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三天里,每个工作人员都被詹妮弗对微表情和神态的控制折服。她好像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甚至能将嘴唇的颤抖和眼皮的跳动都控制得自然无比。
优秀的影片靠的是主创的扎实发挥,而伟大的影片则依靠主创的灵气四现。一个恰到好处的神情波动,一个神来之笔的小动作,都有可能成为值得千百遍推敲的经典。
而詹妮弗·戴维斯身上就有这种巨星的闪光。
她今年25岁,离那座金杯差的不过只是些运气。


第41章
毕格罗是真心赞赏詹妮弗的演技的, 只不过她做出这个判断时,怎么也没想到困境会来得如此之快。
黑狱的戏花了一周拍完,这一周对演员来说十分煎熬, 他们必须浸在残酷的刑罚中, 审讯者受到良心上的拷问,囚徒则受到肉体上的创伤,这些戏份结束时,每个人多多少少都受到了影响。用毕格罗的话来说, 演员的状态反而和真实状况更贴近了。
不过这只是个开始,苦难还在后头。
戏份结束, 费了大功夫建起来的纽约近郊摄影棚就没用了, 所有剧组成员转场到其他取景地点。詹妮弗总是跟着主导演走的,他们这组转场到了巴基斯坦。接下来几天的拍摄进度走的很流畅——至少在演员方面走的很流畅,真正让导演组头大的是那些场景。
部分取景地点比如约旦和印度,没有当地技术人员的支持,也没有专用的摄影棚;部分取景地如阿富汗必须面对天气的折磨, 这里气候干燥炎热, 日照猛烈,最近还时常刮风,动不动就卷起黄沙和尘土吹人一头一脸;部分取景地点则离冲印厂太远,来回极为费时。
这些苛刻条件都不利于素材的拍摄和保存, 把剧组折磨得苦不堪言。
主创团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詹妮弗每次拍完外景都觉得自己吃了一堆沙。小助理租来跟着到处跑送东西的车本来是白色的,现在已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土灰,手指抹上去会留下一条长长的痕迹, 好像半年没洗车一样。
同行的男演员们也都有各自的助理、保镖跟随,部分对身材要求严格的演员还带着营养师,结果就是大家一起吃灰, 根本不用怎么费心体重就掉了下来,只是脸上的皮肤越来越糙,眼窝陷得越来越深。
摄影大师格雷格·弗莱瑟忙得脚不沾地,每天都要浏览无数个小时的素材,从中选出能用的部分和完全不能用的部分。与此同时他还要想办法指挥团队在游击战般的跑动中稍稍稳住镜头,再用巧妙的呼吸感和障碍物手法,多角度动态地创造出新闻画面。
在这种多方面重压下,毕格罗就像一丛酝酿中的爆竹。人人都知道导演心里压着一团火,但没人知道究竟会在什么时候爆发。
几个没什么名气的小演员成天在片场战战兢兢,多拍几条就如丧考妣,可没想到最后捋虎须的不是他们,而是剧组最大牌的演员。
当天他们在拍摄一场夜景戏。
这场戏台本很简单,对戏的演员只有两名,而台词甚至只有四句。
女主角玛雅刚刚得知和自己算是亲近的同事和朋友,三个孩子的母亲,CIA分基地主管杰西卡在一场自杀式袭击中丧生。这场爆炸共造成六名雇员丧生,七名雇员重伤,塔利班组织宣称对此负责。
同时,玛雅一直在跟进的线索,也是众人手上的唯一一条线索,本·拉登的信使“阿布·艾哈迈德”被囚犯供认在2001年就死了,这些年的追踪都是虚妄。
双重打击让玛雅痛不堪言,恨意丛生,怒火像毒液一样侵染着心智。她彻夜在办公室静坐,终于对来看望的技术人员杰克吐露心声,决定不惜一切代价追捕恐怖分子。
这场戏是整部电影情绪上最重要的转折点,从这里开始,玛雅才真正变成了那个铁血无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敢跟顶头上峰呛声的女强人。
毕格罗几乎是耳提面命地告诫演员们千万不能掉链子,结果拍出来的前几条都不理想。
随着一次次喊卡,一个个“NG”被写下,一条条重拍,毕格罗的脸色也越来越黑,越来越难看,她时不时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用力之大好像要把纸张戳破。
在詹妮弗第二十三次含泪低吼”我会杀了本·拉登”时,毕格罗终于难以忍受地离开机位,重重地将笔记本甩到旁边的桌子上,本子在桌角磕了一下,啪嗒一声掉落在地。她在原地困兽般打转,像看到错失进球的篮球教练一样举起双手,烦躁地抓着发盘。
片场的气氛瞬间凝结。
詹妮弗闷声不响地从窗台上跳下来活动双腿,等待着接下来的一场狂风暴雨。
“这不对,”毕格罗大声说,“不对,不对,不对!”
众人面面相觑。
副导演乔纳斯大着胆子把笔记本捡起来,双手递了过去:“其实最后一条也勉强能用——”
他们这些导演组成员实在看不出演员的水准和以往有什么变化,整个场景的氛围烘托得刚好,玛雅那一句沉痛的咆哮就像锥子一样直挺挺地刺穿了他们的胸腔。
这不对吗?有哪里不对呢?
可毕格罗还是余怒未消。
“不是表演的问题,”她硬邦邦地点明,“作为一幕戏它足够好了,但作为一个转折点,它还不够让人印象深刻,不够强。珍妮,你的表演让我觉得入戏,但只是入戏而已,没有我要的那种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感觉,你明白吗?”
詹妮弗略微不解地皱起眉头。
毕格罗的耐心终于告罄:“你的愤怒太公事公办了!”
她丢下这句指责,旋即板着脸环顾四周,决定中止这无休无止的折磨。
整个剧组因为这场戏已经拖后半个小时,现在所有工作人员终于有时间冲出去寻找自己的晚饭,一些演员留在摄影棚里交头接耳,平常下戏后他们早已经围上去听导演讲戏了,可这会儿谁都没胆子凑上去挨骂。
毕格罗和副导演站在角落里,她双手比划着什么,神情激动。
詹妮弗隐隐约约听了几句指责的话,心下也知道副导演不该随便发声,但弄不懂到底哪里出错就像一把刀悬在头顶。
公事公办?
什么叫公事公办?
詹妮弗脸色不佳地走到车上坐下,小助理很有眼色地离开,留下她一个人。
她从副驾驶座底下摸出一罐无糖果汁和一些全麦吐司,慢慢地吃了起来。晚饭都是提前准备好的,车内的环境也打理得很舒适,虽然比不上国内的房车,更比不上那些能用房车建村的巨佬,好歹也是一方完整的小天地。
思考着毕格罗说的“公事公办”,她掏出手机翻到玛哈的通讯录,顿了顿,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又向上翻,拨通了电话。
听筒里的铃声响了约莫五秒钟。
电话被接起来时詹妮弗吓了一跳,她整个耳蜗里都充满了五金店般的声响,好像那头有两个伐木工正拿着电锯火拼。回声制造回声,她不得不捂住右耳,生怕被这恐怖的响动震聋,竭力叫道:“这是在干什么?!”
随着这句叫嚷,电话那头一静。
布鲁斯似乎是走到了房间外面,他装模作样地用法语打了个招呼,然后吊儿郎当地回答道:“是卢修斯在修理他的宝贝。韦恩集团开发部制造了一辆新车,我做主借给蝙蝠侠用了几天,结果这辆车就差不多报废了。你真该看看卢修斯脸上的表情,我怀疑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赞助蝙蝠侠了,正巧,我也是。”
詹妮弗在车门靠手上敲着指尖,听着这段精彩的控诉,面无表情。
布鲁斯终于纡尊降贵地转移话题:“好吧,我不能指望你理解中年男子的浪漫。那么说说吧,这个点你应该还在片场,怎么忽然打电话给我?”
为什么?
这个理由就藏在詹妮弗的心底,让她始终犹移不定,每每想起也觉得自己不过只是个凡人,能走捷径时从不绕路,更情愿听到答案,而不是寻找答案。
她摊开手指打量着掌心的纹理,口中说道:“布鲁斯,你直接提到了‘他’,我就假定我们的通话是安全的。你不是一直在和蝙蝠侠合作吗,我想问问你,你——他在追捕恶徒时是什么感觉。”
电话那头的布鲁斯沉默片刻:“我记得你才刚和托尼见过一面。”又停顿几秒。“难道托尼对你说过追捕超级罪犯是什么感觉吗?他一向能把小事用最幽默的话解释清楚。”
“我的确见过钢铁侠了,但当我见到他时,我就发现自己找错人了。”詹妮弗回答,“和托尼·斯塔克的会面什么都好,音乐,鲜花,高级西餐厅,幽默风趣的言辞,引人入胜的小故事,唯有一样,我得不到我想要的东西——钢铁侠不会折断犯人的骨头和意志。”
一时间,电话中只剩下了两人的呼吸声。
詹妮弗直截了当地问:“怎么,我冒犯到你了吗?”
“你今天很有攻击性。”布鲁斯语气平静,“不过没关系,我姑且认为是你终于意识到了蝙蝠侠的真面目,他本来就不是什么超级英雄,只不过是一个以崇尚暴力著称的黑暗义警,一个犯罪分子。哥谭需要他挡在最坏的人和普通人之间,就像臭水沟需要一块窨井盖。”
怀着对这些时日拍摄刑囚画面的复杂心绪,怀着阅读CIA审讯资料时的反感,怀着对拍摄不顺的憋闷,詹妮弗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话时过分直白。此时此刻被噎了一下,她的语调顿时软化了下来。
“我看了9·11的资料,听了那些遇难者最后的录音,见证了那些酷刑还有朋友的死亡。今天这场戏中我要表明取走恐怖分子性命的决心,我觉得我足够愤怒了,但她——毕格罗——她觉得我的反应还不够......激烈?她想让我再愤怒一点,让所有观众都感觉到杀意。”
布鲁斯那边的响动完全停止了。
他似乎捂住听筒和什么人小声说了几句,然后才移开手,不动声色地接话道:“所以你想知道什么,珍妮,我该怎么帮助你。你究竟想知道追踪犯人的感受,怎样伤害别人,怎样表达愤怒,还是怎样使人害怕。”
这几乎是四个问题了。
但不知怎的她却觉得这些问题最终都有一个答案。
“蝙蝠侠不杀人。”詹妮弗谨慎地选择用词,“蝙蝠侠不杀人,但哥谭的罪犯们畏惧他。我威胁要杀死每一个和袭击有关的人,但他们却觉得我不够恐怖。我不明白,玛雅并不是一个没杀过人的角色,我也已将声调和语气压得足够低沉。”
“那就是你的表演不够令人信服。”布鲁斯说。
“我的表演?”虽然知道对方看不见,詹妮弗还是挑起眉毛,“韦恩先生,我距离大满贯只差一座奥斯卡。”
布鲁斯懒洋洋地说:“你为什么不觉得这就是之前你没拿到奥斯卡的原因呢?”
詹妮弗几乎被这个说辞惊呆了。
她足足卡壳了半分钟,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最后目瞪口呆地问:“你这是——你是在——你在嘲笑我吗?这是个报复还是什么?你是不是还找了一些记者准备给我出黑通稿?”
“我只是在开玩笑。”布鲁斯轻笑起来,“好了,我发誓不会把这个评价卖给记者。回到你问的话吧。死算什么,珍妮,这世界上有太多比死亡令人畏惧的东西。蝙蝠侠不杀人,但他会做杀戮之外的任何事,强化审讯对他来说也是家常便饭。你的角色玛雅作为一个CIA特工肯定也杀过人,但一来她在巴基斯坦前线时没有动过手,二来,作为她的演员,你呢,杀过人吗?”
“我当然——”杀过人。詹妮弗咽下这句话,“我当然没有。我也知道她的特殊性,这个角色前期和周围的CIA特工没什么两样,他们都对9·11事件感到愤怒,也仅仅只是愤怒。这些特工是一群以维护和平为名、听命于上级、只为了完成工作的人,前期玛雅的杀意可以是大义凛然的,但后期她的杀意必须带上私人化的情绪。”
绕来绕去她还是回到了原点,毕格罗嫌弃这个表演过于“公事公办”,可她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会“公事公办”;更糟糕的是,原本她觉得能在蝙蝠侠那里得到答案,可细细想来黑暗骑士也是在公事公办,怎么可能会有自己的私人恩怨呢?
詹妮弗有些意兴阑珊。
“那么私人化就是重点。”布鲁斯含糊地说,“你为什么不打个电话给你的经纪人呢?不过恕我直言,你真的向什么人展示过私人化的怒火吗?即使在生活中我也从未见过。”
“我可以演成那个模样,”詹妮弗把电话夹在肩膀上,不置可否,“我可以表演那些情绪,而且副导演他们都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不过毕格罗明显想要些更深层次的东西。谢谢你听我说这些废话,布鲁斯,我不该来打扰你。”
她难过地叹了口气,准备挂断电话。
正在这时,电话那头却传来一记奇异的笑声。这笑声是如此冷酷,让詹妮弗眉头大皱。
“珍妮,你站得太高了。”布鲁斯平静地说道,“听听你自己曾说过的话吧,‘这是自然的规律’,‘一个人的死亡可以养活五个动物’,‘人类也只不过是自然界的一环’。你几乎是站在这个世界之外俯视它,将一切都上升到规律的层面。”
詹妮弗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
对方这是在......在骂她吗?
“你和这个世界隔着一层厚厚的屏障,我不知道理由,但我知道一件事——当一个人看着整个自然时,她怎么会为一两个个体的牺牲,甚至几百几千个个体的牺牲,而真心痛苦愤懑呢?有人在抢劫案中被劫匪杀死,有人在恐怖袭击中无辜受累,这些对自然而言又有什么损害呢?”
布鲁斯的话就像钢刀一样撕裂了现实的外衣。
詹妮弗在震惊之余忍不住握紧手机,嗓音紧绷:“布鲁斯,你吓到我了。”
“是你吓到我了。”布鲁斯古井不波地说,“超人站在高处,但他怀有一种古怪的不知从何而来的类人情绪,一种同理心,显而易见地,他试图把自己放到人群之中。而你却和他恰恰相反,你站在人群之中,却只对更宏大、更不可见的东西怀有同情,你怀着一颗悬在高处的心。”
詹妮弗的手悬在红色的按钮上。
“你曾经感觉到被冒犯过吗?”布鲁斯还在继续,“过去那些报纸这样胡说八道地描写你,比赛中选手们这样肆无忌惮地挑衅你,我的‘出轨’事件接二连三,你真的感到愤怒过吗?”
詹妮弗忍不住反驳:“我当然——”
布鲁斯:“开心了吗?”
詹妮弗:“什么?”
“现在你找到一个能读懂你的人了,开心了吗?”布鲁斯静静地说,“可这又有什么用呢?玛雅会有私人化的怒火,可你却从来不会有。复仇,哈,别开玩笑了,你曾说过爱我,如果明天遭遇不测,你会为我复仇吗?你会为你的‘朋友们’复仇吗?玛哈呢?布莱恩呢?或者说,鉴于你在上一轮比赛建立起了新友谊,你会为雅各布复仇吗。”
詹妮弗被这一套组合拳打得晕头转向,她忍不住咬紧牙关低吼道:“住口!”
“你不在意这些人。”布鲁斯的声音仍然像开场时那么平静,仿佛在诉说的只是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包括那些组员,上一轮刚开始你就离他们远远的;包括我,你在我身上寻找的只是个影子,而这个影子在我身上没有,在超人身上也不会有。至于我们这些个体,你在意吗?”
“我当然在意!——”詹妮弗反驳。
“那就回到地面上来,”布鲁斯沉稳地说,“看看你周围的人,停止假装。”
“我没有在假装!”她厉声说。
“你可以欺骗自己,詹妮弗。”布鲁斯说,“但你无法欺骗我。”
这一秒钟,詹妮弗意识到,布鲁斯——蝙蝠侠已经完全在这场对话中占据了上风。
他的语气仍然是这样平静,仿佛从来也没有被激怒,只是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那些句子甚至显得和风细雨,游刃有余,从始至终把她紧紧地拉在这根弦上,缠绕,绷紧。
但在这种平静之下,他洞察一切,若不是重生太过虚无缥缈,此时此刻或许他已经勘破了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秘密——一头从原始复苏中诞生的野兽,遵循自然的道,把自己圈在人类社会的框架里,游离在社会之外,站在高处俯视着人间,孤僻地寻找着和自己相同的倒影。
詹妮弗的胸膛剧烈起伏。
她恶狠狠地把电话摔到墙上,看着这可怜的金属制品发出剧烈的碰撞声,屏幕四分五裂。
在碎裂的玻璃片上映着导演组刚刚发来的信息,催促演员入场。她面无表情地从拖车上下来,朝摄影棚里走,带起一阵夜晚的凉风。
“你还好吗,戴维斯小姐?”有工作人员问。
詹妮弗看他。那人被这个冰冷的眼神吓得倒退三步。
摄影机重新打开,光板再次架好,导演组站在机位后,哈罗德·佩里诺踏着夜色进入,带着恰到好处的默哀神情,朝他的朋友和上司念出悼词:“抱歉,我刚刚才到这里。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
詹妮弗坐在窗台上,仍然抑制不住喉头的紧缩和胸口的起伏,朝发声处扭头。
这一回,她没有咆哮,也没有怒吼。
那些蓬乱的头发在她脸颊边四散,那双眼睛里还有现实虚妄被戳破的失落,仿佛被揭开新衣秘密的皇帝;有朋友逝去的伤怀;但更多的是一种钢针般的隐怒,像一头受到挑衅的母狮,正潜伏在草丛之中,无论前方是什么都无法阻挡这种战意。
她缓缓,缓缓地说道:“我会把所有和此事相关的人都烧成灰烬。”
所有人都提着心,死死地盯着她的嘴唇,好像在等待一场审判。
片刻,詹妮弗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手指,眼睛里隐隐闪动着泪光。她再次启唇,语气却比先前还要平静,平静得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平静得就像拔刀屠戮前静默的刀鞘。
那声音极轻,轻的好像一片羽毛,又好像一条从地面爬行过的蛇,让每个人背后都寒毛直竖。
这是隐藏在平静之下的杀意,就像一片片从天空落下的澄净的雪花,在屋檐上凝结,化成冰锥,无声无色地刺入人的头颅。最柔软的东西变作最锋利的刀刃。
“——然后我会杀了本·拉登。”
毕格罗打了个寒战。


第42章
顺利拍完了情感转折, 凯瑟琳·毕格罗一反之前的暴君作风,对每个演员都和和气气,还抽空批了假期。
今年的Met Gala正好赶上出外景, 按照詹妮弗一贯的作风是准备不去参加的, 但没想到事情出现了转机。
编剧鲍尔在相关行业很说得上话,不仅认识许多反恐小组成员,连时任CIA局长莱昂·帕内塔都多次向他透露本·拉登事件的相关情报。当这样一个大牌人物进行暗示后,整个剧组在四月底被毕格罗连放了三天假。
詹妮弗早已学会不听不问, 当即让经纪人安排了回程的机票。
从大碉堡飞到纽约需要耗费近30个小时,途中经停两站, 就算订的是头等舱也让人难以消受。以前出远门时布鲁斯常常会把私人飞机派过来, 但自从那天不欢而散的通话后他们就没有再联系过了。
想到这事詹妮弗心里就憋着一口气,在飞机上也没怎么休息好。
抵达纽约下榻的酒店后,她把手提包丢下就扑到床上,睡了昏天暗地的一觉。醒来时总统套房的客厅灯火通明,不仅玛哈和小助理在, 连布莱恩也在。酒店的电视开着, 里面正在播放时任总统发表演说的画面。
詹妮弗迷迷糊糊地走到沙发上坐下,打眼一看画面下方的新闻横栏,顿时睡意全无,惊得倒抽一口冷气。
2011年5月1日夜晚23时36分, 基地组织首领本·拉登被确认击毙。
这一天,全世界都在为恐怖分子招致恶果而欢呼;这一天,美股接下来的走势被空前看好;这一天, 《猎杀本拉登》剧组沉浸在诡异的大仇得报的情绪之中。
但在这些快意之外,导演和编剧团队正加班加点,忙碌不已。
按照原来的剧本, 整部影片要表达的核心情绪都基于十年追捕未果这个前提条件,可现在这个条件不存在了,作为一部较写实的电影,后期的大纲就需要全部改变。
鲍尔和毕格罗都是有野心的人,之前磨剧本就磨了好几年,现在要动半部片的结构,当然要殚精竭虑、精益求精。不止是他们两个,摄影师需要琢磨如何拍摄行动当晚的场景,演员们需要再次理解和酝酿角色情绪,没有一个人能得闲。
换句话说,拍完的拍完了,没拍的都要重新开始。
詹妮弗和工作团队彼此交换了几个眼神,怀着复杂的心情,看着电视上字正腔圆难掩喜色的总统。这对他来说将会是一个巨大的政绩,任何事一旦牵扯上政治就变了味道。
片刻之后,女经纪人玛哈开口说道:“这是好事。这部电影的后期至少需要一年,到那时所有观众都会期待看到一个完整的追捕故事。剧组拍摄进度还没过半,要修改结局也快得很,现在爆出来总比进入后期再爆出来要好。”
“同意。”布莱恩附和道,“有了结局会使整部电影变得更加圆满。9·11已经过去十年了,现在本·拉登死了,电影的热度会更高,复仇雪恨的心态也更利于冲奥。珍妮,我始终相信你的实力,你的每一部片子,只要剧情和制作撑得起来,我都愿意全力去谋划。”
这话说出来就让人听着很舒服,不同于某些经纪人的木讷,布莱恩总是能抓住人心,让手下的演员和歌手觉得他不仅仅是个合作伙伴,还是个忠诚的朋友,明智的伯乐,全力以赴的推手。
不过詹妮弗了解他。“你这次来应该还有别的话要交代我吧?”
“当然。”布莱恩说。他从公文包里取出行程表和几页资料,拿马克笔在其中几个地方画圈。“我这次来主要是为Met Gala的事,倒也不全是关于活动本身......奥黛丽·塔图的代言合同快到期了。”
詹妮弗有一瞬间的愣怔:“你是说——”
“我是说,你在接下来几轮不仅要表现女性力量,还要稍微注意一下形象,不要弄得‘太’脏了。”布莱恩老神在在,脸上带笑,“去年麦昆逝世,Met Gala和几大高奢春夏秀的新元素都透露出时尚界新的年度题材。《荒野挑战》持续放送,年底《梦露》也会上映,玛丽莲几乎是香奈儿五号的最有名的一个代言人,你懂我的意思吗?”
詹妮弗立刻明白了。
今年Met Gala的主题是《亚历山大·麦昆:野性之美》。
这个主题是去年年底定下的,本意是为了纪念在2010年2月于家中自缢身亡的设计师亚历山大·麦昆,正巧也和当年筹办次年开播的全球真人秀《荒野挑战》相互呼应。
亚历山大·麦昆是时尚界公认的鬼才概念设计师,曾为纪梵希带来过无数经典之作,自己创立的品牌也屡屡有刮起时尚旋风的新潮作品。他的风格妖异而狂野,设计的秀场也颇为大胆出格,被誉为英国的时尚教父。
麦昆最后的遗世之作是同名品牌的2010年春夏系列,主题为《柏拉图的亚特兰蒂斯》,这些设计大胆启用各种动物皮质纹理,以色彩冲击构建出扑面而来的野性气息,仿佛远古爬行动物和超现实科技的强烈碰撞。有评论员玩笑地说,“连海王看了都会为之鼓掌”。
他是如此的才华横溢,也难怪整个时尚圈都在经受地震余波。据说在他不幸逝世的当天,正在观看大秀的“女魔头”安娜·温图尔失态地冲出了秀场。这位纽约的无冕之王随后在刊登的悼文中表示,这是时尚界“黑暗的一天”,是“无可估量的损失”。
詹妮弗自己穿过麦昆设计的两件礼服,原本这次也准备去借礼服,但布莱恩和香奈儿达成了共识,“老佛爷”卡尔·拉格斐将亲自为她设计一件战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