植:
“郡守大人!时至今日您竟还要一意孤行!当日就是你,下令在田中施放野物死尸血肉皮毛,枉造杀孽玷污了土地,才会引来这般天谴!”
“你把大家害得这么惨,竟还要执迷不悟,继续害人!”
周如植眉头皱得跟个疙瘩似的,掷地有声地道:
“本府早就说过,施放野物死尸血肉与动物粪便一样,都是为了肥地,有何玷污土地之说!你这老汉,再在此处妖言惑众,别怪本府不客气!”
“堵了嘴拖下去!”
衙役们连忙去找东西堵嘴绑人,老汉却还犹自凄厉大喊:
“不敬神灵,会遭天谴的!会遭天谴的!”
这声音在幽深的黑夜中显得尤其渗人。
不少村民窃窃私语,却到底畏于郡守权威,不敢出来阻拦。
一夜的篝火之后,蝗虫确实少了一些,但还是没起到特别立竿见影的效果。
反而是天光大亮时候,大家再去看田地里的稻谷,别说稻穗,连叶子都啃得一点不剩了。
这办法不是没有效果,而是施行得太晚了。
再次有民众扑倒在田间地头,绝望大哭。
周如植望着一片狼藉的田野,忧心忡忡。
每年秋收前夕,本就是最青黄不接的时候,去年秦郡又是大旱,百姓家中本就没多少存粮。
前头很长一段日子,许多百姓便已经靠挖野菜树根为食了,有些地方甚至连野菜也没有了,只能吃观音土。
大家都靠着今年丰收的希望撑着。
可如今这蝗灾一来,便什么也没有了。
若是再不开仓放粮进行救济,怕是要饿殍遍野,甚至引发民变。
回到府衙书房,周如植便开始写奏折,向朝廷申请开仓放粮,跨郡调拨救济。
写完折子,便交给师爷,吩咐道:
“三百里加急,火速送到京城去!”
此时的驿站系统尚且没那么发达,军马昼夜不停,每天最快也只能行五百里。
但五百里加急的,只能是最紧急的边关军情。
各地天灾能启用三百里加急,已经算是一个郡守的最高权限。
师爷拿着折子却有些犹豫:
“东翁,还有七八天便是陛下圣寿,您此时上这种折子上去,刚好在陛下圣寿前送到,会不会不太好?”
这个问题,早在写折子前周如植就考虑过了。
去年旱灾,秦郡经过一番救济,存粮本就不多,最多再撑几天,长时间救济必须依靠其他没遭灾的郡调拨。
可蝗灾一般是从东往西来的,地处关西的秦郡若遭了灾,附近几个郡都不会好。
那必然要从更远的地方调粮,再加上消息的一来一往送达,朝中讨论,没有两个月,粮食是无法调过来的。
若要避讳圣寿,那至少圣寿前后的一个多月都不该上折子。
可现在哪里等得了,往后拖还不如索性及时上折子,也能少死些百姓。
在周如植的坚持下,这封禀报蝗灾,请求赈济的折子终究还是以三百里加急的速度,被呈送到了御前。
*
御书房里,来送折子的尚书台行走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四百里加急,尚书台收到初步检阅后,必须立刻送到御前,否则一个贻误的罪名下来,谁也担不起。
从打开这封四百里加急的折子,嘉佑帝的脸色便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秦郡蝗灾,请求开仓放粮,并从别郡调拨粮食救济。其郡守在折子里说,十万火急,乞求陛下怜悯灾民,从速裁决。
蝗灾!
天罚!
从古至今,一有天灾便是上天降罪,君王需下罪己诏并斋戒一月以求上天宽宥。
嘉佑帝觉得这简直像是一个响亮的巴掌抽在脸上。
如今满京都还在颂扬他的德行崇高,英明神武,得上天厚爱,是以才会在圣寿前夕,庇佑燎原边军大展神威,取得大捷。
他对这种神鬼之言向来是不信的,可这样的名声,无疑对稳固统治是极有好处的,他自然也不会拒绝。
但短短不到几天时间,就传来了秦郡蝗灾的消息,这叫那些愚夫愚妇如何想他!
他是皇帝,九五之尊!
若在这关头下罪己诏,承认是自己德行有失才招致天灾,还有何威严在!
偏偏这是四百里加急的灾情折子,从尚书台送上来,已经好几个官员看到了,就算他想先押着,容后再议都不行。
嘉佑帝捏着折子的手暴起青筋,心中恨毒了这将自己置于如此难堪境地的秦郡郡守!


第23章
但秦郡灾民到底不能放着不管。
嘉佑帝为皇前, 也是经手过下层的一些政务的,很明白饿殍遍野必然引发民变。他是一个精明的人,算账还是不含糊的。
与其让那么多百姓被饿死, 还引发民变必须调兵去镇压,费钱费粮, 倒不如趁早就去赈灾,少饿死些百姓,少损失一些兵, 还能获得民心。
很快, 他便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招几个心腹大臣前来点拨一番后,第二天的小朝会上,他就对朝臣们宣布了秦郡发生蝗灾的事。
他让人把这折子一读, 整个朝堂顿时鸦雀无声。
前阵子还说皇帝受上天眷顾所以才有了燎原大捷, 虽然很多人心里门清这不过是个马屁, 但也得跟着拍。
可如今这天灾却是实打实的。
历朝历代发生这样不祥的天灾,无不预示着帝王德行有失, 必须罪己反省。
精明些的自然是不敢头一个冒头说话, 但总有些忧国忧民忠耿迂执的老顽固敢开这个口。
果然,一个御史清流老臣颤颤巍巍地站出来道:
“陛下,天降大灾,必是有所警示, 还望陛下罪己思过,以熄天怒!”
他这话一出, 便有不少臣子跟着出来附和。
对于这些愚昧之言嘉佑帝向来厌恶, 在他看来, 自己这九五之尊便是普天之下至高无上的, 思过, 罪己?
就算确实是上天警示,那也不该是他这皇帝来认错。
他是真龙天子,被天道眷顾的人,天又岂会降罪于他?
只是,历代君王里少有不这么做的,他也不好特立独行。
不过,为表自己的度量,他并没有说什么,脸色如常地看着众多朝臣的反应。
此时,他昨日安排的大臣便跳出来了。
“尔等休得胡言,陛下的英明贤德,那是受上天认可褒奖过的,前阵子的燎原大捷便是证明!依我看,这秦郡蝗灾怕是另有所指!”
另一人也道:
“不错,若说天灾是上天对帝王德行的不满,那古往今来的其余贤德之君在位期间,一样有各种天灾,这怎么说?”
说着,他向嘉佑帝拱了拱手,道,“陛下,依臣看来,这蝗灾怕是上天在对异象邪祟进行示警。”
“秦郡郡守周如植,自上任以来便往田地中施放动物的死尸血肉皮毛,以此不正当手段来获得高产,早就有人参过其有巫蛊之嫌!”
周如植其人,原是个穷乡僻壤的知县,因其任职期间,劝课农桑有功,被升任为秦郡郡守。
他就任的地方,都能通过他所谓的施肥获得高产,但朝中早有人看不惯他的所作所为,已经不只有一人参过他了。
其余想讨好嘉佑帝的大臣听到这话,上前进言道:
“谢大人所言有理,如今想来,那周如植调入秦郡没多久,秦郡便大旱,今年又发生蝗灾,可不就是上天早就在示警了么!”
这话听起来颇有道理,皇帝的心腹大臣以及阿谀奉承者纷纷附和。
他们未必都相信所谓的巫蛊邪术,但秦郡大旱与蝗灾的锅,推到周如植身上,怎么也比推到嘉佑帝身上更好。
林相看着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就给一个实干有功的功臣定了罪,心下只觉讽刺无比。
随着嘉佑帝权威日重,朝上这阿谀奉承之风是越来越盛了。
他站出来道:
“陛下,这周如植出身农学世家,尝试新的肥地之法无可厚非,如何就扯上巫蛊之说了。其一心为民,大力提高地产,颇得民心,堪为地方官表率!”
嘉佑帝眼中闪过一抹冷意。
林德康这老东西,竟是如此不识时务。若周如植应该被列为表率,那旱灾蝗灾的事,难道他这个皇帝来扛?
依他看来,这老东西还以为和从前一样,可以不把他这皇帝当回事!
与那非得要在圣寿节来寻他晦气的周如植简直是一丘之貉!
蝗灾断不可能是一地的问题,其他郡守都没上折子,就他周如植上了,这说明什么,说明他根本就藐视君威!
但如今毕竟还不好动林德康这个右相,但他要这些大臣们明白,君权君威至高无上,不容丝毫侵犯。
“林相,几位爱卿说得有理,旱灾蝗灾都是在周如植上任后才发生的,而且接连而至,这便很能说明问题了。你也不能因为他是你提拔的,便包庇于他。”
这话直接把林相挤兑到无话可说。
周如植确实是他提拔的。
于是他只能道:
“陛下明鉴,臣绝无徇私包庇之心,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然而嘉佑帝没有理他,直接下令道:
“秦郡郡守周如植,施展邪术亵渎神灵,招致天灾连累百姓。着全家刺配充军,以儆效尤!”
“陛下!”林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如此良才,一心为民,难道就因为这么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便要被如此重罚?
嘉佑帝对他的不满视而不见,直接道:
“周如植事小,万千灾民事大,当下最要紧的还是要好好讨论如何赈济灾民。”
谁也不能说他说得不对,还有阿谀奉承之辈当下就夸赞道:
“陛下当真是心系百姓,爱民如子!”
如此,其他人也只能跟着夸。
哪怕有些人心中觉得不妥,但周如植的教训摆在眼前,谁还敢在这当头去触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