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女人,而是男人的温柔乡。”
陆小凤郁闷的道:“在今天之前,我本以为,自己不是一个轻佻好色的家伙,只是有些风流,现在看来……也不尽然。”
二人举杯共饮,忽的听到楼下满堂喝彩,原来有一说书先生,正讲北宋的包公传奇,刚好说到了白蛇星君斗蝠妖一节。
“……那白蛇祠,如今还在益州,只可惜荒草丛生,再没什么人去祭祀香火,可这白蛇星君的传说,却就此流传下来。”
说书先生讲完了《包公》的话本,赏钱也赚了个七七八八,当下一收折扇,给老爷们作了个揖,打算收摊吃碗馄饨面。
这时,小二拉了他的袖子,点头陪了个笑,比了个小手势,道:“柳先生先别急着走,二楼有两位客人请你去说段戏,银子已经赏下来了,足足有这个数呢!”
说书先生眼睛都直了,忙不迭的跟着他上了二楼,先对金主行了个礼,这才笑问道:“客人想听哪一段?在下也曾游历大江南北,收录不少鲜为人知的话本。”
他见花满楼作公子打扮,衣裳虽非锦缎,折扇上挂着的坠子却价值千金,陆小凤又一身的浪子气息,心中顿时就有了点数,只当他是向往江湖美人的公子哥儿。
公子哥没发话,那披着红斗篷的浪子丢了块银子过来,道:“有什么有趣的?”
说书先生折扇一开,道:“白蛇长生祠的故事方才在楼下说过了,不如在下就讲一讲,十年前,盗帅楚留香和他那三位红颜知己的风流韵事,客人觉得如何?”
陆小凤摆了摆手:“还是换一个吧。”
十年前,正是盗帅楚留香在江湖活跃之时,他的红颜知己甚多,可真正倾心之人,却是一位东瀛舞姬,盗帅隐居之后又几次远赴东瀛,也是为了能再一见故人。
陆小凤和司空摘星打赌输了,在沙子里挖蚯蚓的时候,曾和楚留香有过一面之缘,这些八卦,实在不能吸引他的兴趣。
他摸了摸下颌,若有所思的道:“有没有什么狐仙花妖跟书生之类的故事?”
“有!今儿就给您说一段牡丹奇谈!”
说书先生笑的见牙不见眼,看在银子的份上他也不能说没有,更何况,狐妻鬼妾的话本,向来都是那些读书人的最爱。
“话说洛阳有个书生,爱花成痴、犹爱牡丹,在曹州牡丹园安家,日日与牡丹为伴,花间饮酒舞剑,读书呤诗作画——”
他一开折扇,抑扬顿挫的道:“这日子,好不风流快活!一天,这书生在牡丹园碰到了一艳丽女子,二人一见钟情……”
不多时,说书先生已将书生和牡丹的情爱之事细细说来,讲那书生如何爱花成痴、牡丹如何婉转多情,直到尾声,书生发现牡丹的身份,二人不得已生死相别。
待一段戏文说罢,已经过去小半个时辰,说书先生口干舌燥,领了银子下楼去了。
花满楼微微一叹,道:“可惜,若是书生能不轻信谣言,对妻子多几分信任,也不会和牡丹生离死别,再不复相见。”
他折扇轻摇,竟是听的十分认真。
而陆小凤把玩着一只酒杯,把它上下抛了抛,笑道:“我身边有女人,西门有他的剑,本以为花满楼你一个人会形单影只,没想到你才是最有艳福的那一个。”
花满楼疑惑的道:“此话怎讲?”
他的损友喝了杯酒,调侃的道:“戏中牡丹见一书生对花情深,很是感动,便化作女子嫁他为妇,而七童你满楼的鲜花兰草,我看三妻四妾的名分都不够分。”
花满楼:“…………”
花满楼微微一笑,从容不迫的点了点头,说道:“若是花草能化作美人,百花楼的门槛恐怕早就被陆小凤给踏平了。”
陆小凤掏出一块素白的锦帕,凑到鼻尖嗅了一下,过了多时,这锦帕上仍旧只有樱花的清香,不见半分女子脂粉香气。
他扬了扬眉毛,若有所思的道:“只怕美人早已心有所属,旁人无计可施。”
花满楼微微侧头,温声道:“清香怡人,如凝露枝头,似乎不是香囊熏出的香气,莫非你还随身带着一枝樱花不成?”
陆小凤把锦帕塞了回去:“我怎么会折你的花木,不过是一块锦帕罢了,许是在树上挂了太久,染上了樱花的香气。”
说罢,他抻了个懒腰,重新系上他那条鲜艳夺目的大红斗篷,扬声道:“回去睡觉,说不定梦里还能一会花中神女。”
“花中神女没有,而花农就有一个。”
花满楼将一张银票压在桌上,一听风声就知道陆小凤从二楼跳了下去,不由无奈一笑,道:“陆小凤,下次记得走门。”
“走门的陆小凤,就不叫陆小凤了。”
陆小凤在一楼回他,他手里拎了女儿红的酒坛,这会儿正闭着眼睛在嗅那醇厚的酒香气,说道:“好酒,真是好酒啊。”
那坛女儿红价值不菲,若是平日,他绝不舍得浪费,肯定要把每一滴酒液都喝进肚子里。
可是此刻,陆小凤举着酒坛,仰头痛饮,很是风流快活,澄澈的酒液却有大半洒在衣襟之上,沾了满身酒气。
他勾唇一笑,道:“走了,花兄。”


第47章 落樱吹雪(四)
半个时辰之后,陆小凤拎着半坛女儿红,带着三分醉意从墙头翻进了百花楼。
待一落地,他醉醺醺的歪了歪身子,一屁股坐在了那棵如云似霞的樱树之下。
晚风拂过,樱花簌簌的飘落,一缕酒香氤氲在空气里,陆小凤闭着眼睛,睡得不省人事,甚至贪凉的扯开了一段衣襟。
如此,怀中素白的锦帕就露出一角。
月色之中,樱树下忽的现出一个温婉多情的美人,粉白的裙裾一动,就悄无声息的来到了陆小凤面前,缓缓伏下了身。
陆小凤一无所觉,抓了抓瘙痒的脖颈和胸膛,花木的清香竟也遮不住他满身的酒气,可想而知,他到底喝了多少美酒。
樱树中脱身的美人柔声道:“酒鬼。”
随即,一个柔软的、微凉的触感落在了陆小凤的胸膛上,蜻蜓点水似的,那是女人的指尖,轻轻拂去了他身上的落樱。
如此艳福,只怕天下九成的男人见到这一幕,都会将陆小凤视做平生大敌了。
而陆小凤么,他在醉意之中赤着小半胸膛,猩红的披风被枕在脑袋底下,人事不省、呼呼大睡,显然半点知觉都没有。
美人蝶翼似的眼睫一颤,伸手去取他怀中的锦帕,谁知,陆小凤猝不及防的一翻身,在冷下来的夜风之中打了个喷嚏。
陆小凤半梦半醒似的道:“好冷啊。”
不出他所料,不过片刻,淡淡的清香气息萦绕在鼻间,美人柔软的身子靠了过来,将一件轻薄的衣裳盖在了他的胸膛。
她正要收回手,陆小凤却忽的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明亮的像天上的星子,带着促狭的笑意,哪有半分喝醉酒的迷茫?
他唇角一勾,笑道:“抓到你了。”
美人明如秋水般的一双眸子,微嗔的望了他一眼,随即轻轻一拂袖,轻盈的身子已然退出数尺,想要回到那樱树中去。
陆小凤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手指都不动一下,半点都不担忧的叫道:“花兄!”
与此同时,花满楼自二楼回廊之中飞身而下,不疾不徐落在樱树和美人中间。
夜色之下,他风姿秀若芝兰玉树,温润的眸子里带着笑意,让人无法生起半分敌意,道:“不知有客,在下有失远迎。”
美人怔了怔,轻轻的道:“花公子。”
花满楼是个瞎子,见不到她与月争辉的容光、婀娜多情的身姿,可只听到这柔婉的语声,也猜得到是何等绝色的佳人。
而瞎子看人,往往比普通人更准确。
这从花中化形而出的女子,也和花木一样美好,轻盈的身子萦绕着淡淡的清香气息,和戏中的牡丹美人一样温柔多情。
陆小凤伸手一拢散乱的衣襟,对花满楼扬眉一笑,道:“我就说,若现在回去睡觉,说不定梦里还能一会花中神女。”
花满楼折扇轻摇,笑道:“陆小凤百般暗示,我就是个傻子,也该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只是不曾想过花木真能化人。”
很难想象,一个瞎子竟会有如此清澈的目光,他“看”向樱树的位置,神色之中有些惊叹,却不含半分非我族类的敌意。
美人目若秋水,道:“你知道了。”
花满楼微微一笑,似乎并不十分的惊讶,道:“不错,只是可惜,在下是个瞎子,见不到陆小凤所言的绝代佳人了。”
他是一个热爱生命的人,听见过雪花飘落在屋顶上的声音、感受过花蕾开放时美妙的生命力,也就更加怜惜一花一木。
4870眼含热泪:“不愧是我老公!”
它精神抖擞,点开一电子页面,在花满楼和樱花妖之间连了条线,颇为苦恼的道:“温柔美人和温柔美人的相性好吗?”
十九大致看了一眼,发觉页面写满了人名,共分两列,左边是她,右边有花满楼、陆小凤、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等食材。
墙头草4870左右横跳:“其实我觉得跟花满楼的救赎线就很不错,不过让冷冰冰的剑神陷入情x漩涡好像更带感一点!”
十九:“…………”
十九毫不犹豫,立刻屏蔽了4870。
对于花满楼这种美好的人,她心中很是钦佩,却觉得不太好吃,仿佛鼻腔里都是花草的香气,嗅不到半点血液的芬芳。
她的目光盈盈,望了一眼格外香甜动人的陆小凤,道:“陆小凤,你真狡猾。”
配合陆小凤演出的十九半点不心虚。
而花满楼眼中含笑,道:“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用‘狡猾’来形容陆小凤。”
他说的没错,通常女孩子们对陆小凤的形容都是可恶、花心、风流和不要脸。
“不要脸”的陆小凤摸了摸唇上的两撇小胡子,理直气壮的接受了这句“赞美”。
他把那方充作诱饵的锦帕重新塞回怀里,道:“被女人说狡猾可不是件坏事。”
陆小凤很懒,大多时候,他懒得就连喝酒都要躺在床上,可是他又很勤快,勤快得能为解开一个案子的谜底到处奔波。
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件事,能让这个重情重义、风流好色的懒酒鬼,变成一个为谜底到处奔波的侠客,朋友,还有女人。
也正因如此,他看着十九的目光是这样的火热、专注,那是一个“食色性也”的男人在看着美丽女子的目光,绝无例外。
于是,被陆小凤所注视着的美人,粉白的面颊上理所当然的浮现出一抹羞色。
她咬了咬唇,示意的道:“陆公子。”
这一声“陆公子”,可不比先前那句带着恼意的“陆小凤”,仿佛每一个音里,都带上了温柔多情、销魂蚀骨的缱绻味道。
难怪人言美人杀人,用的是温柔刀。
这把刀,恐怕只有西门吹雪这样,将一生都奉给剑道的男人,才能接的下来。
陆小凤这个人,喜欢美人,却更重朋友,他可以肆无忌惮的欣赏女人婀娜多姿的身段,同时不会影响他半点的判断力。
于是,一盏茶的功夫之后,他和花满楼同坐在二楼的红木小桌之前,樱花美人奉上了两杯清茶,温柔的立在了小窗前,开始接受他的“审问”。
陆小凤的红颜知己,不是“母老虎”就是“冷美人”,甚少享受到女人如此的温柔小意,尤其是这样一个容光绝色的女人。
毕竟在通常情况下,有女人愿意对他温柔的时候,就代表着麻烦一块到来了。
陆小凤扬了扬眉,星子似的眼眸十分明亮,唇角笑意风流,说道:“不如姑娘说一说,你到这百花楼来是为了什么?”
他爱美女,却并不为色所迷,找出那位“来无影去无踪”的姑娘,一为心动,而二么,主要也是为了花满楼的安全着想。
而花满楼呢,他也有些疑惑,这位樱树化身的姑娘既然已经能化作人形,为何还会以病株之躯,被花农送到他的小楼?
谁知,那温柔多情的美人轻轻的望了他一眼,柔声道:“公子不知,妾身本是桃花堡中一株樱树,混在桃林之中,公子幼时常去园中浇水除虫,妾亦在其中。”
花满楼顿了一下,他幼时就很是喜爱花木,不止常去家中园林,房中也养了不少珍贵的兰草,哪里记得这样一株樱木?
樱花美人不知,她春水似的眸子目光盈盈,望向花满楼的目光温柔婉转,轻轻的道:“既受了公子雨露之恩,自然是要报答的,公子搬出桃花堡后,妾身担忧了许久,故而一化作人形,就寻了出来。”
陆小凤品了一下这两个字,道:“你知道么,当‘报答’这两个字从一个女人的嘴里说出来时,通常都是别有意义的。”
美人柔声道:“妾身不敢有此妄想。”
她所言不假,那双秋水一样动人的眸子里,确实看不到半分男女之间的情意。
陆小凤知道这样不太君子,但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君子,于是忍不住扬眉一笑。
花满楼怎么会不了解他呢?公子折扇一开,目不能视,却肯定道:“你笑了。”
陆小凤理直气壮:“我为自己高兴。”
花满楼含笑摇了摇头,温声对十九说道:“樱花姑娘,我虽是个瞎子,却并不觉得生活哪里不好,也不太需要帮忙。”
他似乎很怕伤了女子芳心,斟酌着语言道:“不过举手之劳,不敢奢求回报,这一番好意在下心领,只是姑娘既已化为人形,何必执着于报恩,不如去领略河山壮美,感受事理人情,岂不更是乐哉?”
花满楼语气诚恳,这令天下男子艳羡的艳福,他竟半点都不在意,真心实意的想让这温婉动人的美人领略人世的美好。
谁知,美人柔柔的望着他,认真的摇了摇头,道:“我不能走,他又回来了。”
“他”是谁?
陆小凤心中疑惑,却见花满楼的神情似乎恍惚了一下,面上虽仍是温柔,却不免有些苍白,道:“你是说……铁鞋大盗?”
不知为何,花满楼脑海之中,第一个想起的名字就是“铁鞋大盗”,虽然父亲乃至官府,都已经宣告铁鞋已经伏法,花满楼却始终都有这种感觉,铁鞋,还活着。
而他的眼睛,就是幼年之时,在家中不远的桃林之中,被铁鞋大盗所刺瞎的。
果然,美人点了点头,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泪盈于睫、楚楚动人,道:“那时我不能说话、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你……这一次,妾绝不让他伤你半分。”
她咬唇,柔声道:“在领略河山壮美之前……妾亦想让公子见一见我,好吗?”


第48章 落樱吹雪(五)
铁鞋大盗,乃是十几年前,江湖上臭名昭著的恶人,一双铁鞋、手段恶毒,曾流窜两岸,犯下数十起骇人听闻的血案。
“那日,花家主带众人围攻铁鞋,就在桃林之外设了陷阱,要为公子报仇。”
美人蝶翼似的眸子颤了颤,烛火下一滴泪光盈盈,道:“妾身亲眼所见,铁鞋在家主剑下断了气息,可不久之前,妾身竟又感受到了铁鞋的气息……绝不会错。”
陆小凤同花满楼年纪相仿,他初入江湖时,也不过才十四岁,那时铁鞋早已伏法多年,还真不太了解这段“陈年旧事”。
他见那温柔多情的美人轻声哭诉、泪盈于睫,仿佛回忆起了什么地狱一般的可怕景象,当即心中一沉,隐约猜到了些什么,道:“莫非七童你的眼睛,就是他……”
花满楼将折扇收在袖中,点了点头。
他并非天生目盲,也曾见过河山之壮丽、花木之繁茂,不过是年幼之时,无意闯入父亲与铁鞋的对峙,被其挟持所伤。
也正因如此,花满楼彻底陷入黑暗之前,所见到的最后一个面孔,便是铁鞋的真容,也从此成为了他挥之不去的梦魇。
在讲述过这段经历之后,二人盏中的茶水已经凉了下来,陆小凤却将那冷透了茶水一饮而尽,下颌的线条绷紧如琴弦。
他喝的太快、太急,像是要用冷茶浇灭心头的怒火,于是就有不少茶水流过他线条凌厉的喉结锁骨,润湿了一片衣襟。
花满楼微微一叹,神色却并不如何焦灼,只是淡淡的道:“这么多年,我就一直预感他还活着,果然,他又回来了。”
他话虽如此,漆黑的眸子却明亮又温润,仿佛蕴藏着一股温和、强大的力量。
陆小凤明知他看不到,可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心竟也安宁了下来,长长的出了口气,说道:“花木能化美人,那么铁鞋死而复生,似乎也没什么奇怪的。”
那“花木所化的美人”盈盈一拜,柔软的身子、婀娜的曲线,每一寸肌肤都似着了一层莹莹的玉色,那多情的眸子,足以令最冷酷、最不近女色的男人为之动容。
“妾身只是桃林中一株樱树,日久生了意识,却动不得、亦叫不出,自那一夜过后,才想化作人身,侍奉公子左右。”
她柔情似水,轻轻的道:“公子,铁鞋绝不会是你所见到的最后一张面孔。”
谁能想到,这婉转多情的美人,竟是一株无情无欲的花木,为偿还花满楼幼时的雨露之恩,这才脱胎换骨、化作人形。
陆小凤将茶杯一推,亦道:“樱花姑娘说的不错,花兄不是还摸过我的脸么?说实话,是有许多女子骂我无耻不要脸,却也都赞我风流俊美,花兄你赚大了。”
被女孩子骂不要脸,竟还引以为荣,陆小凤果真是风流第一人、好色第一人。
可惜他这一番插科打诨、活跃气氛却没起到什么作用,只因花满楼闻言,虽是微微一笑,一双眸子里却仍是带着忧色。
他深知铁鞋死而复生,最痛恨的就是带官府众人围攻他的花如令,因而虽然对铁鞋有些心结,却并不太担忧自己安危。
陆小凤扬了扬眉毛,摸了摸自己唇上的小胡子,道:“花兄你已非幼时手无寸铁的无知孩童,铁鞋大盗若想打击报复的话,大抵是寻错了人,你是担心伯父?”
花满楼叹息道:“知我者陆小凤也。”
他手持折扇,仍是一派浊世佳公子之姿,并不如何慌乱,只是唇上笑意减去了三分,漆黑的眸子里隐约带了一抹忧色。
从小到大,铁鞋未死之事,花满楼已同花如令提过几次,每一次花如令都当他做了噩梦,如今花如令年事已高,铁鞋又再一次出现,花满楼自然担忧父亲安危。
“花兄也不必太过担忧,花伯父既能制服铁鞋一次,就能让他伏法第二次。”
陆小凤伸了个懒腰,一个鲤鱼打挺自椅子上跳起身,道:“更何况花兄你见过他的样子,这么多年想来也不会忘记,现在要想寻出铁鞋,可比当年容易的多。”
“陆兄说的不错,那张面孔,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摸上一摸便认得出来。”
花满楼折扇一开,好似将忧色一扫而空,温声说道:“看来此次江南之行,你我要万分小心,只盼父亲能安然无恙。”
桃花堡戒备森严,除了花如令六十大寿之外,恐怕再没有其他机会能混进去,铁鞋若是想复仇,绝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陆小凤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扬了扬眉毛,道:“亲兄弟明算账,雇我当护卫价格很高的,你得请我喝三顿好酒。”
花满楼笑道:“陆小凤不怕麻烦了?”
陆小凤道:“花兄的麻烦可算不得麻烦,更何况我去江南,本来就是受了朱老板所托,我觉得两件事可能有些关联。”
陆小凤此来百花楼,正是为了朱停。
朱停的老板娘被绑架了,贼人威胁他说出花家密室的机关所在,所以朱停找上陆小凤帮忙,刚好赶上花如令六十大寿。
花满楼摇了摇折扇,道:“我家中密室的建造者,正是朱停,不过这间密室只有父亲知道,而且没有留出备用出路。”
陆小凤转了转手上的扳指,意味深长的一笑,道:“朱停的密室,我应该比你了解一点,我们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
说到这里,他轻笑一声,道:“似乎有意思的麻烦都赶到一起了,花家密室,铁鞋大盗,冥冥之中我总觉得二者有什么联系,也好,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花满楼不置可否的微微一笑,随即动作一顿,耳尖亦忍不住染上了淡淡的红。
原因无他,那樱花所化的美人,此刻正柔情似水的望着他,仿佛旁边的工具人陆小凤不存在似的,让陆小凤很是艳羡。
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君子,曾帮助过许多被追杀的人,救活过许多的花木,因此吃过亏,也交了许多朋友,并不求报答。
可是此刻,花满楼却不免有些无措。
只因他虽然目不能视,却能感受得到这曾受他雨露之恩的美人,正温柔、专注的望着他,如一池春水,令人心神舒适。
不止女子会因异性的目光而羞怯,一个感情经历不多的男子,在被一个温柔多情的女子如此注视之时,也会觉得羞涩。
花满楼将面孔转向十九,礼貌的微笑了一下,温声询问道:“姑娘可否告知在下,是在何处发现了铁鞋大盗的踪迹?”
他的目光温和,漆黑的眸子里虽无焦距,却很是明亮清正,显然是心知陆小凤倾心于佳人,无意同好友做“情敌之争”。
见他如此有礼,美人有些失落的垂下了眸子,她咬了咬唇,轻声道:“妾身也只是察觉了一缕气息,同当年伤了公子的气息一模一样,那是魍魉之匣的气息。”
陆小凤坐不住了,道:“魍魉之匣?”
魍魉之匣,正是丢失的妖灵之一,它并非人形,只是一件生了灵的器物,穿管局曾在百花楼中探测到了它的一缕妖气。
十九来到陆小凤世界之后,系统检测显示,妖气在花满楼的眼中,因而十九推测,魍魉之匣的妖灵落在了铁鞋的手中。
她轻轻的应了一声,解释道:“魍魉之匣,乃是一件东瀛传来的邪物,铁鞋大盗从不离身,被匣中魍魉小鬼所伤的人,都会出现不同的症状,凡人无药可医。”
铁鞋大盗出身于毒龙岛,正好毗邻东瀛,因而花满楼眉心微蹙,并不怀疑,只叹道:“也不知他如何得到了这等邪物。”
陆小凤神思敏捷,立刻猜测道:“莫非七童的眼睛,也是被魍魉之匣所伤?”
美人点了点头,道:“陆公子猜的不错,公子的眼眸,正是被那铁鞋大盗以魍魉之匣的妖气所伤,所以才无药可医。”
伴随着轻柔的语声,一只手掌伸了过来,触到花满楼的眼上,轻轻一点,那是一只女子的手掌,柔若无骨、肌肤莹白如玉,微凉的指尖还带着淡淡的樱花香气。
手掌的主人柔声道:“不过没关系,妾已化作人身,就能化解魍魉鬼气,让公子重见光明,叫铁鞋大盗再一次伏法。”
花满楼无暇多思,微微睁大了眼眸。
自受伤之后,他这双眼睛,已经看过了许多名传杏林的大夫,包括朝中御医,甚至是江湖名医张简斋,皆是药石无灵。
花满楼热爱生命,豁达乐观,因而虽有遗憾,却并不怨天尤人,可是这时,竟有一人告诉他,他的眼睛还能重见光明。
陆小凤亦惊的起身,追问道:“姑娘所言当真?七童的眼睛……还能治好吗?”
“当然,不然妾又为何化作人形呢?”
她的眸子温柔而又明亮,柔和的如同一池春水,伏在花满楼腿边,语声轻柔的道:“妾身曾听公子读书,说诗经中美人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陆小凤见她起身,轻盈的身子、粉白的衣裳,竟无一不美,如盛放的、淡雅的樱花,诗经中所有形容妙龄女子的诗句堆在一起,都无法描述她举世无双的容光。
“妾这一身,便是从公子所读的诗经中脱身化形而来,想要公子看一看,你幼时植下的樱木,如今已生成何种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