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三五个时辰,石观音已然行至一处沙丘,七八个白衣少女向她恭谨一礼。
沙丘之后,竟是一只扬帆的鬼船,数百只高飞的苍鹰盘旋着翅膀,口中衔着绳索,拉着这只‘沙漠之舟’在荒漠中飞驰。
这只“鬼船”的目的地,正是石观音的住处,也是穿管局所锁定的“镜姬”坐标。
船头之上,立着个容貌丑陋如修罗的男人,嘴歪脸斜,仪态却极有风度,气质惊人,对石观音道:“母亲,你回来了。”
此人正是假死扮做“吴菊轩”的无花。
石观音飞身上船,将怀中昏迷不醒的美人交到他手中,冷冷的道:“关起来。”
无花揽住人,微微一笑,如若不是这张丑陋不堪的脸,实在称得上霁月光风。
他与石观音并无什么母子之情,也不触她心结,对怀中美人一眼都不多看,说道:“母亲放心,我与红儿必亲自看管。”
石观音美丽的眼波流转,瞧见无花这张易容的面具,实在是倒足了她的胃口。
她移开视线,美丽的面孔上露出嫌恶的神色,道:“我简直不想多看你一眼。”
无花仿佛没看到石观音变脸的样子,仍是一派镇定自若,举手投足间也是气定神闲,道:“事出有因,还望母亲谅解。”
石观音谷中杂役都是江湖难寻的美男子,实在不愿再看到无花这张丑陋的脸。
她抚摸着自己柔软、乌黑的鬓发,说道:“我另有要事,鬼船行到谷中,你将她交给曲无容,再来龟兹对付楚留香。”
无花自然不敢有异议,道:“是。”
他的神色从容,目送石观音美丽的身影离开甲板,这才开始端详怀中的美人。
妙僧无花,是个有洁癖、追求完美的男人。
不过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无花至今亦从未见过“完美”之人,哪怕是楚留香。
可在今日,他却改变了这个认知。
大漠孤月,雄浑壮丽,丑如罗刹的男人垂下眼睫,一瞬不瞬的凝视着怀中的少女,他在欣赏他的美丽,如同欣赏花开。
这个名唤“阿离”的美人,肌肤、发丝乃至衣裳,无一不是纤尘不染,跟他的母亲不同,她甚至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处子。
无花是个和尚,还是个娶了妻子的和尚,可是在这一刻,他的眼眸中却亮起奇异的光彩,仿佛见着了缥缈的梦中神女。
他扶起昏迷的美人,伸手去搂她纤细的腰肢,难以想象,这张丑陋的、歪斜的面皮,竟也掩不住他似芝兰玉树的风姿。
可是下一刻,无花的双臂落空,本该昏迷不醒的美人睁开双眼,伸出一只雪白的、柔软的手掌,轻轻扼住了他的喉咙。
她目光清冷,眼中不含半分初醒的迷茫,显然并未如石观音所言的昏睡不醒。
无花神色愕然,只因他发觉,扼在他咽喉处的手掌,分明没有半分内力,却让他生不出警觉之心,也分不出反抗之力。
可是很快,这个神秘的美人松开了治住他的手掌,眼眸中燃起金色的火焰,对他说道:“妙僧无花,想必是个聪明人。”
这话不错,无花的确是个聪明人。
他望着十九,竟取下了那张属于吴菊轩的面具,露出妙僧无花原本俊秀的脸。
疾速行驶的鬼船上,这个美丽的僧人素衣白袜,一尘不染,就连面上的微笑也带有出尘之意,说道:“见过阿离姑娘。”
十九看着他,道:“你认得我么。”
无花微微一笑,他生的面若好女、淡然出尘,举手投足之间风姿过人,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笑道:“我认得楚留香。”
言下之意,楚留香身边的女人,他自然也有所了解。
可惜十九神色淡淡,并无半点反应。
若非不想被这六根不净的“淫僧”所触碰,她本该到了石观音的山谷再醒来,而不是在鬼船上多生事端,被无花“勾引”。
最可恶的是这光头闻起来还真挺香。
这时,不远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十九动作敏捷,一个闪身已将无花按在暗处,避开了那一队白衣少女的视线。
无花温顺的靠着船身,仰望着她。
十九对上他温柔淡泊的眼眸,又想到他做过的恶事,顿觉像被毒蛇咬了一口。
她的指尖燃起一簇火焰,热浪滔天,道:“按石观音说的去做,待我到了谷中你可自行离去,若出差错,就杀了你。”
无花似乎并没有反抗的想法,他抬起苍白的脸,柔弱的仿佛是一个被登徒子羞辱的少女,说道:“你去谷中要找什么?”
十九幽幽的道:“我喜欢聪明人,不过很可惜,太聪明的人通常都活不长。”
无花半点都不惊慌,他镇定自若的扬眉一笑,说道:“那恐怕这一次,在下要学香帅,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
十九还未应答,突然听系统道:“宿主,我刚刚好像扫描到了镜姬的妖气!”
4870兴高采烈,都顾不上无花貌美如花的小白脸儿了,叫道:“就在这只鬼船上,刚刚突然强烈起来了,就在下方!”
十九心念一转,转而看向无花。
她意味不明的道:“牡丹花下死?”
无花:“…………”他突然脊背一凉。
片刻之后,无花支开侍女,带十九进入鬼船密道,寻到了一处隐蔽的通风口。
原来,石观音离开甲板后,竟在暗处打开了一间密室,命令几个白衣少女守在门外,且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准进来。
哪怕在妖灵之中,镜姬也是强大的一种,想要收服并非易事,十九不想打草惊蛇,只能忍耐,从一道见光处向内望去。
室内不见天光,却半点都不昏暗,原来案上竟陈设着数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
在这里,石观音冰冷的神色消失了。
她捧出一面水晶打磨的宝镜,苍白的脸颊浮现出少女一样的羞红,仿佛在和情人耳鬓厮磨一般,柔声道:“我回来了。”
镜中原本空无一人,此刻却泛起一道春水似的涟漪,而后微微一闪,就从中映照出一张美艳动人的面孔,正是石观音。
只不过,镜中的石观音,眼眸是漆黑的、诡异的,瞳孔亦是罂粟一样的血红。
她望着镜外的自己,轻轻的道:“阿绮又离开了许久,只留我自己在这里。”
原来镜中的石观音,竟然并非镜花水月的倒影,甚至还在和镜外的自己对话!
哪怕心性超然如无花,此刻也被这离奇的一幕所震惊,下意识的绷紧了躯体。
十九了然道:“是镜姬。”
她凝神望去,石观音已在镜面上落下了一个吻,道:“那是因为我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情,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
这个美丽而恶毒的女人,此刻眼波柔媚、风情万种,说道:“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可我们不是随时都能见面么?”
镜中的石观音顿了顿,道:“我不想做王妃,对财富也没有兴趣,你不必……”
她的话说不下去了,只因石观音已褪下了洁白的衣裙,抚摸自己修长的双腿。
她正在难耐的、轻轻的喘息着,柔情似水的凝视着镜中的自己,道:“他们都不行,只有你,只有你才配得上我,也只有我才配得上你……我只渴望你的身体。”
十九非礼勿视,自觉的闭上眼眸。
无花神色复杂的望着这一幕:“………”
4870十(xing)分(zai)同(le)情(huo)的道:“他现在肯定三观崩塌。”
无花不语,镜中的石观音却幽幽的叹了口气,为难的道:“我若从镜中出去,就要离开你了,你求我千百遍也无用。”
石观音已听不清这一句话了。
她的眼神,比世上任何贪婪的男人都要好色,迷蒙的望着镜中的自己,央求似的道:“让我看一看你,我正在渴望你。”
镜中的石观音蹙了蹙眉。
过了片刻,她隐忍的叹息道:“每一次都是这样,你就不能陪我说说话么。”
石观音却已穿好了衣裙,餍足一般的嫣然一笑,看起来容光焕发,道:“急什么,等拿下龟兹国,我们有的是时间。”
她洁白的指尖轻轻划过镜面,仿佛能触碰到镜中的自己一样,柔声道:“现在么,我又有了新的猎物,我得向你证明,这具躯体是最完美的……才能配得上你。”
镜中的石观音转过身去,消失了。
镜外的石观音怜爱的收起宝镜,在夜明珠朦胧的光辉下,依稀可以看清,那面水晶宝镜上赫然镶嵌着一点镜姬的妖灵。
十九在意识中询问系统:“是镜姬,可为何妖气会这么弱,妖灵也不完整?”
4870话都说不利索了,崩溃道:“为啥?她她她她!她把自己切片了!!!”
十九:“…………”她亦心神剧震。
不多时,石观音气息平复,无花的武功不如她,竟被她发觉了有人正在偷窥。
最隐蔽的秘密被发现,石观音简直怒不可遏,呵道:“是谁,竟然如此大胆!”
无花心中一惊,转头看向十九,却发觉身侧的美人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一只赤色的火蝶,蝶翼一振,掀起滔天的热浪。
他身形未动,石观音已然飞掠而出!
她看着无花,却仿佛在看着仇人,那双温柔的、春水似的眼眸,竟也忽然变得鹰一般锐利,狼一般狠毒,刀一般冷酷。
无花嘴里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第15章 火焰化蝶(十五)
天光破晓,日出沙丘,淡青色的雾霭自从天边弥散,苍鹰衔着绳索划过长空。
无花脚步虚浮,脸色苍白的步出了密道,浑身的冷汗几乎湿透了雪色的衣衫。
在他的肩膀上,停着一只柔弱的、美丽的火蝶,赤色的磷翼一振,细碎的火星纷飞而下,明明灭灭,绮丽的如梦似幻。
片刻之后,赤金色的蝶消失了,一个雪色长发的美人自他身后走出,道:“多亏无花大师,今日我才明白,什么叫做舌灿莲花。”
无花眼下青黑,面色极其惨淡,叹息着道:“在下和阿离姑娘似乎并无仇怨。”
十九神色淡淡:“大师不是说要效仿楚留香,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么。”
无花:“…………”
妙僧无花,少女杀手,哪怕如今身败名裂,也是第一次被一个女人如此冷待。
可他也心知肚明,这个看似柔弱的美人,比石观音更美丽、恶毒,也更可怕。
于是,他的态度亦惊人的温柔起来,道:“一时失言罢了,若论游戏花丛这一点,我恐怕这辈子都是不如楚留香的。”
通常情况下,当妙僧无花想要讨好一个人,世上是没有什么人能够拒绝他的。
可十九看着他温柔俊秀的面孔,再想到被他所欺骗、引诱的无辜女人,只觉得他满身俱是血腥,这副嘴脸也令人作呕。
她冷冷的道:“大师真是能进能退。”
无花微微一笑,竟半点都不觉得如何尴尬,悠悠的道:“不过是句实话罢了。”
说罢,他一振雪色袖袍、风姿如芝兰玉树,含笑道:“阿离姑娘,请随我来。”
·
沙舟又行了一日,终于临近了一片乱石嶙峋的地带,行船的苍鹰也落下小憩。
十九放眼望去,心中一惊,只因这里不仅像是到了沙漠的尽头,简直像是到了天地的尽头,再往前走,就是无尽深渊。
鬼船上的白衣少女纷纷跳下船,几个起落之后,美丽的身影便消失在石林中。
原来林立的怪石之中,竟有一条隐蔽的小路,蜿蜒曲折,常人几乎无法发觉。
不多时,一个带着面纱、风姿绰约的白衣少女前来,问道:“是无花公子么?”
无花这时已恢复了僧人打扮,白衣白袜,手持一串佛珠,淡淡道:“曲姑娘。”
待少女走近,他略一让身,道:“在下还有要事,不便入谷,船上有位姑娘是石夫人的客人,劳烦曲姑娘多加照顾。”
这白衣少女,赫然便是曲无容。
沙漠之舟之上的白衣少女,多是风姿秀丽,可曲无容虽然身姿绰约,手足面目却都藏在白袍白巾里,连眼睛都瞧不见。
她跳上船舱,这才发觉无花并非孤身一人,身边还站着一个柔弱绮丽的少女。
少女穿着素白的衣裳,犹如身在烟中雾里,立在无花身侧,绝世的容光与月争辉,竟然比石观音还要美丽百倍、千倍。
曲无容愣住了,几乎不敢相信,石观音居然会容忍这样一个美人存在于世上。
可是很快,她回过神来,因为那梦一般绮丽的少女正望着她,用比玉石相击还要动听的声音问道:“你便是曲无思么?”
曲无容的神情在一瞬间冰冷了起来。
她下意识的抚过脸上的面纱,淡漠而又苦涩的道:“那已经是过去的名字了。”
面纱下的肌肤凹凸不平,任谁也无法想到,这体态如此轻盈、风姿如此绰约的少女,一张脸竟是如此狰狞,如此可怕。
十九柔声道:“当真过得去么?”
世上没有哪一个少女不希望自己拥有美丽的容颜,更何况,在毁容之前的曲无容美貌更胜石观音,堪比当年的秋灵素。
可听到这句话,曲无容的脸色却突然苍白起来,仿佛是听见了什么可怕的催命符,警觉的反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一瞬不瞬的望着十九的面庞,面颊苍白得全无丝毫血色,身子亦微微一震。
十九目光一转,道:“你怕他么?”
指的却是无花。
无花微微一笑,道:“在下有什么可怕的?阿离姑娘有所不知,我母亲平日里积威深重,谷中无人敢反抗她的命令。”
他温柔的、专注的目光落在十九的面庞上,仿佛去西天朝圣的佛子,却让深知无花自私本性的曲无容忍不住心中惊骇。
曲无容咬紧牙关,不确定这是不是石观音的又一次试探,她的声音、神情,全都冷的吓人,厉声呵道:“你要做什么!”
对着这个和石驼一样的可怜人,十九很难冷下面孔。
她的神色冷淡的近乎冷漠,声音却像春风一样温柔,安抚道:“你是不必害怕的,我并不想要你去做什么可怕的事。”
一听这句话,无花立刻从善如流的接道:“只因所有可怕的事,都被交给了在下,阿离姑娘也太过区别对待了一点。”
十九冷冷的看着他,一言不发。
无花面不改色,仍是一派镇定自若、云淡风轻的出尘姿态,道:“阿离姑娘若是没有其他吩咐,在下就先行告辞了。”
十九的目光冷极了,淡淡的道:“无花大师是要去帮石夫人对付楚留香么。”
那双世上最美妙、最动人的眼眸一瞬不瞬的望着他,这本该是男人梦寐以求的好事,无花的脊背却爬满了细密的冷汗。
他分明身处鬼船,却又仿佛被丢入沙漠的烈日下暴晒,掉进了岩浆滚滚、热浪滔天的火山,一瞬间变得口干舌燥起来。
无花心中幽幽一叹,想:“楚留香有红颜知己如此,如何叫人不艳羡叹服。”
他的神情不再云淡风轻,却还维持着温柔的表象,道:“在下姑且算是个聪明人,此刻自然是有多远、跑多远的好。”
十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无花大师,须知聪明人,总是能者多劳的。”
无花心中一惊,面上却仍是一派光风霁月之色,为难道:“这一点,在下恐怕帮不上忙,毕竟身为人子,这实在是……”
十九不想看他演戏,挥手示意他滚。
无花深深地看了眼曲无容,随即纵身而起,踏风而降,轻软的雪色袖袍如鹤展翼,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嶙峋的石林之中。
曲无容僵硬的望着他远去的身姿,竟然不可自抑的升起了一种久违的、隐秘的期待,却又忍不住觉得这想法太过荒唐。
石观音,这个可怕的、恶毒的女人,哪怕沙漠之王札木合也要避其锋芒,更何况这位阿离姑娘还只是一个柔弱的少女。
她的脑中一片乱麻,不敢轻信无花,可望着十九的目光却又忍不住带上希望。
十九心下不忍,摸了摸她的手掌,轻声道:“日后离开沙漠,去寻一个叫张简斋的大夫,你的脸,他或许会有办法。”
曲无容的身子颤了一下,仿佛有些不可置信,但很快,她重新冷静下来,语气冷漠的示意道:“阿离姑娘,请跟我来。”
曲无容习武,且天分极好,自然看得出这个被无花带来的美人不曾学过武功。
那她又凭什么如此有恃无恐呢?
她的神色复杂,片刻之后,将十九引到一处流水潺潺、绿木成荫的美丽山谷。
不远处,几个白衣少女结伴而来,戴着面巾,正细心的看顾谷中盛开的罂粟。
很难想象,沙漠之中竟有一个这样幽静、美丽的山谷。而这山谷之中,又种满了如此危险、剧毒的罂粟。
这些花无比的鲜艳,无比的美丽,散发出的香气自然也无比的迷人。
十九停下脚步,竟似被迷惑一般,向着罂粟花田缓缓的踏了一步,道:“花?”
她的容光如此动人,何止是男人,哪怕女人也不忍这张无暇的面孔有所损伤。
曲无容广袖之下的指尖动了动,还是在十九走近前,飞似的点了她两处封闭嗅觉的穴道,冷冷的告诫道:“不要过去。”
十九抬起雪色的眼睫:“为何?”
曲无容沉默了片刻,极轻的道:“那是师父自天竺移植过来的罂粟,只有在沙漠这种炙热的地方才能生长,花朵看起来十分美丽,其实却是穿肠蚀骨的毒药。”
她似乎极少说这样长的话,嗓音有些沙哑,望着罂粟的目光却悲哀而又痛恨。
十九微微一笑,拉着她道:“过来。”
曲无容麻木的道:“你进来这里,迟早是要死的。”
十九反问道:“可你带我来这里,不就是为了试探我能否抵抗它的毒性么?”
曲无容一言不发,沉默的看着她。
十九踏进花田,摘下两朵罂粟,包在了一块洁白的手帕上,道:“这种毒药吃得多了固然是要发疯,但若吃得恰到好处,也可以用作止痛,留下两朵也好。”
曲无容嗓音干哑:“你要做什么?”
罂粟花田中的美人微微一笑,雪白的指尖抚过火一样赤红、危险的花朵,柔声道:“我若烧了它,石观音会作何反应?”


第16章 火焰化蝶(十六)
烈日当空,曲无容却如同置身冰窟。
她的身躯僵硬,仿佛血液都被凝成了坚冰,面纱下漆黑、冰冷的眼眸死死的盯着十九,道:“烧了它,所有人都得死。”
十九盈盈的望着她,竟又向那片罂粟花海踏了一步,道:“你现在便活着么?”
她洁白的衣裳、鞋袜上沾染了罂粟的花汁,衣袖间满是甜腻、迷人的花香,已说不清是罂粟的毒素,还是她美色惑人。
曲无容呼吸一乱,被问的面色惨白。
她扪心自问,在石观音的阴影之下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真的也算是活着么?
曲无容咬着牙,说道:“与你无干!”
她的语气极其冰冷,让人看到,恐怕真会以为她真是个铁石心肠的木头女人。
可十九捧起她的面庞,却见曲无容井水一般漆黑冰冷的眼眸中,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已被掀起阵阵的涟漪。
她柔声道:“我若能杀了石观音呢?”
一双雪白、柔软的手掌,仿佛轻轻一碰就会骨断筋折,伸过来的速度绝说不上快,却让曲无容避无可避,亦无法挣脱。
她心中惊骇万分,恨不得竖起浑身的尖刺来,厉声道:“不!谁能杀得了她!”
难以想象,这分明是个年纪轻轻的秀丽少女,此时简直像一个泼辣的妇人了。
十九感受到了“悲伤”,这是大妖不知火所残存的意识,为追寻“自由”可以付出生命的不知火,怜悯一切被束缚的灵魂。
她收回柔软的手臂,安静的、从容的望着曲无容,道:“沙漠之中,自然无人杀得了她,可我既然来了,她就该死。”
曲无容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瞳孔忽的缩成针尖一样的大小,震惊的无以复加。
只因她面前这容光绝世的少女,足下忽的燃起了一束赤色的火光,火舌燎过她素白的衣裙,那柔软的布料便化为灰烬。
只是一瞬间的功夫,花海中眉目昳丽的美人便换了一身装束,更添三分冷色。
曲无容神色大变,脑中一片乱麻,几乎已说不出话来,惊道:“你、你——!”
她从未见过这样纤细柔软的腰肢,这样白皙修长的腿,还有这样暴露的衣裙。
原来这少女竟也不是人类,难怪会有这样举世无双的容光,无花也如此反常!
见曲无容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十九忍不住放柔了语气:“是我吓着你了么?”
她赤着足,一步一步的走向怔住的曲无容,轻盈的像在刀尖上跳舞,指尖在空中划过的每一寸弧度,都美的令人心惊。
火光忽的散开了,在半空中化作灵动的火蝶,蝶翼一振,就掀起滔天的热浪。
曲无容回过神来,已顾不得欣赏这如梦似幻的绮丽景象,阻止道:“不要烧!”
她们的动静不小,花海虽大,却有几个照料罂粟的白衣少女听见了曲无容的声音,疑惑的望过来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曲无容大喝一声,道:“都转过去,这是石夫人请来的客人,谁也不准看。”
她是石观音的弟子,平日尽管冷漠却还算公正,少有这样疾声厉色的时候,立刻吓得几个少女转过身去,不敢再看了。
曲无容又望着火蝶中的十九,语气极为复杂的道:“这花在火中,香气会更强烈,你烧了它,整座山谷的人都要死。”
十九却道:“我的火不一样。”
她伸出手,一只柔美的火蝶落在她的指尖上,不时落下明明灭灭的细碎火星。
蝶群舒展开轻薄的磷翼,勾连成一片广袤的赤色火海,铺天盖地的冲入花田。
花丛中的白衣少女们感受到炙热的火浪,尖叫着逃上花田四周的小路,敬畏又惊惶的看过来,叫道:“曲、曲姐姐……”
曲无容呼吸急促,她漆黑的眼眸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在那冰冷的、漠然的瞳孔之中竟然倒映出一片生机勃勃的火焰。
这是何其壮丽而又震撼的景色。
花丛中翻涌着扩散的赤色火海,如同正在吞噬阴霾的初生红日,漫天都是火焰化作的蝴蝶,让人分不清是否身在梦里。
曲无容眼中酸涩,却始终不肯落下泪来,看着十九,仿佛下定了决心,一字一顿的道:“我不问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你若杀了她,要我的命也可以。”
十九道:“我要你的命做什么?”
曲无容的身子一颤,咬着牙道:“我知道,你既然不是人类……想必就是地狱的妖魔,求妖魔做事,自然是有代价的。”
人类真是现实又天真的可爱。
十九目光一转,道:“若我是神明,你岂不是得罪了我?”
曲无容沉默了一瞬,而后她直起了身子,麻木的道:“神明,是没有眼睛的。”
十九:“…………”
她不忍再让这可怜的少女受到半分伤害,温声道:“你说的不错,可也不必求我,她偷了我的东西,本就是该死的。”
曲无容有些不可置信。
在沙漠之中,石观音就是无冕之王,美貌、权利、地位,女人能够拥有的、想要拥有的一切,都在她牢牢的掌控之中。
除了青春,她还需要偷些什么呢?
电光火石之间,她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眼中露出希冀的光芒,叫道:“我知道了,那面宝镜,你是镜夫人的主人!”
十九眸光流转,道:“你见过镜姬?”
·
那是在七个月之前。
曲无容在密室交接手令,她谨慎的垂着眼,将任务呈上去,忽的听到纱幔后发出了一道极轻的、令人无限遐想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