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清怡不知道,纵使有药物影响,陈安之之所以这般气愤,不仅是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还因为他在回来的路上听说了陈琪遭遇刺杀的事情。刚听说这事,他着实为陈琪担忧了一把,可他又听说当时尤玉玑也在。
——当时这两个人该不会是正好在私会吧?
方清怡站在门口,梨花带雨地目送陈安之走远,才幽幽转身。她回到软塌坐下,冷笑一声,慢悠悠地嗑起南瓜子儿。
红簪站在窗口,听着外面的响动,轻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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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安之赶到昙香映月时,尤玉玑已经歇下了。
“尤玉玑,你给我出来!”陈安之往里闯。
枕絮和抱荷快速披了外衣起身,挡在里间门口,拦下气势汹汹的陈安之。
“夫人已经歇下了,世子爷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枕絮和气地劝着。
“闪开!”陈安之一把将枕絮推开。
抱荷伸开双臂挡在门前,提高音量:“世子爷醉了,回去歇着吧!”
那边景娘子听见了动静,赶忙披衣起身,和几个侍婢快步赶来。她赶到时,正好看见陈安之一脚将抱荷踹倒。
景娘子吸了口凉气,略作犹豫,转身往外走——去前院请王妃。
陈安之刚想踹门,房门从里面被拉开,尤玉玑立在门口蹙眉看着他。
陈安之从外面过来,走了那么长黑乎乎的路,视线还没彻底缓过来,眼前忽然出现尤玉玑这张宛如莹玉的姣丽面容,他晃了下神。
心里那团烧着的火焰似乎有一瞬间的停息。不过也只是一瞬罢了。
尤玉玑弯腰,将跌坐在地的抱荷扶起来,才转眸望向陈安之,淡淡开口:“世子爷来我这里耍酒疯的?”
陈安之深吸一口气,他以为自己会出口询问万安寺的事情,可他说出来的却是:“你是不是和陈琪私会了?”
陈安之咬了下自己的舌尖。
尤玉玑望过来的目光冷漠、疏离,还有平静。
尤玉玑的毫不在乎更是刺伤了陈安之。凭什么呢?就因为大婚那日他一时酒后糊涂,她就这样对他?妻纲被她丢弃不顾,全然不在乎他?她为何不能有一个妻子的模样——温柔又善解人意?
至少,应该在乎他。
她是他的妻子啊!可是她看着他的目光就像看一个陌生人!
陈安之心里的那团火越烧越浓。
“毒妇!不守妇道的毒妇!”陈安之不想再看见尤玉玑那双冷漠的眼睛,他移开目光,又转过身,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愤怒地摔了一个又一个插着红梅的花瓶。
满地狼藉。
枕絮气得都快哭了。明日有客,这些花瓶每一个都是丫鬟们仔细拾弄出来的!花了大半个下午才弄好。
司阙听到尤玉玑那边的响动,不悦地皱了眉。他忍着头疼披衣走出来,站在檐下吹着冷风,望向尤玉玑的屋子。
景娘子去请王妃还没回来,尤衡已经先一步迈进昙香映月。拦着他想要先通禀的家仆,被他拎着衣领丢开。
第89章
尤玉玑平静地看着陈安之在外间耍酒疯,将所有能摔的东西摔了个稀巴烂。明天西太后就会从别宫抵京,那封不为人知的和离书也该公之于众了。
枕絮小声委屈地说:“明天还怎么待客……”
“待客?”陈安之转过身来,指向尤玉玑,“你明天又要见哪个野男人?”
屋子里的瓷器被他摔得差不多了,他脚步踉跄地朝尤玉玑奔过去,指着她的手指头晃晃悠悠:“好啊,在外面与人私会不够,还要在家里见野男人了?”
残存的理智告诉陈安之自己这么说话不对,可是他好像失了控一样,身体里有另外一个人操控了他,让他不由自主说些他自己都知道不该说的话。
瞧着尤玉玑眉眼间淡然的神色,再次戳了陈安之的自傲。残存的理智也被他抛弃,他脸红脖子粗地指着尤玉玑质问:“说!你到底又要见哪个野男人!”
“我!”
一道暴喝声从身后传来。
尤衡迈过门槛走进来,俯视着屋内的狼藉。
陈安之愣了半天,才转过身去。他视线慢慢上移,仰望着尤衡的脸。他懵了一下,才恼羞成怒:“这男人是谁,竟半夜跑到这里来?”
他回头瞪向尤玉玑:“你把男人养院子里了?”
尤玉玑眸中浮着惊讶。她全然没顾得上气急败坏的陈安之,意外地望着出现在门口的高大男人。
她今晨出门前吩咐侍女拾弄了庭院明日待客,待的是她赴京的堂兄一行几人。只是她没有想到二哥会这个时候过来。她生性好强,被二哥看见这一幕,让她心里有丝难堪。
尤玉玑绕开陈安之,避开地上的瓷器碎片,迎上尤衡:“二哥怎么会这么晚过来?”
“我要不是这么晚过来,岂不是不能亲眼看见这小子欺负我尤家人!”尤衡不仅人长得高大,更是天生的声如洪雷。
陈安之愣愣看着尤衡,忽然反应过来他是谁。恼怒的情绪还挂在他的脸上,他努力调整摆出平和的表情来,让那张脸一时变得十分扭曲难看。
尤玉玑侧首望了枕絮一眼,枕絮立刻招呼几个手脚麻利的侍女过来收拾满地的瓷器碎片。
这个时候景娘子愁眉不展地回来了。她并没有见到王妃,王妃身边的婆子称王妃身体不适,连帮忙通禀一声都没有。
景娘子猛地看见尤衡出现在这里,亦是十分惊讶:“二、二爷!”
尤衡不悦地瞥了她一眼,质问:“你主子在这里被人欺负,你跑哪里去了?”
景娘子冤枉啊。她赶忙三言两语解释清楚自己是去求见王妃。
“你是说王妃不管?哈!”尤衡笑了,“收拾东西,跟二哥回家!”
尤玉玑软唇微张,蹙眉开口唤了声:“二哥……”
略有劝意。
“你想干什么?深更半夜来抢人不成?”陈安之大步走过去,站在尤玉玑面前,刚刚被他努力压制的平和表情再次扭曲起来,“呵呵,你又不是她亲哥哥,深更半夜来这里抢我的女人,你们草原人就是这样不讲道理没有规矩的?还是你瞧着自家妹子生得好看生出了龌龊的强占心思?”
尤玉玑心里咯噔一声,目光复杂地望着站在她身前的陈安之。
尤衡太阳穴跳了跳。
天地良心,若不是临进门前焦玉书劝了又劝,他也不会将火气压到现在。
“……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就是草原人的德行!”陈安之心里的那团火似乎马上就要冲破桎梏,他觉得整个身体异常炙热,不由伸手将衣襟扯松一些。
尤玉玑快步走到尤衡面前,用力握住他握刀的大手,劝慰之意溢于言表。不管怎么样,这里是陈京,她不希望二哥因为她惹了麻烦。
“这就是你们司国兄妹间的相处?好啊,竟然当着我的面拉拉扯扯!”
尤衡大手一挥推开尤玉玑,他有着草原第一勇士之称,即使收了力道的一推,也让尤玉玑脚步踉跄,幸好身边的景娘子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
等尤玉玑刚站稳,就看见陈安之从眼前飞了出去。
她无声轻叹,心知今日之事恐怕不能这样善了了。
陈安之也没反应过来自己是怎么被扔出院子的。后背结结实实撞在坚硬的地砖上,疼痛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陈安之哎呦了两声,撑着想要坐起身,尤衡一脚踩在他的胸骨的,让他刚要抬起的上半身再次结结实实贴在砖路上。
陈安之闷哼一声,连喘息都变得疼痛起来。
跟着陈安之过来的望山早就吓白了脸,双腿颤颤,不知所以。
“去,现在去请晋南王府能主事的人过来!若还是请不来,就是交给我来教育!”
焦玉书和尤嘉木进来时,刚好看见这一幕。焦玉书摇头轻叹一声:“遭了。”尤嘉木却亮着眼睛,差点大声喊出来:“元逸哥哥好样的!”
景娘子揪着眉头,忐忑地问:“夫人,这怎么办啊……”
尤玉玑何尝不是眉心紧锁?若是还在故土,她会很赞同二哥所作所为,甚至还要像小时候那样跟在二哥身边叫好。
可这里是司国,被二哥踩在脚下的那个人是皇帝的亲孙子。
尤玉玑提着裙角迈出门槛,款款走到尤衡身边。
“二哥,下面的人会去请王爷过来。先放开他吧。”她拉住尤衡的衣袖轻轻摇了摇,声音也跟着软了下去带了几分抚慰,“两年多没见,鸢鸢想和哥哥说几句话。”
尤衡转眼望过来。他红着眼,强压着想要杀人的冲动。踩在陈安之胸膛上的靴子用力踩了踩,才抬起来,跟着尤玉玑往花厅走。
望山这才连跪带爬地跑过来扶起陈安之。陈安之坐在砖地上,将手压在胸口不停地咳嗽,整张脸都咳白了。
尤嘉木翻了个白眼,小跑向花厅。
焦玉书也往花厅去,经过陈安之身边时,瞥了一眼他,眸中浮现嫌恶和惋惜。
尤玉玑吩咐枕絮看茶。枕絮应了一声,赶忙去准备茶水。
一进了花厅,尤衡铁青着脸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尤玉玑望他一眼,回头看向走进来的焦玉书和尤嘉木。
“阿姐!”尤嘉木立刻小跑到尤玉玑身边,眼巴巴望着她。他明亮的眼中有着兴奋。尤玉玑感慨他到底是小孩子心情,正如自己年少时也曾有过的不计后果。
尤玉玑朝焦玉书福了福身,唤了声“表哥”。焦玉书颔首回礼,抬眸望向她。她穿着单薄的浅紫色居家裙装,也不知道是在深更半夜被陈安之扰醒,还是这么晚还没有梳洗歇下。
焦玉书最先开口:“听说你遇到刺杀琪世子的人,二表哥非要连夜赶来看你。”
焦玉书这话提醒了愤怒的尤衡,他抬头望向尤玉玑。自进了门,他就一直在盛怒的状态,完全没有好好打量过她。
尤玉玑背对着尤衡,温声向焦玉书回话:“只是碰巧遇到了,没什么大碍。”
“真的?”尤嘉木仰起脸望着她。
尤玉玑没有理尤嘉木。看见枕絮端着茶水进来,尤玉玑对焦玉书说道:“表哥,我有些话想对二哥说,还请表哥帮我照看嘉木一会儿。”
“好。”焦玉书朝尤嘉木招了招手。尤嘉木偷偷去瞧尤玉玑的脸色,沮丧地跟着焦玉书往外走。他心里慌啊,难道他偷偷往老家写的信被阿姐发现了?阿姐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是不是果真生他的气了?
枕絮将茶水放下,便规矩地退了出去,将房门关上。
尤玉玑走到尤衡身边坐下,提袖倒茶。
“赶了那么久的路,喝杯热茶。”她将茶递给尤衡。
尤衡将茶接过来,视线却落在尤玉玑擦伤的手心。尤玉玑垂眸望了一眼,立刻说:“只是擦伤而已,不碍事的。”
尤衡将这杯热茶当成酒一样一口闷。他将空了的茶盏重重放下,感慨:“两年多不见,你变化很多,哥哥都快认不出了。”
尤玉玑不解其意,抬眸望过来。
“温柔、端庄。也变得更好看了。”尤衡的脸上终于露了笑。他又很快收了笑,板着脸说:“鸢鸢,咱们尤家男人还没死绝。”
尤玉玑仍在想着二哥说的上一句话。她真的变了很多吗?
尤玉玑听着外面的嘈杂声,轻叹了一声,怅然道:“我并不想将事情闹得这般难看,所求不过好聚好散。二哥,我已经拿到了和离书,只待见了西太后将事情原味说清楚,还我尤家女身份。”
“你拿到了和离书为什么不走?”尤衡质问。
尤玉玑垂着眼,沉默下来。
尤衡琢磨了片刻,便想到了尤玉玑的顾虑。他皱眉道:“万事有二哥挡在你面前!什么都别说了,就陈安之这德行,二哥一刻也不想你留在这里受苦!你一会儿就让身边的人收拾东西,今天就跟二哥走!现在就走!”
“不。”尤玉玑毫不犹豫地拒绝。
“二哥,我不能不明不白地走。”
她不仅不愿不明不明地回娘家,更不愿隐姓埋名地“逃”走。她没有做错任何事,她的离开当是光明正大,她要正式和离,将姓氏前的陈字利落地铲去。她会与陈尤氏告别,要堂堂正正地做回尤玉玑。就算所有人都认为一个和离后的女子无法立足,会被人戳脊梁骨,她也要干干净净地走出晋南王府,继续用尤玉玑的身份好好活下去,活得更好。
“我自己能处理好。”她说。
“你不要不听话!”尤衡气得直拍桌子,将桌子上的茶器震得咣咣响。
守在门口的枕絮不由侧过脸听了听里面的动静。
不多时,晋南王和晋南王妃沉着脸赶过来。
“父王,母妃!”陈安之赶忙迎上去,却在看见父王脸色时,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
“我……”他张嘴想告状,可是望着父王的脸色,莫名说不出口。
晋南王压着火气,怒问:“在宫里闯了祸不够,还要深更半夜来这里耍酒疯?”
听见晋南王的声音,尤衡立刻走出了花厅。他站在檐下,沉着脸重重地冷笑了一声,质问:“晋南王,你的儿子这般肆意妄为,究竟是家风如此,还是你们陈国人所言诸国皆为子民都是愚民的屁话?”
尤玉玑没有跟出去。她仍旧坐在花厅里,微微偏着头,一手撑着额角,听着外面的响动。不管是身体,还是心里,她都觉得很乏。
“喵呜,喵喵!”
尤玉玑惊讶地循声望去,看见百岁蹲在她的裙边望着她。
第90章
尤玉玑怔懵了片刻,才弯下腰,将百岁抱在膝上。百岁身上的毛发十分柔软,她纤细的指尖反复抚着它的毛发,去吸取这份柔软。
其实,尤玉玑知道百岁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她看见了檐下的司阙,他一直安静站在檐下,怀里抱着百岁望着这边的闹剧。
尤玉玑轻叹了一声。
外边,晋南王脸色十分难看。怎么说也是个皇子,他长这么大不说呼风唤雨,至少一帆风顺,何尝被人这样质问过?
偏偏面对尤衡的质问,他理亏。
活了大半辈子,唯一能让他如此无颜面的也只有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他怒火中烧,却不得不维持晋南王府的脸面,沉声道:“安之酒后失态,待他醒了酒,让他给玉玑赔礼。”
晋南王自认为这已经是给足了颜面的退步,可不想尤衡并不满意。
尤衡冷颜追问:“敢问令郎何时能醒酒?”
话不客气,口气更不客气。
晋南王黑着脸看向陈安之。
陈安之低着头,庭院被黑夜笼罩,纵使有亭灯,也光线晦暗,照不清他的神色。晋南王瞧着他这样子以为他有悔意,实则他的身体里正有两个人在打架。一方面,一个声音在他身体叫嚣着让他拿了剑朝尤衡刺过去;另一方面,残存的理智让他羞红了脸。
“时间已经不早了,今晚就留在府里歇下。万事明日再商议。”晋南王道。
尤衡双手环胸,冷声道:“我这人性子急,等不到尊贵的世子爷呼呼大睡再醒酒。既然府里的醒酒汤效果不怎么样,我倒是愿意亲自帮令郎醒醒酒!”
他搭在臂弯上的手动了动,指关节发出一阵咔咔响声来。
陈安之忽然抬起头,说:“野蛮人!莽夫!草原上的野蛮人!”
“安之!”一直沉默着的王妃出口喝止他。晋南王本来不希望她过来,她怀孕月份还前,胎象还没坐稳,今日已经这样折腾了,哪里舍得她再过来一趟。可毕竟是后宅的事情,尤家人已经找上门来,她还是执意跟了过来。
许是怀了身子之后,很多女子的情绪都会发生微妙的变化,很多人会变得比往日更加敏感脆弱。比如此时的王妃,红着眼睛望着比自己还要高的陈安之,心里是那般酸涩难受。
“你现在就去给玉玑赔不是!”她颤声命令。
陈安之梗着脖子,固执地偏过脸去。在他体内打架的两个人明显易怒的那个占据了上风。
“你……”王妃失望头顶。对这个儿子失望,也是对自己的教子无方而失望。她拂开谷嬷嬷搀着她的手,朝陈安之走过去,生气地说:“若你还认我这个母亲,现在立刻去给玉玑赔个不是!”
“我不去!”
王妃有点懵。这个儿子往日再如何不懂事,至少有一个优点,那就是孝顺听话。纵使他心里不情愿,以前何尝这样顶撞过她?
这是她的亲儿子,是被娇惯长大的亲儿子啊!一时间,各种颓然伤心的情绪溢满王妃的心头。
“混账!你这个不孝子!往日糊涂荒唐,今日竟然又染上了忤逆父母的恶习!我怎么就有你这么一个儿子!”晋南王妃又朝陈安之走过去一步,气愤地伸手要打他。
然而她举起的手还没有落下,就被陈安之用力握住了手腕。
陈安之睁大了眼睛瞪着晋南王妃,眼白里布满了红血丝,一时间面目丑陋可憎:“你到底是谁的母亲?你儿子被这个野蛮人欺负,被丢出去,被踩在脚下!你不帮我出气,还要我去赔礼道歉!你是脑子坏掉了吗?”
晋南王妃怔怔望着自己儿子这张扭曲的脸庞,什么反应都忘了。手腕上传来被握紧的疼痛,可远不及心里的撕心裂肺。
“安之,放手!”晋南王训喝。
望着眼前母妃煞白失神的脸色,陈安之的眼中浮现短暂的迷茫,他用力摇了摇头,然后甩开了紧握王妃的手。
手腕上忽地没了力道,失神的晋南王妃身子晃了晃,朝后栽歪而去。晋南王赶紧扶住了她。
“怎么样?可是觉得不舒服了?”晋南王紧张地问。
王妃眉心一点一点揪起来。她将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视线也跟着下移。小腹上传来的疼痛感觉让她心里一阵阵心慌。
晋南王大喊了一声王妃的闺名,顾不得还有外人在,立刻将人打横抱起,转身就往院外跑,一边跑一边大呼小叫:“快去请大夫!不不不,奉本王口谕立刻进宫去请太医!把胡太医被本王抓来!”
“母妃……娘亲!”陈安之梦醒般呆在原地。寒冬腊月深夜的严寒都没有他此刻心中冰戳般的寒意。他赶忙追出去,因为太过慌张,还绊了一跤。他很快爬起来,继续去追母亲。
尤玉玑已从花厅走出来,蹙眉望向晋南王夫妇走远的背影,心里浮现几许担忧。稚子无辜,何况王妃并不曾苛待她。
“哈哈哈哈……”尤衡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尤玉玑惊讶地抬头望向他,轻唤:“二哥!”
尤衡指了指陈安之跑走的方向,笑道:“晋南王年轻的时候也是驰骋疆场的一员猛将,怎么生了这么个玩意儿。他恐要因为这个儿子晚节不保了!”
尤玉玑没接话,而是问景娘子客房可都拾弄好了。景娘子点头,院中的客房虽从未有人住过,可院子里的下人手脚勤快,日日打扫,随时都可以主人。
“都子时了,二哥还有表哥快歇下吧。”尤玉玑温声道。
尤衡收了笑,望着尤玉玑面露犹豫之色。他还有太多话想跟这个妹妹说。他虽然和尤玉玑同辈,可是比她年长了十一岁,对这个妹妹颇有几分对晚辈的宠溺。可眼下的确时候不早了,就算他钢筋铁骨,妹子也该歇下了。
尤衡点点头,道:“也好。有什么话,咱们明日再说。”
尤玉玑站在尤衡身边,望向焦玉书,客气道:“表哥也跟着辛苦了。”
焦玉书含笑点点头,没有多说。
尤玉玑亲自将人送去客房。昙香映月的后院有一处书楼,在书楼旁边还有一座三层的小阁楼,这间小阁楼便是待客的客房。
往客房去的路上,尤玉玑和尤衡时不时说些家里的事情,倒是没怎么和焦玉书说话。堂表不同,堂兄与亲兄无异,表兄总是要避讳一些。
“阿姐?”到了客房门口,尤嘉木忐忑地攥住尤玉玑的袖子,轻轻晃了晃。明明长得结识强壮,在尤玉玑面前也会撒撒娇。
尤玉玑这才看向他。
尤嘉木莫名心虚。
当尤玉玑得知赴京的人由大堂兄变成了二堂兄,便知道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毕竟是亲姐弟,她瞟一眼尤嘉木的神情,再联想起白日里在万安寺时尤嘉木欲言又止的模样,立刻猜到定然是他写信回家诉苦。
“好好休息。”她摸了摸尤嘉木的头。
尤嘉木知道阿姐不生他的气了,他立刻灿烂的笑起来。
安顿了几位兄弟,尤玉玑从阁楼走出来,经过一旁的书楼,不由停下脚步,抬头望向书楼二楼的窗户。
深夜时,书楼里没有人,自然没有掌灯,漆黑一片。
她长久凝望着书楼二楼黑黝黝的窗口。
她实在站在这里仰望着书楼窗口太久,景娘子忍不住开口:“夫人,可是有什么不对劲的事情?”
尤玉玑收回神,亦缓缓收回目光。
“没有。”她慢慢垂下眼睛,踩着凉薄的月色,缓步往前走。
穿过雕花门,沿着抄手游廊往前走,尤玉玑看见司阙还站在檐下。那只先前还卧在她膝上的百岁又回到了他的怀里。月色下,他一袭白裳,臂弯里的百岁倒是如他身后的黑夜一个色调。
尤玉玑脚步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往前走,神色如常地经过司阙身边,目不斜视。
就在她将要走过司阙身边,司阙面无表情地掐了百岁一把。
“喵!喵呜!”百岁伸长了脖子。
尤玉玑脚步不由一停,她下意识地想要回头。
——可是她忍住了。
她终究是没有回头,没有去看那个人,也没有去看那只猫。
她刚要继续往前走,寒冬深夜的凉风吹来司阙漫不经心的声音。
“需要帮忙吗?”他似随口一问。
一瞬间,尤玉玑已经猜到了司阙所谓的帮忙是怎么回事。应当是杀人吧?杀了陈安之,甚至杀了方清怡?是了,今天在万安寺,她无意间撞见司阙出现在方清怡的茶室,彼时他就是想杀掉方清怡吧?
她不赞同也不反对,只是与她无关。
她垂着眼,平静地说:“不必。”
不必他帮忙。
尤玉玑继续往前走。
司阙抱着百岁的长指微僵,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很想把怀里的百岁丢出去,好腾出手去拉住这只狐狸精。
他听着她的脚步声远离,直到开门又关门的声音。他终于抬抬眼望过去,看见房门在她身后缓缓关上,将属于她的那一抹淡紫色的身影关到与他无关的另一边。
司阙依旧伫立在檐下,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待了那么久,旧到怀里的百岁都开始觉得有些冷。
后来,夜幕中的星和月都躲了起来,飘起纷纷扬扬的小雪沫子。慢慢的,小小的雪沫子变成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
停云撑着伞出来,举在司阙的头顶,说:“太寒了,回去吧?”
司阙抬手,修长的指抬了抬遮挡视线的伞面。他看着尤玉玑房间的灯熄灭,才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冬日的夜晚那样冷,再多的炭火也不够暖和。
司阙从枕侧取出一条尤玉玑的腿链,轻轻地晃了晃,腿链上的小银铃立刻发出一阵细细碎碎的声音来。他望着晃动的小银铃,眼前难免浮现昔日旖旎温情。
本是窝在一旁睡觉的百岁听到铃铛动静,顿时有了精神头,开心地跳起来去抓小铃铛。
司阙面无表情地将百岁丢出去。
百岁从地上爬起来,缩着肩偷偷打量司阙的表情,不敢再上前。它嗷呜两声,走到门口想推门。可是放门关得严实,它出不去,不能找那个香香软软的人了。
百岁很是委屈。
司阙摇晃腿链的动作猛地一顿,细碎的响声逐渐放慢,又彻底消失不见。他眼前浮现的昔日美好亦逐渐散去,没了踪影,仿若美梦一场。
大概,她很快就会离开晋南王府。
若她离开,他要去哪呢?
天大地大,司阙却一直觉得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第91章
今日发生了这么多事,每个人怀着不同的心思,久久没有入眠。
暗香院里,方清怡听了绿梳禀告昙香映月发生的事情,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